"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啸剑指江山(耽美) 作者:紫舞玥鸢 第一部 帝王之路 第一章 邂逅(已修)   序   时天下一分为三,东玄,西楚,中蜀川。   蜀川似国却非国,只有一王。传说,蜀川王爷乃是天下第一人,武功天下第一,智谋天下第一。   是以,自古传言,得蜀川者得天下。   蜀川之路,大玄王朝开国之始也。 ——《大玄野史》   正是傍晚的时候,一抹极淡晚霞遥遥映在天边。夕阳早已沉没了,天色昏暗不明,暗沉的乌云正从东边缓缓压来。   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算宽阔的道路弥漫着翻滚的沙尘。   约莫有十几人策马狂奔而来,为首之人穿着一身玄黑锦袍,腰间丝绦垂下一块精致的玄青佩玉,随着青骢马快速奔跑而颠簸着。男人紧拉着马缰,神色冷峻,他回过头看一眼身后远处地平线缓缓冒出的黑线,眼神渐渐冷了。   那黑线越来越近了,大概有近百的人马,清一色的黑衣白面谱,他们甚至带着两匹马,马匹累倒立即换上另一匹。反观这边的十几人,他们已经跑了大半夜,速度明显越来越慢,若非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恐怕早已支持不住了。   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首领男人身后最近的一名轻骑沉声道:“这些人简直是太明目张胆了!二殿下,我等殿后,请先行离去!”   玄衣男人神色不变,缓缓摇头,只说了一句话:“前面有我们的人。”   此人正是才从重岫山狩猎归来的东玄二皇子,玄凌耀。只是,身为一国之皇子,竟然在此遭人伏击!   转眼间,重重丘陵出现在眼前。双方的距离也渐渐拉近,十几名轻骑几乎已经听到死亡号角的吹奏,他们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拼死反击,为男人争取片刻时间——   “咻——咄咄咄!!”一支支剑弩从两边准确地、凶狠地扎进黑衣面谱人身上,他们面具下的瞳孔瞬间紧缩,带着不甘和惊怒,被扎成刺猬,一个个栽倒下马,眼看是不活了。   丘陵上不知何时站出来一批穿着盔甲的骑士,和那十几名只带着随身兵器的轻骑不同,这些骑士装备精良,笔直伸出的手臂上戴着军制硬弩,他们的腰杆同样笔直,仿佛带着煞气。晚霞暗红的微光在他们脸上映出血一般的颜色。   玄衣男人身后的轻骑眼见形势瞬间逆转,顿时松一口气,却也不会立即放松警惕,只隐隐将二殿下拱卫在中间。待他们看清楚援军,又是一愣,显然连他们也不明白为何会有军方的人出现在此处。   又是一轮劲弩居高临下的狂射,这次不仅射人,更射死了许多对方用来逃走的马匹,远程攻击且占据地利,优势尽显无疑。盔甲骑士领头之人一挥手,身后如狼似虎的骑士登时毫不留情的冲进面谱人仅剩的残兵之中,收割着生命。   眼见局势已定,玄凌耀的神色才渐渐缓下来,那领头的骑士已经半跪在地:“飞龙军骑长周林,见过二殿下。”   “不必多礼,多亏周骑长及时来援。”男人伸出一只手,竟然将人搀了起来。   周林愣一愣,手脚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玄凌耀看他的窘迫,不由笑了笑,舒展了眉头。随即目光转向不远处那遍地尸首,淡淡道:“都处理了吧。”   “明白。”周林又做了个手势,便退下去打扫战场。   方才请战的轻骑皱眉道:“二殿下,如今我等…”   玄凌耀眼神忽而凌厉起来,唇边泛起嘲弄的冷笑:“下毒、暗算、一个接一个失败了,如今终于沉不住气,连这等下作的手段都用出来了,这些死士虽然堂而皇之的带着天辉组的白色面谱,身上定然故意带着不大不小的证据指向西楚吧。我那大哥实在是越来越出息了。”   这等涉及皇室争权的隐秘,其他人自然是不敢接口的。   这时候,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狂风阵阵,远方的天空偶尔传来一阵阵阴沉的雷鸣。看来怕是要下一场暴风雨了。   玄凌耀收回远眺的眼神,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一样,缓缓道:“与其回到皇宫中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把。我们不回宫,往相反的方向走,与翟贤汇合后,我们去蜀川!”   一道闪电猛然划破夜空,淅淅沥沥,终于开始下雨了。   邂逅   天色朦胧地变亮了,晨曦透过精美的雕花镂空纸窗,洒下斑驳的痕迹。寝殿里淡青色纱帘微微飘起,露出雪白柔软的狐裘毛毯,剥落的衣衫层层叠叠凌乱地散在地上,一如大床上帐子里纠缠的发丝。   床上的男人侧身撑起半边身体,被单滑下,露出光裸的麦色皮肤,和上面点点的暧昧痕迹。   他一动,身下的人立刻也醒了,睁开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王唔....”刚说一个音嘴唇便被堵住。   男人笑笑,放开他的唇,竖起食指摇了摇,轻佻地笑道:“在床上可以不用这么叫我,风....”他慢条斯理地披了件深蓝色的袍子,随手拿起床柜上的青翡翠玉烟杆,微微吸了一口,嗓音低沉而懒散,“刚才阿月送来的消息说了什么?”   朗风轻轻替他系上衣襟,道:“王爷...”余光瞥见对方上挑的剑眉,立刻改口,“初楼...”   “嗯?”萧初楼吐出一口烟,宽大的手掌游移在朗风精瘦的背脊上。   “阿月查到,玄国二皇子玄凌耀已经到我蜀川了。”   “....啧...”萧初楼微微眯起双目,流光微闪,忽然长笑一声,扬声道,“叫楚啸过来!”   蜀川之地,土地广褒肥沃,河川汇聚,素有天府之国之称。   正是冬末春初之时,细柳吐绿,芳菲初绽。正如花苞初开的美女,青涩而可人。   忘忧阁,蜀川最有名的青楼,此时正人来人往,客流如云。   一玄衣男人坐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品茶,神色淡然冷漠,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般扫过阁楼上下。他身边坐着一个灰衣之人,年纪似乎正逾盛年,却是满头灰发,目光温和带笑,透着些许精明。   片刻,玄衣男人开口道:“逸之,我们此行只为了找那人,何以来这种地方?”   翟逸之道:“二公子,传闻,那人的好色和他的才智一样出名,来这里撞见他的可能最大,倘若我们冒昧去那王府,恐怕身份立刻便要暴露了,何况这一路上大公子的人层出不穷,我们带来的人不多,暴露身份实在不妥...”   玄衣男人微微蹙眉,想了想道:“也只能如此了。”他解下腰间玄青的佩玉,玉身剔透光滑,青光泛紫,中间浮雕着一个“玄”字。男人五指微微扣拢,又松开,轻轻将玉藏进衣内。   紫玄玉佩乃是东玄皇室之物,此人正是东玄二皇子,玄凌耀。他身边的男子姓翟名贤,字逸之,是二皇子手下第一谋士。此次秘密前来蜀川,为的就是来找一个人。   天下第一人,蜀川王爷萧初楼。   东玄国在三国中实力最是强大,皇帝玄瑞膝下有三子一女,大皇子玄凌辉、二皇子玄凌耀、三皇子玄凌过。瑞帝年事已迈,三子凌过母妃原只是一个宫女,又早死,他自幼个性儒弱,自然不可能去争王位,剩下的两个皇子自小感情不合,手中掌控的力量也各自不同,有外戚的支持,大皇子的势力总体而言是强过二皇子的,但是后者却向来更得瑞帝喜爱,并且在军方也有亲近的势力。最近瑞帝身体每况愈下,也该到了立储之时,庙堂之上,暗潮汹涌,一如二十年前的后位之争。   十几年的争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年,两兄弟之间早已势同水火,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想要除掉眼中钉,自然必须借助外力,这个外力,放眼天下,还有谁比蜀川王更合适?   “楚公子,请进请进,刚来的清倌呢?还不过来伺候贵客?”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满脸堆笑的拉着一个青年男子进来,男人一身华贵的湛蓝绸衫,手握玉柄折扇,腰悬流苏彩玉,一双桃花眼处处留情,一看就是富人家的纨绔子弟。   这位楚啸楚公子,近来是这忘忧阁的常客。八面玲珑的老板娘早已摸清了这个豪门贵族的喜好——只要清倌。其实到了烟花之地来有谁是真正干净的?不过清倌要价更高,老板娘自然是求之不得。   “三娘,这次的可有上回的于蓝好?”楚啸停下脚步,剑眉挑了挑,扇子折起在手上上下抛着,话还未说完,忽然眼神一闪,嘴角微勾,舌尖舔了舔下唇。   玄凌耀方才并未注意到楚啸,直到那道火热的目光如芒在背让他无法无视之时,才不动声色转过去正眼看他,不可否认的,对方的外表无可挑剔,接触到那视线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那双黑眸深的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楚啸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笑道:“三娘,我似乎看到一个极品...啧啧...”   三娘脸色一变,讪笑低声道:“这...楚公子,这两位是客人...”   玄凌耀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两人对视半晌,旁边的翟逸之忽然主动开口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   “呵呵呵呵,相逢便是缘,不如交个朋友?”楚啸也没等对方反应便自来熟笑咪咪的坐了过来,“在下姓楚名啸,长啸苍穹的啸”,哗的折扇一开,扇面上一幅浓墨淡彩的泼墨山水画,山川飘渺间,两行小楷苍劲——   “宏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间一场醉...好诗句!”玄凌耀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茶杯在掌中把玩,感受到诗句中扑面而来的气魄,他淡淡开口道。   “楚啸楚公子么,在下翟逸之。”他又指指身旁的玄衣男人道,“这位是好友凌玹。”   楚啸向逸之微微颔首示意,又转过脸来继续盯着凌玹猛瞧。   “凌玹...左王旁,右国姓,看来兄台日后非富即贵啊。”楚啸凑过来,折扇掩嘴,轻笑道。   凌玹放下茶杯,淡淡道:“多谢。”   楚啸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扇尖一转点在茶杯上:“原来是雪芽茶,蜀土多出好茶,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此种也算个中翘楚了。”   翟逸之神色一动,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道:“方才听楚兄所言,似乎对诗词颇为精通。只是不知楚兄是更向往宏图霸业,还是寄情风花雪月呢?”   “这个么...”楚啸又挨近了一点,丝毫不以为杵,仿佛更加有兴致起来,“在下不过偶尔附庸风雅,哪里谈得上精通,至于宏图霸业,男子汉大丈夫谁人不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所谓风花雪月,不过是无能之人的借口罢了。”   凌玹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缓缓起身,道:“楚兄,我们尚有要事在身,少陪了。逸之,走罢。”   翟逸之颔首,向楚啸微微抱拳。   楚啸眯了眼睛笑道:“两位,后会有期。”   “楚公子,楚公子!”三娘笑靥如花,“今儿个三娘给您找了个极品,绝对不比刚才那位公子差!”   “哦?”楚啸展眉一笑,“叫什么名儿啊?”   “林宣。”   楚啸一顿,合扇笑道:“....好,就是他了。”   楼外秋风寒,帐中春晓暖。   青色的帘拢垂下,印着交叠的人影,遮住了破碎的呻吟。   深夜沉沉,楚啸侧身睡在床沿边,旁边是他从不离手的折扇。林宣轻轻撑坐起来,痴痴的望着身边男人的侧脸。近日来,楚大公子的大名忘忧阁上上下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英俊多金,风度翩翩,闺房之中也情趣之极,不过,他却从来只要清倌,而且只会一夜露水。即使如此,阁中仍有不少清倌盼望能勾到他的心,毕竟,这样一个情人是毕生难求,然而,至少目前为止,还只有对他念念不忘的,没有他垂青过第二次的。   “我会是例外么...”林宣心中碰碰直跳,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   “啊——楚..楚公子!”   楚啸却蓦然睁眼,林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眨眼整个人被摁在床上,两只手被紧紧禁锢在背后,手腕上巨大的劲道,勒的他丝毫动弹不得,疼得额上渗出冷汗。   楚啸眯着双眼,嘴边挂着轻佻的笑,低低在他耳边吹气:“宣,你想干什么?嗯?”   嗓音是一如既往磁的过分,林宣却感觉寒冷骨。   “楚...楚公子...林宣没...没干什么...”   半晌,楚啸忽然松开他,脸上又是温和的笑:“这么晚了,还是快歇着罢,嗯?”   “是....”林宣愣愣俯下身来,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楚啸摸摸他的额发,慢慢合上眼睛。   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尤其今晚,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是现代繁华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喧闹的都市,他似乎在高处俯瞰这个世界,他想伸手回到那里,却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   耳边依稀有个声音:当天下一统,夙世之路才会敞开大门....   夙世之路...是指回去的路么....   黑暗中,他睁开双眼,清明如星。 第二章 一亲芳泽(已修)   “乒乒乓乓——”一阵打斗的声音忽然从楼上传来。   楚啸翻了个身,不欲去理会,闲事就是麻烦,不该管的他绝对是半点都不会碰。林宣哪里睡得着,却也不敢做声。   “嗑啦——哄——”一声巨大的炸响,木质的天花板轰然破了一个大洞,几个黑影扑通扑通砸在地上——所幸是砸在床前,若是砸在床上,楚啸哭都没地哭去。   又是一声轻喝传出,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刚好落在那正欲挣扎而起的黑影身上,骨折的劈啪声瞬间清脆响起,那人腰身一折,倏忽落在一边,长袖一卷一舒,将另外一个灰衣人放下来。   竟然是白天那两个人。他们显然也没料到会这么巧再次碰上,三人都是一怔。   “休想跑!“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怒喝,又是簌簌几个黑衣人落下,手中明晃晃的长刀举起便砍!   凌玹劈手夺过脚下一人长刀,横刀一档,四把利刃“铮”的撞在一起,竟然瞬间寸寸断裂。男人冷哼一声,舍了刀柄,五指成勾抓向其中一人肩头——   对方下意识往后一缩——暴露出来的旁边两名黑衣人顿时暗叫不妙。   果不其然,凌玹手势一变,双手闪电般打出“怦怦”两声重重砸在两人胸前,长腿抬起一脚踹向中间那人——   顿时一声惨嚎不绝于耳,那被踢中的黑衣人死死地捂住裤裆,眼泪鼻涕齐齐而下,在地板上痛苦地打着滚,这可怜的样子实在是闻者落泪,见者心伤。   楚啸瞥一眼那人被踢中的□,不由下意识一拢双腿。   不过片刻,又从楼上那大洞中跳下一群黑衣人,领头者扫一眼地上被打残的几个手下,黑巾下的脸皮抖了抖,神色阴冷地盯着凌玹狠狠道:“立即束手就擒,老子留你全尸!否则...老子定要将你□切下来给我这兄弟下酒!”   凌玹冷冷的望着那些刺客,扫视一眼,约莫有二十来个,挤满了小小的屋子。他冰冷而带些嘲弄的眼光直刺过去:“凭你也配?你们究竟是受人指使?”   他用了一个“究竟”,是因为他起码有八成把握玄凌辉找不到自己,可是除了那位大哥,谁会来追杀他?   领头者被盯的心头发毛,只得用哈哈大笑掩饰道:“去问阎罗王罢!”又转头看看一脸置身事外的楚啸吩咐道,“去把这些多事的人处理了,省得麻烦!”   “呃?”楚啸一愣,道,“关我什么事?在下似乎跟各位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吧。”   “小子,你知道太多,我只信任死人!”   话音未落,三名黑衣人踏步而来,朝他包围过去,床上的林宣早已吓傻了,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   楚啸忽地仰躺下去,堪堪躲开,五指张开轻拍床铺,轻身一翻人已远离几丈,气定神闲在桌边站定,折扇在手中一挥一挥的。   他叹了口气摇首,道:“我说这位老兄何必赶尽杀绝呢?”   领头者暴怒,大喝一声猛冲上来。其他人则扑向凌玹二人,逸之大概不会武功,只靠凌玹一人苦苦支撑,他手上又无兵器,独自面对个个手拿大刀的二十来人,立即赶到吃紧了。   天下武者约定俗成的品阶划分,是由一到九分为九品,一到三品乃是低阶武者,四到六品则为中阶,这个阶层大多在江湖上是数得上号的了,若放在军队中,那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七品到八品则是高阶,这个层次的高手已是极少数,基本都是早已成名一方、影响极大的人物了。再往上,便是九品强者,这样大宗师级人物更是真正的凤毛麟角的存在了,一只手都数得完。   凌玹年少时曾在军中呆过,但身为皇子自幼养尊处优,有六阶实力已属不易。这些黑衣人虽然单个实力顶多在四阶左右,领头者也不过五阶,但胜在人多势众。   逸之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恨自己只是一介柔弱书生过,手无缚鸡之力,再有万般才智,到了紧要关头也只会拖累主子。他狠下心,一咬牙,猛地扑向一个黑衣人,竟然被他着撂倒在地。   “二公子!快走!”   “谁都别想走!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到了阴曹地府别忘记是我送你们上路的!哈哈!”   凌玹眸中寒光如电,忽然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些杂粹!”他忽而舒展紧蹙的剑眉,显出几分骨子里的傲气来。劈手打退两个刺客,夺下一柄长刀,双手一错,瞬间砍下一人的手臂。   楚啸颇为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深意。   听到翟逸之的叫声,凌玹皱紧了眉,回头瞥见早已把周围一圈人打昏在地的楚啸,沉声道,“楚兄,可否请你助一臂之力?”   楚啸好整以暇的笑道:“可以是可以,除非...”   “只要你开口,你要什么在下都给得起!”凌玹反手劈过一人侧颈,不料三把刀身迎面而来,“铮”一声脆响,手中长刀终于寸寸断裂,一下子将衣袖割破长长一道血口。   “除非凌公子让在下一亲芳泽!”   “!”凌玹惊愣了一下,刀锋已至,他一推一送,险险躲过。   “你!你敢——!”被打翻在一边的逸之气红了脸,恨不得上去先给他两拳。   凌玹脸上溅了血迹,遮住了铁青的神色。毕竟双拳难架四手,他渐渐退到墙角,压下心绪道:“如果只是这个的话,我答应便是。”   “成交!”楚啸笑得开怀,人影却忽的一闪,瞬间移到战团。   光凭这速度,便是颇为不凡。   楚啸手中动作不停,扇面张开反转在手上,指尖轻舞,脚下错步微踩,四周嗡嗡声一片,皆是金属撞击之声。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楚啸出手绝对称得上是以速取胜。几乎满室都有他的影子,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黑衣人倒也不笨,聚拢来群攻上去。不知是谁从中向他喷出毒烟,绿幽幽的直击面门而来!   楚啸心中叹气,对于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偷袭,他向来是不待见的。退后数步一把扯下帘帐,手腕一抖,按掌轻拍,帘帐一下子旋转起来,烟雾瞬间被吹了个干净,反而向对方散去。   “咳咳咳咳咳.........”   房间里的烛灯不知是谁弄灭了,凌玹和逸之忽然手被人一扯,硬生生从窗口跳了出去。   “人呢?!”   “跑了!快追!”   .....................   片刻,直到屋内早已没人,三人才从窗台下爬上来,原来他们根本没有跳下楼去,虽然三楼对楚啸而言并不高,但是带着两个伤患就不一样了。   逸之匆忙找来伤药为凌玹包扎伤口,怒气还没下来,手指都在颤抖。   楚啸走到床边,林宣不知何时被人砍了一刀,早已死去,血流了一滩,眼珠爆出,似乎死得很痛苦。楚啸长眉渐渐皱起,缓缓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凌玹看到这一幕,深深看了他一眼。   “二公子...我们的人没理由不来救援,难道是....”   凌玹眼光一凝,摇首道:“恐怕他们已经遇难了。”   翟逸之一介书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难免有些慌乱:“这...果真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楚啸这时凑上来,却是一脸嬉皮笑脸:“凌公子是否忘了什么事?”   “你敢!”逸之猛地站起来,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男人呗,怎么?你难道不是?”楚啸笑道。   “你!”   “逸之。”凌玹一摆手,随即朝楚啸淡淡道,“凌某自然没忘,如果楚公子就只这个要求的话,那么请便罢。”   楚啸轻轻一笑,倾身凑上去,眼看就要吻到.....   “且慢。”凌玹忽然出声道。   楚啸顿住,似早有意料,挑眉道:“凌兄反悔了?”   “非也,只不过楚兄既肯答应助在下一臂之力,是否应该送佛送上西?”   “呵呵,”楚啸一愣,直起腰,折扇微掩笑意,道,“凌兄倒像是那个要债的人一般了,你若去做商人一定是个奸商。好吧,凌兄尽管开口罢,谁叫我楚啸偏偏中意凌兄你呢?”   这话越说越轻浮,逸之皱紧了眉,生怕他做出逾越之举。   凌玹却似乎不以为意,竟然淡淡笑道:“那凌某先谢过楚兄了,实不相瞒,我二人此次来蜀川,就是为了见萧初楼萧王爷。”   楚啸一愣,笑得颇有意味:“哦?来见萧王爷?你可知每日相见王爷的有多少人么?就你们二位,呵呵,别说见到王爷,恐怕连王城两位都进不去。”   凌玹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楚兄即是蜀川人,可有办法?若是事成,黄金万两,豪庭美人我可以都给你。”   “哈哈哈哈!”楚啸一挥扇子,道,“凌兄难道认为我没有这些东西么?”   “......”凌玹黑眸一闪,答非所问道:“楚兄看来是果然有办法,那你要什么?只要你说得出。”   楚啸转头盯着他,半晌,舌尖舔了舔下唇,轻佻笑道:“我要你呢?”   “混账!”逸之拍案而起,怒道:“堂堂....堂堂男子汉岂容你这等流氓口出秽语?!”   “逸之!”凌玹按下他的肩膀,目光紧盯着楚啸道:“楚公子这么说这是何意?”   “别生气别生气,楚某不过开个小小玩笑,这个,我还没想好,日后再说罢。”   逸之冷冷钉了他一眼,才坐下。   凌玹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最终点点头,道:“楚兄,到底有何办法?”   不错,处变不惊。楚啸心中微微一笑,对他的分数又加了几分。   “办法么,不是没有,不过楚某可否知道,两位到底为何一定要见萧王爷呢?”   凌玹和逸之对视一眼,逸之敛眉拱手道:“关于此事,实在不便透露,还望楚公子见谅。”   “这个....”楚啸点点头,道:“好罢,不说便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两位大概不知道,过两天王府要新选一批侍卫进府,凭凌兄的身手,小小侍卫不过是小菜一碟罢,甚至,如果选上了侍卫统领,便可见到萧王爷。”   “侍卫?”逸之神色古怪,“二公子...这....”   凌玹淡淡道:“逸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便伴一回侍卫又能如何?楚公子,可知道怎么选?”   “听说,去王城门口报道之后,会有专人对你们进行行训练,之后便可进入考核,一共有三轮,一轮考武艺功夫,一轮考随机应变的能力,这两轮过了便算是通过是为考核了,如果想选侍卫统领,就要在通过第三轮。”   “那第三轮考什么?”   楚啸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不管考什么,对凌兄而言,也是绰绰有余罢。”   逸之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微闪:“楚公子,你究竟是谁?可否告知一二。”   楚啸一摊手道:“我?路人甲啊。”   “.................”   逸之包扎妥当,两人便跟着楚啸偷偷摸摸的出了忘忧阁,找了家客栈落脚。   房间虽小倒也干干净净,简单的桌子摆设,柔软的床铺,最重要的是有热水,逸之吩咐小而去弄了两件衣衫,将两人的那身血衣烧了,才开始伺候凌玹洗浴。   说到底凌玹也算私自出宫,更没有带伺候的人在身边,逸之小时曾是他的伴读,两人亲密无间,并没有那许多忌讳。   逸之试了试水温,又加了些热水,拿了毛巾过来给凌玹擦背。   “二公子,我看那楚啸来路不明,既然知道了进入王府的办法,我们大可不必再跟着他,待日后成事,功名利禄都可以给他,那时候他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想必也不敢提什么妄想。”   凌玹微微一笑,缓缓道:“逸之,朝中政务你总是处理的井井有条,不过一到谋事之时,总是稍欠考虑。”   逸之惭道:“还请公子训示。”   “哎,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训示。这楚啸么...谈吐不凡,武艺高强,方才我许他荣华富贵却都不为所动,不过看他来往于青楼倒也不像一个淡泊名利之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逸之眉头一动,道:“他本就是名门贵族,方才他自己也说过,这些他都有。”   凌玹点点头,道:“不错,他极可能是蜀川豪门望族家的公子。”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请他为我们引荐王爷?”   “恐怕不行,”凌玹蹙眉道,“他一直在打马虎眼,摆明不想说出真实身份,何况我们也瞒着他,如何说得过去?”   “这...那该如何是好?”   凌玹摇首道:“我也不知,不管如何,明日先去报到再说。看今日那些人来势汹汹,看来那个人已经等不及了。”   逸之皱眉叹口气:“看来是了,不过现如今我们带出来的人也不知所踪,如果他们再来,那我们岂非...”   “等我们进入王府,想那些杀手应该没这么容易找到我们的。”凌玹揉了揉眉心。   “也只能这样了。”   ........................   “逸之啊...”   “嗯?公子可是想到办法了?”   “不....水凉了。”   “呃..................”   凌玹换过衣服,躺在床上,目光望着烛火,微弱的火光被风吹的忽明忽灭。 第三章 一三一四(已修)   翌日清晨,楚啸一脸神清气爽的敲开凌玹的房门,唤了两声却得不到回应。走近床边一瞧,却见那人紧蹙着眉头昏睡不醒,额上微微见汗。   楚啸眼光一闪,不着痕迹地挥挥袖子,吹灭了一旁小几上的安眠熏香。   他放缓了呼吸,凑到床头前细细看着男人的眉眼,无疑这是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只是此时的神情让俊朗的轮廓添上几分刚硬的锐利。   楚啸心底稍微冒出些好奇来,不知道这人梦里看见了什么?   “凌玹!凌玹!醒醒!”   感到身体在被人摇晃,凌玹蓦然睁眼,一下子惊觉,下意识一掌翻开,将人摔了出去!   楚啸全然没料到,结结实实接了这一下,摔倒在地上来了个平沙落雁式,额上窜起青筋,怒道:“你干什么?!”   凌玹已经完全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他揉着眉心,正欲道歉,这时候逸之听到喊声哒哒跑进来——   自家公子衣衫不整坐在床上,某只色狼倒在地上面带凶光。   “你!畜生!敢对我家公子无礼?!”   逸之愤怒了,后果很严重!   他掰下门上的大木栓子,朝楚啸扑过去:“啊!!我跟你拼了!!!”   “....不是吧?!喂,大哥,有话好商量!”楚啸腾地一下从上跳起来,拔腿就跑,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误会误会啊——!”   逸之跑的气喘吁吁,把木栓放下来撑在地上,喝道:“误会?你说!什么误会?!”   “拜托...我明明是好心,你家公子还把我踹下来——”   “什么?!你这个色鬼!流氓!偷偷摸摸爬我家公子的床,还说好心?!不安好心才是!”逸之大怒,抡起木栓又冲上来.....   “冤枉啊——”楚啸泪奔.........   凌玹微抚额头,哭笑不得。   抬头看看窗外泛白的天色,啊,天亮了。   “刚才是做噩梦了?”楚啸拍拍手,逸之实在跑不动了歪在一边直哼哼,转而凑到凌玹旁问道。他浑身冷汗退了些,只是表情还僵硬而稍带些痛苦,显然深陷在恶梦中无法自拔。   “...嗯。”凌玹点点头,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柔弱的烛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竟然感觉有些阴沉。   楚啸忽然合起扇子,“啪嗒”打开窗户,深秋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两人长袍哗啦翻飞而起。   “你看。”   此时大街上十分清静,清晨的清新而湿润的空气四处飘散。远处几声响亮的鸡鸣,东方的天空缓缓升起淡淡的红霞。   他指着远方露出一点的微弱晨曦,笑道,“教你一句话,每天清晨,昨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刚刚开始,告诉自己这一天由我主宰,我.....无、所、不、能!”   那嗓音极沉的,磁的过分,带着蛊惑的,靠的极近,在耳边轻轻响起。   凌玹心里仿佛有什么在轻微的震动。   他啊,无所不能?   片刻,凌玹回过身去,淡淡道:“天亮了,去王城罢。”   蜀川的王城在王畿中心,据山而开,依山傍水,地势险峻,三条护城河交错环绕。古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点也不错。   由于东玄和西楚恶交,战事一触即发,密爹暗探到处都是,王城盘查更是严密,户籍身份一样不能少。楚啸不知从哪里为他们搞来一套户籍,竟瞒过了盘查的门卫,顺顺利利的进去了。   一进去才知道来报名侍卫的竟然有上百人,最后入围的不过二十人,而统领只有两人,一正职一副职。   报了到之后,所有人立即被编上号,选训其间只有编号,没有姓名。凌玹和逸之拿到的号牌分别是十三和二五。分好号之后便十人一组,安排到仆人房休息,第二天正式开始训练。   逸之对和凌玹分开这点很不爽,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想还是罢了。凌玹穿着粗布衣衫,头冠也摘了换成深色的束带,但眉宇之间总有点生人勿近的冷然和淡漠,叫人难以亲近,却也正好图个清净。   仆人房修得十分简陋,但还算干净,长长的火炕上铺着十个人的被子,对面靠窗的地方有长桌和椅子,上面摆着水壶和十个杯子,均有编号。洗浴则另有地方。   凌玹瞧见这仿佛像身处军队一样的严格管理,若有所思。   “嘿,小伙子,打哪儿来啊?”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的笑问。   “...贵县。”凌玹照着楚啸给他的户籍道,他倒还算细心,知道他们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的,就跳了个离着近的南方地方。   “哦?”中年人来了兴趣,在他身边坐下,“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去考个功名,跑到这儿来跟我们这些人抢什么饭碗啊?”他笑笑,又道,“我是十八,年年都来考这侍卫,不过...嘿嘿,愣是一次没考上,哎,小伙子怎么称呼啊?”   凌玹淡淡道:“晚辈...十三,您何以对侍卫一职,如此执着?”   “哈哈哈,你们读书人就是文绉绉的,我们这里不兴这个,”说着大力拍拍他的肩膀,道,“哎呀,这王府的侍卫待遇那叫一个好啊,不但每月的银钱不少,家属还能称上军属,谁不想要啊?我年年来考,年年都抽中十八,嘿嘿,到今天已经抽中了八个十八,算命的都说今年一定发!哈哈...”   “...........”凌玹没有搭话茬,心里却想着别的心思。   难怪说蜀川兵精粮足,看来果然不假,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随后又进来几人,一十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瘦得像只猴子;十一则很开朗,看来还只有十五六岁;十二似乎相当沉默寡言,进来便倒头就睡;十五一进来便坐在炕上嗑瓜子,生的白白净净,说是不学无术才被家里人送进来历练历练的;十六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甫一见面就和十七杠上了,对方也是个不服输的主,一下子就吵的不可开交,最后还靠十九和十八一人架开了一个,才算完事。   这下热闹没了,一屋子人开始唠嗑找乐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十五“呸”的吐一口瓜子,道:“哎我说,诸位,相逢便是缘,咱们来说说自己来自哪里,家世如何,怎么样?在下先来,咳咳,小生...”   “喂喂,不知道规矩啊,这里只有编号,没有名字,怎么?想被踢出去啊?小爷我成全你!”十六早就看他不顺眼,嚷道。   十五白了他一眼,道:“小生十五!”   “噗哈哈哈——”   十五涨红脸道:“别笑别笑,你待会还不是一样得说,小生乃蜀川州县人士,不才,勉强算个秀才。”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一十打了哈欠道,“老子刚从一个管吃管住还不要钱的好地方出来,正愁无聊呢。”   十一睁大眼睛道:“哦?有这等好地方?”   一十哼道:“牢里!”   “..................”   “哼!牢里出来的怎么滴?!老子还每天鸡鸭鱼肉呢!”十六拿鼻子瞧他道。   “哦?府上是?”喝,这么有钱干嘛还来选侍卫啊?   “没府上!卖肉的!”   “......................”   “哼,管你吃什么,还不是的吃老子吃剩的!”十七嘿嘿笑着,得意洋洋道:“老子是屠夫!”   “...........................”   十九想了想道:“我我....我是....是是....结、结巴...”   众人满脸黑线,齐声道:“听..听、听出来了!”   凌玹一愣,心道这萧王爷倒真是敢为,“不问出身”这四字,到底是说来好听做来难。   “喂,这都快天黑了,怎么那个、十四还没来?”十五瓜子嗑完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米道。   “最好不来,一四一四,要死要死!晦气!”卖肉的一六哼哼道。   胖中年人十八神秘一笑道:“嘿,小子们,知道这次选卫是由谁主持的么?”   “不是王爷手下风花雪月四大影卫中,专管王府铁甲卫的朗风大人么?”   “嘿嘿,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这次可不是朗风大人,而是由王爷最信任的管家大人直接负责。”   “哦?难道说就是那传说中‘算无遗策’的管家....为啥啊?”   “啧啧,听说因为这次受训的人里头混入一些个不得了的人物。”   “什么人物?”   十八打开窗口看看,又把窗子关严实了,压低声音道:“你们可前往别说出去啊,听说我们这些人里头,混进来了东玄和西楚的密探!”   “什么!?”大众大惊,神色各异。   凌玹微抬了抬眼皮。   那个熟睡的十二似乎醒了,这时候也坐起来,不知是否在听。   大家正谈的起劲,大门却忽然被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来,颇有些风尘仆仆。   来者抖了抖衣衫领口,扫视屋子里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凌玹身上,抱拳笑道:“各位,幸会幸会啊,在下...十四。”   却正是一日未见的楚啸。   众人看了他一秒钟,立即又转过头去干自己的事。   楚啸也不以为意,乐呵呵的跑到凌玹旁边坐下,道:“又见面了,凌兄。”   凌玹收起乍见他时的惊讶,淡淡道:“现在我只是十三。”   楚啸哈哈笑道:“也是也是,咱们真是有缘啊,十三十四,不三不四,一三一四,一生一世啊!哈哈!”   凌玹脸上神色一僵,正想说什么,却听外面巡逻卫喝道:“熄灯了熄灯了!快睡觉!”   一下子,所有房子灯都灭了,大家匆匆脱了衣衫爬上床去。   凌玹从未这么睡过觉,他顿了一顿,便钻进去。刚一躺下,旁边的楚啸又凑上来,笑眯眯道:“哎,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同睡一张床了啊?唉...缘分啊,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罩你啊。”   “....不必,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不用不好意思。”   “....”   初时,凌玹还能无视他,可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对方还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是个人他都受不了....   凌玹蓦然睁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闭嘴,睡你的觉!”   “....”楚啸被他吓一跳,顿时噤声。   翌日,选训正式开始。 第四章 下马威(已修)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敲锣打鼓将大伙从梦里惊醒,在一声一声的哨响中和咒骂声中,一百来号人总算在场中央站定。   楚啸同凌玹在嘈杂仿佛菜市场一般的人群中,既没跟人搭话,也没旁人过来搭讪。楚啸心中猜测,大概是身边这位气场太过强大的缘故,连噪音都绕着走。   朗风刚走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情景,他的目光冷冷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忽然一声低沉压抑的怒吼响起来——   “锣停之前没到的人、没找着位子乱窜的人、嬉闹的人,站出来,先围着场地跑十圈!”在嘈杂的人群中,这个低沉的声音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甚至一句话,很快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下意识环顾了一下这个训练场。中间一块空出来的操场,三面都是高墙,两旁是大房间,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最前面则是一方平台,一层高,两边齐齐的立着两队铁甲卫,个个双手负背,冷然不语。一看只觉气势逼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说话男人便站在中间,身形颀长,一身墨衣,侧脸清俊,长眉微扬一股傲气。   操场长宽都不超过六十米,并不算大,不过是十圈加起来....   大家僵硬着,没人说话。   男人皱了皱眉,上前两步,扬声道:“十五圈!”   “...呃,跑吧!”有人被吓到了,开始动摇,一看有人已经在跑了,赶紧跟上深怕落后了再加五圈;有人在原地亦步亦趋,准备见风使舵;有人依旧还在原地站着没动,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被罚的对象而幸灾乐祸。   朗风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将这些人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   人们总是人云亦云的,看到别人做什么,自己也做什么,即使那没有意义。有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要让他们为我所用,就要对症下药。   这是王爷说过的话,他深信不疑。   朗风观察了片刻,道:“诸位,从现在起,到十天以后,在这里,这个训练场,我就是你们的教官,朗风,十天后,楚管家会来验收成果,决定你们中谁走谁留。受训期间,也会有工钱,表现好的能够拿到奖励,表现差的会有惩罚!好了,刚才剩下的人,到前面拿绑腿的道具,绕场十圈!最后一个到的,今日的工钱减半。”   “啊?为什么咱们也要跑?”   “对啊!不公平!”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开始愤愤不平,有人开始幸灾乐祸。   朗风一掌抬起,台下静默下来,道:“...这十圈才是受训的开始,刚才的十五圈是额外的惩罚,需要我说第二次么?”   一阵沉默。   “不、需、要!”   朗风看着台下渐渐进入状况的众人,方才的怒容才渐渐缓和,忽然想起这个训练方法刚刚创始之时那些质疑和风波,幸而王爷力排众议,这么多年了,早已被认可和称赞代替。   楚啸眼光一直看着人群中跑的不紧不慢的凌玹,蹭蹭追上去小声道:“十三,你累不累?”   凌玹目不斜视,也不答话。   楚啸依然自顾自道:“快就九圈了,跑慢点也没关系,你看你汗珠都滴到眼睛里了...”   凌玹依旧没看他,只道:“我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楚啸愣了愣,只好闭嘴。   凌玹正转头看了他一眼.....   “喂!你,十三!跑步之时擅自分心说话,违规!加罚十圈!”高台上忽然传来朗风的声音,他蹙眉盯着凌玹,严厉着,分毫不留情面。   楚啸看着凌玹,只见那人眉宇沉凝看了朗风一眼,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只是紧握的拳头一直也没松开。   倒是另一边早就跑瘫掉的逸之忽然怒道:“阁下方才又没说过不能说话!何况一定是那个楚...十四先开口的!何以不惩罚他?!”   朗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他人之事,何劳烦尔?不服命令,加罚五圈!”   “你!”逸之咬牙,简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十圈已毕,所有人站在场中央,也许是累的没有力气,也许是开始懂得畏惧,这时已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所有人都看着凌玹一人绕着操场孤零零的跑圈,寂静的不像话。   不过一个上午,一个念头已经烙下根了:犯错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楚啸挤在人群中,也在看着他,睫毛微颤,遮住了眼中复杂的流光。   午休时分,饭堂里大伙坐在一块闲聊。   “唉...啧啧,那小子也是个不服气的主。”胖叔十八摇摇头,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想当年老夫在这里,就知道一个,服从!保准你好过!”   十一眨眨眼睛,道:“服从?那不是军队里的么?说....‘军令如山’,我说的对么?”   “哎呀,小孩子懂什么军队的事?”   “哼,都说蜀川的兵,军纪严明,以一当十,老子原来还不信,这弹丸小地再如何能跟强大的东玄和西楚比?现在想想连个王府选个小小侍卫都这么严苛,唉....难怪啊难怪...”   十一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那东玄和西楚都打不过蜀川了?”   “...唉,都说你是小孩了吧?论实力,蜀川地小人少,自然不能和东玄和西楚比,不过蜀川地势之险,易守难攻,要想强攻蜀川,也非一时之事。”   楚啸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这时插话道:“都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知这三足鼎立的僵局何时能解呢?”   十八摸摸胡子,道:“这个么....”   又开始嗑瓜子的十五这时刚好也卖弄上几分,道:“嘿嘿,要想统一天下,这蜀川是个死局!”   众人来了兴致:“怎么个死法?”   “其死有二,第一,蜀川夹在两个大国中间,无法扩张自己,失掉了争雄天下的可能。第二,东玄西楚实力相若,要想征服对方必先征服蜀川,然而一旦分兵,则对方立刻会来进犯,所以这局么...还得僵下去!”   十五讲得唾沫横飞,凌玹却淡淡道:“十五兄也为免太武断了些。”   楚啸饶有兴致道:“十三兄有何高见?”   “高见到谈不上,不过,何以一定要用武力征服呢?”凌玹淡淡道,“若其中一国与之结盟,共同对付另外一个,岂不两全其美。”   “哼!他们是两全其美了,我们蜀川可是大大的不美!”十五嚷道,“天下一统,蜀川定然逃不过成为属国的命运,倒不如维持现状,至少还能自成一国。”   “.........”   凌玹冷冷一笑道:“天下未定,则年年战乱不断,蜀川地小人少,却又富饶无尽,好比一块肥肉被两只饿狼盯着,这些年蜀川也没少被两国劫掠骚扰罢?他年实力实力此消彼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蜀川,还能自成一国,粉饰太平,作壁上观么?”   “这..........”   众人都是一愣,楚啸却拍手笑道:“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也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看谁给的利益多,就卖给谁咯。”   凌玹眼光微闪,没有说话。   这时却听得锣鼓一敲——下午的训练开始了。   相比早晨的小试牛刀,下午才算真正的开始。   所有人绑上沙袋,练习打桩。十人一组,每组五个桩,一人打,一人监督。在限时之内没打完的扣钱,少打了违规了也要扣钱,扣得钱加给监督的人,这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生怕亏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打桩对于凌玹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即是对面对着楚啸那张欠扁的、满脸暧昧的笑的脸,他也能做到心无他物。   两个时辰过后,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台上的朗风高喊了一声“集合”,开始宣布下个一个环节:“想成为一名合格的侍卫,光有一身蛮力是不够的,还要有技巧,耐力....”   说话其间,已经有人将木桩抬走,搬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来,摆好。   “接下来,诸位需在一盏茶之内,依次通过旋转轴、独木桥、小型攀岩、踩木桩、爬网、最后跨栏到达终点。过了时限没有完成的人,重新来;进行期间掉下来的人,重新来,任何违规的,都必须重新来;倘若到晚饭前始终完成不了,那就别吃了。”朗风顿了顿,接着道,“记住,今天只是对你们的初步试炼,明日开始,实行淘汰制。”   大家都苦着个脸,然而无可奈何。   初始点划了一挑长长的线,一声令下,最开始的五个人冲了出去。   转弯旋转木,就有两个“啪”的撞在一块,齐齐摔到地上。   “重来!”   独木桥上又有一个掉了下来。   “重来!”   最后两个还是在攀岩的地方失利。   “重来重来!”   ...................   开始的时候个个是摩拳擦掌,等到自己上阵的时候,个个又是灰头土脸。   当逸之第五次站在起跑线上的时候,实在是受不了了,旋转木还没转完,就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逸之!”凌玹这时候已经只剩两个跨栏了,余光瞥见这一幕,长眉一皱,突然转身跑了过来。   “十三!你干什么!”朗风走下台来,蹙眉道,“又是你....”   凌玹扶起逸之,语气强硬道:“不过小小的侍卫训练,竟然如此草菅人命?!”   朗风倒没想到竟有人敢反抗,冷笑道:“他既然无能至此,本就不该不自量力前来报名!如果不想继续下去,随时可以放弃滚蛋,萧王府亦不需要你们这些废人!”   “放肆!”凌玹沉下脸色,想他身为东玄皇子,竟然被一个下人如此奚落!   “放肆?”朗风盯着他的眸子渐渐眯起,忽然猛一抬手一巴掌扇向他脸上!   他出手如电,凌玹墨瞳中快的只有一个黑影眨眼而过,他下意识出手挡住,只听“啪”的一声,凌玹退了一步,他的手缓缓垂下,竟然有些红肿起来,微微泛起火辣辣的疼。   极响亮的一声,里面蕴含的劲道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若非凌玹的应变功力不算差,早就被打翻在地了。虽然没扇在脸上,却仿佛扇在他心里。凌玹微微眯起双眼,心中极是震惊的,看朗风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颇有些嘲弄的神色,这人实力起码是七阶以上,甚至有可能是八阶!   朗风冷哼一声:“原来还有几分实力,这就是你的依仗么?哼,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在这里,服从就是一切,你们没有任何依仗!”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走了。   全场一下子静默,也不只是惊呆了还是在心里嘲笑。   凌玹没有说话,长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   “哼,这点苦都忍受不了,你们看什么看!”   “公子!”逸之到底没有意气用事,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没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朗风冷冷道:“违规的人都给我滚去重新来过!你们这些废物!”   凌玹肩膀一僵,又渐渐放松下了,一言不发,转身重新回到出发点。   朗风重新到看台上站定,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视着,方才打人的那只手负在身后,这时候竟然也有些红肿起来。只不过没有人看到。   楚啸一个不小心把最后一道栏杆弄倒了,然后十分之自觉地跑了回来。   “何必逞一时之气呢?”他轻轻动了动嘴唇道。   凌玹目不斜视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   终于到了晚饭时间,大部分人总算完成了,剩下个别人累摊在出发点,动弹不得。   一天下来,几乎要了逸之半条命,他趴在木桩旁白,一边用袖子扇着风,一边听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朗风命人将东西搬走,正眼也不看这些人,只道:“今晚不用吃饭了,明早晨练时,加罚五圈。滚罢。”   凌玹双眼眯成两条危险的逢,眼神如刀,一脚迈过去。   楚啸见凌玹朝逸之走过去,忙拍了他一下,向他使个眼色,道:“吃饭去罢。”   对方却不理会,径自走过去。   “凌玹!”楚啸一把扯住他,在他耳边沉声叫了他的名字,“你别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凌玹果然顿住了,脸色铁青,紧抿了有些干裂的嘴唇,回望他的眼光闪过复杂。   “去用饭。”   “.....好。”   “哎...”楚啸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还痛不痛?”   凌玹摇摇头,半晌才道:“....不算什么。”   楚啸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被门掩去,忽而笑了,狭长的眸子弯起来,喃喃道:“....还不错,有点意思..”   不远处,高墙的阴影下,朗风看了片刻,正欲离开,一转身却见背后赫然站着一个男人,全身裹在黑衣里。   “嘘——”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会去罢,别打扰楚管家。”   “呃,是...”朗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黑衣人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想清楚,你现在该叫我什么,朗风。”   “.....王爷。”   饭后片刻,是集体洗浴的时候。   澡堂是很大的,里头有单独的隔间,不过没有门,对面还是能看到。不过男人的澡堂向来是没什么讲究的,边洗边讲些荤段子也是常有的事。   凌玹很是不习惯,只想早洗完早了事。他拧了毛巾往身上擦,擦着擦着忽然听见旁边一个隔间传来说话的声音。   原本在嘈杂的环境中,也不会去仔细听,不过他却听到“大皇子”三个字。   凌玹移到墙边,专注的听着。还好练过武的人五识比一般人好很多,而对方似乎并不忌讳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听说东玄大皇子下月要来蜀川!”   “....真的?!不会罢?难道准备开战?先来刺探军情?”   “谁知道?若是刺探,他大可不必亲自来罢,万一被压作人质怎么办?”   “..............”   凌玹肩膀一瞬间僵硬,后面的话他已无暇去听了。   玄凌辉要来蜀川,莫非是来抓他回去?......看来他私自出宫来这里的消息已经暴露了,这下父皇一定震怒了,哼,那个家伙定是会趁机落井下石.....   不对!若是这样,他决不会亲自前来,如果是那样他就无法借机除去自己了....   那是.....难道也是来找萧初楼?!   凌玹猛然站起来,匆匆擦干净穿好衣服。   他如今已是进退维谷,没有退路了。他陷在这里,带来的亲信除了逸之恐怕全都遭遇不测了,完全陷入孤立无援。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一定要说服萧王爷...否则,只会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   他绝不能失败! 第五章 逆来顺受(已修)   翌日清晨,锣鼓声刚过三响,所有人都已在操场中央站好。   已不需要朗风多说什么,只消一个手势,便迅速排成纵队开始晨跑,今天是十一圈。   楚啸注意到凌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微微上前,嘴唇轻动:“在找逸之?他身体吃不消这样大强度的训练,已经退出去了,放心罢,他还在训练场里住着,十天之后选拔完毕才能离开。”   “.......”凌玹微微瞥了他一眼,表示自己听到。   当所有人跑完,气喘吁吁地站回中央,朗风扫视一眼,道:“我昨日已说过,从今天起,实行淘汰制,所谓淘汰,就是每天达不到目标的,或是违规超过十次的,萧王府不需要这样的废物!这些人失去资格,银钱也将收回,看看你周围,是不是已经少了一些人?”   台下一阵哗然,十个组一目了然,果然是少了一些人,不由人心惶惶起来。   “不过留到十日后选拔的人,不管是否选上,都有赏钱可以拿,会授予证明,往后子女读书都有优待。”   “真的?太好了!”台下长长松了一口气,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欢呼起来。   朗风淡淡一笑,道:“今天的任务是徒手搏斗,这是作为侍卫的必修课,上午还是先打两个时辰的木桩,下午自然有师傅教你们搏斗的技巧。开始罢!”   众人齐声道:“是——!”   本来安静的操场一下子噪腾起来,木桩大概一人高,用脚踢下边,膝盖会被转过来的桩子打到;用手打上边,头又会被打到。用一十的话来说:“那个混蛋设计的?真他妈锉啊!”   然后他会非常之鄙视的盯着十一——那孩子永远不会被打爆头——他太矮了......   楚啸两只袖子抡在手臂上,双手抱胸,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像我这样的翩翩佳公子怎么能干打桩这种粗鲁又难看的活计呢?”   凌玹挑了挑眉,对于他的自恋和自言自语充耳不闻。   十六大概觉得打桩太过单调,嘴里开始哼哼:“一不小心混进卫队,抛家舍业对不起长辈,浪子回头已经白费,大伙现在如此狼狈,急难险重必须到位....”   旁边的十八嘿嘿合唱起来:“唉个咿呀呵!咿呀呵!”   “身上流血心里流泪,管用知识啥也不会,吃个刁饭还要站队,每日每刻都要在位....”   “哈哈!十六哥牛!咱也来一个!”一十清清嗓子,笑道,“穿布鞋,拉腰带,戴的帽子像锅盖,穿的裤子像麻袋,墨绿被子正反盖,背黑锅,带绿帽,看着人家打打炮!啊哈哈!”   旁边的人听来一阵闷笑,不知是谁得意忘形,竟把裤腰带扯了一条出来,拿在手上直转,谁知乐极生悲,一下子手里没稳住,呼啦一下飞了,好巧不巧偏生缠在凌玹面前的木桩上!   “.......哈哈哈哈!”   凌玹一顿,长眉扬起来,沉下脸,手掌一挥,“啪”的一掌拍在木桩上:“你们够了罢!”   周围笑声渐渐停下。   “怎么回事?”   乍听这个声音,众人心中一凛——把朗风引来了!   这下可惨了.....十六十一个个低眉敛目,生怕朗风注意到自己,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那条裤腰带,依旧孤零零的挂在高高的木桩上,随风飘荡。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大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朗风冷冷的盯着凌玹,对方坦然的回敬,一点都不甘示弱的样子。   “....这东西,你的?”   凌玹皱了皱眉道:“不是。”   “那怎么挂在这里?”   “不知道。”   朗风重重哼了一声:“不知道?好,我看你力气挺多的,打完桩后去挑十桶水过来,否则不准用膳!”   “......”凌玹目光凛冽如霜,并未说话,也没有如昨日一般明显的愤怒,他缓缓转身继续打桩。他分明是退了一步,却让人感觉在气势上生生将朗风压了下去。   四周隐隐在倒抽凉气。   朗风愣了愣,这家伙...方才分明感到一股杀意...难道是错觉么....   片刻,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悄悄抹掉了手心微渗的汗。   训练场的水井在很远的地方,平时都有专人用车负责运送。凌玹将打好的水桶挑到肩上,双肩立刻沉了下来,幸而他功夫底子不错,普通人这样来回跑两趟,早就趴下了。   不过,那也并不代表一向在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子就能够吃得消。   相对于身体上的劳累,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承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在这里,他不是皇子,不是贵族,不过是千万个普通人   之一,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没有什么一步登天。   唯一不同的,是信念,绝对要赢得信念。   凌玹轻呼一口气,揉了揉手腕,十桶水下来,肩背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回到饭堂,只剩一点残羹冷饭。凌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板凳上,默默地咽下去,食不知味。   一个热呼呼的包子忽然递到他面前,凌玹微微吃惊,抬头一看,是楚啸那张放大的笑脸。   凌玹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冷淡下来,道:“我说过,不需要你的同情。”   “收起你那无聊自尊心罢,”楚啸在他身边坐下,偏着头看他,黑色的眼眸眯起来,带着一点深意,“你就是太傲了,就算是身处下风,也要保留那一点傲气。但是有时候,太傲不是好事。”   凌玹有些怔忪,看他一眼,淡淡道:“.....多谢楚兄提醒。”包子被塞进他手中,凌玹眼中闪过疑惑,带着一点怀疑的,犹豫道,“为什么....”   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却放着安逸舒适的生活不要,跟着他受苦受累?为什么....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楚啸有些哭笑不得,不就是个包子么,也要七想八想研究其中深意?   片刻,他淡淡笑道:“真的想知道?”   凌玹点点头,对方却长久不语,心中不由莫名其妙带了一丝紧张。   “....因为我中意你嘛。”   看着凌玹眼中的惊诧,错愕,楚啸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直到许久之后,凌玹才猛然醒悟他当时为何会说这句话,才猛然醒悟竟是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随后的几天,训练的强度是一天比一天大,成效却也很明显。不过,越到后面,不合格而走路的人也越多,凌玹那一组里头,秀才十五是最先离开的,他走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他留了一首诗,说是他临别的赠言:“摸爬滚打终日疲惫,囊中羞涩见人漸愧,青春年华如此狼狈,流血流汗还得流泪。”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地瓜子壳儿。   小屁孩十一是第二个走的,他眨巴眨巴大眼睛,哭喊着说十八年后又一条好虫.....   众人无不洒泪目送他离开:“是好汉....”   后来,屠夫十七,结巴十九,胖叔十八也都走了,十八走的时候很是乐观,明年他就虚岁三十六了,该是六六大顺的时候了罢?   训练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这天下午,朗风忽然宣布放两个时辰的假,众人一阵欢呼,回去蒙头大睡去了。   凌玹趁着这时候难得没什么人,悄悄去洗个澡,这些天来就没好好洗过一次,他如此洁癖的人,简直忍受到极限了。   他这些日子晒得黑了一点,袖口老是抡到手肘,变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边白,一边是淡淡的带古铜的颜色。他的身子骨向来很结实,因为长期练武的原因,体魄精韧不带一丝赘肉,肩背挺直宽厚,充满男人的阳刚之气。   盛满水的舀子倒下来,温热的水珠滚过肩头,浴室里蒸的水汽氤氲,白雾雾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楚啸不经意的回头,眼睛里就忽然撞进这幅景象,心里莫名的跳了一拍,喉结滑了一滑。   他假装没看见径自走过去,然后在他的隔间处停下,一拍对方的肩头,嘿一笑道:“这么巧啊?”   凌玹一愣,见楚啸就裹了一条浴巾,大剌剌的靠在隔间的木板边,惊讶只是一瞬,他又慢慢转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有事?”   他始终不习惯在人前袒露身体,即是背着身,也能感觉的对方在自己身上逡巡的火热目光,凌玹忽然想起中午那人说过的话,小小的隔间里一点点躁动散漫开来。   “没事...”楚啸看着他微有些僵硬的动作,忽然笑道:“要我帮忙擦背么?”   “不....”   不待凌玹拒绝,楚啸已经快一步拿过毛巾轻轻按在他背上。   毛巾是热的,皮肤也是热的,身体的曲线在腰腹收紧,微妙的感觉,柔软的不像话。   见凌玹没有继续拒绝,那就是默许咯?楚啸兴致勃勃的按上他的肩膀。   “干什么?”毛巾搭在肩上,楚啸的手隔着毛巾在上面捏,凌玹回头看他,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水汽,不是黑白分明,不是盛气凌人,少了一点冷漠,多了一点柔和。   楚啸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挑水挑累了罢?肩上勒出淤青了,不揉一揉会影响颈椎的。”   “....多谢。”凌玹把头转回去,肩膀果然酸酸麻麻的。   连日来或许是靠着一口气在硬撑,现在突如其来的放松,几乎让他不可拒绝。   积累的劳累一下子涌上,舒适的感觉让他昏昏欲睡。   楚啸捏着毛巾缓缓下移,心中对这幅身躯啧啧称赞,不免拿自己的来对比一番,他瞥一眼自己的分明的腹肌,偷偷呼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没给自己丢脸...   “咦?”楚啸忽然瞥见对方腰下一道常常的疤痕,已经很淡了,但是还是看得出来,从前腰一直到背后。   “这是怎么弄的?”   指尖刚触上去,凌玹浑身一颤,蓦然转身推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不、许、碰...”   “呃,抱歉。”楚啸吃了一惊,心里懊恼不已,这恐怕是他难言的隐秘,何必多事去揭人家疮疤?   他双手举过头顶,笑道:“不碰就是,我们继续....”   “不必了,多谢楚兄。我洗好了,先走一步。”凌玹语气转软,摇摇头,眼中尽是疲惫和痛楚,迅速穿好衣衫,匆匆走了。   楚啸双手环胸,嘴角勾起轻笑。   如果揭开他的伤疤,打碎他的骄傲,践踏他的理想和信念,将他置于绝望,不知道他的内心会是怎样的脆弱呢?他的心里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深究的想法。 第六章 楚管家(已修)   十天过去的时候,原来的一百人已经剩下不到一半。   朗风再次提醒,明日就是王府的楚管家来选拔的日子,很严格,是驴子是马,一试便知。   这最后一天,被淘汰的人最多,令凌玹最为吃惊的是,这其中竟然还有楚啸,原因不明。   他走的时候,并未跟凌玹道别,只在他的枕边留了一张小条,上面是楚啸的笔迹,淡淡两行字: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凌玹看着那两句话,似懂非懂。他捏着这张小条,心里略微有点失落,不知因何原因,这本是意料中的结果,楚啸本就不该随自己进来,更加不可能陪着自己当着劳什子侍卫.....   凌玹脱了外衣,翻身上床,屋子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从来沉默寡言的十二,和青年十六。十六没有了十七和他拌嘴,自顾自无聊的骂骂咧咧一阵也就睡下了。至于十二,从来就一副冷脸,就没见他说过什么。   凌玹转头看着身旁冷冰冰的床铺,心里莫名闪过微妙的心情,淡淡的遗憾,淡淡的落寞,他手心里捏着那张小条,揉的皱巴巴的,合目睡下。   果然如此,意料之中。   那晚上他没有做噩梦,尽梦到一些奇怪的人和事。   梦到逸之,在客栈里追着楚啸打,说他是个色鬼,流氓!   饭堂里,楚啸塞给自己一个包子,啊,收起你那无聊自尊心罢...   清晨快醒来的时候,梦到酸秀才十五一边嗑瓜子,一边道,诸位,相逢便是缘...   晨曦透过纸窗洒进来,凌玹微微张开眼,忽然想起一句话。   这一天由我主宰,我,无所不能。   锣鼓猛然敲响,剩下的四十余人早已好整以暇整齐的站在操场中央,高台上的铁甲卫似乎多了一些,三面一字排开,凛凛生威。台上铺了地毯,暗红色的雕花软席,精美华贵,上面摆着五张椅子,中首一张最大,两旁依次摆开两张,朗风坐在左手第一个,其余四人大概就是风花雪月四大影卫中的花霖皓、雪涯和月凡了。   众所周知,风专掌军卫,花掌交际,雪司暗杀,月管财政。所有人都是面色肃然,只有花霖皓一脸笑意盎然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在台下溜了一圈,扫过凌玹之时微微一顿。令凌玹惊讶的是,传说中蜀川第一杀手雪涯居然是个女人,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月凡人如其名,平平凡凡,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透着精明。   中首座倒是一直空着,想来是给那个楚管家留的位置。   风花雪月四大影卫已经是萧王爷的心腹,这个楚管家地位还要在四人之上,看来是深得萧初楼信任了。   片刻,又是铜锣一敲,朗风缓缓起身,道:“在选拔开始之前,按照惯例,首先会有一段军虎拳演示,算作对尔等的激励罢。开始!”   话音刚落,高台前的空地两旁猛听得一声巨吼,两边各两排侍卫齐步跑过来,最后汇成四乘以十的方阵,明明是四十人,喊声动作竟出人意料的整齐划一,竟仿佛是一个人。   震天响的操练声把所有参训人都镇住了,一套拳打下来,赫赫有力,虎虎生威,让人不由在心里呵一声彩。   凌玹意味深长的注视着这些人,在心里亦是暗暗点头,竟然能将那些贩夫走卒的门外汉训练得比正规军队还过之不及,果然不愧是蜀川王。   现在在选拔前给他们看这演示,除了让他们羡慕向往,还能以最大限度激起好胜心,甚至压一压这些人从百来人中留下来的得意和傲劲。其深意也是非一般人能琢磨的。   朗风挥手叫那些人退下,一个手势,立刻让台下兴奋沸腾的声音静下,肃然道:“今日是选拔的第一轮,比的是武斗,仍然是淘汰制,记住,我们只要二十人,而你们现在,有四十八人。今天会留下三十人继续明天的选拔。”   众人心中一凛,有十八个人将被淘汰,会是谁?   昔日的同伴如今成为对手,谁都不愿屈居人后。   这时候,高台上的风花雪月四人忽然齐齐站了起来,连花霖皓都敛起了笑意,恭敬地目光看向一个地方。   所有人都顺着目光看过去,台后守门的侍卫忽然侧身让开,黑色的帘拢微微撩起。   后面却还是一团黑,众人神情略微失望。   黑影竟轻轻一晃。   那人却是一身黑衣,披风垂到地上,衣领竖起,脸都遮了大半,依稀只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男人的身份已被猜到了七八分——蜀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管家。   管家大人没有开口,只是扫视台下众人一眼,随即向朗风点点头,示意开始。他缓缓走上上座,披风一撩坐下,旁边的花霖皓忽然凑上来,垂首遮住笑容压低声音道:“管家大人可是破相了么?”   楚管家双眼微眯,忽然出手两指轻轻点在对方腰眼上,轻佻低笑道,“阿皓要不今晚到我房中来仔细看看我的脸,是否如同往昔英俊潇洒,让你如痴如醉呢?”   花霖皓腰间一软,脑海中似浮现起什么记忆,脸色由青转红,尴尬的清咳几声,悻悻转过头去。   黑色的披风挡住了一切,旁人看来只道是两人亲密交谈而已。   “咳咳。”旁边传来月凡轻轻的咳嗽,瞪了花霖皓一眼,心中直摇头,这家伙与他的交锋从来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却依旧乐此不疲.....   雪涯至始至终都冷淡的盯着台下,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凌玹一直留心望着台上的楚管家,心忖怎么总觉得有些眼熟。   朗风已经开始宣布规则:“从现在起,叫到编号的人上前来进行武斗。”   “是!”   原来的十组人现在分成了两组,各站两边。凌玹在人群中暗暗注视着那个楚管家,不经意间触上对方扫过来的目光,不禁一愣,又不着痕迹的移了开去。   凌玹心中奇异,这人....姓楚?   为何总觉得那人的身形和这个管家相若?   莫非.....   凌玹双目隐隐转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为何他对自己许的荣华富贵不屑一顾,为何又可轻易帮他们混进来,为何会在选拔的前一天离开.....   好一个楚啸!   想及此念,凌玹两指微按眉头,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那目的呢?他究竟为何要帮他?何况,既然要帮忙,凭他的身份地位,带自己和逸之去见萧王爷简直易如反掌,何必兜如此大个圈子?   “因为我中意你嘛!”耳边似乎若有若无的飘过一句话,凌玹不由心中一跳,楚啸啊楚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台前方搭了一方木台,以作比武场。被打下台者算输。木台离座位很近,以方便几位大人观察。   现在处于上风的是个彪形大汉,满身肌肉,对手却是个瘦弱的小伙子,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   朗风起身道:“三十八胜,二十六下去侯着。下一组,零九对四十一。”   凌玹在台下冷眼旁观,诚然,这些人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有了相当大的提高,不过,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下一组,十二对十三。”   凌玹眼光一闪,缓缓走上台去。   十二,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凌玹记忆中似乎这个男人从来没说过什么话,不过好像是在谋蓄着一股力。凌玹静静的看着对手,那人眉宇间带着一点阴沉的戾气,恐怕...有点难缠。   不过,凌玹微微一笑,这种程度的对手他还没看在眼里。   “嘿!看招!”那人终于沉不住气,摆开架子,双腿一弯借力起跳,猛然向他扑过来。   力道很够,冲劲也大。感到面门赫赫的风声,凌玹小小吃惊了一下,仰后压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人扑个空,在地上打个滚又跳起来。   凌玹当然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横腿直扫过去!   十二被踢个正着,一声闷哼直朝台后飞跌过去。   凌玹微微蹙眉,这么简单...还是,高估他了?   台下爆起一阵叫好声。谁也没注意到十二阴鸷的眼神微闪,他以抱腿的姿势摔在地上,蓦然,借手脚之力一撑而起,手中竟然多了一支匕首,竟是藏在靴子之中!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本就离座台不远的十二带着狠辣的劲气,以刁钻的角度飞扑向首座上的男人而去!   他竟是要杀楚管家!   “保护大人。”朗风的声音很平静,并未有太大的惊慌,他看向十二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事实上,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十二高大的身躯就像一个脱了线的纸鸢般,晃悠悠的落地,又弹飞了出去很远。   不知道是谁出的手,花霖皓、雪涯和月凡皆挡在管家前面,他则根本一动未动,好整以暇的坐在首座上。   十二“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勉强支撑起上身,眼看大势已去,功败垂成,十二低低苦笑道:“看来是天亡我西楚么...”   朗风眼神一变,站起来,冷冷出声道:“你是西楚人?”   “等着罢...别以为就这么完了...”十二恨恨一笑,忽然眼睛翻白,颓然倒地。   两个侍卫抢上去检查一看,回来禀报道:“回大人,刺客已服毒自尽了。”   朗风扬眉下令道:“来人,立刻封锁一切出口,清点人数,选拔终止,所有人隔离审查,务必揪出剩下的奸人!”   “是!”   事情出现的太突然,所有人都茫然无措,直到铁甲卫开始将他们赶到训练场的隔离房,才猛然醒悟刚才发生了一场可能牵连甚广的政治谋杀。   盘问异常严格,一个一个的进去,姓名户籍年龄家庭无一不细,一天之内就能在全蜀川范围内核实真实与否,不得不让人感叹萧王府的手段效率,还有那广阔到可怖的情报网。   轮到凌玹的时候,他看来冷静而从容,他根本无需想什么办法,因为他的一切身份证明甚至包括名字都是假的。现在最终的要的是确认逸之的安全,看来这下,想不暴露身份也不可能了。   铁甲卫带他过去的时候异常的恭敬,凌玹早已打定主意表露身份,也根本没有刻意隐藏身为王族的气度。   早已等在审讯室的朗风见他进来不由一愣。   凌玹淡淡看他一眼,冷冷道:“你们把逸之怎么样了?”   朗风微微露出一点笑意,道:“东玄的二殿下驾临此处,实令我等顿感蓬荜生辉啊。”   凌玹抿了抿唇,问道:“你们怎么查到的?”   朗风的回答似有些答非所问,透着一股浓烈的自信:“不要小看了蜀川的情报能力,凡是在蜀川境内,没什么事情是我萧王府查不到的。”   门外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管家大人到。”   凌玹心中一跳,一转头正好看他进来,那人一身黑色披风,领口放下来露出一张清秀俊雅的脸。   一张陌生的脸,竟然不是楚啸?!   他猜错了?!   那人眉梢淡然带笑,在屋中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淡淡道:“带二殿下进来的那个西楚奸细,在牢中不堪酷刑,已经把一切都招了。”   凌玹胸口巨震,指甲深深恰进掌心,一张脸瞬间如乌云阴沉下来,西楚奸细....楚啸....他是楚国人?!   片刻,他冷冷的看向楚管家:“你们对他用刑?” 第七章 欺骗(已修)   楚管家一愣,随即淡笑道:“对于他国奸细,萧王府如何处置难道还劳烦二殿下过问么?”   小小的审讯室中一阵压抑的沉默,玄凌耀沉声道:“可否请萧王爷出来一见?好歹我乃是东玄堂堂二皇子,萧王爷总不至避而不见罢?”   “我蜀川怎敢怠慢二殿下?不过实在不巧,王爷于日前视察巡游离开了王府,三日后才会回来,这段时间还请二殿下稍安勿躁,在府中稍等,况且刺客一事尚未查清,为了二殿下的安全着想,也请务必留在王府之中。”楚管家起身恭敬地弯了弯腰,淡淡的语气却句句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玄凌耀冷笑道:“管家这是在软禁我么?”   “不敢。”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玄凌耀凝视对方片刻,放淡了语气道,“不过,翟贤乃我东玄太傅,还不将他放了?”   楚管家向朗风点点头,朗风抱拳道:“翟太傅一切安好,为了安全起见,暂时在牢中,还望殿下见谅,二殿下请随朗风来。”   朗风带着玄凌耀离开审讯室,左弯右拐走了许久,两人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牢房。说是房,其规模之大却堪比一座巨大的府邸。玄铁巨门之外站着众多看牢的狱卒,两旁建有高高的瞭望台,台上有硕大的洪钟,应是报警时用的,每时每刻都有人轮流把守。   朗风亮出腰间一块刻着风字的暗金令牌,命人打开门,向玄凌耀有意无意道:“这事关押重要犯人的牢狱,除了王爷之外,只有属下有随意进出的自由,其余人甚至包括管家大人,不得命令都不得任意出入。”   玄凌耀默然不语,心中却是冷然,就是在警告自己别打什么主意,动什么手脚罢?   走进牢房之中,才感到真正的阴森。   一路进去,许许多多石门半敞开着,那些房间完全没有窗户,石门上有一方很小的口,玄凌耀不经意瞥见里面竟然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种类之齐全,模样之恐怖,实在难以言语。   玄凌耀自小在皇宫中见多这些东西,倒也没有害怕,但却厌恶。   朗风在前面带路,忽然左边的一道石门中传出轻微的声响,“嘎啦”一下打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下子跌出来倒在地上,暗红的血流了一滩,全身布满鞭痕,背上伤口裂开,不知爬满了什么正在翻出的肉里蠕动,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朗风皱眉怒喝道。   石门中闪出两个狱卒惊骇跪下道:“朗风大人息怒,小的这就把尸体处理了。快快快!抬出去!”   朗风看了玄凌耀一眼,道:“奴才办事不利,二殿下请勿放在心上。”   玄凌耀微微蹙眉,紧攒的掌心渗出微汗。耳边忽然想起楚管家的话....   “带二殿下进来的那个西楚奸细,在牢中不堪酷刑,已经把一切都招了。”   楚啸.....   一楼的尽头处是地牢的入口,冰冷冷的石阶延伸到下面,空气里带着难闻的腐味,玄凌耀刚步下地牢,只觉一股森冷的阴气扑面而来。   地牢阴暗而潮湿,两旁尽是森森的铁栅栏,冷冷的泛着寒光。牢中的人几乎都用铁链锁在墙上,披头散发,肮脏不堪。凄楚的、痛苦的呻吟幽幽飘过耳边。   朗风在一个牢房前停下,命人打开,道:“翟太傅就在这里。”   玄凌耀快步上前,唤道:“逸之?”   “二公子!”逸之惊喜地跑出来,上下打量对方一番,确认无碍才总算是放下心。   “逸之,他们没对你怎么样罢?”玄凌耀见他眉宇略显疲态,形容憔悴,担心道。   翟逸之冷眼瞧了朗风一眼,心念电转,已然把殿下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想透了,淡笑道:“微臣无碍,只是担心殿下,不必介怀。”   玄凌耀稍微安心,忽然目光一转厉声道:“楚啸关在哪里?你么究竟把他如何了?”   朗风微愣,转而冷笑道:“那个西楚奸细关在前面的重犯牢房中,刚受过刑,现在怕是还没醒罢,二殿下何必如此关心他,莫非...果真与西楚有所牵连?”   翟逸之惊道:“你胡说什么?!朗风大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没有证据就污蔑我朝殿下,该当何罪?!”   朗风盯着玄凌耀幽如深潭的黑眸道:“二殿下和翟太傅之所以能够进入侍卫选拔,其实全靠那厮在背后帮扶罢,二位若是真的与他毫无瓜葛,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帮助两位呢?”   “那是...”翟逸之辩解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若说殿下曾许他一个要求,这不是越描越黑么?   难怪当时殿下许他高官厚禄都不为所动,平白无故帮我们,还诳去一个任他要求的承诺,真是...阴险到极点了!   翟逸之越想越咬牙切齿,只道:“我和殿下都给那厮骗了,我们既是东玄人,又岂会和西楚奸细搅在一起?朗风大人莫要听奸人胡言乱语!”   玄凌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在忘忧阁萍水相逢,确实不知情,而且也并未透露我们的身份,我不知道楚啸是怎样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况且若他真的知晓一切,我恐怕此人也妄图对东玄不利,朗风大人可否让我见一见他?”   “殿下,何必...”   玄凌耀抬手,示意他噤声,直盯着朗风。   朗风看了他片刻,似是斟酌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半晌,才道:“那好罢,但愿如此...”   玄凌耀抬腿便走,却听身后朗风冷然的声音道,“不过,若二殿下想让王爷相信你的话,也需得做出证明罢....” 玄凌耀顿了顿,后面的话却没有再听,而是加快脚步走向前面,沉静的黑眸瞬间波涛汹涌。   现在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究竟那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利用他?!   楚啸!   地牢的深处,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绝了。昏暗的铁牢里,只有墙壁上零星火把的微光。玄凌耀越走越疾,忽然,在一间牢房门口猛地停下。   阴森潮湿的铁牢中,地上草草垫着一些稻草,脚步声惊得几只大老鼠和蟑螂四处乱窜,阴暗的角落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两只手被沉重的镣铐锁在墙上,乌黑的长发乱糟糟的搭在肩上,隐约露出半张脸,狼狈的垂着头,背光投下一大片阴影。   “开门。”玄凌耀面色阴沉,强迫自己稳住低哑的声音,冷冷命令道。   狱卒见朗风颔首,才取了钥匙打开牢门,玄凌耀一个箭步踏进去,忽然驻足,四周极静,没有人说话,耳边清晰地听见污水一滴滴滴下的声音。   滴答,滴答——   “楚啸....”许久,玄凌耀听见自己压抑冷淡的声音。   镣铐微微一动,发出一点尖锐的声响。楚啸稍稍抬头,疲惫的睁开眼,看清来人,却没有过多的惊讶,淡淡露出一个微笑,似乎牵动到了伤口,又露出隐忍痛楚的神情。   玄凌耀盯着他,简直难以想象记忆中潇洒俊雅的楚啸会变成这样一个衣着褴褛,遍体鳞伤的阶下囚。   “可否让我和楚啸单独说几句话?”   “殿下...”翟逸之本对楚啸颇有怨气,现在看他如此凄惨也只能摇头。   朗风道:“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恕难从命。”   玄凌耀冷冷道:“事关我东玄朝内之事,难道朗风大人不应该回避么?”   “.......”朗风沉默片刻,这才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翟逸之不放心的看了他们几眼,还是依言退下了。   玄凌耀转过头去看着楚啸,紧抿下唇,心中沉重,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呵呵,劳烦二殿下来看望,楚啸实在感激不尽。”楚啸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话说一半忽然咳了几声,镣铐刮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身上的凝固的血污刺进玄凌耀眼中,后者背在身后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后越攒越紧,蓦然蹲下身抓住对方的肩膀,楚啸一声闷哼,他才稍稍松了一点力度。   “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玄凌耀低垂着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嗓音压得很沉,极低的,带着一丝期盼的问道。   楚啸抬头,微微惊讶,看着他眼中流过刻意隐藏的情绪,随着自己沉默人渐渐变成失望。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   楚啸忽然有些自嘲般的笑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玄凌耀低低喝道。   楚啸扯了扯嘴角道:“西楚人....”   “啪——!”   玄凌耀心中紧绷的什么一下断掉了,眼神敷上寒冰,反手就甩了一巴掌。   “唔——”楚啸轻易地被打到摔到一边,锁链哗啦啦的发出刺耳的声音,清晰的五个指印印在脸上,隐隐有鲜血从嘴角渗出。   玄凌耀眼神尖锐,他绝少动如此大的怒,从母妃自缢的那个雨夜开始,他就慢慢学会隐藏情绪,隐藏一切情绪,将自己内心封闭起来,隔绝自己也隔绝别人。   因为他知道,不学会保护自己,他的下场会比母妃更凄惨...   玄凌耀忽然冷然道:“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帮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楚啸坦然承认道,“我遇到你那是偶然,那日在忘忧阁,我不过同你一样想碰运气撞撞萧王爷而已。没想到萧王爷没见到,却让我见到你....”   “你身上那块玉,再加上你的名字,我便猜到了,后来你说你想见萧王爷,我更是确定了你的身份...”   玄凌耀声音一点点下沉,一如他下沉的心,他缓缓眯起眸子,一把扣起对方下颚,冷冷道:“帮我根本就是在阻碍你们的事罢...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对方呼出的气喷到他鼻尖,楚啸眼神微闪,蓦然仰起头一下吻在玄凌耀唇上!   “...你说为什么?”楚啸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那人眼中任何一点流动的情绪都仿佛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八章 杀机(已修)   “你!”玄凌耀浑身一震,猛地推开他,楚啸重重撞上墙壁一声闷哼。   楚啸看着他高傲寒冰的眼中露出各种交错的情绪,毫无伪装的剖析开来,忽而笑了,黑亮的眼睛微微闪,道,“其实你...与其说你恨我是西楚奸细,倒不如说是恨我骗了你罢,对不对?”   “够了!”玄凌耀目光一刺,抬起右手狠狠掴他了一掌!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在死寂的地牢里,分外清晰,两个人都有点懵。玄凌耀退了一步,右手背在身后,在楚啸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有些抖。   长长的墨发垂下来,玄凌耀全身隐在阴影之下,两人听着潮湿阴森的地牢里水声滴答滴答,许久,他扯了一扯嘴角,淡淡道:“是我太蠢...我早就该知道你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呵呵,可是我还是傻的竟然再次的相信你,相信你...是我的朋友...”   玄凌耀低低的说完,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牢房,长袖垂下,一张小小的纸条掉出来,飘飘悠悠滑到地上,似乎是被揉的很皱又被抹平过。   楚啸愣了愣,那上面的写的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   玄凌耀脊背挺直,走得很干脆,孤傲的背影,片刻也没有停留。   水声滴答滴答——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楚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忽然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滑到冷冰冰的墙壁上靠着,这才忽然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却见楚啸忽然两手腕一转,“喀拉”一声铁锁应声而开,他竟毫不费力的挣脱出来!   楚啸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一只手轻抚上脸颊,忽然轻笑出声:“还没看够啊?滚出来!”   黑暗中,朗风缓缓走出来,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朗风一向冷淡的脸色裂开了一丝缝,他看了看楚啸,垂下目光移开去,淡淡道:“你...是不是有点,太入戏了?”   楚啸一顿,将披散的头发拨开,舒展舒展腿脚筋骨,把脸上故意画的妆抹掉,笑咪咪的搭上朗风的肩膀,笑道:“是么?太过入戏么....呵呵,你说可能么?我的朗风大人?”   朗风定定的看着他,许久,方说道:“但愿如此,我的楚管家。”   不待楚啸答话,一只手轻抚到他脸颊上,朗风嗓音低沉如絮,轻飘而温柔:“还疼么?”   楚啸按住他的手,笑眯了眼睛,另一只手贴上来,按在他肩上,笑道:“你是想分担我的痛咯?”   “.....”朗风眼神沉下来,目光一瞬间浓郁的化不开。   长臂勾住他的腰,楚啸微笑道:“...我不会客气的...”   翟逸之在外面度秒如年的等待,好不容易看到自家二皇子殿下出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刚走上前没两步,就被他身上一阵冰寒杀气镇住了。   玄凌耀淡淡说了句“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如此阴沉震怒的玄凌耀,他有多少年没见到过了?   翟逸之愣在原地片刻,才追上去,心中五味陈杂。   玄凌耀和翟逸之被安排在王府的西苑,那里一向是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入住的地方。西苑布置的华丽而典雅,处处透着浓郁的江南优雅端庄。   玄凌耀一路无视良辰美景,直接穿过层层回廊,到一间房间前停下。   他没有叩门,房内却传出意料之内的笑声。   “二殿下大驾光临,楚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玄凌耀面沉如水,淡淡道:“远迎就不必了,管家大人至少不要把我拒之门外罢。”   “格拉——”一声,门无风自动,一下敞开。   玄凌耀一撩衣摆,默然踏入房内,房内出乎意料的素雅,与其说是寝房,倒不如说是书房,各样精致的书柜占了一大半,窗口一张醒目的紫檀木桌,笔墨纸砚样样都是上等的精品。   楚管家正坐桌后,一身黑衣儒服,领口微竖,正起身微笑着向他颔首示意。   玄凌耀也不客气,道:“萧王爷到底准备何时出来相见?”   楚管家微微一愣,心道这二殿下倒也敏锐,不动声色笑道:“王爷还有两日才会回府上呢。”   玄凌耀淡淡看着他,直截了当道:“你们让我见楚啸,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呵呵...”楚管家从桌后绕出来,只手背在身后,眼光中多了一丝赞赏,道,“很简单,为了证明殿下您和西楚没有牵连....”   他忽然神色一变,冷冷道:“亲手杀了那个西楚奸细。”   玄凌耀瞳孔猛然紧缩!   天色向晚,日暮西山,夕阳的余晖斜倚西天,洒下斑驳氤氲的霞光,随着深秋得到来,天气渐渐转凉。   黄昏,秋风,回廊。   玄凌耀静静站在转角的地方,继续往前走,再过一个弯,就是通往地牢的的路。   四周都很安静,他一身月白华袍,长袖灌风,他缓缓合眸,仿佛与周遭萧瑟的气息隔绝。   杀....与不杀?   “殿下!”   玄凌耀闻声张眼看见翟逸之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长眉紧拢,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翟逸之摇首叹道:“方才碰到那个朗风,他正好在接探者的回报,我碰巧听见一件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翟逸之沉声道:“原本大皇子是下个月来的,可是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竟马不停蹄连夜赶来,最迟三天后就到了!”   “什么?!”玄凌耀猛然抬首,漆黑的眸子赫然闪过杀机,不能再等了!若是让玄凌辉捷足先登,他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他双拳一攒,又放开,长眉浓浓凝在一起,良久,沉沉呼出一口气,收敛了心神,淡淡道,“走罢。”   翟逸之见他神色不对,忙小心问道:“去哪儿?”   玄凌耀不曾看他,一瞬间杀意冰寒,冷冷道:“地牢。”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疲惫和一丝决绝,听的翟逸之心里不由一紧:“去地牢?去地牢做什么?!”   玄凌耀顿了顿,像是从喉咙管破出来的音节:“杀了楚啸。”   “什么?!”   萧王府的地牢冗长而森冷,长长的石砖阶梯延伸至黑暗中,墙壁上的火光微弱,玄凌耀压着袖子走的极慢,像是怕随时将唯一的火光熄灭一样。   翟逸之跟在后面,心中惴惴,他看见火光映照着玄凌耀冷然的侧脸,只好在心中叹息。他总觉得楚管家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合情合理,但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奇怪之处。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走到地牢深处,这才发现朗风和楚管家竟然早已等在那里了。   玄凌耀心中冷笑,面色沉静。   玄铁牢门已经打开,楚啸依旧是双手被铁锁缚在冷墙之上,伤痕累累,狼狈之极。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看见是玄凌耀,颇有些了然的笑了笑。   那微勾的嘴角,看在玄凌耀眼中,蓦然刺痛。   朗风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楚管家眼神幽深,朝他微微抱拳:“见过二殿下,二殿下可是考虑清楚,准备好了?”   玄凌耀默然点点头,冷冷道:“如你所愿,楚啸既然是西楚奸细,自然也是我东玄的敌人,杀他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哈哈,好!”楚管家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道,“那么,开始罢。”   楚啸安静的看着玄凌耀,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就一直目不转睛,仿佛不像一个将死之人,而是周遭一切与他全无关系,只是专注的看着他。   玄凌耀转过去,视线相触的一瞬,他忽然有些退却。   别这样看着我!知不知道我要杀你?!为何不反抗?!不辩解?!不....求饶?!   楚啸忽然笑起来:“你在犹豫什么?”   玄凌耀目光一凝,深吸一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眸垂下来,右手搭上腰间的佩剑。   那是一把不长不短的剑,却极其锋利,削金如泥,剑格镶着玄女紫石,传说可以吸收剑下阴魂的煞气。   “慢!”朗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凌耀一顿,转头看他:“何事?”   “用这把剑罢,这种人别脏了殿下的宝剑。”朗风淡淡道,顺手扔给他一柄剑,短剑,森森泛着寒气。   ...还怕他在剑上作假不成?   玄凌耀不动声色的接过,剑柄握在手中,看起来握得很稳,一如他深稳的双眼,他缓缓走过去,月白的袖子垂下来,另一只手隐在袖子里,谁也看不见微微的颤抖。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楚啸一愣,微微笑了,低低的声音只有对方能听见:“被中意的人杀死...总不会死不瞑目罢,呵呵。”   “........”   中意的人....   玄凌耀脑中一瞬间空白,他眼睛看到自己的手举起来,短剑映照着自己冷酷的侧脸......   ................ 第九章 试炼(已修)   地牢中微弱的火光闪烁,水声滴答滴答——   玄凌耀清晰的感觉到短剑埋进去,没至剑柄,鲜血飙溅而出,喷在他脸上!   ——冷的!   “你玩够了么,萧、王、爷?!”   那柄匕首此时并没有楚啸的心口,却竟深深扎在楚啸身后的阴暗的墙上——最后一刻,玄凌耀改变了手腕的弧度,而那匕首中早已暗藏的血囊更加映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玄凌耀一把将短剑抽出来——   这是一柄弹簧剑!   玄凌耀眸光幽深如海,盯着他,心中清晰一片,一字一句:“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你根本不是什么楚啸,是不是?萧、王、爷?”   楚啸,不,应该是萧初楼,嘴角越勾越大,忽然开始放声长笑:“哈哈哈,二殿下果然够聪明!好!真不愧是本王中意的人!”   玄凌耀再次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心里忽然隐隐有紧张的预感,隐隐觉得这句话不是表面的意思...不是他一直理解的那个意思.....   萧初楼微转手腕,“咔嚓”一声镣铐打开,他缓缓站起来,一身的狼狈却遮不住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   “敢问二殿下怎么猜到的?”   玄凌耀脸如刀削,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已把内心的波澜隐藏起来,淡淡道:“从头开始,我就一直被你们牵着鼻子走,这是一场处处都是漏洞的局,而我身在局中才没能看透...”   这些日子来的种种统统浮现在脑海,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从忘忧阁的相遇,那恐怕根本就不是巧合罢.....只不过为何王爷还能算准我被追杀这件事?”   “呵呵。”萧初楼眸光闪亮,但笑不语。   玄凌耀忽然一顿,道:“你...莫非连那次都是你安排的?”   “不错!”萧初楼微笑颔首,“如果不这么做怎么让你相信这都是巧合?放心罢,你的侍卫现在都在王府一个安全的地方,毫发未损,本王不过把他们请过来喝喝茶而已。”   “你....”翟逸之这才把一切想通,蓦然想起刚才二殿下差点把蜀川王爷杀了,背上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后来让我参加侍卫选拔,故意百般刁难,”玄凌耀顿了顿,看着对方的眼睛,淡淡道,“我猜...王爷是在试探我罢,对么?”   萧初楼微微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玄凌耀眸光渐渐变得尖锐:“故意对我示好,都是为了这后面的局,当初那个刺杀的刺客也是你们设计的,那天坐在上面的楚管家其实就是王爷你罢?为了让我相信...楚啸是西楚人。”   “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现在可以告诉我,我让王爷满意了?”玄凌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最后几字仿佛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字。   萧初楼轻笑起来,坦然回望,幽深的双眸颇有深意:“恭喜二殿下,通过试炼,证明二殿下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流光,“天、下、之、主!”   “!”   众人心中巨震,皆压下神色。   玄凌耀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眼光复杂:“王爷的意思是...”   萧初楼微微一笑,却答非所问:“还有一件事,你那位大皇兄现正在东玄皇宫之中呢,呵呵。”   “什么?”翟逸之一怔,转而瞥见朗风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明白,他也被涮了....   “....为何逼我杀你,或者说杀‘楚啸’?”玄凌耀犹豫片刻,终于问道。   萧初楼却笑道:“二殿下何不自己好好想想?今日让殿下受惊了,明日晚宴本王再为殿下正式接风洗尘。楚啸,送二殿下和翟太傅。”   “...楚啸?”翟逸之心中一跳,看向楚管家,莫非真的是....   楚啸微微躬身前倾,笑道:“在下姓楚名啸,乃是萧王府执事总管。”   “............”玄凌耀冷眼看了看他,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殿下!等等——”   萧初楼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笑道:“呵呵呵,风,怎么样?本王没看走眼罢?”   朗风专注的看着他,忽而露出一丝微笑,淡淡道:“二殿下为人刚强,心志坚定,亦不失情义,而且冷静睿智,理智非常——的确会是一个明君。”   “呵呵...”萧初楼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突然神色一转,道,“不过,光有这些,只能是个明君,却不是个开国之君。”   “...王爷是说?”   萧初楼眼神有些飘忽,嗓音低沉而坚定,缓缓开口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江山是由鲜血染红的,龙座亦是由白骨堆成的,在这乱世之中,本王要的不是一个揭竿而起的英雄,而是一个能够成就霸业的枭雄。开国之君,必须够狠,够绝,妇人之仁,只会成为绊脚石。朗风,你可明白?”   朗风若有所思道:“所以...王爷才硬逼二殿下...杀您?”   “不。”萧初楼眼光微闪,摇首道,“不是杀我,是杀‘楚啸’,杀死他心中的‘楚啸’。”   朗风沉默,心中忽而一寒。   “可是方才,他在最后一刻并未下杀手。”   萧初楼忽然开始放声长笑,显然心情十分愉悦:“那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他心中恐怕早已有怀疑,但是不确定,其实那柄做过手脚的匕首也是个破绽,既然明白了此节,便不难猜到这是一个局,但若他真的下了杀手,即使通过了这次试炼,恐怕我们心中也会留下一处阴影,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一切都揭开,放到明处说。”   他顿了顿,眼中有着叹息:“本来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局,没想到,玄凌耀会选择这种方式,倒也算两全了。”   朗风默然,片刻才道:“依属下看,二殿下这么做的原因除了王爷方才说的,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吧。”   “什么?”   朗风忽然微微一笑,道:“王爷总说‘中意’二殿下,其实二殿下嘴上不说,心中大抵也是中意您吧。”   “啊?”   翌日入夜。   弦月如钩,冷寂无声。   萧王府的西苑,侍卫侍女谨遵楚管家吩咐,都被遣的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那位东玄二殿下,吃不完兜着走。   六角宫灯悬在房梁之上,长长的穗子拂下,朱红的镂空门“吱嘎”一声开了。   翟逸之轻轻走进去,见淡墨屏风后人影静静而立。   他心中喟叹,抱拳道:“殿下,是时候参加萧王爷的洗尘宴了。”   屏风后人影动了动,片刻道了句“知道了”再没有了声音。   翟逸之抿了抿嘴,摇了摇头,又是“吱嘎”一声打开门,退出去了。   窗口是开着的,帘拢卷起来,玄凌耀凝眸望着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忽然伸出一只手去。   寒风阵阵,指尖一凉,一滴水珠蜿蜒滑下。噫,下雨了.......   他的心绪一如窗外秋雨萧瑟。   自懂事起,他身边就没有知心相交的朋友,只有权利的倾轧,还有趋炎附势的嘴脸,就算事亦师亦友的逸之,也毕竟有上下之礼,不能事事交心。   身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帝王之家,可笑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到一颗真心。   玄凌耀五指缓缓垂下来,扣在雕花栏杆上。   寒雨淋湿了纸窗,雨滴落在栏杆上,滴答滴答——   他嘴角勾了一点苦笑,五味烦杂,酸酸涩涩,肿肿胀胀。   萧初楼的想法,他要是再想不透,那也真不配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了这许多年。不可否认,他不得不佩服他,能把戏演得如此逼真,能想出如此计谋试探他,能把他玄凌耀骗的如此之惨,非他萧王爷莫属了。   这是一出你情我愿,相互配合的好戏,现在,也到了旧戏落幕新戏开场的时候了。   也罢,也罢。   从今以后,他不是凌玹,他也不是楚啸。   他是东玄二皇子,玄凌耀。   他是蜀川萧王爷,萧初楼。   “来人!”玄凌耀拂袖绕出屏风。   王府里的下人耳目聪颖甚是机灵,随即有侍女恭敬而入:“二殿下有何吩咐?”   玄凌耀目光深幽,五指攒起负在身后,道:“更衣赴宴。”   “是。”   两名绿衣少女在前引路,千千素手中宫灯摇曳,回廊上铺着柔软的红毯,一直延伸至尽头的主殿。两旁是大片的莲湖,莲花尚未谢尽,白雪晶莹静躺湖面。   雨点不大不小,坠下去晕开点点涟漪。   宫灯侍女在主殿门前停下,分站两旁,素手弓腰,齐声道:“二殿下请。”   声音清脆不大不小,原本喧闹的殿内却一下子静下来。   玄凌耀一身紫黑貂袍,暗金勾勒三爪金龙,腰间青玉流光,显得华贵而庄重。   殿中宾客早已到齐,殿上首座空着,下面偏一点的地方坐着楚啸总管,然后是风花雪月四人。大殿两旁是蜀川名望贵胄,翟逸之坐在左下首座,身后是当初他们离宫带出来的心腹侍卫。   甫一走进大殿,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到他身上,折服、审视、赞叹、疑惑、轻视等等...如芒在背。   翟逸之那边的人这下终于见到自家殿下,心情颇为激动,又碍于在人家的地盘,不敢表露出来。   玄凌耀正欲往翟逸之旁坐下,刚走两步,旁边一桌忽然“咣”的一声滚落了一壶酒,掉在大理石砖上摔了个粉碎。琼浆美酒洒出来,正好溅湿了玄凌耀的靴子。   大殿中本就安静,这一声立即惹得一阵窃窃私语。   男人一双吊稍眼斜睨着玄凌耀,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慢慢腾腾带着醉意绕过来,抱拳道:“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这酒壶真是不听话,弄脏了二殿下的靴子,望殿下海涵啊,呵呵。”   听到这话,周围开始闷声笑。玄凌耀初来乍到,王爷便盛宴相邀,这人几斤几两大家心中没底,这下更是存了几分审视的敌意,隔岸观火,倒看看这位二皇子如何解决。   若是盛怒降罪,这名头可大可小,却显得量小失了大气;若是不管不问,却是削了自己脸面,平白涨了他人气焰,倒好像东玄怕了蜀川一般。   玄凌耀神色淡然,望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忽然朗声道:“天耀组铁卫何在?”   众人诧异。   赫然,翟逸之身后的侍卫闻言激荡不已,齐齐跨上前来拜倒在地,二十来人几乎将大殿中央占满,他们俯身齐声朗朗道:“启禀殿下,属下悉在!恭请殿下吩咐!”   这些侍卫本就是天耀组中精英,内外功皆不弱,一时间,声音隆隆震天,炸的人耳边发麻。   那人一下子吓得酒醒了,竟忍不住腿一软跪了下来。   玄凌耀微微淡笑,伸手虚扶道:“不过是阁下的酒壶犯了点小错,阁下何必行次大礼呢?”   “....”那人吃了哑巴亏,额上汗津津道,“下官知错,还望殿下见谅,见谅。”转身摸进人堆里,再也不出来。   周围又开始议论纷纷,众人眼神渐渐改观,注视着这位二殿下缓步走到翟逸之身旁坐下,神色淡然,器宇轩昂。   侍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王爷请——” 第十章 盛宴(已修)   流苏龙纹帘分两边撩起来,湛蓝的衣袍露出一角。   大殿之上众人皆站了起来,毕恭毕敬,抱拳齐声道:“参见王爷!”   两名绿衣少女提着八角彩宫灯躬身上殿来,帘拢后人未见声先到:“呵呵,诸位大人何事如此热闹?”   沉悦而熟稔的嗓音飘过玄凌耀耳边,他微微握紧了酒壶,又缓缓松开,目光注视着那道帘拢。   忽然屏息——   从未见那人穿着如此庄重,盘扣从襟口斜下,暗钩金线,长袖层叠在手臂上,微露出一点修长的指尖。   八角宫灯摇曳,酒香阵阵。   男人缓步走上高座,眼尾含笑,一点点看过来。   那日见他,风流、轻佻、玩世不恭。   现在见他,高贵、深沉、风华绝代。   简直,摄人心魂。   玄凌耀看了会,眼神忽然恍惚,垂下目光,喝了口酒。   哎,那便是天下第一人——蜀川萧王爷啊...   几乎所有人同时在心中叹息,注视的目光炽热而虔诚。   “不必拘礼,都坐罢。”   高座上的男人,一个眼神飘下来,众人连忙垂首,纷纷落座。   片刻,又有十名侍女鱼贯而出,手中抱着雪玉酒瓷壶,分别为每桌斟酒。   谁都没有说话,或者说不敢抢先说话。恨不得眼睛分两边,一边看着萧王爷,一边看着玄殿下。   萧初楼目光落在玄凌耀身上,笑了笑,俯身在楚啸耳边说了什么,对方颔首领命。萧初楼忽然起身,朝玄凌耀走了过去。   “二殿下,”萧初楼微笑,抬手虚扶,朗声道,“乃我蜀川贵客,自应上座,二殿下请。”   玄凌耀一愣。   最上方的王座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椅,左右分开,竟然不分上下。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如此大礼款待,其中内涵自然不言而喻,心中不由忙为刚才发生的事捏了把冷汗。   玄凌耀直视对方,微微颔首,亦淡笑回礼道:“多谢王爷美意,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把手而行,外人看来简直像一对相交多年的好友。   相谈甚欢,一切都好。一个笑得风度翩翩,一个笑得彬彬有礼。   萧初楼给亲自给朗风添酒,说,这些日子辛苦了。   朗风回以微笑,那个冷漠男人的脸上有着从来未曾见过的温柔。   玄凌耀恍惚间看见大家脸上厚厚的面具,不由伸手摸了摸,噫,跟脸皮衔接的天衣无缝。   呵,他喝醉了罢。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酒杯。   玄凌耀抬眼,萧初楼。   “二殿下,方才本王说的,殿下意下如何?”   玄凌耀怔了怔,按下繁杂的心思,思忖片刻开口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结盟?”   “不错!”萧初楼身体前倾过来,轻笑着为他斟满酒,道,“这不正是二殿下来找本王的原因么?难道殿下改变主意了?”   “当然不...”玄凌耀觉得自己应该狂喜,至少翟逸之和身后的属下脸上皆掩不住这般神情。   何以,胸中空空如也?   萧初楼举着琉璃盏凑过来,狭长的眸子微眯:“那么殿下还等什么,干了这杯酒,我们的盟约就算是成了。到时候,本王自然会协助殿下登上王位,无论殿下想报什么仇,大可为所欲为!”   “!”   玄凌耀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终于道:“好!”   “叮——”   雪白的杯壁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掩袖,一饮而尽。   萧初楼放下酒杯,忽然更加热络的一把将人勾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笑道,“方才本王见殿下拿着杯子犹豫,还以为殿下是想和本王喝交杯酒呢...哈哈哈...”   “咳咳...”玄凌耀差点一口水呛到,不着痕迹的挣开来,淡淡道:“请王爷自重,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王爷还是少说为妙。”   “...........”萧初楼颇感意外,心中轻跳,没有说话。   萧初楼一直在注视着他,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许多人来敬酒示好,他从不推拒,众人都暗暗佩服,千杯不醉。   酒是上好的百年陈酿,入口甘冽,却后劲极大。   萧初楼知道那人其实早有醉意,不过权杖硬撑,靠着那张沉稳儒雅的脸,那亲和又淡漠的笑。   “二殿下。”朗风这时候端着酒杯上来,难得地对玄凌耀露出笑容,“当日对您多有得罪,还望殿下海涵。属下干杯,您随意。”   说罢,一饮而尽。   玄凌耀眸光如水,这时候闪了闪,微微点头,刚沾了一口——   手腕却被温热的手掌握住。   “哎,即使如此那也是出自本王授意,这杯该由本王罚酒。”萧初楼笑道,抢过来,烈酒入喉,滴酒不剩。   朗风愣了愣,目光深邃,转身下去了。   玄凌耀刚想说什么,对方的手指堵住唇。   “殿下可赏脸,待会同本王单独小酌一番?”   萧初楼感觉到对方唇上凉凉的湿润,他的指尖微烫。   忍不住,多磨蹭了一会,直到他开口——   “...敢不从命。”   酒宴很顺利的结束了,其实这次的宴会更多的是表明一种态度,明白来讲,就是他萧王爷把宝压在了东玄二皇子的身上。   众人心照不宣,连一向公认的刚正不阿的朗风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他人还有什么置掾之地呢?   宴席散后,萧初楼亲自邀玄凌耀去湖心小筑。   看着他二人远远离开,其他人也不便打扰。楚啸和朗风走在一块,后面跟着花霖皓、雪涯和月凡。   月凡忍不住打趣道:“阿皓啊,你今儿个怎么啦?平时话最多,今天好不容易见到王爷,反倒一句话都没有光顾着喝闷酒了?”   不说则已,一说这话,花霖皓立马就被点燃了。   他恨恨的眯着一双桃花眼,哼道:“那个二皇子有什么好的?王爷竟然为了他一个人费了那么多心思?”   月凡失笑:“那个人可是王爷选择的明主,你说话可小心点,这张口没遮拦的嘴啊,小心有一天王爷不护着你,看你上哪儿去哭去。”   “哼,还以为有什么本事?还不是照样被王爷耍的团团转,最后还要杀了王爷!这种人...无情无义!”   朗风长眉一皱,回头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花霖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三个人——王爷、楚管家和朗风。   这一眼把他吓得一缩,委屈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一向不说话的雪涯忽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吃醋。”   “...............”   “...............”   “...............”   “嘿嘿,阿雪啊就是不一样,”楚管家和气的笑笑,“别人都在说废话,只有你一语中的。”   雪涯依旧面无表情:“谢。”   “......................”   深秋时分,湖边本是冷寂。这时候湖心小筑却是灯火通明。   亭中一圈回廊摆满了火盆,脚下铺着雪狐裘毯,竹叶帘拢拉下来挡住外面的寒气,可谓是舒适极了。   两名侍女在布菜,萧初楼手一挥,便乖巧地福了福退下了。   萧初楼亲自为玄凌耀斟了一杯,道:“放心罢,这是秘制的清酒,不会醉的。”   玄凌耀端起来,并不急着喝,看了对方一眼,眸光微闪。   忽而伸手一拉帘子,帘拢卷起来,冷风呼啦吹进来,传来满湖莲花香。   玄凌耀立即清醒了几分,转头道:“王爷的用意,我想我明白了。”   仿佛意料之中,萧初楼笑道:“殿下明白初楼苦心就好。”   “不过...你何苦如此?”玄凌耀皱皱眉,这点他一直想不透,萧初楼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萧初楼想了想,道:“...因为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只能当天下一统的时候才能办到。”   “何事?”   萧初楼摇首,心中苦笑,说了别人怕也不会相信罢,难道叫他说天下一统时空大门会打开让他回到未来?   所幸玄凌耀并没有追问下去。   识情识趣也是一种能力。   沉默。   半晌,玄凌耀先开口道:“不知王爷对我们的盟约有何计较?”   萧初楼“嗯”了一声,道:“这个么...目前暂时没有。”   “呃...”玄凌耀一下子噎住,没想到萧初楼竟然也有毫无打算的时候,他竟然有些不能适应。   萧初楼似乎特别喜欢看他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忍不住想去戳上一戳。   “过几日咱们秘密启程,我会以殿下幕僚的身份随你们前去东玄,到时候自然会全心全意协助殿下成就大业。”   玄凌耀略微惊异:“那蜀川...”   “殿下大可放心,萧王府有楚啸在,我放心的很。”   听到这个名字,玄凌耀心中微泛波澜。   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口:“...王爷曾经一再说‘中意我’...究竟是何意?”   秋风飘进来,微有细雨,一滴滴从亭翼滚落,滴到栏杆上。   溅了几滴在他发梢,萧初楼原本伸过去的手忽然顿住,转瞬弹掉雨滴,收回来。   萧初楼微笑:“凌耀是初楼心中最合适的君主。”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哦。”   秋雨缠缠绵绵,阴云缭绕。   玄凌耀再喝了一口酒,便道告辞。   萧初楼颔首,不曾相送。目送那人离开,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在这个本来不属于他的地方,何必倾注什么感情呢? 第十一章 追杀(已修)   黑夜,乌云遮星月。   蓦然,一道闪电呼啸而过,紧接着轰隆隆的雷鸣嘶吼着滚过,骤雨降下,森冷阴沉的密林中。   杀戮,撕破残夜。   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在树林间,脸上却带着白色面普,惨白的脸时不时映照在凄厉的闪电之下,只露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他们动作迅速,身手敏捷地穿过参差的树枝。树林深处时不时传来打斗的声音,染血的兵器在雨夜中泛着寒光。一路上不断有面普人倒下,其他人竟像是毫不在意的踩过同伴的尸体继续追击。   他们在追杀的似乎是一群囚犯,都穿着囚服,胸前背后巨大的“囚”字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其实中大部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及轻易的就倒在血泊之中。只有极少几个人隐隐护着另外一个男人,功夫了得,跑得极快。   不过也终于寡不敌众,跑了大半夜,留下远远大于己方人数的面普人尸体之后,就剩下两个人,带着重伤逃跑。   然而,面普人不知出动了多少,黎明前刻,终究追了上来。   围剿付出的代价显然是惨烈的,大雨冲刷着冰冷的尸体和鲜血,草地泥泞布满荆棘。   直到东方的天色微泛青白,滂沱大雨仍然不见停歇。   清晨日出前夕最是寒冷,树林已到尽头,前方一片空旷,两人眼前只剩下孤零零的断崖,山风刮过单衣,在风中瑟瑟抖动。   其中一个男人面容颇为清秀,他眉头紧紧皱着,到崖边上向下瞧了瞧,有俯下身来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会,终于咬牙道:“主子,玄凌辉那些走狗快追上来了!为今之计,只有让属下拖住他们,您从这里爬下去!”   “唐归你——疯了?!要走一起走!”另一个男人一把将人拉住,这人身材高大皮肤微泛古铜,脸上污血却掩不住英气的眉眼,嗓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唐归眼光平静:“属下...自有办法脱身,眼下最重要的主子的安全!我们两个一起目标太大,由属下引开他们,请务必答应唐归!”   “放屁!”男人忍不住骂道,“那些...天辉组的禽兽!我带来的人都为我而死,绝不能再丢下你!一起走!”   男人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崖边走,唐归目光中闪过悲凉,忽然伸手抽出刀来——   “主子——!”   手起刀落,大腿上瞬间血流如注!   男人震惊的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唐归挣开他,踉跄两步已刀撑地,斗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冲散了他身上的血迹。   “主子...属下不能再保护您了,您...快走罢!”   他目光依旧平静,带着决绝和坚定。   “唐归.....”   不远处的树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面普人追上来了!   男人恨一咬牙,转身的一瞬间,如恨如悲的音节从喉咙深处破出来,双眼血红如魔。   他最后深深看了唐归一眼,纵身从崖边滑了下去。   唐归终于松一口气,片刻,他回过身,手中紧紧握着刀柄,鲜血顺着刀锋蜿蜒而下,一滴滴滴在血红的地上。   他开始慢慢沿着悬崖往另一个方向走,渐渐远离那人跳下去的那里。   来了——   一张惨白的面普脸出现在闪电之下,阴冷的森林随即窜出十来个黑衣人,一发现他立即包围过去。   唐归转身就跑——忽然苦笑——刚才真不该在大腿上放血的!   “铮——”面普人一拥而上,短兵相接!   唐归本是高手,却连夜逃亡又身受重伤,在十来人围攻之下终于渐渐不支。   其中领头者见他已处下风,高喝道:“去一半人搜索附近!给我把另外一个找出来!”   “是——!”   唐归浑身一震,心一横,忽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爆发出来,猛然打掉了一人的刀,朝着那个首领面普人桶过去!   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大吃一惊,周围谩骂不断。   唐归右手被打折了,殷红的刀跌落下来。他蜷缩在血色的地上,身上拳打脚踢,在大雨寒风之中,痛觉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   “妈的!这贱人居然敢打伤老子!杀了那么多兄弟....废了他!”   首领人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咒骂着,不用看也知道面普后的神情之狰狞。   “是!大人!”   “慢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道:“回禀大人,附近没见另一个囚犯!”   “什么?!崖下面呢?”   “下面太黑,看不清楚!不过崖很高,摔下去也头破血流了!”   “混账!大皇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去找!”   “....不如问这个家伙,他肯定知道!”   这时候,骤雨终于渐渐停歇下来。   山崖下。   男人摸索到一块突出的石块,在下面找了落脚点,弃了长刀,将短匕弯刀插在山壁上紧紧握住。让自己整个人隐在石块的阴影下,所幸天尚未亮,又是阴霾乌云,崖上的人绝对看不到他。   但是上面的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越是听越是肝胆欲裂!   唐归感觉自己的脸被抬起来,“啪”的被扇了一个耳光。   “哼!长得倒人模狗样!这贱人就这么弄死太便宜他了!”   他整个人一下子被拎起来。   “说!另外一个人在哪里?!让你死个痛快!否则....叫你尝尝在爷们□□的滋味!哼哼!”   唐归徒然心中沉下,蓦然睁眼“啐”了一口,眼中怒火滔天。   “做、梦!杂、碎!”   “该死的!”那人大怒,猛地将人摔到地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狠狠地干他!干死他!”   唐归剧烈的抵抗起来,但是那四肢仿佛不是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部被扭在一起,下身几乎凌空,承受着野兽般轮流的侵 犯....   寂静的山岩上,回响着衣衫碎裂的声音....   随即,又被咒骂和□隐没...   山崖下的男人,几乎无法克制浑身的颤动,他闭上血色的双眼,五指掐进山壁泥土之中——   嘴唇咬破,牙齿几要咬碎。   玄凌辉...有生之年,必要你死——!!   晨曦洒下,天色终于朦胧地亮堂起来。骤雨初歇后的天空,深蓝中晕开淡淡的橙红,北风猎猎。   萧王府今日不同寻常的安静,侍女脚步轻闲,三三两两在院子里说话。   “王爷又要微服出巡了?”   “听说是随着上次王爷带回来的那位贵客离开的!”   “哎呀!王爷莫不是看上了人家?那还回不回来了?”   丫鬟中的发带红绳的是一等,黄色二等,翠色三等,以此类推。这假山后的小花园是侍女们通常八卦的小地方。 如月瞥了一眼方才多嘴的名儿都叫不上的三等丫鬟,系紧了自己发上的红绳,哼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王爷是有要事在身,本是密行,岂容你们胡乱猜测?”   “哎呀,如月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如月笑了笑,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们可知道王爷临行,在风花雪月四位人大中带了谁同行?”   “一般来说,王爷每次都带上朗风大人和花霖皓大人的,难道这次不同?”   如月顺了顺乌黑的长发,抿嘴笑着,被众人马首是瞻的感觉让她很是受用:“这次么,跟着王爷的可不是朗风大人,而是雪涯大人。”   “啊?难道....朗风大人失宠了?”   “不会罢,王爷不是一向好男风的么?”   “嘘——别瞎说!别叫朗大人听见....”   “你们在干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低沉的男音传过来,众侍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朗风,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忙不迭纷纷跪下不安道:“朗风大人恕罪!”   “哼!不懂规矩!”朗风沉下脸色,对如月道,“你身为一等丫鬟还如此放肆!成何体统?今日起连降两级!还不散开?”   “是!”   众侍女作鸟兽散,如月心惊胆战的走开,拐过拐角,才恨恨地扯下发上红色束带....   “还在生闷气?”   朗风一愣,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楚啸转到他身前来,依旧一身黑衣,领口高竖,脸上神情颇有些暧昧。   “怎么会...”朗风把目光移开,脸色平静。   楚啸笑着摇摇头,忽然道:“记不记得十五年前王爷那次大病?”   “当然...”朗风点点头,眉头微皱,眉宇间现出追忆的神色,他遇见王爷是在那之后,若非王爷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已埋骨荒山了吧。   想到这里,朗风嘴角流露出一点温和的微笑。思绪有些飘远,耳边楚管家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当时怎么医都不见好,后来请来一个天师,说是为王爷开天眼,就忽然不药而愈了,王爷的惊世之才也是那时显露出来...”   楚啸继续道:“我从前也是因为一半的西楚血统在王府不受重用,自那次之后,王爷才一手扶我坐上总管之位,知遇之恩,铭记于心。”   朗风看着他,微微含笑道:“那是自然。”更何况,他与王爷也并非只有知遇之恩而已....   “所以...”楚啸话锋一转,肃然道,“我相信王爷做出任何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好比他叫阿雪和阿皓同行,让我们留守王府,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其他事情不是我们该管的。”   朗风一震,片刻,淡淡点头道:“朗风受教了。”   “想通就好...”楚啸顿了顿,道,“阿风做事一向公私分明,切记,我知道你对王爷的感情早已超过了主仆之情,不过,千万不要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否则...他日一旦王爷不再宠你,你便什么都不是,记住了么?”   “.......嗯。”   日头高升,曲折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颠簸难行,两旁枯树高崖,秋风萧瑟,蜀道之难,自古胜于登天。   从清晨出发到现在,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不过萧初楼一行人却没走多远。   原因无他,原本玄凌耀想快些到达东玄都城,以免夜长梦多,可无奈萧初楼却非要以车代马,因为他不喜欢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   翟逸之对此心中嗤之以鼻,不过他却因为不会骑马因此同他一道坐在马车里。   调戏俊男,被萧初楼引以为人生第一大乐事,他虽然并非天生是弯的,不过古代的女人柔顺规矩的让他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致。   玄凌耀身份特殊,理智告诉他还是少惹为妙,不过翟逸之就不一样,一介书生,个性耿直,最重要的是,对他最是不理不睬。   奢华舒适的马车,狭窄的车厢,暧昧的气氛,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萧初楼露出一个猥琐的笑,缓慢的挨过去,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笑眯眯道:“太傅大人,可觉得饿了?”   又来了...   翟逸之浑身僵硬,一点点退到角落里,企图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可惜他躲到哪儿那扇子就伸到哪儿,不由苦笑:“好吧好吧,下官确实感到有点饿...”饶了他罢饶了他罢....   “那好,车里有梨花酥,本王喂你吃可好?”   “...................”   当翟逸之正在痛苦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喊非礼的时候,车外忽然响起花霖皓高喝之声——   “王爷!有个穿着囚衣的男人浑身是血倒在路边!”   萧初楼眯起眼睛,撩开车帘,看了会,蹙眉道:“过去瞧瞧。”   “是!” 第十二章 夏桀(已修)   花霖皓停住马车,叫雪涯骑马到马车边护好。自己跑到那人边上,剑尖挑开男人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满是污血的脸来。   他皱眉试了试那人鼻息,尚还有点微弱的气息,检查那人周身,显然是受了不小的伤,尤其是后脑,肿了好大一块,血迹从山上零落的流下,恐怕是滚下来摔的。   萧初楼听了他的回话,黑眸转了转,手一挥,道:“抬上来。”   花霖皓吃了一惊:“王爷...这恐怕不妥...”   萧初楼挑眉看他,问,有何不妥?   他眨巴着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道:“车里挤下三个人会不舒服...”   翟逸之一听大喜,赶忙道:“那下官同二...二公子骑马。”   萧初楼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抬手示意花霖皓将人搬上来。   花霖皓瞪了翟逸之一眼,仍然小心的点了那人浑身大穴,才敢搬上车里。   玄凌耀一直注意着马车,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还是小心为上。”   萧初楼从车里探出脑袋,长长的刘海被风吹起来,笑得很是灿烂:“殿下是否马骑累了?要不,同初楼一道乘坐马车休息片刻?”   让人意外的是,玄凌耀竟然微笑颔首道:“也好。”   “...................”花霖皓在一旁干瞪眼。   雪涯看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马车里铺着毛茸茸的毯子,软枕围了一圈,很是温暖。三个人不算宽敞,却倒也不是特别挤。花霖皓将那人的血衣换了下来,免得弄脏了车。   萧初楼扇子合上,伸过手去探进男人衣衫里。   玄凌耀一惊,道:“人家重伤成这样你都——”   萧初楼愣了会才明白过来,噗嗤笑道,“我给他检查伤口上药,殿下想到哪里去了?”   “...抱歉。”玄凌耀尴尬的转开脸,耳尖微红。   萧初楼看着他的脸,饶有兴致,忽然心中痒痒起来,想凑上去戳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到底按捺下来,心道,看来自己这色心他还真没想错....   他一边熟稔的帮那人上药,一边心中不怀好意的笑,啧啧,其实这男人长得不错....   哎呀呀,还是快些进城召阿皓来消消火好了...   玄凌耀似乎对他色迷迷借机吃豆腐的行为极其不满,所幸皱眉闭起眼睛,眼不见为净。   日至中天,空气有些干燥,车辙马蹄之下,灰尘洋洋洒洒。   萧初楼只能草草上药,很多伤势无法查看,只能叫花霖皓赶快些。   马车越快就越颠簸,颠着颠着,那男人竟然忽然醒过来。他身材高大,皮肤微显古铜色,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受过极大的刺激。   萧初楼小心的托起他的头,喂了口水,笑道:“你醒了?”   玄凌耀冷眼瞧着他对他的殷勤,心中闷闷不是滋味。   “咳咳...”男人艰难的咽下去,看了看他们,皱眉道,“你..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萧初楼摊手道:“我们路过这里,见你重伤倒在路边,就带上你了,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会从山崖上滚下来?”   “我...我...是谁?!”男人突然痛苦的抱着头皱起眉,脑袋像是炸开一样的痛。   “呃...”萧初楼和玄凌耀对视一眼,挑了挑眉,“一点都想不起来么?”   男人沉默着,眼神闪过悲凉,半晌,吐出一个字“桀”,他道,“我只记得这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   “桀...”萧初楼笑笑道,“就叫夏桀好了。”   “夏桀...?”男人抬起头,清明之后的眼神不再迷茫,反而带着鹰般的锐利和审视。   萧初楼眸子一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夏天的夏,桀骜的桀,很适合你啊!”   夏天的夏,桀骜的桀。   夏桀当时没想到,这八个字,他用一秒钟时间记下,却要用一辈子去忘却...   蓦然,马车剧烈的震动了一下,猛然停住。马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嘶鸣阵阵——   “王,呃公子前面有一群带着面普的黑衣人向我们这边过来了,很奇怪!”   “带着面普的黑衣人?”玄凌耀心中突然下沉,伸手撩开车帘一看,果不出所料,沉声道,“那是我那位大哥的手下的天辉组的杀手!”   萧初楼眸光微闪:“难道是来追杀你的?”   “...不知道,有这个可能...”玄凌耀摇摇头,紧握的拳头微泛青筋。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   萧初楼满不在乎的笑笑,一字一句:“有我在这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车帘被撩起一角,萧初楼瞥了一眼外面,约莫有十多个人,帘子放下。花霖皓听见车里传来冷淡的声音道:“冲过去。”   “是,公子。”他猛地一抽马鞭,骏马一声嘶鸣,朝前方飞奔而去——   翟逸之本来不会骑马,这下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整个人被提起来,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已然坐上了雪涯的马。   “抱紧!”雪涯冰冷冷的喝一声,一扬马鞭“啪啪”甩开两个黑衣人,驾马狂奔起来。   翟逸之吓了一跳赶紧抱住,感觉怀中纤腰细细,不盈一握,乌黑的长发痒痒扫过脸颊,他忽然心中一阵狂跳,不觉血脉倒流,鼻下一热.....竟然流起鼻血来....   雪涯回头扫他一眼,额上青筋暴起,细眉一挑,扔下一个字:“蠢!”   “..............”翟逸之捂着鼻子,心中叫苦不迭。   这男人和女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那群面普人毕竟不是吃素的,个个功夫不弱,手中飞镖直射马腿,雪涯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刷刷几下,飞镖像是生了眼睛,反射回去。   楚啸曾说,雪涯杀人的时候,浑身杀气激荡,任谁都靠近不了。翟逸之在马背上哆嗦,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冻住了。   “叮叮叮叮——”几枚飞镖钉在马车轮上,霎时间刹住,花霖皓皱眉,不管如何甩鞭子,也再也动不了了。   夏桀靠车门最近,整个人一下栽了出去,萧初楼瞬间抢出车外,却见那人敏捷地在地上打一个翻滚,转眼跳起来,长腿横扫,将两个黑衣人打倒在地。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萧初楼目光一亮,连连叹道:“好身手!”   这时候,已有面普人持刀围上来,大刀一下砍在车门上!   玄凌耀猛地一踢,人连同车门一块被踢飞出去。他一把拉住萧初楼跳出来。   外面已经是混战不休,尤其夏桀一出现,大半的人立马围拢过去,这些人冲着谁来,一眼明了。   那些家伙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招招阴狠,步步惊心。   萧初楼冷然眯起眸子,忽然扯下车上纱帘盖在玄凌耀脸上,低低道:“这些人是来追夏桀的,别让他们认出你,我们先走!”   玄凌耀沉声道,“不能丢下逸之!”   “放心罢,有雪涯在,没人伤的到他。快走。”   萧初楼紧紧抓着他,力气极大,不由分说,转身窜进了旁边的杂乱的丛林。   玄凌耀自幼在宫中见惯了明哲保身,落井下石,各种残忍和冷酷,但是见到萧初楼如此无情丢下同伴,心中骤然冰冷。   林中小路难走,杂草丛生,毒蛇毒虫更是多。   萧初楼像是很轻车熟架,拉着他东走西拐,转眼看他脸色阴沉,一愣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玄凌耀面沉如霜,冷冷道:“劳烦王爷关心,何必管凌耀呢,以王爷的身手远离险地也不过片刻之事。”   “......”   萧初楼忽然停下,诧异的望着他,忽而笑了:“原来你...为这种小事闹别扭?”   玄凌耀皱皱眉,不予理会。   萧初楼叹口气道:“你气我太冷血,扔下翟逸之他们?”   玄凌耀冷笑一声:“难道不是?那些走狗,以王爷身手,杀光他们也是易如反掌,何不借此机会刹刹我那位大哥的羽翼!”   他摇头,淡淡道:“杀是杀,不过是交给他们。如果对付这点人也需要我出手,还留着雪涯花霖皓他们干什么?至于夏桀...更不需要我关心了,他惹的事,自当自己承担,平时帮他一把倒也无所谓,不过这次不同,你若被发现,我们这一路就麻烦了。”   玄凌耀眼神微有变化。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其他,与我无关。信不信由你。”萧初楼冷冷瞥他一眼,转身便走。   玄凌耀一震,最终叹了口气,还是跟上,默默而行,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出了这片林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太阳躲进深山,大地渐渐昏沉。这阵子雨多,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寒风彻骨。   走得太匆忙,什么干粮都没有,就是萧初楼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黑灯瞎火的在深秋的夜里赶路。   萧初楼走了一会,忽然停下,玄凌耀道:“怎么了?”   “在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他回过身,伸了个懒腰,笑道,“等人来载我们走。”   玄凌耀挑眉:“你知道一定会有人来?”   萧初楼眯着双眼微笑,指指后面,道:“已经来了,而且恐怕...还附赠一堆马贼。”   “!”   玄凌耀猛然回头,漆黑的官道上似乎有黑影晃动,渐渐朝这边而来,紧接着马蹄声、嘶鸣声、甚至兵器相撞的声音接踵而至。   看来是运镖队伍遇上了打劫的马贼。   玄凌耀蹙眉道:“麻烦还真是一件接一件,你想被马贼绑走么?”   “哈哈,如果首领是美男我还可以考虑考虑。”萧初楼嘿嘿一笑,道,“我自有办法将这些碍事的家伙赶走!”   玄凌耀闻言神色有些异样。   萧初楼没注意他的脸色,拍了拍他肩,忽然长袖一甩,猛然劲风刮过,树林中枝叶狂抖,一堆短小的枝桠被刮出来,落到官道上,枯枝落叶纷纷扬起,一瞬间,飞沙走石。   他猛一提气,大喝道:“镖头莫急!我带人来支援你们了!定将这帮贼子一网打尽!”   千里传声,暗藏劲气,震得所有人耳朵阵阵发麻。   天色一片昏沉,道路上肉眼只见前方树摇影晃,沙石飞扬,脚下大地甚至都在隐隐震动,完全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人,单听方才的声音下暗涌的浑厚内力,已经让众人胆战心惊。   那帮马贼劫镖约莫是帮才成立不久的新手,到底应验太少,行动显得保守谨慎,既然摸不透敌方底细,只好咬牙放弃到口的肥肉,匆匆策马离开了。 第十三章 兄弟(已修)   直到那群马贼远远离开,萧初楼和玄凌耀两人才缓缓走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队伍似乎并不是什么运镖队,而是马车队,车壁帘拢精绣蛟龙,看来非富即贵,难怪被马贼盯上。   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似乎是家将的样子,见他二人过来,抱拳道谢道:“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话语未尽,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藏一样,狂喜下马,奔过去半跪在地:“二...二殿下!末将终于找到您了!”   萧初楼微微一惊,身后的玄凌耀已经上前两步搀他起来,惊喜笑道:“原来是武统领,你怎会出现在蜀川?”   刚要回话,瞥见萧初楼,又迟疑道:“敢问二殿下,这位是...”   玄凌耀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略有询问。   萧初楼果然只道:“在下姓楚名啸,蜀川人士,承蒙殿下厚爱,带在身边作为客卿,为殿下略尽绵力。想必阁下就是东玄大名鼎鼎的飞龙军中二把交椅,武范武统领了?殿下曾多次提起,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玄凌耀抿嘴微笑,心中稍有惊诧,不过一面竟能将武范性子摸了七八分...   武范见他随着玄凌耀,刚才又是机智过人,言辞又恭顺得体,一席话说的他心中飘飘然,武范本是一介武夫,息怒都挂在脸上,义气豪爽,立马就当他是自己人了,哈哈笑道:“楚先生太谦了,同为殿下效劳,不必客气!这次多亏了先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二殿下,这次事出紧急,末将才奉命陪同三殿下来寻殿下回宫的!”   玄凌耀长眉一扬,道:“凌过也来了?到底出了何事?”   “呃...”   “皇兄!”   不远处的马车上,匆匆走下来一男子,他照着便张望片刻,忽然认出他,忙一路跑过来,略微有些喘气。   萧初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东玄三皇子,玄凌过。面容清秀微显苍白,一身素雅儒服,神态比起玄凌耀的沉静稳重更显得温和可亲。   “凌过。”玄凌耀扶住他的双肩,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面上闪过喜悦和担心,“你何必亲自来蜀川?不说路上危险,就是你的身体也经不起长途跋涉。”   “二皇兄,咳咳...”玄凌过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摇头笑笑,“不用担心我,有武统领在,方才不是也能让我们遇上,化险为夷了么。倒是皇兄你,怎么迟迟都不回宫?父皇突然身染重病,你不在身边,大皇兄那边已经在攻讦你...说你不尽孝道。”   玄凌耀蹙眉道,“父皇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突然生病?”   玄凌过摇摇头,注意到他身边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哦,他是...楚啸。我的朋友。”玄凌耀微笑道,“上车再说罢,不知道那群马贼还会不会回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也好。”玄凌过看了他一眼,有些奇异。   当他唤那个叫楚啸的男人同坐一辆车的时候,玄凌过再次压下惊异,不由多瞟了那人几眼,眼光复杂。   萧初楼紧随其后,面色自若,只当没看见。   车中点心美酒应有尽有,玄凌耀一直同弟弟商量朝中之事,一旁的萧初楼倒是吃得欢。   看着玄凌耀越皱越紧的眉头,他心中微微一叹,随手拈了块梨花酥喂给他。   玄凌耀自然而然的咬了一口,吃到嘴里忽然发觉凌过看过得来的目光有些怪异,猛地一口呛住。   “殿下一天滴水未进,还是休息休息,在从长计议罢,也不急于一时。”萧初楼端来一杯水,微笑道。   “皇兄一天都没用过膳么?”玄凌过一愣,歉然道,“抱歉,皇兄如此辛苦,凌过还拉着你说这些...”   “不碍事。”玄凌耀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还是不会拒绝他一向疼爱的弟弟的要求,勉强吃了一点,沉思片刻,道,“你说父皇是突然病倒的?那么,在那之前有接触过何人?”   玄凌过想了想道:“是蜀川萧王爷派使者前来借粮,但是却遭父皇拒绝,后来送给父皇几坛清酒,说是蜀川王府才有的佳酿,喝多少都不会喝醉,父皇一时兴起,喝了许多,当时好好的,第二天却就病倒了,众太医都束手无策...”   玄凌耀转过头去看了眼萧初楼,却见他也是一脸惊讶,皱了皱眉道:“继续说。”   “当时大皇兄大怒,请了个巫师过来,说是驱邪,那巫师说酒中下了邪咒,才会使父皇一醉不醒。朝廷大惊,大皇兄盛怒之下说要讨伐蜀川。这个节骨眼,又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消息说二皇兄你去了蜀川...跟蜀川勾结,我们这才慌忙出来寻你回宫。”   玄凌耀愕然,长眉越皱越紧,脸色愈见阴沉,他忍不住看了看身边一脸淡然的男人,不由心中微凛,萧初楼的身份一旦暴露,岂非坐实了这罪名?   “父皇如今龙体如何了?”   玄凌过道:“后来经过众太医细细调养,才渐渐所有好转。”   萧初楼黑眸幽深,不知在想什么,折扇转在手中,吹着一阵一阵的冷风。   玄凌耀见他不说话,转过头看着凌过,问道:“你出宫的事他可知道?”   玄凌过脸色一僵,眼光闪过不自然,点点头道:“...我坚持出来,他也阻拦不了...”   “他会这么容易放你出来?”玄凌耀目光冷峻,显然不相信。   “凌过只为见二哥一面,难道二哥也不信我么...”玄凌过抓着他的手,十指修长微泛青白,因气息不稳而微微喘。   玄凌耀软下语气,拍拍他的手,道:“没有,只不过...罢了,你要小心他。”   “...嗯。”玄凌过这才放心,“天色晚了,我回车里睡,皇兄也要早些休息。”他又看了萧初楼一眼,却见对方似乎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好自己撩开车帘下去了。   玄凌耀看他走远,放下绣蛟帘拢,望着旁边不言不语的男人,道:“不说些什么么?”   萧初楼顿下手中的动作,忽然道:“相信我么?”   “嗯?”玄凌耀有些意外,扯了嘴角笑笑,“虽说你从头到尾几乎没跟我几句真话,不过,你说的话,我恐怕还是会去相信罢...”   “呵呵,多谢殿下错爱。”萧初楼笑,“那么,比起你兄弟呢?”   玄凌耀脸色微变:“你说凌过?他不可能骗我的...”   “别紧张。”萧初楼拍拍他的手,摇着扇子道,“你其实看出来了,刚才他就有事瞒你,只不过你也想自欺欺人罢了。”   “住口!”他沉声打断,“你知道什么!”   “....”萧初楼神色淡然,道,“你如果想说,我随时听着。”   “........”玄凌耀转开目光,寂冷如霜的脸色稍有缓和,却一字一字,“与你无关。”   萧初楼心中蹙眉,脸色却笑:“也是也是。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玄凌耀沉默着,黑色的眸子深幽而冷锐,他刀削般的侧脸笼罩在微弱的灯光下,阴影在眼中跳跃,他没有望着任何一个地方,萧初楼却忽然之间觉得寒冷的仿佛利箭穿心。   看他皱眉将自己锁在过去的样子,简直寂寞的让人心痛。   沉默在小小的车厢里持续了很久,最后被玄凌耀打破。   “你是故意的。”他盯着萧初楼的眼睛,缓缓道,这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确实派人向东玄借过粮。”萧初楼一愣,心道看来对方已经猜到了,不由笑了笑,坦然道。   玄凌耀的嗓音带着一点低沉,他渐渐理清了思绪:“你在试探东玄的诚意。你走了一步险棋。你明知道朝廷定会派人调查蜀川是否真的缺粮,这些年年年风调雨顺,这是根本掩饰不了的,你却故意而为,在这种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去借最重要的米粮!”   “对,”萧初楼赞赏的看着他,毫不在意的吐出更惊悚的话,“不光如此,同时我还向西楚提了一样的要求。”   玄凌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沉声道,“然后哪个明知如此还愿意借,你就和哪个结盟,是不是?”   “呵呵,不错。”萧初楼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慢慢道,“不过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东玄的皇帝一口就拒绝了,反而是并不富裕的西楚却答应了。”   不等对方回应,萧初楼却忍不住笑道:“可惜啊,这世上唯一一位我心中最佳的帝王人选,却生在东玄,初楼也只好忍痛割爱,放弃那么有诚意的西楚了。不过...”   玄凌耀叹了口气,苦笑道:“不过你一定还把那边借的粮食截留下来,正大光明的吃下肚去。”   萧初楼一扬眉,神色有些惊讶,又凑过去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哈哈,知我者,凌耀也!反正君无戏言,不要白不要嘛。”   “要是你哪天不耍流氓了,我才会觉得奇怪吧。”玄凌耀双眼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颇有些无奈叹口气道,“我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世人都说蜀川萧王爷是天下第一人了...”   萧初楼哈哈大笑,折扇一挥:“殿下终于感受到本王的魅力了么?”   “...............”   玄凌耀对于某人的自恋还是忍不住额上冒青筋,但是心中却微微柔软了一点。虽然直到现在还是被骗的很惨,不过,还是庆幸...能够和他相遇...   玄凌耀知道他会把这样的机密要事对他和盘托出,是真正当他是自己人了,松了口气道:“那么王爷是否也该说说看,这件事,怎么解决?王爷也不会坐视东玄讨伐蜀川罢。”   萧初楼暗恨他又把这个皮球扔回来,也只好无可奈何道:“把柄被人捏在手里,现在一切都对我们不利,为今之计,也只有,忍,慢慢寻找敌人的破绽,谁先忍耐不住,谁就完蛋。”   玄凌耀闭目思忖片刻,道:“不错,皇兄这么做,的确是开始忍耐不住的前兆,倘若老老实实做长皇子,我倒还真找不出什么岔子,不过,他为何会突然这么急?”   萧初楼玩弄着他的扇子,状似漫不经心道:“如果西楚已经答应借粮,并且又知道自己最大的敌人跑去了蜀川呢?”   玄凌耀眸中精光微闪:“一箭双雕!”   他的眼神又瞬间沉下来,片刻,缓缓道:“我与那位大哥各自培养的心腹有很大的不同,比方说我的天耀组,他们大多是从军队中选拔*出来的,绝大多数人都有着军人的特质,在武力上很是强悍的,只不过这次来蜀川事出突然,大部分的人员都未曾带出来,否则,当日也不会那么狼狈了。”   萧初楼点点头:“那天在大殿之上,我见他们行为举止,整齐划一,就感觉有些军队中的神气,果然如此。那么那些所谓的‘天辉组’是杀手么?”   “既是杀手,也是一流的情报组织,他们都是那个人花了大价钱培养的死士,用金钱毒药之流加以控制,都是一群在黑夜中见不得光的老鼠,习惯于暗杀和收集情报。”   萧初楼眼光一闪,抚掌道:“这感情好啊,你的天辉组刚则刚已,但是若论到耍阴的,实在是不及你这大哥,若是这把刀能为我们所用,那真是大妙啊。”   玄凌耀看一眼那人又在不知道转着什么鬼主意的脸色,不由淡淡笑道:“白日梦谁都会做,不过王爷也要拿出些真本事来才行。” 第十四章 开刀(已修)   萧初楼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小酣,他敏锐的神经依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来回地在自己身上逡巡。   他心中微微长叹,其实忽然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将这个世界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会让他早已冷却的血液重新开始沸腾,不过....   他嘴角微微牵起一抹涩笑,这里始终不是他的归属地,好似一个虚幻的梦,每分每秒都让感觉不踏实...   从前他在大学里主修的是军事历史学,辅修了心理学,后来却因为家人的原因进了部队,没想到三十出头竟然混到了特种兵,生活新鲜而刺激,热血和机枪,激情和磨炼,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留恋,那里是地狱,亦是天堂。   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是因为死去才还魂到这里,这个闭塞落后残忍冷酷的封建世界,也许...等他回去的时候,会发现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回家的执念已经深深扎根在他心里,这也是萧初楼在这个世界挣扎滚打的支撑与信念,他对此,坚定不移。   许久之后,感到灼热的目光收回去。萧初楼拉开一条眼缝,看见玄凌耀靠在车壁上沉沉睡了。   连睡着眉头竟然都是皱着的,萧初楼失笑。   这张脸明明不到而立之年,但是上面的神情,和那常常紧锁的眉头,总是看来饱经风霜,深沉沧桑。   他伸出手轻轻抚平,温热的手指触到微凉的皮肤,传来些许怪异的感觉在心中流淌。   马车在盘旋的山路上颠簸,车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窗外寒风阵阵。   萧初楼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这些天耗神费心,也确实累了。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进城了。   车上的男人早就不在了,一件玄黑的绣龙披风披在他身上,还带着余温。   萧初楼将披风拉下来,放在一旁,心中微叹,一掀车帘,老远看见玄凌过拉着那人说话,神情愉悦,男人似乎也是难得的放松。   萧初楼抿嘴,放下车帘走出去,伸个懒腰。   雨后的清晨,阳光温暖。   这座城叫泉盘关,是东玄西楚和蜀川交界的附近,过了这座小城,再走个半天差不多也该出蜀川了。   萧初楼见那两兄弟有说有笑也就不便过去打扰了,跟武范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晃荡起来。   城里人不多,早晨在菜场赶集的应该是很热闹。当萧初楼走过去,却见尽是步履匆匆的行人,极少有在摆摊的菜贩。   照理说,国境边界商业应该发达才对。萧初楼心中有异,找了位在收菜的阿婆,和气的问道:“阿婆啊,怎么今天这么冷清啊?这里平时都没什么人赶集么?”   “哎呀,公子是外地人罢?”阿婆打量他几眼道,“难怪不知道...”   萧初楼眉头一动,道:“出了什么事?”   “唉...还不是东玄和西楚打仗!害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哟!”阿婆看了看四周,凑近小声抱怨道,“原来蜀川还算安逸,可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有东玄那边的土兵跑到泉盘关来,动不动就打劫生事!告到官府去,官府更加不敢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唉...叫咱们老百姓怎么活哟!”   “哦?有这等事?为何知府不上报萧王府?”   “唉...公子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罢,那官府早就和那些土兵头子称兄道弟,怎么会管...”   “...那万一两国交战,这泉盘关不就立即对敌人敞开大门了?”   “哟哟!公子千万小心说话!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阿婆紧张的提醒道。   萧初楼隐隐心中有了谱,长眉扬起来,目光如刀。   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笑道:“多谢阿婆,既然泉盘关如此不安全,您老还是换个地方住罢,等这里来了太平您再过来。”   “这....多谢公子!好人呐!”阿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不可置信的笑开来,看着萧初楼远去的背影,忙不迭地道谢。   萧初楼走的很急,他绝少将心中所虑外露,但是一路上嘴角的冷笑几乎让路过的狗都夹着尾巴不敢叫唤。   他左弯右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折扇一合拢,扇尾举起来,指尖轻轻一按,末端突然冲天而起一团蓝烟。   负手站了片刻,一只通体雪白的雪鹰从上空盘旋而来,绕着早已消散的蓝烟余痕飞了了两圈,仿佛终于发现了自己真正的主人,俯冲而下,落在萧初楼肩上,低低鸣叫着,雪白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乖..”萧初楼顺了顺它的毛,“好小黑,带我去找阿皓他们。”   “啾啾~~~~”被叫做小黑的雪鹰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转眼向西边飞去。   另一边,玄凌耀亲自端来早餐,哪知道一撩开马车车帘,却只剩一件冷冰冰的绣龙披风,哪里还有人?   玄凌过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哥,那个楚啸,究竟是何方神圣?”二哥竟然对他这么好....   “........”玄凌耀微微一笑道,“他是....我想要的男人。”   “.................?!”   从玄凌过惊诧的眼眸中,玄凌耀忽然意识到这话听来恐怕让人误会,不过...他也懒得解释了。   玄凌耀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心中微皱了眉,将武范找来。   武范垂首见礼,问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楚啸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武范一愣道:“回二公子,楚先生说四处走走,这会儿...属下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玄凌耀一挑眉,道:“你让他一个人去,没派人跟着?”   “这个...”武范尴尬道,“楚先生说不喜欢人跟着,所以...”   “二哥,”玄凌过淡淡的声音插*进来道,“昨晚我看那楚啸功力非凡,应该不会有事,放心罢。”   玄凌耀摇摇头,对武范道:“立刻派人去找他回来,如果找到人,他有什么要求听他的便是。”   “....是。”武范心下奇怪,二殿下叫他回来,楚啸还能抗命不成?   泉盘关周边都是山地,山头河流交错,地势复杂,整个地形成喇叭状向蜀川腹地敞开,而这泉盘关便是那喇叭口,外面环饲着两头巨狼,镇守泉盘关之重要,可见一斑。   天空重新被乌云笼罩,一片灰蒙蒙的阴霾,太阳被遮的严严实实,空气中都弥漫着死寂的压抑硝烟。大街上极静,北风越刮越猛。   风雨欲来。   雪鹰鸣叫着在空中引路,萧初楼摇着扇子跟着,不紧不慢,看似悠闲。   街上行人不多,难得一两个,零零落落,走的匆匆忙忙,仿佛生怕被人逮住了似的。   萧初楼看来走的不快,但两旁的店家商铺却如风一般的后退着。   片刻工夫,只见雪鹰扑扇着翅膀落在一间民屋屋檐上,轻轻叫了两声。   屋中立刻出来了两个短衫劲装的男人,训练有素的朝他恭顺的抱拳见礼,刚一开口却被萧初楼摆手打断。   萧初楼侧身进屋,熟稔地转进里间的过道,边走边问道:“左、右,花霖皓他们可都来了?”   名唤左右的两人,习惯性的扫过四周,确认没人跟着,才将门关上,留下右在外面看着,左跟进去,听到问话,点头道:“花大人和雪大人已经恭候王爷多时了。他们还带来一位灰发男人。”他顿了顿道,“是打晕了带进来的。”   “灰发....那是翟逸之咯?”萧初楼点点头道,“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呢?”   “年轻男人?”左奇怪的想了想,道,“两位大人确实只带了他一人来,没看见其他人。属下很确定,属下和右常年驻守此地,知道这个秘密地点之人都是心腹之人,连太守大人都不知道,若非两位大人要求,我等绝不会随意放外人进入,还请王爷明鉴。”   “你们是我挑的人,本王自然相信自己的眼光。”萧初楼微笑道。   这个不起眼的民宅,里头却别有洞天。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通道尽头,眼前是一道石门,门上浮雕着双龙翔天。中间一边有一个半圆合起来一个圈微微凹进去。   左拿出自己和右的各一块半圆玉佩,刚好嵌进去,微微转了一下。   “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张脸忽然一下就直扑过来,吓了两人一跳。   萧初楼下一世后退一步,那张脸便这么贴在了地上。“哎哟”一声,才发现原来是个人。   “翟太傅?阁下见到本王虽然高兴,可何必行如此大礼?呵呵。”萧初楼轻轻笑起来,手中的扇子一摇一摇。   翟逸之好容易狼狈的爬起来,嘴角抽搐,可想想自己毕竟人在屋檐下,还不不得不低头罢,到底忍住。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王爷可否告知下官,这里究竟何处?二殿下又在何处?”   “唉,放心,都安全得很,不急不急。”萧初楼走进密室,轻挥一下扇子,一句话轻飘飘带过。   “王爷!”花霖皓满脸笑意的贴过来,顺便使个眼色打发左带着碍手碍脚的翟逸之退出去。   左心领神会的颔首,闪电般窜过去抬手对其侧颈斜劈下去,将人一托,扛在肩上背了出去,开门进了旁边一间卧室。   “王爷。”雪涯不知何时已经出来,见过礼,冰冷如霜的眼眸也渐渐柔和下来,瞟了一旁不停对她使眼色的花霖皓一眼,唇边笑意一闪而逝,继而向萧初楼道,“我们也是刚到不久,经过您还是听阿皓说罢,雪涯先出去了。”   萧初楼挑眉,折扇一收,一撩衣摆,在一张宽大的雕花绒裘躺椅上躺下,双眼勾如弦月,轻轻低声笑道:“站在那儿做什么,来,说说...”   没等他说完,花霖皓就闪过来了。   修长的手指按在他肩上,捏揉摁捺,力道轻重缓急,恰到好处。   萧初楼一向对他的手很满意,双目微合,只剩长长的睫毛轻轻颤。   花霖皓微微笑,俯下身,嗓音风流沉雅:“那日我们遇袭,对方人数众多并且据我和雪涯观察,他们很有可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萧初楼点点头,表示他已知道。   “凌耀说那些人是玄凌辉手下天辉组的杀手。”   花霖皓一顿,萧初楼闭着眼睛没看到他的神情。   “接着说。”   “...不过他们再强,依旧不是我和雪涯的对手,而且那个夏桀,单凭他身手之高,还有那股子狠绝气势,也绝非泛泛之辈,后来那些杀手见势不对,竟然亲手杀死了那些受伤倒地跑不动的人,自己逃跑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十五章 惩罚(已修)   “看来这个长皇子玄凌辉,比我想象中更狠辣啊。”萧初楼张开眼,若有所思。   肩上忽然一空,花霖皓双手绕过颈脖,摁到他臂膀上,整个身体靠过来贴到背上,继续道:“泉盘关的太守罗继良是个文人,在这里经营多年,政绩听说不错,原来山中路途不便,他主持修路,花了三年多,开辟了一条直通东玄边城的大道,此后商贾多了起来,城里也渐渐富裕。”   萧初楼眼光一闪:“修了一条路?多宽?”   花霖皓奇怪道:“跟王城的大道相比自然不算宽,不过也可供三四匹马并排同行。想到什么了,初楼?”   “呵呵。”萧初楼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笑,眼尾余光扫过对方有意无意敞开的襟口,扇尖挑起他的下巴,暧昧地沿着喉咙滑下,低沉的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蛊惑,“多久没碰过你了?”   花霖皓喉结轻轻滑动,拢起的扇子“哧啦”一下划开了胸前的衣衫,健壮精瘦的胸膛露出来,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双手从腋下穿过来抱住他,脸颊埋进肩颈里,像一只狡猾而慵懒的狐狸,低喃的声音传过来:“好久...”   萧初楼轻轻笑,手掌抚在他脸颊上,掌心火热,摩挲着,愈见的热起来。   花霖皓一下一下啄吻着对方侧颈,开始吻到前面来,或许觉得这姿势不方便,长腿一抬,直接坐到他腿上来。   萧初楼擎笑,一只手抱着他靠躺在躺椅上。   “阿皓...”   他低低唤道,另一只手从胸膛上摸下来,小腹的腹肌一阵紧缩,又慢慢滑进裤子里。   花霖皓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舌头深入而狂热,像是燃烧,卷走一切。   他分外喜欢听那人唤自己的名字,低沉而磁性,性感得有种深情的错觉。   “阿皓,修路不但能致富,也许还有别的更重要的用途呢...”   “...嗯?”花霖皓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地咬了他一口,在脖子上留下两排大大的牙印。   “哎唷...”萧初楼失笑,忽而一本正经,“这是在考验你的反应能力,答不上来可要受罚的...至于罚什么么...”他挑眉邪邪笑着,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花霖皓腾地红了耳尖。一扬眉,桃花眼眯成一条暧昧的缝,忽然贴过身去,使劲蹭了蹭对方胯*下,低低笑道:“你罚便是了...”   欲望的叫嚣传过来,萧初楼轻笑着叹了一声,两手忽然掐上他的腰,猛地往怀里带,手指揉着两股间最敏感的地方,阿皓身子没有人比他的手更熟悉了。   花霖皓喘息着趴在他怀中,越来越粗重的气息充满了小小的密室。   他伸手解开萧初楼衣扣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扒了个金光。   他坐在他身上,忍不住轻颤着摇晃。   头颅高高的扬起来,萧初楼目光捕捉着那汗珠在他赤*裸的身上滑过优美的弧线,轻笑着用舌头舔掉。   花霖皓简直觉得自己要被顶的刺穿了,被进入到很深很深的地方,跳动着,颤抖着。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俯下身来纠缠他的嘴。   呻吟被吞没,萧初楼吻技销魂到极致,湿濡,缠绕,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两个火种,炙热的燃烧着。   “阿皓...你好紧...”萧初楼低低笑着,“腰都要被你夹断了...”   他抚摸着缠在自己腰上的长腿,轻轻触碰着两人紧紧相连的地方,笑得暧昧,那勾人的眼神几乎可以用下流来形容。   花霖皓在干这档子事的时候从来不知廉耻为何物,或者说,他向来干任何事都如此。   他亲吻着萧初楼的肩,嘿嘿轻笑,缩动着,夹得更紧,又放开一些,如此往复,痛苦到极致,亦欢愉到极致。   “你啊...”萧初楼无奈,只好狠狠地撞他,摁到怀里揉。   曾经在萧王府那张大床上,花霖皓紧紧缠着他,他笑言,你已经放荡到坦荡的境界了...   花霖皓听了眨眨眼睛,双眼弯起来,笑道,在你床上,还能不放荡的,那一定是有隐疾....   啧,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天色暗的很快,街上亮起零星的灯火。   武范派去找萧初楼的人到底也并非全无用处,在城里瞎转了半天之后,终于发现了那只在屋檐上“扑哧扑哧”不同寻常的鹰。   一只罕见的珍贵雪鹰。   平时它是被养在屋子里的,约莫今儿个难得见到主人,兴奋过度,在门口打转就是不愿意进屋。   就在几名侍卫踌躇着要不要破门而入一探究竟的时候,门却自己打开了。   右冷冷的站在门边:“几位可是来找人的?”   一名侍卫差异地上前道:“正是,不知是否有位楚啸楚公子在里面?”   “...等着罢。”   右一挑眉,转身进了屋,随即大门啪的一声又关上。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终于开始明白为何二殿下会说那番话,不过却引来更大的疑问,这楚啸究竟何方神圣?二殿下竟然礼遇至此...   密室内点了香熏。   花霖皓正为萧初楼着衣,声音低哑还带着浓重的慵懒:“这会儿功夫,雪涯应该已经把人手都召集起来了,王爷准备怎么办?”   萧初楼随手替他拨开汗湿的额发,像一个完美的情人般温柔。他笑着,成竹在胸:“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惩治那些个叛徒,待会看场好戏就行了。”   花霖皓低着头,声音闷闷:“那个夏桀,被安排在另一处地方,王爷可要用他?”   “不。”萧初楼眼光深幽,取出几上准备好的烟管,轻轻吸了一口,淡淡吐出烟圈,断然道,“在没弄清楚他的底细前,不要让他知道太多事。”   花霖皓这才笑得开怀:“阿皓明白。”   “王爷。”石门外传来左的声音,通报道,“有几个家将打扮的人前来找王爷。”   萧初楼微笑:“终于找到了?真不容易...本王就出来,叫他们进前厅等着。”   “是。”   他转过身来,黑眸如电锐利:“叫小黑传信给楚啸,以最快的速度弄来泉盘关的官员名单,详细的资料两日之内要到我手中,去找雪涯,吩咐下去,三日之后的子时,我不想在太守府看到挡我路的人,还有,不过更不想看不到太守府的主人。”   “是!”花霖皓垂首领命。   众侍卫在门外等了半天,到底耐不住了,纷纷欲强闯进去,这时候,门终于再次打开。   左右立在门边,眸光一扫,冷然道:“几位请进。”   几人一愣,只得压下火气走进去,却见正座上,萧初楼翘着二郎腿,正喝酒喝的惬意,见到他们,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几位侍卫大哥找在下有何贵干?”   众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记得二殿下再三叮嘱的话,忍耐着,硬邦邦道:“二公子吩咐我等找楚先生回去,准备启程。”   “哦?”萧初楼一脸为难的样子,摸了摸下巴道,“这可难办了...”   没想到他还真不好应付,有人诧异道:“先生有何事不好办?”   萧初楼惋惜道:“在下刚替二殿下答应了泉盘关太守罗大人的宴请呢,这么急着走,怎么好交代呢?”   “什么?!”一侍卫终于不满道,“你怎么随意将殿下身份泄露?”   “就是!亏殿下如此厚待你!”   “太过分了!”   左右站在萧初楼身后,见他们忽然愤然,眸光凛冽,手同时按上剑柄。   “呵呵。”萧初楼笑着摆摆手,道,“难道二殿下没告诉他和在下是何关系?”   这话说的暧昧,在配上他那英俊迷人的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想到殿下对他如此特别的态度...简直叫人不往那里想都难。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诧,同时也有疑问,没听说他们的二殿下好男风啊....   更何况他早已有了两个侧妃。   萧初楼没放过他们脸上的表情,试探着道:“难道他没吩咐过你们什么?”   啊!果真如此!   众人联想到那句话,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下八九不离十了!   心中终于了然,不过又对萧初楼多了几分鄙夷,原以为有几分真本事才会被殿下带在身边,原来...哼哼,不过是以色事人罢了。   这下轮到萧初楼惊讶了,不过却没表现在脸上。他虽不知道玄凌耀到底说了什么,不过猜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不管如何,身份不穿便无所谓。   对他而言,暧昧与流言,也是情趣的一种。   萧初楼一挥折扇,笑道:“回去告诉凌耀,我在风月楼等他。”   要暧昧,他索性做到底。   果然,凌耀这两个字真乃一重磅,现在就算告诉他们是玩笑只怕都不会信了。立马跑回去通报。   另一边。   玄凌过已经派人打点好了行装,正要出发。   玄凌耀却还未上车,他一身黑衣,暗金绣龙丝线遮在披风里,秋风盈袖,袍子鼓起来,猎猎作响。   在玄凌过记忆中,这个二哥从来不常笑,基本上,他总是严肃而深沉的,他的属下对他是钦佩和敬畏,算得上亲近的人除了自己也只剩一个翟逸之。   小时候,凌过总是躲在树后面偷偷看他的背影,那时候他总是在树下读书,修长的身影被笼在树荫下,侧脸如刀削,冷峻而沉静。   他总是一个人,从来一个人。   大臣们甚至父皇都觉得这二皇子越长大越孤僻冷漠,只有玄凌过知道,那是他伪装的壳,包裹着寂寞与忧伤。   这时候,玄凌过从客栈走出来,看着玄凌耀的背影。   挺拔,颀长,苍劲如松。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他,却是在等一个人。 第十六章 做戏(已修)   当侍卫把话原原本本的传给玄凌耀之时,他着实愣了一愣。   果然有事瞒着他,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他微微蹙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却仍然摆摆手吩咐武范将收好的行李再搬进客栈。   玄凌耀让他再带上两个人,跟着自己去了风月楼,玄凌过放心不下死活要跟着,一路上跟他说话,却见玄凌耀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中略微荡过酸涩和失落。   穿着囚衣的夏桀被大哥的杀手追杀,天辉组的人公然出现在泉盘关城郊,还有城内的萧条,边境的骚乱...这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   玄凌耀一路上翻来覆去地想要理清这些线索,他早已习惯掌控一切,但是只要在萧初楼身边,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未知。   这兴许是一种别样的刺激与激情。   玄凌耀忽然舒展了眉头,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仿佛有种预感,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似的,这种感知让他波澜无绪的心忽然升起几分好奇与躁动来。   他偶尔也会庆幸,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是自己的盟友,但偶尔也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够强大,不够强大到能驾驭他....   甚至在无人的深夜,他被噩梦惊醒,忽然自嘲般想着,如果有一天那个男人发现自己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会不会就这么毫不回头的离他而去?   莫名其妙,患得患失。   好像从认识那个男人的那天起,就一直走着他设计好的路,自己似乎一直在追着他的脚步,每次当他以为自己赶上了,却再次发现又落入了他的蛊中。   玄凌耀眼眸微眯,不过,他绝不会认输!   风月楼,楼如其名,是泉盘关内最有名的勾栏院。   当几人跨进去的时候,一个机灵清秀的小厮立即跑了过来,看了看他们,立马人看出来了谁是头头,对玄凌耀恭敬道:“有位楚爷在楼上的雅间等着几位呢,请随我来。”   小厮游刃地穿梭在醉生梦死的人群中,领着他们上了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安静的雅间,远离了楼下的喧嚣糜艳。他轻轻口了几下门,道:“爷,人到了。”便转身退下去了。   门“咯拉”一下开了,旁边站着花霖皓,面带微笑,恭顺的略微垂首,道:“二公子请。”   他一侧身让开,玄凌耀旋即看见了坐在桌边喝茶的萧初楼。   雅致的房间里,淡红的帘拢低垂,点了熏香,袅袅袭人。   萧初楼微笑着起身,热络的打着招呼道:“凌耀,过来坐。”   玄凌耀一挑眉,不动声色,到底还是依言坐过去。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   “到底什么事?”玄凌耀看着他满带笑意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那人的目的。   萧初楼但笑不语,转头看向花霖皓:“阿皓,先出去罢。”后者微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玄凌耀心中愈发奇异,向武范几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出去。   片刻,雅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青花瓷瓶里琼浆玉露。   面前的酒斟满,一滴不漏,萧初楼一下子将酒壶放下,忽然伸手搂住他,声音不低:“凌耀,今晚的时间都是我们的,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玄凌耀瞬间僵住,脸色铁青又转红,拉下他放在肩上的手,低声轻叱道:“你说什么胡话?”   萧初楼不以为杵,笑得很是欢畅,忽然朝他眨眨眼睛,手指沾了点酒,飞快的在桌上写了个字。   戏。   玄凌耀瞥了一眼,心中了然。   明显是做戏罢了...   他举杯微微挡住眼中浮动的心绪,瞥一眼门外晃动的人影。   那是武范和不放心他和萧初楼独处的几名侍卫。   隐隐猜出点什么,但心中却疑惑更深。   美酒顺喉而过,略带苦涩。   既然如此,配合到底又有何妨?   玄凌耀嘴角轻轻勾起,唇边还带着酒湿,勾住对方下巴,微笑:“美酒佳人,风花雪月,你真会挑地方。”   他的脸在萧初楼微显错愕的瞳孔中放大。   印上来的唇柔软而湿热,酒露熏香。   呼吸明显地停滞了一下,却分不清是谁。   萧初楼感到唇上醉意,这个吻并不深,点到即止,玄凌耀又慢慢靠回去,瞟了瞟门边,人影早就散了,就连一直注意着屋内动静的玄凌过似乎也离开了。   第一次,萧初楼竟猜不透那人心中的想法。   他偏了偏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光一闪,调笑道:“你可还欠我一个交易啊。”   “嗯?”玄凌耀心中早已想起,不过他没有开口,静静的等着。   “你还欠我一个吻...”萧初楼似乎有些忘记了他的初衷,凑过去,坏笑着扬了扬眉毛。   玄凌耀微笑:“刚才不是给你了么。”   “那不一样...”萧初楼鼻尖渐渐快要碰到对方脸颊,却忽然停住了,极近极近的,仿佛只隔了一层纸。   但纸虽薄,却始终还是存在着。   玄凌耀侧过脸来望着他的双眸,幽邃如漆。   玩笑已经亦真亦假,萧初楼嗅着他的味道,喉间的酒意在燃烧,他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再继续下去,会偏离原来设计好的轨道。   萧初楼不动声色的收回所有外露的情绪,慢慢坐回去。   “罢了,算你还了。”   他笑着,大度的样子。心中微微叹,只有这个人,他绝对不能碰...   玄凌耀收回目光,掩袖喝酒,不曾露出神情。   房里的帐帘忽然微微一动,玄凌耀一惊,转头沉声道:“何人在此?”   “呵呵,下官泉盘关太守罗继良,”一只手将帐帘撩起来,缓缓走出一个穿着宽大官袍的男人,年约五旬,一张国字脸神采奕奕,他恭敬地向玄凌耀见礼,道,“冒昧打扰二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玄凌耀一愣,忽然想起之前说赴宴的事,若有所思的看了萧初楼一眼。   对方却只是一个劲往嘴里填东西,似乎极力把自己变得不起眼一点,没打算开口的意思。   许多事实都证明,最好别指望萧初楼会告诉你他心里的想法,就算说了那也是假的。   这是真理。   他无奈,只好什么也不问,转头应付罗继良。   “罗大人快快请起。不知大人怎知我在此处的?”   玄凌耀话题一转,目光如刀锋盯着罗继良。   “呃?”罗继良眼光转向萧初楼,眼珠一溜一圈,道,“这位楚大人不久前才告知下官,下官迎驾来迟,还望二殿下切莫见怪。”   玄凌耀转过去看他,萧初楼微笑着点点头。   罗继良伸长了脖子,一双微眯的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视。他只一介地方官,并未见过萧王爷本人,常年呆在边城对王城之事也不甚知情,本来凭这个楚啸一面之词,就相信东玄二皇子身在泉盘关不大可能,不过他本和东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已有确切的消息说玄凌耀就在蜀川。更何况楼下的几名家将,虽然身穿便装,却也挡不住身为将士的锐利之气。   罗继良几乎是心里笑开了花,东玄二皇子竟然到了他的地盘上,这么便宜的事竟然真给他撞上了?   不过他毕竟在官场滚打多年,小心谨慎之心绝不会少,这风月楼里处处都是他安插的眼线,现在,他非但确认此人便是玄凌耀,而且楼下那个儒服公子恐怕身份也不简单,而那个虎背熊腰的家将,定然是被派出来寻他的飞龙军统领武范。   唯一不确定的,还有一人。   眼前正与二皇子相谈甚欢的楚啸。   萧初楼为玄凌耀斟了酒,又摇了一勺玉米仁吹了吹喂给他吃。   不过,这风流男人看来是二皇子的相好也说不定...   罗继良谄媚地向两人欠身,道:“殿下大驾光临,请务必赏光到府上,让下官接风洗尘,尽尽地主之宜。”   玄凌耀含笑,颇有意味的看着他,道:“今日太晚了,改日如何?”   罗继良抚掌喜道:“那么三日后罢,下官定然好好准备。”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罢。”   罗继良又寒暄几句,见玄凌耀面露不耐之色,立即心领神会起身告辞:“这层楼下官已经为两位包下,不会有人打扰的。嘿嘿。”   他暧昧笑着,旋即退下了。   门“吱嘎”一声合上,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玄凌耀笑容浅浅隐去,静静的看着他,也不开口问。   萧初楼摇头笑笑,忽然拉起他,眨眨眼道:“反正我们今晚也用不着出去了,来来来,春宵一刻值千金!”   玄凌耀毫无防备的失去重心,被他拉到那张绣着鸳鸯的大床上。   萧初楼一挥袖子,床帐绳断开,雪白的帐子垂下来,鸳鸯戏水绣,栩栩如生。   他抱着玄凌耀扑滚着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被帐子朦胧的遮住了。   罗继良听见里面传来布料摩挲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这才放心的笑了,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去。 第十七章 请君入瓮(已修)   “你搞什么鬼?”   玄凌耀蓦然翻身大力绞住萧初楼双手,使劲压在头顶上,压低了声音道。   萧初楼挑眉,左脚一勾,顶到他膝盖窝里,一下子又将人掀了下去,自己压上来。   “嘘——小点声。”   玄凌耀眼角微抽,无奈对方本来武功和自己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动弹不得。   “这次的洗尘宴可是鸿门宴,你当真要去?”   萧初楼淡淡道,他满双眼盯着双眼,鼻尖点着鼻尖。   玄凌耀双目微眯,一连串的事情在一瞬间串成一条线,骤然清晰明了起来,他眼中绽开闪烁的冷光:“这个罗太守会相信你必然因为他事先已经知道我的消息,天辉组的杀手又出现在城郊,莫非...这个罗太守和我皇兄有什么关系...”   萧初楼不说话,唇边隐约有笑意。   他接着道:“你用我作饵,引他露出破绽?”   萧初楼终于笑了,轻声道:“那厮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好...好一招借刀杀人。”玄凌耀觉得自己简直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诡计,终于摸清了他的想法,不由从容笑道,“看来你的箭术必然相当好...”   “嗯?”萧初楼一时不解。   “...因为你一箭射出,绝不只掉下来一只雕...”   萧初楼手下风花雪月四大影卫的本领绝不是盖的,一旦他要查什么,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会被情报网找出来,直接递呈给王爷。   罗继良,其父乃是蜀川人,但其母却是东玄人。一当上太守便开始主持修路,随后与其俸禄毫不相符的财富滚滚而来,台面下的陆路走私也渐渐多起来,多是往返东玄和蜀川之间。这些事,这个狡猾的太守并未留下什么确凿证据,否则早就被人弹劾了。   尤其是最近东玄大皇子咄咄逼人的气焰,和身为太守却姑息养奸的行径,已然足够引起萧初楼的怀疑了。   而蜀川王爷的怀疑,足以让他死一万次。   他亲自去一趟太守府,作为玄凌耀的客卿。顺便透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引他入瓮。   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比如他的身份。   不过就算证据确凿,他也不能以蜀川王爷的身份定罗继良的罪,一来无疑会使得东玄和蜀川的关系雪上加霜,绝不利于长远的结盟;二来,自己身份暴露,玄凌辉定然会有所防备,说不定来个先下手为强,率军先灭蜀川。   然而现如今有二皇子殿下在此,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东玄两位皇子势如水火,众所周知。借他的刀,杀一条狗,再好也没有了。   更何况,给玄凌辉一个下马威,灭灭他的嚣张的气焰,也是好的。   萧初楼看着玄凌耀那双沉静了然的眼眸,就明白自己不用再废话什么了。   他从来不说一些直白的话,他喜欢看人家猜,只状似不经意的留下一点点的线索。这种感觉似乎很矛盾,极力希望自己的思想能得到别人的肯定和理解,却又不愿意解释什么;他追寻着知音,却把自己这份心思隐藏起来,在各式各样的人群中,找寻和自己气味相投的那个。   他只想要看那个人往自己这里走的近一点,更近一点。   萧初楼笑眯眯的盯着玄凌耀的脸,越想着,越是心潮澎湃,忽然伸出一根指头戳在对方鼻尖上,没有出声,只用唇形一字一字道:   你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玄凌耀扬了扬眉毛,那神色似乎是有些古怪,又不甘示弱,学着他的样子张嘴道:   那你就是披着狐狸皮的狈。   萧初楼终于趴在对方胸膛上闷笑出声。此时,他脑袋里忽然冒出一句话,那咱俩是不是应该来为奸一番?   但是他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笑声一停,似乎这小小的空间里有些太过安静了。萧初楼感觉身下压着人身体似乎有点僵硬,脑筋里面转着不知名的想法,忽然就有些尴尬。   “嘿,反正也睡不着,来聊天罢。”萧初楼放轻了手中的劲道,轻轻将额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聊什么...”   他听见玄凌耀胸口低沉的震动,忍不住微微一笑。   萧初楼眼睛一转,笑道:“我小时候很调皮,不好好念书,有一次,老师考诗词,说上句,对下句。”   “上句是,‘我劝天公重抖数’,下句正解应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玄凌耀点头道此句佳妙,又好奇:“你对了什么?”   “......”萧初楼想了想,轻咳一声道,“天公对我吼三吼....”   “....................”   玄凌耀呆了一呆,“噗”的笑出声,脸转过去,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肩膀闷闷的耸。   萧初楼倒也不觉丢脸,而是凑过去掰过他的脸,仔细瞧着那还残留的笑意。   嘴角、眉眼,都变得分外柔和。   “啧...还好,不是面瘫...”   玄凌耀额上爆出青筋,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却看见萧初楼正好也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萧初楼倏忽觉得,他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   “你呢?说说。”大约是这姿势太过暧昧,萧初楼翻过身来平躺在他旁边,枕着同一个软枕,盖着同一条被子。   “我...无趣的紧。”玄凌耀淡淡道。   “天未亮的时候要起床念早课,下午要习武,饭后有晚课,如果功课没完成,或是答错须得受罚。”   “......果真是无趣的紧。”萧初楼莞尔,道,“那你都是规规矩矩循规蹈矩过完你的童年?”   “自然。”玄凌耀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语气,“身为皇室之人,行为举止理应符合自己的身份,为天下之表率。”   “......我看未必,”萧初楼忽然一笑,低声问道,“你如果真如这般死板,那我还真是看走眼了...”   玄凌耀失笑,想了想,道:“年少轻狂的时候,确实也干过荒唐事。”   “哦?”萧初楼心中酸溜溜的闪过调戏宫女,私相授受等等画面,还是忍不住好奇。   玄凌耀目光悠远,思索着斟酌着措辞:“那时候,母妃刚离世不久,我总是幻想着她有一天会回来,她生前最爱吃梨花酥,我那时便每天偷偷从点心中藏下一块,想等她回来的时候给她吃。”   萧初楼默不作声,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把剩下来的点心都藏在枕头下,生怕人家偷了去,母妃不肯回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嘴角轻轻牵动,“没想到,母妃没回来,却引来一大群蚂蚁爬到床上,呵呵。”   他自顾自笑了笑:“很傻是么?那之后,我便知道不管怎么样,母妃都不会回来了。”   夜深人静,树影阑珊。   两人绵长的呼吸声在黑夜中,清晰可闻。   玄凌耀眼前漆黑一片,有些恍惚,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温暖有力。   风月楼门口。   “三公子,您还是先回客栈罢。这里有我们守着就行了。”武范劝道。   见玄凌过始终望着楼上尽头的那间房,他叹口气道:“他们今晚不会出来的。”   玄凌过听的心中一刺,收回目光,强笑道:“那...那也好,你们留在这里,好好保护二哥。”   他最后朝阁楼上瞟了一眼,转身走了。   武范身后几个汉子忍不住惊诧着,显然是误会了:“啧,那个楚先生就是何方神圣?竟然两位皇子都青睐于他!”   武范怒瞪了他们一眼,低斥道:“殿下的事,休要胡说!”   两人登时愣住,飞快地答了个“是”,低下了脑袋。   果真到第二天,两人才衣衫不整的从房里走出来。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自然是不敢吱声的。   萧初楼笑得暧昧,玄凌耀不置可否。   随后的两天,萧初楼带着玄凌耀在城里瞎晃,当然,周围没少跟着暗中保护的侍卫,不过比起之前偷偷摸摸,现在的正大光明反而让人觉得安心,毕竟,还有个皇子身份摆在那里。   当萧初楼终于收到楚啸的传书的时候,终于到了赴宴之时。   太守府是重新修葺过的,朱红的大门新漆未退,门前两只石狮子栩栩如生。   三顶轿子被人抬过来,在门口停下了。   罗继良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迎接了,这时候更是满脸堆笑的迎上去:“两位殿下大驾光临,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玄凌耀袖手朝他微微颔首笑道:“叨扰罗大人了。”   “岂敢岂敢。”   太守府的围墙建的极其高大,远远望去,屋檐如翼,仿佛一个倒扣的瓮。   罗继良跟在玄凌耀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的陪着笑脸,心中却在冷笑。   到底是谁请谁进?还未可知呢....   萧初楼跟在几人后面,故意走慢了几分。直到扮作侍女和护卫的花霖皓和雪涯走过来,朝他微微点头,这才放心了。   府中很大,处处都别具匠心,一花一木都有讲究。   罗继良带着众人逛了一圈,走过一座巨大的假山蝴蝶泉之时,玄凌耀忽然有意无意道:“这么一景放在院子里,着实看着舒服的紧。”   罗继良忙顺着他的话笑道:“是是是,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应个景儿,叫二殿下见笑了。”   “唉,太守何必过谦,连座假山都修葺的得如此气派,蜀川之富饶实在令我东玄好生羡慕。”   “呃...哪里哪里。”   玄凌耀自顾自欣赏着蝴蝶泉,似乎并未注意一旁垂首而立的罗继良眼中杀意闪逝。   黄昏渐渐向晚,太守府灯火通明。大堂中,侍女鱼贯而入,手中一盘盘让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摆上桌。   地上铺着软毯,周围四角燃了暖炉,右边专搭了一方戏台子,请来名角唱戏助兴,那花旦是个清秀的男孩反串的,声音清脆悦耳,眉目含情。   从玄凌耀进来那刻起,那双秋眸就不曾离开过他身上。 第十八章 戏子(已修)   正座圆桌上中间坐着玄凌耀,旁边是玄凌过和萧初楼,然后是太守罗继良和翟逸之还有其他官吏。话说当日风月楼第二日翟逸之便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回来,一肚子气没处发,眼下也不是问罪的时候也只好忍下,瞧着萧初楼干瞪眼。   武范、花霖皓几人坐在不远的另外一桌上,刀剑不离腰侧,注意力随时集中着,以防万一。   玄凌耀以舟车劳顿不宜喝酒为由滴酒未沾,下筷子也全挑那些罗继良吃过的挑,实在不行就一筷子顺到萧初楼碗里,他知道那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自有办法。   然而这一切落在玄凌过眼睛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偷偷瞟一眼身边皇兄,抿了抿嘴。这样子...是不是也太过亲密了些...   那边台上戏子还在唱,婉约的昆曲,长长的调子,一曲相思词,柔情似水。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萧初楼对音律什么的一窍不通,再美的曲子也是对牛谈琴了。他将银筷放进嘴里咬了咬,菜色一目了然,酒也没沾过,明明没有毒,怎么觉得就是又哪里不太对劲呢...   罗继良讨好地为玄凌耀夹菜,不经意的笑道:“二殿下来我蜀川不知可否去过王城?”   玄凌耀含笑应道:“自然去过。”   “那可有见到萧王爷?”   萧初楼手中不停,耳朵却早就支起来,可也许是唱戏班子声音太大,嘈杂的环境中倒听不清他们的耳语。   玄凌耀只道:“不曾,实在遗憾。”   罗继良点点头,眼光一闪,又问:“那不如殿下多呆几日待下官向王爷奏明...”   玄凌耀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多谢太守好意,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必须尽快赶回东玄。”   罗继良见他眉宇间眼神闪烁,必然是急着赶回去对付玄凌辉,更加定下决心,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东玄。   一阵清香袭来,原来是那戏子唱罢下台来谢客,乐曲声依然不停,只是少了那嗓子腔调,味道似乎眨眼就变得不一样了。   罗继良眯着一双眼睛笑道:“这清远是这儿梨园行的台柱子,嗓子和模子都是一流,听说殿下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您给瞧瞧,这孩子怎么样?清远,还不过来给两位殿下请安。”   清远穿着戏服,一举一动都仿佛是戏中之人走出来一般,赏心悦目。   红毯铺地,地上拖着流苏衣摆,他就着花旦的礼仪福了两福,腰身纤细,楚楚动人的模样。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看了玄凌耀一眼,又垂下去。   萧初楼鼻尖微微一动,有些受不了这脂粉味,不是他看不起戏子,只不过完全不觉得这满脸涂满了妆和粉的、比女子还娇的男人有哪里好看的?   真怕那腰身一弯就折断了,他心中暗叹,移开目光,有意无意瞥了玄凌耀一眼,却见他正看着清远,面带微笑。   “果然是好嗓子,长而不断绵绵不绝,又温软如玉珠落玉盘。”玄凌耀顺着罗继良的话,好不吝啬的给与赞美,这么长面他见多了,如果不这么说,以后这个清远恐怕就再也唱不了戏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罗继良想刷什么把戏。   “呵呵,如此甚好。清远,难得殿下如此赏识,还不快谢殿下。”   清远依言走近了些,跪下拜谢道:“清远多谢殿下,两位殿下万福。”侍女捧过一杯茶,清远倒满,递上去,轻声道,“殿下请喝茶。”   茶叶轻轻打着转沉下去,碧莹莹的,清馨扑面。   玄凌过皱了眉头,看了兄长一眼。虽然不喝不符礼仪,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玄凌耀黑眸一转,温和的目光却忽的凌厉起来,声音冷淡下来道:“清远方才献歌一曲,我一时也没什么好赏的,不如就这杯茶罢。”   玄凌过微松了口气,又紧张地注意着清远的反应,如果这茶真有问题,这孩子哪里会轻易的喝下去呢?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萧初楼轻轻将手中的银筷握到右手中,自然地垂在袖子里,目光注视着清远。   暗潮一瞬间涌到那一盏小小的茶杯上。罗继良目光微闪,唇边带笑,只是皮笑肉不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清远闻言只是一微微一笑,当即便喝了下去。   一滴未洒。   萧初楼暗自挑眉,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罗继良哈哈抚掌一笑,道:“清远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还不谢恩?”   清远将茶杯搁到一边,磕头谢恩,又道:“清远请再为殿下唱一曲。”   玄凌耀心中意外,还是淡淡道:“好啊。”   清远退回戏台,鼓声轻轻敲响,这时候侍女鱼贯而入纷纷给宾客斟酒,玄凌耀一行人自然是不喝的。   他试了两嗓,音调渐渐高起来,一曲如梦令,如聆仙乐,听得人如痴如醉,连萧初楼这种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人都不知不觉沉醉其中,感觉浑身舒服的快飘起来。   耳边渐渐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婉转动听的曲调,低吟浅唱。   萧初楼是最先察觉出不对劲的人,但同时也是最先倒下的人。就在瞳孔涣散的前一秒,他目光忽然凝聚成一股强烈的杀气向台上的清远排山倒海的扑过去!   “噗——咳咳...”内劲受到重创,清远唇边微微溢血,看着渐渐倒在桌上昏厥的萧初楼,他惨白的脸上又勾起一抹冷笑。   “皇兄!你怎么了?!”玄凌过强烈的不安终于变成现实,随后玄凌耀、花霖皓、雪涯、等人都一一不支倒下,独独丝毫不回武功的玄凌过和翟逸之一点事都没有。   罗继良擎着冷笑,霍的站起来,高喝道:“还等什么?!给我把他们都捉起来!哈哈哈!”   侍卫跑进来,刀剑在手,映照着银银寒光。   “罗继良!你放肆!竟敢这么对我们!你难道不怕东玄攻打你们蜀川么?!”玄凌过扶着二哥,猛地站起来指责道,也许是情绪太多激动,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咳嗽起来。   翟逸之强忍愤怒,挺身挡在玄凌耀身前,可两人毕竟一个书生一个体弱,立刻就被几个侍卫拉走了。   “哈哈哈!”罗继良嚣张的大笑着,不屑的看着他们哼道,“哼!我怕?哈!我还巴不得呢!大皇子殿下还正愁出师的理由不够充分呢!你们说东玄二位皇子在蜀川暴毙会怎么样?这理由够东玄上下万众一心拥戴大殿下讨伐蜀川了罢?哈哈哈!”   他眯着眼睛,脸上皱纹都扭曲的变了形,望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玄凌过和翟逸之,接着道:“嘿嘿,下官还得多谢二位让下官位大殿下多出点力,多邀点功呢!”   “你...你疯了?!你竟然背叛自己的国家?!”翟逸之简直不敢相信。   “哼!”罗继良炙热的目光转瞬冷下来,双眼闪烁着仇恨,“蜀川?哈!蜀川弃我我何必去管他!”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狂暴,“我从小就生活在东玄,我父亲曾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神医,同我母亲两人如神仙眷侣,他行医从不对穷人收诊费,我们日子过的清贫但也安乐,十年前来到蜀川定居,可是五年前那年王城里那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病重,我父亲因为名气很大而被招去了王城,谁知道...便这么一去不复返,再也没回来!”   玄凌过和翟逸之皱着眉,谁知道这里面经隐藏着这么一件悲剧。翟逸之暗暗望了眼还倒在桌上的萧初楼,心中不由担心起来。   罗继良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眉宇闪过爆戾的气息,恨恨道:“那小王爷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可那老王爷偏说是我父亲徒有虚名,治不好他儿子的病,眼看就要死了,竟然一怒之下迁怒父亲将他当众斩首!可是后来,那个小王爷竟然奇迹般的恢复过来,一定一定是父亲的功劳!父亲是活活冤死的!他们却说是巫医治好的!简直...简直无稽之极!”   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枯槁的双手捂住眼睛,指缝间抑制不住的悲伤:“我母亲不久之后也随他而去...我罗继良无妻无子,连父母晚年都不能服侍尽孝,我发誓定要为他们报仇!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管他什么国不国,反正最后也是要被东玄或者西楚灭掉的,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萧家死绝!”   玄凌过急喘着,几乎震惊的背过去。翟逸之同样一脸惊容,他看着萧初楼,心中吓得狂跳,万一萧王爷身份被发现那就惨了....   罗继良双目赤红,命令道:“还不快快把这些人打入地牢!等等,先给那些高手灌下散功散!”   什么?!   翟逸之浑身一震,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上来.... 第十九章 逆转(已修)   罗继良大声呵斥着,面颊激动的通红。   刀光倒映着侍卫冷酷的侧脸,突然,反戈而向,众侍卫一扑而上,将罗继良和清远团团围住,另一批人则护在萧初楼等人身前。   一瞬间,攻守之势易也。玄凌过和翟逸之惊诧之极,一时不能反应。   “该死!你们这些奴才反了?!”罗继良大惊失色,惊惧的喉头发抖,眼尾瞥见清远,急忙叫道,“清远快来救我!”   这边厢,清远正和几个侍卫缠斗,只觉对方招招凌厉,训练有素,绝对不像普通护卫。这府中那些酒囊饭袋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不过。   竟然能在不动声色间将府上守卫全体掉包,光是这份能耐还能不叫人骇然?   听到罗继良的呼救,清远心下冷笑,猛提一口真气,长啸一声,其声之尖锐刺耳全不像方才的凄婉柔弱。幸而他功力并不算极高,这一下已经是穷途末路。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清远早已滑开十丈远,站在厅外,擎着冷笑道:“罗大人,清远帮你一次还你救命之恩,现在已经两清,不会再受你摆布,大人好自为之罢!”   说话间,人已飘然远去。只剩那软糯悦耳的嗓音回荡在大厅里。   “清远!你....你!”罗继良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非也非也。”一个声音飘过来。   罗继良眼见那昏趴在桌上的萧初楼竟然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几乎吐血。   他原本武功之高深莫测,天下莫能敌,清远方才那招“魔音催神”,越是功力高强之人六识越是强于一般人,也越容易中招,不会功夫的人反倒不会受到影响。然而清远功力却远不及他,时效一过,最先恢复神智的也是萧初楼。   清远这个变数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幸而他行事向来布置缜密,早在三日前就下令雪涯带着边境的雪组杀手暗中混入太守府,在三天之内逐个制服罗继良身边的亲卫,再以易容之术掉包。否则后果当真棘手。   萧初楼扬了扬眉,走到玄凌耀身旁,食指在他太阳穴轻柔几下,直至他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忽然猛地握住萧初楼的手:“初....”又似意识到什么声音倏忽戛然而止,转过头冷冷看着罗继良,道:“罗大人你可当真好大的胆子!”   翟逸之挣脱出来,扑过来扶住玄凌耀,喜不自禁。   花霖皓雪涯等人这时候也渐渐醒来,方觉掉入陷阱,皆是恼恨不已,听到萧初楼言语,知他开始实行惩判了,交换一个眼神,闪电般出手将那些将醒未醒毫不知内情的的东玄护卫打昏,至于三皇子玄凌过,早就心血不畅昏了过去。   罗继良惊诧的张大了嘴巴,惨白的脸色,阵阵发青。   萧初楼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如电,缓缓走过去,一股无形的压力迫的罗继良忍不住牙关打颤。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罗继良两腿一软,跌倒在地。   方才他们行动力被魔音所封,但尚有一丝意识,他说的那些话也隐约听见了一些。萧初楼淡然叹道:“罗继良,你可知我是谁?”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身份罗继良早就狐疑,只是看他与玄凌耀关系暧昧没有多想,这时候不由心中警铃大作。   “嘿嘿!”花霖皓面带笑容走过来,却是笑里藏刀,听来让人头皮发麻。想到王爷差点被害,他心中就恨不得将罗继良还有那个清远千刀万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位便是蜀川王爷,罗大人,见到王爷该如何行礼啊?”   “什——什么?!他...他...是萧、萧初楼?!”   最后楼字尚未落地,但听“啪”的清脆一响,罗继良脸上深深陷出五个指印,整个人被打歪倒一边,雪涯冷冷立在一旁,雪白的袖子垂下,仿佛从来不曾动过。   此时,雪组杀手递呈上一叠账本信件,萧初楼接过一看,冷笑数声,厉声道:“好个罗太守,勾结东玄辐富商、皇族,走私军火,通敌卖国!你还要什么话说?”   “..哈哈...哈哈哈..你便是那小王爷...我父亲死在你父亲手上,我如今死在你手上..哈哈..当真可笑...”罗继良像是得了失心疯,混不在意萧初楼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大笑,忽然大喝一声,猛地扑向桌脚角!   “萧家——个个不得好死——!”   “拦住——”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当场血见五尺,气绝而亡。   萧初楼暗自摇头,随觉此人可怜,却更是可恨,扬手将证据递给玄凌耀,淡淡道:“留着对付他罢。”   这个“他”字,不说也知道是指谁。   玄凌耀接了,却看也不看转手给了翟逸之,只是望着萧初楼,心中五味陈杂,忽然想上去握一握他的手,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   “初楼...”   萧初楼微笑着摇摇头,道:“罗继良的诅咒我又怎会放在心上?还是想想怎么善后罢..”   他看了看那份官员名单,陷入沉思。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的手背。   玄凌耀唇边扬起淡笑:“蜀川太守罗继良为大皇子收买行刺二皇子和三皇子,以消除异己加蜀川之罪,幸得楚啸所救,故而带回东玄入帐效力。你看如何?”   “呵,不过你那兄长定会将一切推个一干二净,死无对证。”   玄凌耀点头,道:“那也无碍,此事一出,他必定不敢再指责我与蜀川勾结,何况将你名正言顺带回去便足够了。”   这时候,玄凌过恰好幽幽转醒,这句话猛地将他打个激灵。   玄凌耀见他醒过来,不觉放心,道:“此事便这么了了罢。”他目光一转,向武范道,“这里上下侍女守卫能遣则遣,泄了密的,诛!”他看了看萧初楼,见对方并不反对,接着道,“命天耀组的人全力追击那个清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武范领命,匆匆打点去了。   萧初楼颔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起程罢。”   玄凌耀道了声好,却见三弟有些魂不守舍,蹙眉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玄凌过苦笑着摇摇头,身体的不舒服比上心里的又算得了什么呢?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心中叹一声,一股郁结依然难以消散。   众人回到客栈,为免夜长梦多,收拾了东西连夜赶路,第二日便入了东玄国境。天耀组的人早已等在边城业州接应。见了他们,两位皇子的安危总算有了保障,翟逸之一路上忐忑的心也总算放下来。   萧初楼命夏桀留在泉盘关,交给左右,对方的身份他一直存着疑惑,竟然始终查不出来,至于为何会被玄凌辉追杀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敌人的敌人,那便是自己的朋友了。   一路上玄凌耀对宫中之事掌握了七八分,面色越来越凝重,萧初楼见他总是蹙眉不语,心中也有说不上来的焦虑。   所幸的是,一连走了七八天皆相安无事,几人心中纳罕,难道是那大皇子见事迹败露,有所收敛?   终于,距离都城已不到三日路程了。   却在这时,听到一个消息——玄凌辉竟要以嫡长子的身份于三日后在佛灵山拜天祭祖,为圣上祈福。   众人无不变色,这明摆着就是趁玄凌耀不在京都,宣告天下他的地位。   玄凌耀不怒反笑,道:“看来大哥当真是等不及了,竟想出这等法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急着取代父皇,如此一来父皇怎会放心传位于他。”   萧初楼微笑道:“话是如此,不过你父皇病重你不在身边也是事实,就算他心中恼恨也不得不顺势而为了。”   玄凌耀神色一黯,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老天说变脸就变脸,早晨还明朗的天气眨眼就阴沉下来,瓢泼大雨砸下来,带着北风的呼号,越发森冷。幸而不远处有间破庙,一行人慌忙进去避雨。   一进门,才发现这庙虽小,人可不少。   中央一圈柴火升烤着一只野兔,旁边围着三个人,中间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笑咪咪的和善样子,两边分坐一对孪生兄弟,大概是老者的两个儿子,见他们进来瞧了一眼,又埋头照看野兔去了,冷风猛地吹进来,篝火吹的小了些,两兄弟一人挑了一根柴火猛地一推,火势瞬间又旺了起来。   后堂佛像下面靠着一个剑客,细剑放在手边正闭目养神,那剑极细,仿佛他的手指一般细长。   另一边是两个彪形大汉,皆是虎背熊腰,面色一个白一个黑,穿的衣着则刚好相反,甚是怪异。他们大刀插在地上,正在说什么,见了他们一行人,瞪了几眼,忽然闭嘴不说话了。   玄凌耀几人久处深宫,对江湖上之事并不熟悉,花霖皓雪涯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父子三人是江南厉风堂的当家,绝学“厉火掌法”独步江南;那剑客看来只怕是“细雨潇潇”崔潇,最善使细剑;至于那两个汉子看打扮应该是北方号称黑白双煞的万程万泊两兄弟。这几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名的好手,实力约莫在六品左右,除了他们,破庙中还坐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江湖人士,恐怕起码也是中阶高手,这些人天南地北,怎么会都聚集在此处?实在让人怀疑。   花、雪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萧初楼。   萧初楼仿佛没看见一般,悠然自得的坐下来。   武范警惕的握紧了刀柄,叫人收拾了角落的一块地方,让他们休息片刻。   舟车劳顿,众人都是饥肠辘辘,可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干粮充饥,庙中那只烤野兔发出阵阵香味,无疑雪上加霜,眼珠不由被吸引过去,吞咽着口水。   “嘿!野味就是香,七分熟三分嫩,最好不过。”那老者搓了搓手,又添了根柴火,不知从哪里拿出把扇子轻轻扇着,瞬间,美妙的香味在破庙中散开来。   这味道隐约带着一丝甜腻,勾引着人的味觉,不由觉得真是喝汤不如闻香。   闻着闻着仿佛觉得飘飘然起来,饥饿的感觉渐渐淡了,就像那绝顶的乐舞让人沉醉。   萧初楼一动不动的靠墙坐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嘿!”见众人都已被迷得神志不清,老者双眼蓦然爆出精光,“好咯!”   烤焦的野兔早已被扔到一边,通体乌黑,显然带着剧毒,十分恶心。原来上面事先被涂上了“神仙倒”,同野味的香气混在一起,叫人在不知不觉中全身软麻,任人宰割,这些人精心算计早早就服下了解药。   老头突然暴起,所有人仿佛得了暗示一般,提起武器猛地冲过来!那孪生兄弟一马当先,双拳四掌虎虎生风。直接向玄凌耀两兄弟扑过去!   天耀组的侍卫情急之下勉强以身相挡,却无疑螳臂当车,原本武功不敌那些好手,现在浑身提不上劲更是送死。片刻便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武范尚勉强支撑着,他几乎刀都握不稳了,左腿一阵剧痛,一下子滚倒在地,那剑客细剑急刺,扎进了他的胸口!   “快走!”武范临死前死死抱住崔潇的腿,嘶吼着,“啊——”   崔潇一皱眉,细剑从背后穿透了他,但双手竟然还是挣脱不开,他挥剑猛地一扫斩断了武范僵硬的双臂。   “武统领!”玄凌耀胸口巨震,忽然掌风接踵而至,他侧身闪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   湛蓝的袖子甩过来,卷起他的手便扯了过去,玄凌耀眼前一花,眨眼人已出了庙门,转头却见萧初楼脸色阴沉。   这也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千防万防防不住空气中的毒素,这年头又没有防毒面具。 第二十章 同生死(已修)   萧初楼长眉一拧,转头正好见花霖皓和雪涯一人一个拉了玄凌过和翟逸之出来,不假思索道:“分三路走!”   “二哥!”玄凌过不欲和他分开,无奈四肢酸软无力,站都站不稳,忽然眼前一黑,花霖皓嫌他碍事,干脆敲晕了抗起来拔腿便跑。   风花雪月四人皆是轻功绝顶,饶是中了迷药,依然能将那些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众人追出来,个个脸上惊讶不已,庙中剩下的护卫早已成了死尸,然而这些家伙却仿佛没事人儿似的,武功更是高的惊人。眼看他们完成不了任务,那老者厉声道:“分开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初楼揽着玄凌耀的腰足下急掠,玄凌耀只觉周围黄土绿树飞也似的往后退,眨眼功夫破庙已经没了影。想来那些人一时半刻还追不上来,他放慢了脚步轻轻吐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药筋瞬间冲上来,萧初楼人一晃,仰头靠在树干上,微微苦笑:“这迷药倒还真厉害,我用了五成功力逼毒,竟然还有又残存。你怎么样?还能跑么?”   玄凌耀早就走不动了,盘腿坐下运功逼毒,听他说话,张开黑眸叹道:“尚能保持神智罢了,”他顿了顿也苦笑道,“不能跑也得能跑啊。”   话音未尽,身后隐约传来疾驰的脚步声。   两人心中皆是一惊:“这么快?!”   玄凌耀脸色微变,一咬牙,仍然挣扎的站起来。他勉强从怀中掏出一支空心竹,将塞子一拔,顿时一阵浓浓的烟雾袅袅冒出来,升的老高老高。   “我之前已经通了北堂将军,再撑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的。”   萧初楼望他一眼,忽然拉他起来,一扶一拽,背到自己背上:“走,我被你走。”   “萧初楼....”玄凌耀喉头一震,后面的音节埋在风里,却也说不出来。   大雨滂沱,两旁的风声飒飒,萧瑟寒冷,打的脸颊生疼。两人的衣衫尽湿,乌发黏黏的贴在头颈上。   玄凌耀胸膛紧紧贴在萧初楼背脊上,在刺骨的寒风中寻到一丝温暖。他双手抱着对方的脖子,浓重的呼吸声散在风中,心跳也清晰可闻。   官道却是不能走了,谁知道玄凌辉还在前面设了多少道陷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次他召集这许多武林好手倾巢而出,可说是全力一搏了,怕是已经存了必杀的心思,萧初楼倒是没料到这么大的手笔,要知道这么一来玄凌辉可是将自己在江湖上的势力公之于众了,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傻得叫人摸清自己的底细。   萧初楼带着玄凌耀专挑曲折的山路,难行的崎岖小路,不过这样虽然拖慢了对方追捕,却也拖慢了自己的行程,这正是正中玄凌辉下怀,即使玄凌耀没死,他的目的却也达到了。   一连跑了一整天,两人从山麓中走出来,眼前却赫然出现一座断岩,挡住了去路了。   断岩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萧初楼一个人也叫罢了,现在去还加上一个余毒未清的玄凌耀,着实困难了些。   不过,若是走回头路,却是更不可能。那些阴魂不散的江湖人也差不多快追上来了。   萧初楼目测着断岩的高度,看了看四处高低不一凹凸不平的石块,心一横,转头低低道:“抓牢我!”   “你!你太冒险了...”玄凌耀一怔,皱眉道:“放我下来!我自己爬...”   “你?”萧初楼似笑非笑道,“你能站着就不错了。”   玄凌耀正要反驳,却听萧初楼沉下脸:“少废话!抓紧了!”   二话不说,已经带着他盘上崖壁,借着双腿的冲力一下子冲上去好几丈,“铿”的猛地将扇子□山壁之中,那扇骨不知是何材料制成,竟然坚硬如刚,不曾折断。   但扇尖毕竟不同于剑尖,使其没入山壁的力量何止剑刃十倍?   雨越下越大,剧烈的行动使毒素迅速扩散,玄凌耀几乎张不开眼睛,他只能听见碰撞的心跳确认自己不是独自一个人。他恍惚觉得,原来天地之间,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暗灰的天空轰隆隆呼啸过电闪雷鸣,两个人贴在光秃秃的山壁上,正是爬到一半,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寒风在耳边肆虐。   幸好攀岩技巧对萧初楼而言熟稔无比,现在只能权当是在做负重体能了。   转头朦胧瞧上去,崖顶近在咫尺。   然而最不幸的是,追兵却也终于到了。   萧初楼往下看了看,下面围得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黑色的头颅攒动,他暗骂,敢情这些人全都冲着玄凌耀来了?!   吆喝咒骂的声音淹没在暴雨之中,“刷刷”刺耳的吟啸猛然破空而来!   萧初楼一偏头,一只幽绿的羽箭穿云破雾直插在几厘之外!若不是方才及时躲开,恐怕现在已经是脑浆迸裂了。   山崖下一片叫好声,嘈杂纷纷。那只羽箭上绘了奇异的幽绿色花纹,原来是“神箭掠羽”朱九路,劲弩弓九箭连发是他的成名绝技。   萧初楼转头,扬声冷笑道:“好一招‘神箭掠羽’,也不过如此!”   这声音暗藏雄浑内力,浑厚悠长,直如虎啸龙吟,震响八方,回荡在整个崖底,回声绵长一声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整个崖底的人皆被震住,纷纷退却,不敢开口。   但那朱九路气的面红耳赤,他本是气量狭小之人,丢了脸面笔丢了性命还难堪,举臂又是刷刷几箭,一箭急于一箭!   萧初楼全身力气几乎耗了十之七八,本想吓住那些人缓冲些许时间,反而弄巧成拙,不禁苦笑,脚尖一转,连连数点急掠,堪堪躲过前几支。   忽然不小心踩上一块松动的淤泥,脚下一滑,多亏他反应迅速及时抓住手边的蔓藤,才不致滚落山崖。   然而那幽绿的一点冷光已然直扑到他的面门!   “萧初楼!唔——”   尖锐的箭尖扎进皮肉血骨,溅出滚烫的鲜血。   “凌耀!”萧初楼浑身一颤,整个人一动也动不了。   那支冷箭贯穿了玄凌耀的左手,将整个手掌牢牢钉在了山崖上!   “中!”山崖下的人一阵雀跃,欢跃的呼声与壁上诡异的安静鲜明的对比,纷纷围拢过去,吆喝着要再补上一箭。   “等什么?还不快爬上去!”玄凌耀额角上渗出冷汗,脸色发青,紧紧咬着牙,他知道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母妃大仇未报,他不能死,萧初楼也不能死。   山下的喧哗声似乎渐渐小了,淹没在风吹雨打中,玄凌耀看着萧初楼幽黑的双眼,异常的冷静:“帮我□。”   “忍着点。”萧初楼低声道,目光转过去,他一只手还攀着岩壁,手边也没有任何匕首,只能硬拔。   只是一瞬间的事,血流如注,雨水冲刷着,染红了整个手臂。   箭头有倒钩,戳穿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鲜血淋漓。   玄凌耀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来,左手无力的垂下来,细不可查的微微颤动,额前的刘海贴在脸上,喉间破出压抑的嗓音:“走。”   萧初楼叹息着,这个男人越是现在这种时刻,越是不肯示弱的。   哪怕周围只有他们两个。   然而萧初楼不知道的是,玄凌耀最不愿的就是在他面前示弱。   “抱紧我,我保你周全。”萧初楼眼中若有若无腾起炙热的火焰,他低低喝了一声,手中蓦然加力,双脚点在岩壁上,疾走如飞,如履平地,几乎每踏一步,凹凸不平的山崖石壁上竟然清晰地现出一个脚印。   玄凌耀几乎是悬在空中,眼前的男人是他唯一的支撑。他不由得收紧了双臂,手掌扎心的疼痛提醒着他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骤风雨点如尖刀刺在身上,“嗦嗦”数箭擦身而过,“铮铮”钉在石壁上,惊心动魄。   玄凌耀一直没有出声,气息都被冷风刮得零落乱微弱,只有从紧绷的双臂知道他还活着。   我抱你周全。   他相信他。   终于,两人逃出了‘神箭掠羽’的射程,山崖下的叫骂也渐渐远离了。   爬到崖顶的那一刻,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倒在地上。   眼前是一片竹林,中间蜿蜒出一条小路,幸运的是,骤雨渐歇了,只剩北风还在呼号。   玄凌耀大口喘着气,紧绷的神经一松,昏厥的混沌再次袭上来,他咬牙用力握了握中箭的手掌,锥心的痛立即让他清醒过来。   “你干什么?!疯了!”萧初楼亦是满身的狼狈,他皱着眉点了对方肩上穴道,刚打算抱着他走,却被玄凌耀缓缓推开。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玄凌耀张开干裂的唇,淡淡道:“我可以自己走。”   萧初楼愣了愣,看出了他的坚持,只好点点头。   一转身,忽然口中腥甜直涌,“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初楼?!”玄凌耀浑身一震,仅能动的右手扶在他肩上。   “没事。”萧初楼将嘴边的血抹去,调整着内息抚平翻涌的气血。方才不顾毒素,全力施展轻功爬上断崖,这会儿该是发作的时候了,脑中蓦然一阵晕眩,脚下几乎站立不稳。   “呵呵,好久不见了,为兄真是想你的紧呢,皇弟。”低沉阴蜇的男音从竹林间飘来,急蹄如雨,骏马嘶鸣。   两人心中巨震,看着玄凌耀猛然紧缩的瞳孔,萧初楼心中忽然腾起怒火杀意。   前方的小路上出现数个人影,其中一人骑着青白高大的青骢马,金缕鞍缀着流苏,明黄的披风,绣着五爪蛟龙,男人居高临下,以嘲弄的神情俯视他二人,眉宇间挂着不可一世的讥诮。身后跟着近十个黑衣人,皆带着苍白的面普。   “没想到皇兄亲自来迎接凌耀,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玄凌耀跨前一步,目光直视他淡淡回道,声音稳得完全不像方才喘口气都要倒下去的样子。   只有被挡在身后的萧初楼看见他故意负背的左手,痛得几乎痉挛的颤抖。   萧初楼右手握紧袖中折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玄凌辉,这两人到真不愧是两兄弟,长相虽然不同,但那冷峻如霜的神色几乎像足了十成十。   “不过几月不见,皇弟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玄凌辉冷笑着,原本以为那家伙这种时候看见自己就算不会吓得肝胆俱裂,也至少是惊恐万状,没想到还是老样子,冷漠泰然。   玄凌耀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笑,仿佛不曾把那些蠢蠢欲动的杀手放在眼里,开口道:“这是要多谢皇兄所赐了。”   “哼!”玄凌辉不悦地挑起眉。手中马缰微微攒紧,惹得青骢马一阵低鸣。他最恨玄凌耀的不动声色的冷淡模样,仿佛万事尽在胸怀,他就不信没有什么能让他撕破那张面不改色的脸,总有一天,他要夺走他的一切,叫他舔着他的脚尖求饶!   萧初楼暗自摇首,这个玄凌辉明明占尽优势,却依然显得躁动,比起玄凌耀临危不乱的镇定要差得远了。他暗暗观察着那五个面普人的动向,心中盘算着脱身之法,身后是断崖,不可能再回头,前方的路都被封死了,为今之计,想要脱身就只有——   冒险一搏了!   玄凌辉盯了玄凌耀一会儿,忽然把目光移到萧初楼身上,眼睛一转,笑道:“看阁下身手不凡,可愿意来我身边为我效力?保管你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必跟着玄凌耀受苦受——”   话音未尽,萧初楼蓦然暴起,抢步而出,以迅雷破空之势腾身直扑向马上的玄凌辉!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普人立即回援,他们以自己的身体挡在玄凌辉之前,筑起两道人墙,反应不可谓不及时——   普通高手就算能晃过一道人墙,也必然耽误时间,足够等其他敌人将自己团团包围了。   然而他们面对的人是萧初楼,岂是常人?   他神色冷淡的望着这些人,嘴角勾出一点讥嘲的笑,他只是一抬袖子,“咯噔”里面微微发出机括之声。   “咻咻——”   蓝色的长袖飘扬,几支袖箭激射而出,携裹着剧烈的破风之声,瞬间射进了几人眉心!   这一招是在阴险至极,他算准了那些人墙肉盾是根本不可能去躲闪这种中远距离暗器的。   一切发生不过片刻,后面一道尽数被晃过,萧初楼积蓄已久的爆发力几乎无人可及。   眨眼功夫他已经翻身跃上马背,手臂死死的勒住了玄凌辉的脖子! 第二十一章 背叛(已修)   原本凭萧初楼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擒他成功,只是对方轻敌在先,实在没料到他武功之高,竟然山穷水尽之时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一瞬间皆慌了手脚,才为萧初楼争得片刻工夫,他一手按在对方腰眼上,使劲一扯将玄凌辉拽了下来。   若是玄凌辉此时知道跟在二皇子身边人正是蜀川王爷,恐怕他这会带着的不是区区十来面谱人,而是一万御林军了。   “上马!”萧初楼五指扣着他的脖子,向玄凌耀使了个眼色。   玄凌耀胸口发热,已经顾不得手掌的疼痛,勉强扶住马鞍,向萧初楼伸出手去:“你也快上来!”   面普人渐渐围拢来,阴蛰的眼中布满杀机。   玄凌辉强作镇定,强笑道:“阁下可知道挟持皇子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还不快快放了我?”   “呵呵,等凌耀走了自然放了你。”萧初楼拉着他缓缓向后边的竹林靠,渐渐远离了坐在马上的玄凌耀,皱眉看着他,“你先走。”   “你...快过来!”玄凌耀心里一沉,眼前湿润朦胧一片,微微人影晃动,他望着那个人,越来越遥远,张手一捞,却是空空如也。   “你先走。”萧初楼声音平静的仿佛闲聊,却不容反驳。   玄凌耀浑身细不可查的震了震,脸色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翕却发不出声音,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闪过,只能紧紧咬住牙关,心一横,策马而去。   长风破空,如刃如刀,一阵阵割在脸上,身后传来兵刃相撞的声音,也已经渐渐听不清了。   恍惚间,忽然记起那时的“楚啸”——被他亲手“杀死”的“楚啸”,玄凌耀干裂的嘴唇勾起一点苦笑,他从未如此希望这一切只是那个人的作弄玩笑,只是大梦一场。   萧初楼,这是你要的么?   被耍被骗也好,试探也好,怎样都好,你不要有事!   萧初楼,你不准有事!   天空依旧阴霾的像是哭过很久,寒风刮得竹林飒飒弯腰,萧初楼拽着玄凌辉退到竹林边,面普人越围越近,无路可退了。   “哼!我那好二弟已经扔下你一人逃走了,那青骢马脚程一日千里,这回也追不上了,你还不快快放了我求我饶你性命?!”玄凌辉一边恩威并施的挑拨离间笼络人心,一边不断向那些杀手打眼色。   萧初楼眼看玄凌耀已经脱离的危险范围,不由轻轻舒了口气,那神仙倒的毒性终于爆发出来,迅速散入五脏六腑。   玄凌辉毕竟不是省油的灯,适才的轻敌已经让他吃了大亏,刻下,终于让他逮到机会,猛地暴起,一手肘击在萧初楼胸口!   他早已脱力,一下竟被打退了两步,扶住竹子才勉强站稳,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玄凌辉,轻易地被他挣脱了。   “原来你早就是外强中干了!还不给我就将此贼子抓起来!”   “是!”那些人猛地扑上来,眼看拳头如雨点落下——   “慢。”萧初楼慢吞吞站直了,神情闲懒而温顺的样子,笑道,“反正在下也是一枚弃子,若殿下网开一面,在下也可以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这一来倒是大出玄凌辉意料,方才情形看来这人似乎忠心的紧,这会儿却又是真的讨饶还是只是权宜之计呢?   玄凌辉脑中转了几个心思,冷笑道:“我方才给你机会你不要,这下还指望我网开一面?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萧初楼却也不恼,只微微笑道:“有用的东西。”   他顿了顿,勉强保持着脑筋的清醒,接着道:“既然认主自当尽忠,方才楚啸为二殿下做得也算仁至义尽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楚啸自然愿意跟着能给锦绣前程的主子了。毕竟我对二殿下十分了解,大殿下留着我,会有用处的。”   玄凌辉眉毛动了动,目光游移,紧紧的盯着他,似乎还在犹豫。他原本也没打算就这么杀了他,毕竟留着这么一个玄凌耀看中的俘虏总比一具尸体好,只是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叛变了。   二弟啊二弟,这就是你看中的人?哼哼!   萧初楼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舔了舔干裂的唇,真心诚意又补充一句:“楚啸惟愿苟且偷生而已,大殿下英明贤能,想必不会如此小气罢。”   “哈哈哈!好你个楚啸!看来是二弟走了眼!你要跟着我,可以!不过你若三心两意,别怪我将你剁成八块!”玄凌辉眼光闪动,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绝不能信任,不过这也无妨。   只要是玄凌耀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来!   “你如今中了神仙倒,没有我的解药明天之前一直会手脚无力,不要妄想逃脱,来,先把这个吃下去。”   萧初楼看着他手中黑乎乎的药丸,骑虎难下,心中苦笑,看来这个玄凌辉比他想得还要精明许多。   玄凌辉盯着他的眼睛,道:“这是‘忠心丸’,吃下它才能证明你的忠诚。放心,只要专心替我办事,每月我会分配解药的。否则的话,将受万剑钻心之痛。你可敢吃下去?”   萧初楼两指捏起那粒药丸,心中暗暗叹口气,还是笑着吞了下去。   “为殿下效力是楚啸的荣幸。”   萧初楼故意不去看对方审视鄙夷的冷笑,神色如常谈笑,仿佛是相处多年的朋友,而不是要打要杀的敌人。   天知道,他不过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而已,只有活着才有无数可能。   狂风在耳边呼啸,折腰的竹林摩挲着飞也似的退去,马蹄如急雨,踢踢踏踏落在曲折蜿蜒的碎石小路上。   玄凌耀伏在马背上,拽着的缰绳几乎要脱手而出,他冻得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赤红的双目因为神智麻痹而渐渐失去了锐利,涣散开来。   已经不远了,出了这片竹林就是大将军北堂昂都城西郊的驻扎地...到那里就安全了...   不能就这么认输....不能...   玄凌耀狠狠掐着大腿,用疼痛换取一丝丝清醒。在寒风阵阵的时候,他的脖子和脸却满满是细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大将军北堂昂此时并不应该在营地,正值战事紧张的时候,这位统帅着东玄最精锐的龙腾军的大将,本应该在朝中议事,这时候却竟然只身返回北郊驻扎地。   只因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张便条,上面简简单单几个字:回程中,速来接应。   白纸黑字,笔力浸墨。北堂昂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二皇子玄凌耀的字迹。   北堂昂此时正站在营帐里,银灰的铠甲卸下来,身材高大修长,不到三十的年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他将腰间佩剑轻轻放在桌上,举手投足,不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反向一个风度儒雅的剑客。   他瞧了瞧指间的便条,眉头微蹙,拇指来回着、轻轻地摩擦浸着墨香的笔迹,片刻,扬手放在灯芯上烧掉了。   “报——”帐外响起亲信的禀报声。   北堂昂顾不得穿上铠甲,急忙奔出去,压低声音道:“周林,二殿下如何了?”   周林皮肤晒得黝黑,牙齿却白的发亮,点点头颔首答道:“殿下已经醒了,正在帐子里休息,消息封锁了,除了我们和军医,没有人知道二殿下在此。”   “好,我去看看。”北堂昂心中大定,抬腿便向卧帐走去,周林跟在后面,在帐外守着。   北堂家自东玄开国以来便是有名望贵族,九代单传,出过一个丞相,一个兵部侍郎,其余都是武职,到北堂昂这一辈,更是自幼随其父北堂鹏耳濡目染,府中兵书几乎能倒背如流,十四从军,十多年的时间从卑微的一名十夫长凭着卓越的军功一步一步爬上大将军的位置。   他撩起帐帘,看见床上的男人刚刚坐起来,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心中才渐渐宽心。   “二殿下。”北堂昂趋步上前,在床边半跪抱拳,抬头看着阔别多年的玄凌耀,眸中熠熠发亮。   “北堂,快快起身,不必多礼。”玄凌耀伸手虚扶,见多年的老友一如往昔的沉稳强健,心里不由透出一个微笑。   北堂昂依言站起来,瞥见对方手掌上刺目的白布,看向旁边侍立的军医,皱眉道:“军医,殿下身体如何?”   老军医几十年跟着北堂昂的父亲随军,看着他长大,这时也毫不隐瞒,在皇子面前多了些礼数,抱拳道:“回禀将军,殿下种了某种厉害的迷药,手掌被利箭穿透,受伤又淋雨,在马上颠簸,染了风寒,幸好及时被周林发现救回来,老夫让人熬了药,喝下去暖身,手上的伤也已经处理妥当了,只是好的慢些...不过就算伤好了,殿下的左手...恕老夫无能,唉,日后也不及右手灵活了...”   一瞬间,窒息的沉默。   北堂昂浑身一震,拳头蓦然攒起。   玄凌耀显然早就心中有数,神色淡然,只是朝老军医点点头,道:“多谢军医,先出去罢。”   军医太守擦去额上冷汗,连连点头出去了。   “殿下!北堂无能!害你...”北堂昂心中堵得慌,忽然跪下来,声音却哑下来,戛然而止。   玄凌耀见他如此却是微感意外,只是摆手淡淡道:“罢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他目光一转,眼前浮起一个男人的身影,低沉缓和的嗓音渐渐变得锐利冷然,“他今日给我的一切,他日叫他十倍偿还!”   北堂昂一愣,眼光闪过细微的疑惑,继而喜悦,这次回来,他所熟悉的二殿下似乎哪里变了。   少了一点温和沉静,多了一丝凌厉霸气。   北堂昂一直苦于玄凌耀不够坚定的决心,对于这样的转变,他显然是乐意见到的。   由于父亲常年驻守在外,北堂昂受母亲的影响自幼喜静,喜欢一整天泡在书库里翻兵书。他与几位皇子皇女年纪相若,自小便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但是长皇子玄凌辉个性锱铢必较,三皇子又不够硬气,小公主刁蛮娇气,只有同样沉稳喜静的玄凌耀深得他的好感,两人志气相投,意气风发,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读书练武。   后来渐渐长大,北堂昂追着年少的理想从军,玄凌耀继续呆在宫中,多年后北堂昂从边关回来,带着他为之骄傲的荣誉,却才赫然发现原来映像中的风华少年经历了怎样的宫廷倾轧蜕变成了愈见沉默寡言的男人。   那时候的玄凌耀站下桃花树下,对阔别重逢的他微笑,眼中的情绪藏得很深很深。   那时候的北堂昂悔恨交加,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不在玄凌耀身边,甚至,一无所知。   那时候他暗自发誓,从今以后,这个男人,要守护他一辈子! 第二十二章 谋皮(已修)   萧初楼醒来时,眼前一片昏暗。   他眯着眼睛,微微直起身,扫了几眼这间“客房”:昏暗的微光从床头的宫灯柔柔透出,四周是光滑的墙壁,床被很柔软,真丝的枕芯,两端各一个小几,上边两个青瓷花瓶,桌上几样点心,看来十分可口,桌椅柜架皆是上等的柚木,门口两束水晶帘垂下,壁上两个半尺宽的通风口透出几丝暖暖的空气。   好一间精致豪华的“囚房”。   昨日被迫向玄凌辉投降,就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不过此处应该是大皇子在城内一处别院的地下密室。萧初楼乌黑的眼珠转了两转,暂时收起心思,闭目运气细细查探这具疲劳不堪的身体。接连几日的奔波操劳倒不算什么,那“神仙倒”的药劲也差不多过去了,只是昨日迫于形势服下的那劳什子“忠心丸”,实在是让他郁闷之极。   他神识循着奇经八脉游走在身体各处,只觉得一股恶心的黑气从腹中渐渐向心脉靠拢,但是越是催逼越是紧紧附着,甩脱不掉,逼之不得。逼得急了,一阵针刺似的钻心直痛几乎要破体而出!   萧初楼眉头一紧,痛得几乎差了气,只得作罢。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只能以折损的功力的代价封住部分经脉以延缓黑气的侵袭。   过去来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压制住了,萧初楼刚欲下床走动走动,耳尖忽然一动,正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萧初楼索性不动了,盘腿静坐在床上。   石门悠悠缓缓的打开,水晶帘一撩起,步入一金钗雪裙的女子,霎时间,仿佛整间豪室尽失颜色,甚至连一向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的萧初楼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多看了她两眼。   雪裙女子目光冷然地看着萧初楼,如玉如珠的声音也平静的不起一丝生气,淡淡道:“殿下请楚先生沐浴用膳之后,往书房一见。”   萧初楼微微一愣,沐浴用膳?   哎呀,原来他还不是阶下囚么.....   雪裙女子等得有些不耐,又重复催促了一遍。   萧初楼才微笑道:“请问姑娘可是姓雪么?”   雪裙女子微一皱眉,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虞,冷冷道:“先生何出此言,我姓冰,冷冰冰的冰。”   “哦,原来是冰姑娘。”萧初楼不以为杵笑笑,“在下有一位远房表妹姓雪,跟姑娘...嗯..冰冷如霜的气质十分相似,方才多有失礼,请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雪裙女子颇有些羞恼的神色,越发冷淡道:“冰落长居此处,同先生的表妹绝无任何关系,倘若先生不想用膳,便请立刻前去书房,莫让殿下等的急了,你我都吃罪不下。”说罢,一甩银白的袖子便出去了,一刻也不想多呆似的。   萧初楼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不由想起雪涯刚进王府中那会儿,那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冷淡劲儿简直跟这个冰落一模一样。   总算是梳洗一番,又填饱了肚子,萧初楼才悠悠闲闲晃到书房去。一路上除了冰落引路之外,其他家丁侍卫看都不看他一眼,倒真有些生出自己仿佛是客人而非人质之感。   萧初楼看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书房,心中暗暗惊讶,这个玄凌辉到底是弱智到太放心自己不会奸猾逃跑,还是相信自己根本没这个能力翻出他的五指山呢?   冰落见他眼神飘忽,心下冷哼一声,道:“不要妄想逃脱,莫说天子脚下,殿下通天之能,就算给你侥幸逃了,你体内的“忠心丸”也会让你早晚回到殿下身边,好生忠心替他做事的。”   萧初楼面色疑惑道:“忠心丸..你们全都吃过了?难道立了功殿下也不会赐解药?”   “解药?”冰落似乎是听见什么好玩的事一样,轻蔑道:“忠心丸哪来来的解药?不过是先生每个月须得向殿下讨要止痛药而已。 ”   萧初楼心中一沉,面上一副骤然变色的样子,又小心的陪着笑脸苦笑道:“那可真是名副其实了...”   冰落见他万年不变的笑脸也终于变色,心情似乎愉快了很多,只是冷淡的面容上依旧毫无表情。   到了书房门口,冰落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道:“殿下,冰落带楚先生来求见。”   门是漆红的雕花门,两个高大的侍卫立在门口,见到冰落,目光露出些贪婪的神色,却也不敢做声。冰落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只做不见。   片刻,房中传出一个冷然低沉的声音道:“让他进来,你去罢。”   冰落似乎松一口气,向萧初楼做了个请势,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那两侍卫目光一直盯在她纤细的身影上,吞了吞口水。   萧初楼饶有兴趣的收回目光,径自走进屋去。   书房里除了大皇子玄凌辉,还有几人人。   一人黑发黑衣,十分俊彦,神色冰冷的跟那冰落如出一辙。细看去,两人倒还真有些想象。   左边的椅上坐着一个白须老者,六十上下模样,精神矍铄,目光直盯着萧初楼,仿佛要看出个洞来。想来此人便是玄凌辉身边有名的谋士,人称算无遗策的神算鲁齐漠。   他身后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虎目圆睁瞪着萧初楼,满眼的不屑。此人应是大皇子在军方十分依仗的伏龙军将军韩纵了。为人狭隘易怒,一向视飞龙军将军北堂昂如一生大敌,明眼人光看伏龙军这名字便知其深意了。   只是那黑衣人,任萧初楼怎么猜也不知底细。   萧初楼面上淡然,朝玄凌辉躬身道:“草民楚啸,见过二殿下,见过鲁神算,韩将军,嗯...不知这位是...”   玄凌辉背着身,目光凝在墙上那幅江山图上,似乎对萧初楼毫不在意,直到他将两人名字报出,才转过身来,嘿然道:“这位乃是新近入府的冰缔,身手十分了得,他的妹妹冰落一样,武艺高强,放眼宫中上下,恐怕也是无人能与争锋啊。”   果真是兄妹。萧初楼挑了挑眉,向他抱拳。   那人忘了他一眼,只淡淡点了头。   玄凌辉注视着萧初楼,半晌笑道:“在座几位都是十分有本事之人,你刚刚归顺于我,也要显显本事,要让大家服你才行啊,楚啸,你说是不是?”说到末处,那股子里的冷厉越发的冒出来。   萧初楼似是早有准备,握着手中折扇,微微笑道:“不知殿下为何事而烦忧呢?楚啸愿尽绵薄之力,为殿下效劳。”   玄凌辉目光一闪:“呵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只不过你那老主子,实在有些碍眼罢了。”   此言一出,房中空气似乎一瞬间凝结起来,几人目光一肃,紧紧盯着萧初楼,有些玩味,有些讥笑,又有些好奇的样子。   萧初楼只做不见,黑眸抬起,直直望着玄凌辉道:“属下倒有一计,属下不才,曾颇得二殿下看重,若以属下为质,二殿下必定前来相救,不如叫他单独前来,我们再布下天罗地网,择一处地势稍高处做埋伏,定叫他束手就缚。”   “哦?此计虽好,不过...”玄凌辉嘴边浮起一丝森冷的笑意,“叫我如何相信于你呢?何况你那旧主子已有了北堂昂的庇护,怎会为了救你而亲身犯险?那么此计不成了你的脱身之计?!”   萧初楼神色淡定,一字一句道:“属下既服下忠心丸,自然忠心于殿下,又怎会为了旧主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与自己小命过不去呢?至于二殿下,只要属下亲笔信以及信物,属下敢以人头担保他必定会赴约。”   玄凌辉神色不定,看了他半晌,终于脸色一变,嘿嘿笑道:“好!好你个楚啸!我便信你这一次!否则...叫你尝尝欺骗我的下场!”他一掌拍下,那最为坚实的柚木制成的精美书桌,硬是被齐齐削下了一角。   一直没说什么的鲁神算鲁齐漠突然开口道:“楚先生既然有此决心,忠心,自然再好不过,但是...听说阁下武功高绝,深不可测?”   玄凌辉忽然想起之前被他一举擒下之事,顿时冷哼一声,面露不虞。   “这还不简单?废了他武功便是!”韩纵大声道,他最是看不得两面三刀卖主求荣之徒,对萧初楼一点好感也无。   玄凌辉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什么。   萧初楼心里暗暗叫糟,心中顿时想了一堆理由保住自己的武功。   “恐怕不妥罢。练功不易,楚先生一声功夫,去了实在可惜,更何况属下还未来得及讨教一番。”众人望去,说话的却说那黑衣人冰缔,他挺挺的站在那里,仿佛一拔出鞘的利剑,连一向容不得人的韩纵竟也忘了反驳。   玄凌辉道:“那么你有何建议?”   冰缔看了萧初楼一眼,道:“回殿下,属下这里有一粒化功散,可在一日之内是服用者武功失掉大半,但是之后便会慢慢恢复。”   玄凌辉想了想,面露喜色。自从萧初楼归顺之后一直态度恭顺,何况服下了忠心丸,更加令他放心,而且在他心中皇位性命荣华富贵重于一切,以己度人,自然也相信萧初楼不会舍弃这些,那么待那玄凌耀除去之后,他一身武功更加会是自己的得力助臂,冰缔这法子再好不过了。   “好罢,就按冰缔说的办,楚啸,此举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没意见罢?”   萧初楼心中苦笑:他能有意见么...   “殿下之命,属下岂有不从之理。”   “好,很好!”玄凌辉哈哈大笑,二弟啊二弟,这就是你的好属下!真真妙极!你的东西最后也都会一样一样成为我玄凌辉的!   这个楚啸,亦不例外!   萧初楼在玄凌辉的示意下,随着冰落退出了书房。   玄凌辉唇边一抹冷笑,望了眼冰缔道:“我叫你查楚啸的身份,如今可是清楚了?”   冰缔眸光一闪,恭敬的回礼道:“属下派人去蜀川探查过,此人原来名不见经传,只是成日留恋于花丛间的纨绔公子,在忘忧阁遇到二殿下等人,后来不知怎么去了王城,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恕属下无能,并无法得知,随后他们碰上了三殿下,在边境泉盘关太守罗继良处遭到暗算,似乎被楚啸所救,罗继良反而被杀,我们在泉盘关的眼线也几乎被全部清除...”   “够了!”玄凌辉狭长的双眼涌起杀意,“一群饭桶!我叫你查楚啸的身份,你却只告诉我这些?”   冰缔单膝一跪,沉声道:“属下无能,这个楚啸看似简单得很,但是蜀川向来管制外松内紧,我们的探子并无法深入查探,否则立即会被王城的人发现,是以此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哼,不简单?!废话!”玄凌辉短哼了声,怒气却消了些,毕竟蜀川内之事探查之难天下皆知,若说他有本事将蜀川之事都查个一清二楚,还用在这里为了吞不下这块肥肉而苦恼么。   “也罢,这个男人心机城府极深,能为我所用那边最好,否则...”玄凌辉手掌按在方才拍下的一角的桌上,缓缓道,“冰缔,我知你惜才,不过我觉容不下任何隐患,待事成之后,他便交与你□。不过,派人看着楚啸,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属下遵命。”冰缔站起身来,面孔冰冷。   天色渐渐变得灰暗,阳光被乌云杀的片甲不留,初春的雨总是带着乍暖还寒的萧瑟。   城郊的大营,彷如一座庄严而坚固的碉堡,隐隐对峙着苍莽阴蜇的上天。   一处守卫严密的帐外,几个身穿银色铁甲的汉子垂首侍立,附近偶有巡视的士兵,见到他们都远远的绕道,倒并非这些人平日凶神恶煞,而是这些人都是大将军北堂昂的亲卫兵,银甲铁汉,这个名字虽不是北堂将军所取,但是自从这些两百不到的汉子一次又一次护着北堂昂从百余倍敌人的包围下突围、断后,甚至劫营、突袭所向披靡,之后这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便响彻东玄。   冬天毕竟过去,帐内未曾燃起炉火,但是自从北堂昂踏进来的一刻,便感觉到一股寒冷刺骨的杀意,几乎令他忍不住拔剑相抗。   北堂昂皱眉凝视着那个半身隐在烛火之后的玄衣男人,看着他冷削的侧脸泛着说不出的震怒和忧愁,竟然一肚子话卡在喉咙管,半个字也吐不出。   玄凌耀左手伤势未愈,不能太过用力,这时却捏着一张密报,青筋暴起,白色纱布隐隐有暗红。   北堂昂大惊,大步上前将密报抽出,低低沉声道:“殿下!”   玄凌耀缓缓抬眸看他一眼,才渐渐松开拳头,声音却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你都知道了?楚啸在他手上...而且武功被废,生不如死!” 第二十三章 人质(已修)   “今早有我的亲兵发现这张密报被一柄折扇钉在营前树丛边。”北堂昂斟酌着言辞,从怀中拿出那柄合好的扇子递过去。   扇子染上清晨的霜露,入手极冰。玄凌耀缓缓打开,一股浅淡的血腥之气刺激着他的神经,扇面上的山水画一点点出现在他眼前,他右手轻抚着上面熟悉的字迹,黑色的瞳孔中痛苦一闪而逝。   “果然是他的。”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道。   北堂昂刚想说什么,帐外忽然传来亲兵急报:“大将军,虎口关传来的急报!”   虎口关?!难道是西楚有何动作?   北堂昂和玄凌耀皆是一凛,偏偏是在眼下这等时候!但毕竟还是军情更为紧急,玄凌耀打起精神,将折扇收在怀中。   进来的是个沉稳老练的亲兵,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看着北堂昂的目光却异乎寻常的狂热,皮肤黝黑,正是那日发现玄凌耀的周林。   周林飞快的朝玄凌耀和北堂昂见礼,呈出那份被尘土染了风霜的军报,道:“虎口关快马加鞭的八百里加急。”   北堂昂展开一看,浓黑的剑眉瞬间拧起,大声道:“传信的人呢?快叫他来见我!”   周林极少见对下属一向亲近的大将军发这么大的火,不由一愣,便立即下去传讯。   “怎么回事?”玄凌耀面色平淡,丝毫看不出焦急。   虎口关是东玄和西楚的交界之地,在东玄境内,两边山脉连连,只有一条稍微平坦的路通往关口,关口如半弧形状,城楼高大坚固,如同巨虎之口,易守难攻,因为得名虎口关,这里一旦出事,西楚便能长驱直入威胁东玄西北门户。   “殿下不必心急,并非西楚攻破虎口关,而是...”   说话间,传信之人已经进来,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倒是高大,衣衫有些破烂,风尘仆仆,见到北堂昂胸中起伏,显然甚是激动,拜跪下来道:“末将李弘才叩见大将军。”   玄凌耀听说并非虎口关被破,担心放下一半,这时见到军中中下级军士竟对北堂昂如此崇拜,不由微微一笑,道:“北堂,看来只要有你在,我朝便不用担心军中会有叛乱了。”   北堂昂胸口一热,道:“二殿下言重了。”   二殿下?!李弘才大吃一惊,一心想着见到心中奉为战神的北堂昂,竟然没能注意帐中还有一人,竟然还是当朝凌耀二殿下!   这下可惨了!李弘才结结巴巴的慌忙向他见礼,头也不敢抬。   玄凌耀微微笑着,并不以为杵,道:“不碍事,起来说话。”   李弘才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只见对方眉目清朗,眼眸淡然而隐藏着锐意,单单站在那里,就仿佛让人不敢仰视,他又飞快的埋下头去,心中紧张的大跳,垂首站立在一旁。   北堂昂见他不说话,笑着提醒道:“殿下让你说话呢。”   李弘才一凝神,这才开口:“前些天,我们在西楚的探子探查到西楚皇宫内部竟然刚经过一场宫变!”   玄凌耀望了眼北堂昂,不动声色的神情下,眼中情绪微藏波澜。   “...似乎是二王子楚轻厉谋算了大王子,自己企图登上王位,搞得西楚皇宫一片混乱,但是奇怪的是便面上看去,却都正常得很,没有人闹事,而且严密戒严,我们的人若非察觉连日来许多非楚轻厉一党人的人被清洗,根本看不出任何异状,所以...”   “所以才直到今日才有急报送来?”玄凌耀眉间渐渐凝重,“那么那个大王子如何了?我猜,应该是逃了罢。”   “正是。”李弘才点点头。   北堂昂沉吟片刻,问道:“殿下怎么看?”   玄凌耀把玩着那柄折扇,眸光冷锐,“想来楚轻厉是准备多时了,但是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到现在才得到蛛丝马迹,这么大的手笔绝不是西楚的人封锁消息做得到的,着实奇怪,恐怕,是有我东玄内部的某些人不愿让我们这么快得到消息。”   “怎么会?!”李弘才不顾礼节大声道,“殿下!我们决计不会知情不报!殿下明鉴啊!”   玄凌耀微微一愣,莞尔道:“谁说你们知情不报了?此人的手段不是你们能查知的,况且现在知道的也不算晚,你们不必太过愧疚,继续专心为朝廷效力便是。”   李弘才这才舒一口气,满脸通红的退到一边。眼睛忍不住往玄凌耀看去,这是皇子耶!皇子!从前听说大将军对他如何推崇,那些下级士兵还颇为不屑,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皇子能记得上将军的十分之一么?   玄凌耀忽然沉下脸,喝道:“李弘才!擅自揣摩上意,你可知罪!”   李弘才脑中轰得一下,乖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   却见玄凌耀眼光缓下来,淡淡道:“罚你回去闭门思过一日,还不快去。”   北堂昂见他还愣在那里,便过去低声道:“殿下见你疲惫让你回去好好休息呢,还不谢恩。”   李弘才这才恍然,更加臊红了脸,结结巴巴谢恩,旋风一样冲了出去。回到帐篷里却是心潮澎湃难以入睡。   谁在跟老子说二殿下的坏话,老子跟他没完!   帐中,北堂昂神色凝重,道:“殿下是怀疑...他?”   玄凌耀冷冷道:“原来以为他至少不会出卖朝廷,没想到为了和我作对,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个他,自然是指他的好大哥,东玄的大皇子,亦是伤害楚啸的罪魁祸首,玄凌辉。   北堂昂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叹口气,道:“虎口关这事就交给我吧,明日...你打算怎么办?”   玄凌耀将扇子摊开,又合拢,握在手中,渐渐握紧,语气平静道:“自然是去。”不等北堂昂说话,又加上一句,“我一个人去。”   “万万不可!”北堂昂想也不想的制止道。   玄凌耀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双眼睛,坚定的目光,淡然却无法更改。   “你可放心,我自有安排。”   北堂昂嘴唇微翕,到底还是闭上。心中莫名涩然,心底不由对这个楚啸万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让二殿下执着至此...   楚啸!   终于他还是退却了,就连在沙场拼杀十多年的悍将,他竟还始终无法抗拒那双执拗的眼眸。北堂昂苦笑着,恳求道:“请准我带上一千亲兵在古峰岩外接应。”   古峰岩,坐落于灵山附近的茂密丛林的边缘,丛林名曰万木林,因之瘴气氤氲,毒虫毒草数之不尽,又名无回林。古峰岩外只留下一条狭窄的山道,两旁怪石嶙峋,狰狞可怕,旁人轻易不敢上来。   北堂昂精挑的一千亲兵,却也只能侯在半山腰上,不敢再上前,就是不算投鼠忌器,那山上之人,两个都是天龙贵胄,北堂昂稍有动作也会被扣上一个犯上谋逆的大帽子,足以令他寸步难行。   周林一身戎装,来回的踱着步子,忍不住向他的大将军走去。   北堂昂坐在陪伴多年的紫骓马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山的小道,脊背挺直,仿佛一杆随时出鞘的标枪。   几个时辰前,他从这里送走了二殿下。   “将军,这都快三个时辰了,殿下他...”周林瞧着北堂昂的脸色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下去。   北堂昂只是摇摇头,道:“殿下若遇到危险,自会放出信号。上脚下还有齐冷副将带领的一万士兵保驾,若有异变...”他住了嘴,淡淡转过去望着山顶,目光却是掩不住的血腥。   大皇子玄凌辉殿下,飞龙军已将古峰岩围得水泄不通,你真认为小小一个楚啸值得我们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么...究竟还有什么后招呢?   古峰岩顶上,有一片几丈方圆的石路空地,杂草丛生,往后望去,丛林就在眼前,依稀可见深处的白色瘴气,仿佛鬼混一般漂浮在树林之间。   空地中间立着一根石柱,直插入地下,上面刻着不知名的图腾,相传是远古时期的擎天柱剥落下来落到此处的一部分。   萧初楼正被绑在这根巨大的石柱上。他稍稍动了动,身上的牛皮筋立即勒的更紧,饶是他护体真气尚未完全消散也被整得够呛。   唉,想他萧某人一世英名竟然要葬送这种鬼地方,真是...   四周极是安静,风吹草动,萧初楼四下看看,这里怪事草木之中起码也埋伏了上百名武功高手。   他其实并不奢望玄凌耀真的会单枪匹马闯来救他,如果玄凌耀真的聪明,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反将一军,让北堂昂领军将这里团团围住,就算此处的高手死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带着玄凌辉突出重围。玄凌辉之所以敢这么有恃无恐,只怕是早已命令心腹御林军统领程简率领御林军来保驾。不过若是在这之前控制住局势,一切就已成定局。   而他萧初楼就算在混乱中死掉了,那也正好一口吞了群龙无首的蜀川。   这,才是一个霸主该有的气魄。   这一局棋,胜负只在玄凌耀一念之间。   萧初楼甚至把自己都算计进去,当成一枚棋子,脱身之法,他也不是没有,不过这个时候,他突然万分好奇,他的凌耀,究竟会如何抉择。   一如一个月前,他也是这样逼着玄凌耀杀了“楚啸”。   那时他既失败了却也成功了,但是现在呢?   等了几个时辰,山路上空空荡荡的,天色阴霾,天公仿佛随时会发怒一般。   玄凌辉从一块巨石后走出来,袖管背在身后,嘴角擎着冷笑:“楚啸,看来你的价值并不大呢。”   萧初楼苦笑道:“殿下,在等片刻罢。反正小人也是您阶下之囚,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玄凌辉并不买账:“想拖延时间么?”   “铮”的一声,银光一闪,玄凌辉拔剑点在他喉间,剑尖轻轻一压,点出一点殷红的血珠。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修罗:“没有价值的废物,我绝对不会姑息!”   萧初楼一脸恭顺,并没有反抗,脑中搜肠刮肚想着拖延时间的法子,气海中却渐渐凝聚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   “慢着!”一声低沉的喝止猝然响起——   两人浑身一震,只是一人喜形于色,另一人似喜似忧。   远处的竹林小道上,一人一马渐行渐进。   玄凌耀一身黑衣,领口袖摆勾着明黄的孔雀金线,坐下的狮子骢通体雪白,高大威猛。他拉着马缰,缓缓踱步过来,静静地看着萧初楼,脸上神情同样的似喜似忧,让人捉摸不透。   玄凌辉哈哈大笑道:“二弟,几日不见,愈发清瘦了,难道竟是为这个男人么?”他拿着剑的右手一勾,明晃晃的剑锋架在萧初楼的脖子上。   “皇兄,你要杀的是我,何必去杀一个不相干之人。”玄凌耀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似乎对周围渐渐围拢的穿着怪异的几十个武林人士毫不在意。   玄凌辉目光渐冷,他恨极了玄凌耀这幅永远淡然永远镇定的脸。   “哼,箭手,出来!”   这些人中顿时走出数十个手持大弓的箭手,箭头漆黑,对准中间的玄凌耀。   玄凌辉眼见胜券在握,不禁笑道:“二弟,你莫非以为有北堂将军的庇护,就能稳操胜券?这会儿算算时辰,大概山下飞龙军的人已经和御林军打起来了罢。而且,只要擎了二弟,相信北堂将军也不会这么不识时务,轻取妄动,你说是不是,我的好二弟?”   “你以为方才上山之时,那些机关陷阱、毒虫毒草都为何而下,二弟,为何你还不下马,是怕离开了马儿,就站不住了罢。”   玄凌耀神色不变,只是看着萧初楼。后者唯有苦笑。   玄凌辉心中恨极,目光一转,忽然撤了手中的剑,两指挑起萧初楼的下巴,神色暧昧道:“还真是多亏了啸献的苦肉计,否则还真无法这么容易将二弟你心甘情愿的骗过来呢,嗯?”   “一派胡言。”玄凌耀终于开口反驳,一向淡然的口吻却终有零碎的焦躁。   “哈哈,看来二弟果然不信呢。二弟你可知,你的心腹因为贪生怕死,又不舍荣华富贵,早已归顺于我,又心甘情愿服下我的忠心丸,此计正是向我表忠心呢!”   玄凌辉一剑划下,斩断了捆住萧初楼的牛皮筋,竟然就这么放了他。   “既然二弟已经来了,自然不能再这么对待我的得力干将,来,啸,过去杀了他!”   话音刚落,玄凌耀处变不惊的眸光中终于出现一丝破碎——   萧初楼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眼中的暗涌的震惊与忧怒,心中忽然掠过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想法,他原意是要一手扶凌耀登极天下至尊,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他一手毁了他?! 第二十四章 恨意(已修)   事情变得更加出乎意料,萧初楼亦没想到玄凌辉会这么简单就放了他,心中却不喜反忧,且不论身中剧毒,武功又失,再不说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武林好手,就是那数十名箭手就不是好对付的。   看来,玄凌辉果然是胜券在握,他“楚啸”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萧初楼不可察觉到扯起一抹苦笑,枉他自诩智谋,没想到当真要阴沟里翻船了?   不过,他还不想死,更不想拖玄凌耀陪他下地狱!   他抬头看着玄凌耀,对方眼中情绪已然深深埋起,看自己脱困,似乎松了口气。   这个认知,让萧初楼心中蓦然一刺。   玄凌辉被在身后的手微微做了一个手势,身旁立即有人俯身过去听候差遣。他右手放平,轻轻斜下一划,带着狠绝的眼光淡笑着望着中间两个越走越近的男人。   不为他所控制的东西,绝不需要活在这个世上。   那下属得到命令,立即令弓箭手准备,刹那间,数十支漆黑的箭头,齐刷刷指向两人。   玄凌耀竟似笑了笑,仿佛其他人根本不存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他放下缰绳,缓缓下马,背脊挺得笔直,视线中,萧初楼的身影占得满满的。   萧初楼看着他完全不防范的样子,无奈道:“你不怕我真杀了你?你知道在我眼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日你逼我杀你,如今,皇兄逼你杀我,算不算是扯平了?”玄凌耀竟然微微笑起来,仿佛心中放下了什么重担,无比释然起来。   萧初楼微微一怔,这人原来一直...耿耿于怀。   是良心的谴责,还是恼他的狠心,抑或是...   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TM还有心思开玩笑?!萧初楼在心中狠狠地问候了下他祖宗。   那些武林人士见这两人非但不拔剑相向,而仿佛多年老友寒暄招呼的场面,十分诧异,面面相觑。   乌云在天,渐渐挡住了太阳,山顶上风声格外的大,也不知是距离山下太远,还是这风声掩盖住了山下的交战之声。   背后丛林之中,隐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萧初楼心中’暗叫不好,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但是...绝对是个高手。   奇怪的是,若非是大皇子的人,为何隐忍不发。不过此人气息全然陌生,也绝不是他所认识的,难道是凌耀带来的?   玄凌辉等得有些不耐,不过即将到手的猎物,他总有兴致,先玩弄玩弄的。   “二弟,不是大哥绝情,你也知道,这一山不容二虎,一国绝无二君,你要怪,就怪错身帝王家罢。待你和你的好属下好生叙完旧,皇兄这就送你上路,去陪你那苦命的母妃。”   玄凌耀从不曾正脸看过他的双眼这时才转过去,眼中突然蹿起的恨意让玄凌辉一愕,几乎退了一步。待他细查去,却又消散无踪了。   只听玄凌耀冷笑道:“皇兄,母妃的冤屈,你我心知肚明,暂且不提,不过皇兄只是要杀我,何必去动三弟!”   玄凌辉浑身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震,随即镇定的笑道:“二弟说笑了,我何曾动过三弟?若你识相,还是快快将三弟交出来,我或许看在你我兄弟份上,日后处置翟贤、北堂昂也手下留情些。”   玄凌耀却是毫不买账,一声比一声喝问的凌厉:“你到底对凌过做了什么?!害得他如今病体缠身,动不动便会晕过去,一听到你的名字,都会吓得脸色惨白,还有,他私自出宫寻我,你究竟知是不知?”   玄凌辉脸色数变,瞳孔一缩,隐约的闪过一丝痛楚,愈发阴沉下脸,眸中杀意越来越盛,双手握成拳,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好意思问我?!要不是因为你,凌过会心病沉疴?!要不是执意为了找你...他怎么会——”   他突然住了口,略略平静自己的失态,一想到那夜罗帐昏暗,他的凌过惨白却倔强的神情,他的心痛和恨意几乎炽热的要将一颗心都烧化。   玄凌耀、玄凌耀!   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同他抢,无论是父皇的宠爱,还是长辈的瞩目,所有的光辉,都是他的,若不是他母妃玲妃与人私通犯下滔天大罪,只怕那皇位早已是他的了!这些都罢了,但是,但是,为何连他最最珍视的三弟,竟然心中都对他——   “玄凌耀,你我之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玄凌辉冷冷的笑着,右手扬起,轻打一个手势。   杀——!   萧初楼心头一阵绝望,竟然就要这么死在这里?!   眼看箭雨纷至,萧初楼忽觉左手被一扯,玄凌耀竟然抱着他滚到那匹狮子骢腹下,贴着马肚子钻了过去!   一轮箭雨落空的落空,许多射在狮子骢上,那畜生大痛,立即发起狂来,四蹄扬起,向玄凌辉发狂一般冲过去。   玄凌辉一惊,宝剑挥下,但在发了疯了畜生面前竟也无法相抗,旁边立即有人围过去,围攻之下也终于将狮子骢砍死。   玄凌耀将怀中的扇子抛给萧初楼,长剑在手,已经沾染了淋漓的鲜血。   有敌人的,亦有他自己的。   已发了几轮箭雨,掉落一地的箭头,萧初楼内力暂时失了大半,幸而身法依旧是一流,左躲右闪之下,仗着折扇中尖锐的暗器,身影腾挪之间,不但无人伤的了他,反而能时不时放倒几个。   只不过...   萧初楼转眼瞥见玄凌耀肩背插着两只利箭却依然兀自不肯屈服的削瘦身影,心里一阵刺痛,眼中蓦然发酸。   此时此刻,弓箭手忽然退去,那些早已摩拳擦掌的武林高手,这才渐渐围拢过来。   围攻中间两个强弩之末!   玄凌耀同时也住了手,一只手横在萧初楼身前,耳边是他细细喘气的声音。肩上的箭身已被劈去,只剩箭头还嵌在身体里,周围的衣衫尽被鲜血所染。   “撑下去...”凌耀未曾回头,这句话既是对萧初楼说的,亦是对自己说的。   撑下去....   萧初楼微微笑了,玄凌耀却无法看见,他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萧初楼深深吸一口气,右手抬起来,手心向下,正对自己天灵盖——   那些武林人士忽然愣住不动了,仿佛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玄凌耀已察觉出不妥,他蓦然回头,瞳孔骤然紧缩——“不——!”   萧初楼的手已经拍下,猛击在自己天灵盖上!   刹那间,他精神一阵恍惚,似乎有剧烈的震动自头顶向下波及而去。片刻,萧初楼只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要飘然远去。   难道竟然还是失败了...这就是死的感觉么...   萧初楼苦笑。他...这算是客死异乡吧...原以为自己会不甘,不甘还没有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现在却只有淡淡的遗憾,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   真正难过的是,那个男人,竟也被他拖累,要埋骨在此么...   谁知,却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玄凌耀嘶哑的吼声,越来越清晰——   “不要死!你又骗我是不是?!”   “我不准你死!”   “你给我回来——回来——!”   也不知是魔炼羽化大法发挥了作用,还是玄凌耀悲切的嘶吼将他的灵魂又叫了回来,萧初楼整个身体瞬间变得分外灵敏起来,甚至百丈外落叶飞花,都一清二楚,体内暖流舒展四肢,源源不断的力量游走身体,格外畅快。   “二弟!你的好属下知道你必输无疑,自己逃出生天无望,这才自尽,你何必还苦苦挣扎呢?哈哈哈哈哈!还不快去杀了他!”   周围众人这才哄然反应,冰冷的兵器在阴森的乌云下寒影幢幢,便要向玄凌耀身上招呼过去。   剑锋准确的刺进一人胸膛,热血嘭的喷洒出来。   玄凌耀双目暗红如血,他的瞳孔仿佛没有焦距,却又如此犀利。长剑在手一勾一削,又一个热呼呼的头颅随着四溅的血滚过空中,滚落在地上。   “等我,初楼。”玄凌耀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个,两个...   他不想去看身后的萧初楼,那个体温渐渐消散而去的人,那个给他带来希望、喜悦、愉快、寂寞、惆怅、悲伤的人就这么戛然而止,就这么....   离他远去——   雪亮的刀光高高扬起,狠狠朝他背后削下!   满是鲜血的草地上,被人当做死人忽略的男人,蓦然睁开了双眼——   腥热的液体洒上肌肤,滚烫如沸油。萧初楼甫一张眼,却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跌在他胸前。   一身玄衣已然破烂不堪,整个人仿佛力气全被抽尽,只剩一口气,若即若离。   萧初楼心头一颤,无法言喻的悲伤从喉咙中溢出来。   “凌耀...”   这一声,低沉压抑,彷如无穷尽的痛苦,又似乎释然和解脱。这时候,却如一声巨雷,砸在玄凌耀心上,他几乎震撼到无法言语,双眼的对视,一瞬间,世界似乎安静下来,他眼中,只剩下这个男人。   他看到萧初楼缓缓站起来,四周的众人包括玄凌辉几乎都吓住了,没想到一个击碎了天灵盖的人居然还活着,居然...还似功力大增一般,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杀气!   “你...你还活着...”玄凌辉又惊又怒。   萧初楼并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冷冷一笑。   霎时间,天地变色,轰隆隆的巨雷滚过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半山腰上,北堂昂的脸色仿佛比天色还阴沉。周林戒备的望着不远处,正从山下来的黑压压的军队,两面旗帜在阴霾的天幕下不甚清楚。   却依稀可见,一片银色的“龙”字,另一片,竟然是明黄夺目,上面一金色的“皇”字!   北堂昂心中震惊,他再三叮嘱山下飞龙军不得军令不可随意上山,可如今不但违令,却竟然和皇家御林军一同前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驱马向前,远处远远策马奔过来两人,其中一人身着暗黑战袍,神情同样的戒备。   北堂昂忽然神色一动,惊讶道:“是你?!”   山顶上,北风呼号,腥风血雨滂沱而下。苍穹被乌云血日染成暗红一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冷漠的俯瞰大地。   喊杀声在玄凌耀而旁飘过,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他眼前似乎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青杉蓝袍,皆为鲜血侵染,乌黑的长发四下飞扬,四周尽是断臂残肢,或有苟延残喘,或有跪地求饶。   只有那个人,背脊挺直,青衫磊落,手中折扇已然换成玄凌耀的那柄三尺宝剑,银光闪闪,立在天地之间,仿若天神。   玄凌辉被一群黑衣死士护在后面,慢慢退走。他浑身颤抖,若不是心中那越燃越旺的仇恨,他几乎无法稳稳站立。他眼中满满是不可置信。   楚啸?!是人?还是鬼?!   从必死绝地突然奇迹般的恢复过来,死而复生,功力不但没有散去的样子,反而更胜从前!瞬间将最近的十几人毫不留情的诛杀!那燃烧的肃杀之气,竟然让人胆怯到不战而退。   连他苦心招揽而来的冰缔亦不是其对手,白招之后,也受伤败退下来。   冰缔护在玄凌辉身边,目光盯着萧初楼不可直视的身影,眼中光华闪动,也许其他人都被萧初楼气势所折,但是他却没有,冰缔在武学上的造诣绝对不能同这些普通高手相提并论,如果他没猜错,萧初楼必是以魔炼羽化大法激起身体最大潜力,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天灵盖是人体极要害之处,其中凶险不言而喻,就算成功,也会元气大伤,折损功力不说,每用一次,阳寿都会折损上十年。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可轻易使用。   磨炼羽化大法是极其玄奥的一门奇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啸竟然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九品大宗师!   冰缔心底泛起一个仿佛高山仰止般的敬称,冷漠的脸孔忽然出现一抹狂热,楚啸,你究竟是谁?   双方僵持着。   大雨纷纷,一时间,血流成河。   萧初楼冷然望着周围残兵,淡淡道:“下一个,谁来?”   玄凌辉心中怒极,他手中的武林高中几乎在萧初楼一人中折损过半,剩下的也被他威势所震,不敢妄动。玄凌辉大吼道:“全部一起上,给我杀了他!谁取此人首级,赏他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此言一出,果然引来一阵蠢蠢欲动。   却在此时,似有闪电破空之声——   “谁敢动我们主子?!”   声音落处,三道身影如电光眨眼扑来,一人手持双剑流光淬影,俊颜冷笑,一人宝剑反握,古铜皮肤,另一个竟是女子,欺霜胜雪,长鞭如电。 第二十五章 转机(已修)   三人从天而降飘然落在萧初楼身前,花霖皓、雪涯还罢了,还有一人竟是夏桀。   萧初楼目光与夏桀相交,见对方狂傲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担忧和佩服之意,萧初楼怔了怔,这时却无法细想,淡淡对三人道:“小心。”   花霖皓笑的无比灿烂,却又无比冷然:“交给我们罢。”   雪涯早已第一个冲出去,长鞭飞舞几乎化作一道暗红色的飞龙,所到之处惨叫声不断。   夏桀手中一柄宝剑微泛蓝光,他倒是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冷冷的盯着远处被黑衣死士密密护住的玄凌辉,右手越握越紧,眼中泛起浓重的杀意。他之前虽为玄凌辉追杀,但玄凌辉并没见过他的面,是以这时候反而认不出来。   冷冰冰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丝毫没有停下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脚下的泥土泥泞不堪,一些沙砾覆盖的地方微微有些松动,血水横流,惨不忍睹。   萧初楼扶起玄凌耀,在花霖皓三人的掩护下输真气为他疗伤。   “我不碍事。”玄凌耀看着他渐渐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眼光慢慢转向那势如破竹的三个年轻人,淡淡笑道,“终于来了。”   萧初楼微有些惊讶,随即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先与你会合了?”难怪这家伙敢独自上山,原来留了后手...   玄凌耀点点头,又望望山下,眉头微微皱起来。   两人脸颊衣衫尽被雨水浸湿,山顶上又是寒冷刺骨,体温不断随着伤口的血流逝而去,再这么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萧初楼感觉到对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微微颤抖,不由将怀里的男人搂紧了些,只感觉到玄凌耀身体一绷,便渐渐放松不再动了。   直到这三人出现,一直隐藏在丛林之中的神秘人似乎才有所动作,只要靠近树林一点的那些武林高手立即莫名其妙的倒地而亡,闹得人心惶惶,加之萧初楼那些人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顶顶难缠的人物,早就起了惧怕之心。   知道这个神秘人竟然帮着自己,萧初楼二人都有些惊讶,他们惊喜之后对其身份又有些疑惑。   冰缔眼见事情越来越不妙,虽然己方人数远远多过去对方,但是情势却越来越倒向玄凌耀那边,这么下去实在不妙,当下对玄凌辉道:“殿下,不如您先走一步,这里有我来垫后。”   “哼!”玄凌辉双目几乎快喷出火来,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就这么被那个楚啸生生破坏!“我不甘心!不甘心!程简呢?御林军怎么还没来?那两万精兵难道还对付不了飞龙军一万人?”   冰缔道:“或许被拖住了脚步,无法及时前来保驾,殿下还是先行一步吧。”   玄凌辉咬牙看着中间那些坏他好事的煞星,冷哼一声,终于点头先行。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挡住了去路。   “哪里走?”   玄凌辉惊怒交加的看着眼前一身蓝衣的男人:“你是何人?还不快快闪开!”   一道闪电袭过漆黑的天空,夏桀冷傲的俊脸瞬间被照得惨白一片,手中宝剑倒映着他寒光四射的星目,他狂然大笑:“取你狗命的人!”   话音未落,宝剑的蓝芒已势如破竹直冲玄凌辉而去!   然而他来势虽猛,玄凌辉手下的黑衣死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人拼死全力挡住,“铮铮”数声,各自后退几步,夏桀长剑一斜,依然不曾让开。玄凌辉被剑锋扫过,气血翻涌,自然也不会好过多少。   大雨袭人,电闪雷嚎,濛濛的天幕阴暗一片,苍穹四野,隐隐有不祥的暗红。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众人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不休!   众人大惊失色,随即恍然见到山下两面旗帜隐约迎风而来。正是一面绣金黄旗,一面银色龙旗。   玄凌辉心知强援已到,惊喜交集,冰缔却隐隐奇怪,为何飞龙军竟也一同上了山来。   “哈哈哈,御林军已到,你们这些叛逆还有什么可说?!”玄凌辉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模样,眼中凶光毕露,显然是仇恨已极。   山顶依然在震动不休,似乎是承受不了马蹄和风雨的肆虐。   两面旗帜在离山顶一段距离停了下来,上得来山顶的只有几个重要首领人物。   北堂昂长袍银甲,周林跟在身边,一上山便见到这狼狈惨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震撼依然触目惊心。   “二殿下!”北堂昂大步上前,眼光在萧初楼身上扫了一眼,立即凝在玄凌耀身上,目中痛楚一闪而逝,半跪在地,沉声道:“末将来迟,请殿下恕罪!”   玄凌耀已经从萧初楼怀中站出来,只是旧伤复发的右手还在他搀扶之下。   “北堂将军来得正好何处此言,快快请起。”   除了北堂昂和他带来的心腹,旁边还有几个男人,身着暗黑铁甲,其中一人眉目方正,眼中隐隐有惊怒之色,站出一步,向玄凌辉、玄凌耀二人恭敬抱拳道:“末将明荣,参见辉殿下,耀殿下!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有歹人来袭?!”   玄凌辉方才还略见喜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明荣,冷然道:“怎么是你,程简呢?”   明荣脸色一变,沉声道:“程统领昨夜在房中突然暴毙,现由末将暂代其职。”   “什么?!”在场众人除北堂昂几人方才已经知晓外,其他人都是惊异不定。   萧初楼看着玄凌耀淡然神色,没有半分惊讶的样子,心知这个恐怕是这人另一招后手,不由微微一笑。   其余人脸上有喜有忧,忧喜半参,其中种种不足外人道哉。   轰隆轰隆——   不断震动的山顶忽然无比强烈的震动起来,众人心中皆是蓦然一惊。   大雨冲刷而下,狂风雷鸣阵阵,脚下似乎越来越滑,陡坡越来越倾斜,泥沙顿时滚滚而过,野草连根拔起,在这时候这里古岩峰竟然发了泥石流!   整个古峰岩不停震动,狂风骤雨的天气更是不利,鸟虫惊飞,风声鹤唳。穹庐四野一大片暗红之色,更将此处映照的鬼气森森,阴暗不明。   脚下泥土沙砾滑动不断,人只可勉强站立,山顶下的部分随北堂昂和明荣上来的军队亦出现骚动。   明荣一咬牙,当即立断,对方才还生死相搏的当朝两位皇子道:“二位殿下,此地万万不可久留,殿下安危要紧,请二位即刻随属下回宫!”   玄凌耀微一沉吟,看了看身边渐露疲惫的萧初楼,果断道:“不错,眼下应当速速离去,其他之事,回宫再说罢。”又向不远处神色不明的玄凌辉冷冷道:“皇兄,你看呢?”他淡然处之,完全不似一副重伤在身的模样。   “哼!”玄凌辉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反对。   这时候两兄弟转过一般的心思,这一局棋竟然因为一次天灾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是若非这天灾,谁胜谁负还难说的很...   这一切,当真是天意?   玄凌耀也不管他,对明荣和北堂昂道:“你二人速速传令下去,整肃队伍,三人成排五人成行,小心下山,若有出事,也好有人相帮。”   明荣刚要拱手领命,玄凌耀一摆手道:“不必了,快快去罢。”   玄凌辉见他完全无视自己这个大皇子,心头一阵恼怒,这时也不好发作,重重一哼,向冰缔打了个手势,便要先行下山而去。   却在这时,方才被挡下的夏桀竟是全然不顾此刻情势,脑中一热,黑暗中,那双狂傲的眼眸带着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仇恨,紧紧盯着玄凌辉,宝剑祭起,人如剑势,眨眼向他扑去——   “——你!”众人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怕死,这时候竟还来一记冷箭!   剑到背后玄凌辉才猛然发觉,却已然躲闪不及,右肩生生被刺中,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然而此时,脚下泥石狂涌,滑动之势越来越猛,地势倾斜之处,竟然有人大叫着滚下山去!   山顶上人尚未退走,泥石流却终于来了!   北堂昂大惊之下,仍然理智非常,抓过缰绳,扶住重伤的玄凌耀上马,其他人亦不敢懈怠,纷纷展开轻功离开,另一边的黑衣死士也护着玄凌辉离开此地,而数个黑衣人已与夏桀都在一处,已有同归于尽之势。   玄凌耀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早已疲惫不堪,手下意识向旁边探去,却没有握住熟悉的温暖,心中一惊,四下看去,蓦然大吼道:“楚啸呢?!”   眼前天色明灭不定,风雨交加,道路两旁树影人影憧憧晃动,哪里有萧初楼的影子?   连花霖皓也是一愣,方才自家王爷明明还在自己跟前,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雪涯突然眼光一闪道:“那里!”她长鞭扬起的方向正是夏桀被围攻的地方——   萧初楼正与夏桀贴背而立,青衫蓝袍翻飞,眼神同样的锐利,却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却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大地似乎生生被撕下一层皮一般,一下子向山下滑去,无数石块滚落,即使是飞溅的细小石块划在人身上也足以皮开肉绽。   狮子骢长啸嘶鸣,却也无能为力,众人随着泥沙力不从心的从山下滑去,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人从岩后密密丛林之中飞身而出,将体力渐渐不支的萧初楼夏桀二人拉起,又重新隐秘于深深林中,让那天参天大树然屏障阻挡住了泥石流的袭击。   “楚啸——”   身后传来玄凌耀带着颤抖的呼喊,意识逐渐抽离的萧初楼也是听不到了。   灵山附近的古峰岩突然山体滑坡,不过由于大队人马都在山下,山上的人数不多又撤退迅速,倒也没伤筋动骨,否则,还不知要传出多少流言。   据说失踪许久的二皇子玄凌耀和大皇子玄凌辉同时出现在古峰岩,都是重伤而回,圣上龙颜大怒,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而原御林军统领、大皇子心腹程简莫名其妙的死亦是搞得超重上下阴云笼罩,人心惶惶。   古峰岩上发生的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就算完全不知情却也能猜出个几分,仿佛是路人皆知的秘密,在暴风雨前的沉默中散播开来。   而灵山祭祖在即,却不知是从哪里开始传出的谣言,古峰岩突降天灾,日月变色,正是不祥之兆,正是引得天神震怒而下的天罚,矛头直指的便是灵山祭祖万众瞩目的人物——玄凌辉!   对此谣言,众口难防,大皇子一党却是有苦难言,这鬼神之说虽然无稽,但是却是深得人心,用得好可以为己造势,然而反过来,亦可能是扎心的利器,让人有口难辨。   而这一切背后的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物,都不约而同的隐身在幕后,却不知是重病养伤,还是另一番的暗潮汹涌。   一场异常可怖的风雨终于过去了,天色也逐渐开始放晴,长空万里无云,仿佛昔日的腥风血雨都只是过眼烟云。   但是东玄朝中人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难明的忐忑,真正的风雨只怕是,刚刚开始.... 第二十六章 阴谋(已修)   建国伊始,东玄的都城本名信源,原不过是个小城,却据有灵山之险,洛河之源,后来作为都城,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如今早已成为天下闻名的繁华城市。城内街道宽阔非常,朱雀大街更是宽阔笔直,可容十马并行,两侧店铺连云,鳞次栉比,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可谓北方之精华皆在于此。   然而这些,才不过是外城而已,皇城之内是东玄重臣名望所居之处,更是富贵奢华之气扑面,而皇宫则在城中之城,高大的宫墙,一望无际,守卫更是森严无比。   由于皇储未定,东玄的三位皇子并未赐封号和土地,依旧留在皇宫之中,而当今圣上唯一的小公主玄凌溪则是早早赐了封号玉宁公主,这位公主自出生以来就是皇室的掌上明珠,由于大统继承与她无缘,倒也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与几位皇兄之间关系也还融洽。   长长的朱红地毯一路铺至主殿中,灯火摇曳,本该温暖明亮的大皇子玄凌辉所居的昌平殿中,此时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宫女侍人早已被斥退而去,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回荡着瓷器破碎砸在地上的声音,分外刺耳。   当冰缔冰落以及半路上碰到的神算鲁齐漠踏入主殿之时,一柄剑光已然悄然入鞘,满地的碎片之中,一身形颀长的男子背身而立,浑身的杀气似乎也已经消散无形了,听到脚步声,这人转过身来,冷酷的脸上神色漠然,原本系在腰下的流光玄青玉佩,此时被他紧握在手中,似乎要捏碎一般,不过那人终究还是松开了手,重新系回腰间。   冰缔三人愣了一下,随即无视这一殿狼籍,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属下见过大殿下。”   “...无须多礼了,平身罢。”玄凌辉颇为厌倦的摆摆手,淡淡道:“叫人来收拾一下。”   鲁齐漠皱了皱眉,劝道:“殿下,圣上虽然下令延迟灵山祭祖之事,但并没有让二殿下代替殿下啊,何况二殿下的伤势比您只重不轻,殿下千万莫要如此沉不住气,只怕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哼。”玄凌辉闻言脸色却是更加阴沉,“躲在宫中一个多月,所有御医日夜不休,就是死人也该复活了!如今父皇的目光也被引到他的伤势上,之前那些中伤的传言也消声灭迹,哼哼,我看父皇推迟灵山祭祖就是等他伤好了再让他来取代我罢!”   鲁齐漠和冰缔默默对视一眼,思忖片刻又道:“二殿下也别尽往坏处想,圣上虽然对二殿下伤势重视,但是古峰岩上之事却也没有大肆追究,只是一番打雷,却没有下雨,更何况殿下也受伤了,就算有错,双方都有把柄,所谓法不责众,圣上就算心中了然也不会以此追究殿下的。”   玄凌辉听到此处终于微微颔首,若非如此他此刻还能这么明目张胆大肆出气么,只怕早就开始执行那一直犹豫不决的“最后一步”了。   玄凌辉转过身来,冰冷的眸子看了一眼冰缔兄妹,道:“那个楚啸,明明没了功力,怎么会突然功力大增将我费心招揽的武林高手除了十之七八,你怎么看?”   冰缔同冰落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道:“回殿下,楚啸其人,我们之前恐怕都小看了他,此人功力当真深不可测,连那失传已久的磨炼羽化大法都运用自如,实在出乎我等预料,据属下猜测,此人应该已臻至九品大宗师境界,恐怕天下之间,除了那武功闻名于世的蜀川王爷还有西楚国教魇皇教教主,还有其他一些隐居强者之外,无人可压制于他了。”   玄凌辉脸色一变,眸子渐渐眯起来,冷冷道:“九品大宗师?这等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为何之前你们却从未听说过?”   冰落迟疑片刻,秀美微微一蹙,道:“若是武林中出现了这般高手,我们怎会不知,除非此人一直隐姓埋名,再或者楚啸这个名字本就是假的。”   玄凌辉眸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难道此人竟便是那...”说到此处,他不由放缓了声音低低续道,“便是蜀川王爷,素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萧初楼?!”   饶是鲁齐漠早就心有怀疑,此时也不由脸色微变,捋捋胡须道:“的确很有可能,何况此人便是在蜀川与二殿下结识。”   冰缔也是早有心疑,如今更是确定那个楚啸就是传闻武功谋略天下第一的萧初楼,一双冰霜的眼睛蓦然绽出光,变得生动无比起来,冰缔微微敛眉,掩藏起心中的兴奋澎湃之情。   冰落却将兄长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心知兄长对于争名夺利一向厌恶,为玄凌辉效力实是不得已,心中对于武道至高境界素来向往痴迷,如今竟然得见传闻中的蜀川王爷,自然欣喜若狂。但是想到自己兄妹二人已卷入这天子之争,恐怕这毕生夙愿已无法满足了。她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玄凌辉到底在深宫倾轧下磨炼已久,片刻已经想通,忽然露出后悔不跌的神情,长叹一声道:“唉,若是早些知道楚啸便是萧王爷,哪里还需要惹出这么多麻烦,如今可好,萧王爷生死不知,现在是彻底得罪了蜀川,又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我私通西楚二皇子的消息,弄得我手下那些墙头草臣属人心惶惶,哼,若是真陷入了万劫不复,大不了同玄凌耀拼个鱼死网破!”   鲁齐漠忽然道:“万万不可,如今时机不对,我们准备又不充分,何况那萧王爷生死不明,蜀川的人也未必肯听命于二殿下,而且圣上中邪咒之事跟蜀川脱不了干系,如果这时候揭破此事,正好釜底抽薪,那便可让二殿下扣上勾结他国弑君篡位的滔天大罪,到那时就算二殿下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了。”说道得意处,鲁齐漠不由微微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冰缔心中对这种卑劣阴谋颇为不屑,却也不会表露出来,始终面无表情。   玄凌辉脸色数变,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父皇虽然英明,但对巫蛊之事一向忌讳极深,先生这招‘邪咒’实在是一步妙棋,甚妙,甚妙啊!”   冰缔此时忽然道:“殿下,那萧王爷身中忠心丸,如今已有一月,还不得解药,会不会...”   玄凌辉目光一闪,道:“哼,他若就这样死掉,自是最好!蜀川没有证据也奈何不得我。”   冰缔冷锐的黑眸怒气一闪而逝,终究没说什么。   “对了,那日救走楚啸的两个神秘人,你可知是谁?”   冰缔摇摇头,道:“那个黑衣蒙面的人身手诡异,颇不像中原武功,另外一个将殿下刺伤的之人,武功高绝,只是属下听闻蜀川风花雪月四大影卫,其中花和雪与当日另外一男一女颇为相似,不过此人不像传闻中经营之术远高于武艺的月,倒有些像统领大军的影卫之首——风,不过据可靠消息,朗风目前正在蜀川王城之中,何况此人对殿下有明显的敌意,实在不像。”   “.....”玄凌辉不置可否,似是沉思。   日落西斜,很快便被连绵的宫殿挡住了大半,被金黄的余晖勾勒出冷清寂寞的轮廓。   明曦殿内院之中,一玄衣男子深深望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眉宇间神色淡然,丝毫看不出喜怒。   轻轻地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男人收回目光,一回身,看向来人的眼眸透出隐隐一股威严,那丝屡怅然之色早已消逝无踪了。   男人看着眼前的俊朗青年利落的跪下,摆了摆手,道:“起来罢,常裴,可有了楚啸的消息?”   常裴眸光一暗,沉声道:“回殿下,属下已率天耀组精英在古峰岩后密林中寻找一月有余,不过那里瘴气密布,毒虫毒草更是不计其数,现在也没找到人,不过却发现有些地方有刀剑开路以及生火的痕迹。”   玄凌耀点点头,紧绷的心中也不由腾起一丝希望,道:“你下去罢,记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夕阳的余晖已然完全沉没,一轮淡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天空。玄凌耀双眼中的情绪隐藏在额前刘海之中。   浅淡的湖水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一个人的身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也没有他。   入夜之后,霜露深冷。   玄凌耀坐在一方小亭之中,石桌上有几碟精美的小菜,旁边银筷却一动没动过,只是一壶酒,快要饮尽了。   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有花,有酒,有月,有湖,只不过,人只剩下他一个,形单影只。   玄凌耀忽然淡淡笑起来,却是苦的不能再苦的笑,他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有些沉溺。   初楼啊初楼,你说我在你心中只是合适的君主,所以才“中意”么?   他眼前蓦然浮现出那日古峰岩上重伤不敌倒在萧初楼怀里时,看到的那种眼神,明明透出的是浓烈而深沉的情意!   你心中当真没有我么?   他就这样在月光亭中坐了几乎一夜,仿佛没有一丝软弱和悲伤。   清晨之时,玄凌耀起身稍稍动了动筋骨,亭外忽有人来报,说是北堂将军同翟太傅求见。   玄凌耀衣袖一摆,淡淡道:“知道了,请二位在殿中少待。不可怠慢。”   待人影踏出亭中之时,昨夜迷醉的眼神早已变得清明一片。 第二十七章 忠心丸(已修)   古峰岩后的密林,古木参天,幽深难测,人迹罕至,那层层叠叠的瘴气倒好像成了这片丛林的守护一般,各种奇花异草毒虫异兽竟然也得以繁衍。   不知那神秘人有何妙法本领,密林中幽魂一般的瘴气仿佛见到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一般,稍一接近三人便惧怕似得退开,为几人让出一条道来,就连那些毒虫怪物也是退避三舍,偶尔有些荆棘灌木在他们利刀之下,也是断如毫毛。萧初楼虽然昏迷不醒,夏桀却是看在眼中,心中虽然惊诧非常,但是不知怎么,对这个神秘人隐约有一种亲切之感。   密林之内的山路越走越往下倾斜,那人在前方领路,夏桀抱着萧初楼跟在后面,留心着周围路途,随手用宝剑刻下隐晦的记号。   那神秘人见他动作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偶尔采点野果或者捕捉幼兽来充饥,此人对毒物甚是熟悉,吃食之前必然自己先试毒,确定无毒才会给夏桀二人,就是偶然中毒,片刻也能在附近寻来解毒之物,在毒虫异草中如履平地,简直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般。   大约是走了一天一夜,密林终于渐渐稀疏,地势也更加陡峭,到了翌日黄昏时分,眼前豁然开阔起来,三人所在之处已是古峰岩下一片山谷,四周密林环绕,山谷之中一片天然湖泊,清幽澄澈,周围是细细的碎石,原先的瘴气也似乎从不踏足这片仙境,空气十分清新。   翠湖边上,有一间简陋的小木屋,木头断开之处平整非常,而且纹路清晰,还带着一股树木的清新之气,显然是刚做成不久的。   三人便这样草草安顿下来,却不知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却说当日那神秘人连同夏桀和萧初楼一同救下,遁入这片丛林山谷之中,少说也有一月余了。   从谷底往上看,天色青青,白云渺渺,水光倒映,仿佛时光在这一片净土静止了,没有世外龙争虎斗,没有世俗恩怨情仇,那些平身过往似乎是前世的事了。   幽幽湖水边上,一杆鱼竿挑在湖面上,旁边坐着一个披着青衫袍子的俊朗男人,左手托腮,右手轻轻握着那根竹竿,眼角眉梢柔和带笑,一举一动都透着闲适惬意,仿佛不是身中剧毒,随时会熬不过剧痛而死的人似的。   几尾鲤鱼自得的游过来,靠近鱼饵时终于经不住诱惑争相游过来,男人眼神一动,唇边微微一翘,手腕轻动,眼看数条鲤鱼都要一块上钩——   “哗啦啦——”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窜出一个男子,晶莹的水珠随着他过肩的黑发甩的湖面波澜四起,一双漆黑的眼眸神采四溢,轮廓分明的脸庞丰神俊朗,□的精瘦半身破水而起,手中抓着两条鲤鱼还在垂死挣扎。   他一眼看见湖边被水珠溅的一身湿的男人一脸的无奈,哈哈大笑道:“怎样?还不乖乖认输?萧初楼,这下你总该没话说了罢。”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三两步走上岸来,一张脸因为心情愉快而神采飞扬,他记忆虽失,但张扬狂傲的性子却是一点没改,甚至变本加厉。   萧初楼见他这副拿着两条鱼跑来献宝一般的滑稽模样,也不由莞尔道:“看来水中的鱼儿跟山里的野人果然亲厚些,我这小小渔夫哪敢相比啊。”   夏桀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破破烂烂的裤子,头发也湿哒哒的披在肩上,脚上全是泥巴沙砾,果然有几分野人风范,也不由失笑:“这可不能怪我,为了这份晚餐,别说牺牲一下形象,便是牺牲一下色相那也无妨,哈哈。”   萧初楼一口口水呛住,差点没喷出来。   夏桀一边打趣萧初楼,一边手脚利索的除去鱼鳞和内脏,便用两根细树枝叉好,又去寻了些柴火来准备烤鱼。   夏桀也不顾一身的狼狈,真气运转间,一身湿淋淋已经迅速蒸发去了,长发随便束起来,也不去管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肆意在自己身上逡巡,偶尔回过头居高临下甩出一句:“怎么?王爷看上在下了?”   萧初楼彻底无奈了:“有你这么气势凌人的勾引人的么?”   “.....”   沉默一阵,两人蓦然哈哈大笑起来。   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恢复了平静,风飞鸟过,春风花语,一切如梦如幻,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乎一碰就碎。   火光燃燃,夏桀做了支架,转动着鱼叉,不久之前,这些事多半他都束手无策,不过幸好有眼前这个好老师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生活技能,一股脑倒给了他。   夏桀凑过去闻了闻,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头也不抬,道:“应该差不多了,哎,你把那些作料藏哪里去了....”   半响却没有声音,忽听细微的一响,似是竹竿掉到地上。   “你怎么...”夏桀蓦然回头,却不见那张风流笑脸,只见那人倒在地上,青衫蜷缩,似乎是痉挛的微微发抖...   “萧初楼——!”   夏桀浑身一震,扑过去抱起他拔腿向湖边小木屋跑去。   “唐先生,救救他——”   夏桀将人抱到木屋里一张小竹榻上,迅速捏开他的嘴,把一小块木块塞进去免得咬到舌头。   “萧初楼...”做完这些,他也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萧初楼越来越痛苦的神情,他身上细小的汗毛几乎都清晰的竖了起来,一阵阵心悸带来的痉挛使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咯咯作响,万箭穿心的痛,却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夏桀紧紧抓着他的手,每一次毒发,都是这么陪着他熬过来的。   “你忍着点,很快就没事了!待会我们再去打鱼,大不了我让着你便是了...嗯?今天晚餐想吃什么?烤鱼、水煮还是清蒸?”夏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在耳旁絮絮叨叨说些乱七八糟的事,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即使这些话毫无逻辑和意义。   萧初楼紧紧皱着眉头,脸上血色退去渐渐惨白,四肢也开始转冷,牙关咬着木块,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虽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但是思绪却没有一刻停转,忠心丸的毒发的太快太烈,一旦四肢开始僵冷,就是心脏供血不足,如果毒性这时候退去,凭着他深厚的功力,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万一毒性未退...   那便是死亡的前兆。   萧初楼心中苦笑,竟是要他在这种荒山野岭的鬼地方结束生命...不甘心!   要按他的想法,便是要死,也最好能抛血战场,死也死得轰轰烈烈。   听到夏桀扯淡却急切的声音,萧初楼忽然想笑,意识越来越抓不住,漆黑一片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张冷峻淡漠的侧脸,他想伸出手去,却一碰就碎了...   那个人,想必现在心里急得要死了罢。也好,若是找不到他的尸体,至少能让他存一份希望...   “唐先生——唐肃迟!快过来!萧初楼他、初楼.....”   眼睁睁看着萧初楼身体越来越冷下去,旁边的小桌被夏桀拍得震天响,他一掌拍到对方小腹输真气过去勉强吊着命,张扬的剑眉挤成一团。   又是这种该死的感觉!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然而他却毫无办法!他从前的记忆全失,仿佛每天都踩在悬空的浮板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活着,却没有任何追求,单纯的,只是要活着而已。   萧初楼,这个赐予自己名字的男人,几乎已经被他当成亲人一样的男人,他抓着他,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现在,他却也要死了。   自己却只能看着他去死,如此无能!   逝者已矣,痛苦却要留给活着的人,幸或不幸,却也难说得。   现在夏桀已经无暇去管为何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那该死的唐肃迟终于他娘的来了!   夏桀只觉眼前一黑,倒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而是一身黑衣充满了他的视线。   他心头一喜,忙站起来:“唐先生——”   唐肃迟摇摇头,两指奇长的手指迅速点住了萧初楼浑身大穴,抬头对夏桀淡淡道:“按着他。”   夏桀只得照做,眉头紧紧皱着,口中犀利如刀:“刚来这里的时候,你不是给他种过蛊,说可以拔除这种毒的么?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   唐肃迟扬眉看了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年长两人几岁眉宇间自有一股威势,说来也怪,一向桀骜的夏桀竟然也盯得头皮发麻,只是心中较上劲,不甘的回视对方。   一间破旧的小木屋,两股气势,势均力敌。   忽然,似是只在一瞬间,唐肃迟低头敛眉,手上动作不停,接连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那种威势霎时间收了个干干净净。   却搞的收势不及气血翻涌的夏桀差点骂出来,但看看脸色略有好转的萧初楼,到底也没说什么。   西落的余晖透过竹窗,斑驳的洒在床沿边,偶有几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远去。   夏桀冷眼看着唐肃迟在萧初楼手心切了个小十字型伤口,又将那两根手指按在上面,隐隐有殷红的血渗进去。   夏桀忽然心中一震躁动,那两根手指,实在长的奇怪,唐肃迟右手食指和中指几乎比无名指长出一个指节来,然而让他惊疑的是,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忽然响起几天前趁萧初楼毒发之后昏迷,唐肃迟对自己说的话,他脸上登时闪过怪异的神情,莫非...是真的...   他低头看看神色已经和缓下来的萧初楼,目光中既似欢喜,又似难过。   片刻,一点乌黑从萧初楼手心伤口冒出来,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只极小的蛊虫,好像是受了什么指引似得缓缓从伤口中爬出。   夏桀记得那时种下蛊的时候,是一只几乎透明的小虫,而现在已经变得全黑了,是不是意味着它已经吸完了所有的毒呢?   唐肃迟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点点头道:“蛊虫经过足月,大部分毒素已经吸出,剩下的已经威胁不了他了,凭着萧王爷的功力,几个时辰就能逼出毒了。”说罢他手指一动,夹住那小虫,一瞬间黑气涌动,竟然点点流到那对奇长的手指之中。   夏桀看得也不由呆住:“你...这是干什么?”   唐肃迟颇为好笑的瞧了他一眼,道:“这么难得的毒,我身为蛊毒之王,怎么能暴殄天物?”说着那小蛊虫又渐渐恢复透明的样子,被他小心放进一个袖珍小鼎之中。   夏桀不去理会,径自去处理萧初楼手上的伤口。反正这个唐肃迟从头到尾都是怪怪的,估计任何毒物到他手里都要被他毒死了。   唐肃迟施施然站在一旁,他皮肤不像夏桀那般晒的古铜色,反而是白的过分,脸上更是没什么血色,看着夏桀一丝不苟的神情,嘴角微微翘起,道:“公子,萧王爷如今已经没事了,他的救命之恩你也报了,往后也不必再跟着他了,以免不必要的麻烦,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公子意下如何?”   夏桀浑身一震,锐利的目光扫到对方脸上,唐肃迟语气却是坚决的很,他想起之前答应的条件,只能忍下恼怒,冷冷道:“那萧初楼怎么办?难道把他扔在这里不成?”   “放心,我看这萧王爷本事大得很,若非这忠心丸的剧毒,这小小的瘴气林哪里困得住他?我们只管走便是,我已经救了他,公子也该实现你的诺言,随我离开了罢。”   夏桀冷冷扬起一抹笑,道:“你放心,我决不食言。只是我要先确定他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   唐肃迟眼中微微闪过欣慰:“那就好。” 第二十八章 初遇   萧初楼转醒的时候,早已是深夜了。   漆黑的夜幕,云极淡,月光很是明亮,星辰暗淡,小山谷中静悄悄的,现时将近春末了,暖暖的风拂过,十分舒适。   原来我还活着,萧初楼长舒了一口气,鼻翼动了动,忽然问到一缕幽幽香气,然后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睡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抚着额头缓缓坐起身,手边正好放着一件外衫,是夏桀的,旁边还有一杯水,还是温的,显然刚热好不久。   萧初楼顺手拿过灌下喉咙,顿时觉得快要冒火的胸口似乎舒爽了些。他瞥了一眼那件外衫,略微笑了笑。   没想到那个看似粗犷的男人,原来也有心细的一面。   小木屋外不远的湖边,燃着篝火。四周静寂,火焰燃烧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是清晰。   唐肃迟那个奇怪的男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黑夜中唯一的火光旁边,只有夏桀抱膝坐着,一只手拿着根木柴漫无目的的撩拨着火焰,赤红的光映着他的侧脸时明时灭,火堆旁边插着几串烤鱼,香味袅袅,影子拖在地上,拉得老长。   这个落寞的画面跟白天那人豪爽的样子是在反差太大,萧初楼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夏桀蓦地回头。他的神色背着光,看不真切。只是看到萧初楼,“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夏桀似乎还没从发呆中清醒过来,顿了一下,憋了几个字出来,“你醒了?”   萧初楼忍不住笑出来,朝火光走过去,他身上正披着夏桀留下的外套。   “废话,我可没有梦游的习惯。”   夏桀才意识到自己的语病,轻轻笑起来,方才的沉寂似乎扫开了。   “感觉好些了么?”   萧初楼嗯了一声,忽然又皱起眉头,一只手捂住肚子。   夏桀一惊,还以为他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却见那个大男人一脸严肃的正色道:   “肚子有些饿了。”   “…………………….”夏桀眼角抽了抽,忍住扑上去打人的冲动,指指旁边都快烤焦的鱼,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心撑死。”   萧初楼哈哈一笑,两只手各拿了一串,也不管手艺有多烂,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那模样简直像十天没吃肉一般。   夏桀瞧他吃得欢,想到自己烤出来的鱼肉的味道,实在一阵无语,又忍不住有点感动。二话不说,扔了那支木柴,跟着把剩下的鱼解决了。   两人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夏桀盯了那人片刻笑道:“唐先生已经将蛊虫收回去了,说是毒素大部分都被吸出了,凭你的功力剩了下的余毒已经成不了气候。”   说到此处,他摇摇头,促狭道:“这样都毒不死你,真是命大...”   萧初楼那个得意啊:“祸害遗千年嘛。”   “.............”   不远处的树林有微微的虫鸣声,湖面波澜平静,偶尔有鱼游过,泛起一点涟漪。   篝火依然在劈啪作响,夏桀百无聊赖的躺在草地上,顺手拔了根小草放在嘴里衔着,双眼望着那一片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萧初楼也没有说话,往火堆中添了些柴火。   方才他说得轻松,这其中绝望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自己早该死了!   从一缕魂魄穿越到这幅身躯中他就已经死了一次,十多年来,以前的记忆早已有些模糊了,如今的时光就像是偷来的,像一场美妙的幻境,他过来走一遭,游戏人间一番,最终还是要离开的。   很多时候,自己也会迷茫,回去的路实在是渺渺无期,何必这么执着。还记得初来乍到,他实在不习惯一个连稍大块的石头都举不起的瘦弱小身板,也不习惯等级森严毫无自由可言的萧王府,那会儿每日每夜他都做噩梦,梦见从前的亲人战友因为自己的离世而伤痛,然后随着时光慢慢老去,老死。   梦见自己孤零零的坟头淹没在墓园里,上面摆着慢慢凋零的花。   那时候,自己蓦然惊醒,耳边就开始回响着那个声音,指示着他,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他是可以回家的,只要天下一统...   从那之后,每天夜里,午夜梦回这个声音时时刻刻在鞭策着他。   他孤零零的灵魂,终于好像找到了目标,得到了救赎,他漂泊在这里的生存终于有了意义。   于是,萧王府的世子小王爷开始改变了,才五岁大的孩子,最是贪玩赖床的时候,却每日天还没亮就起床晨练,早先是在王府里跑步,后来渐渐大了,直接独自从王府长跑到十几里外的衔烛山,再跑回来。后来跟随名师习武,进步之快更是惊得师傅合不拢嘴。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哪里有什么狗屁悟性,无非是占了前世记忆的便宜。   最重要的是,勤奋两字。   他心里通透,在这个没有热火器的古代,实力就是一切。   没日没夜苦练武功,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早晚出剑数千次,再兼前世特种兵的训练方法,不断的锻炼自己,更是家常便饭。他每天从睁眼到晚上睡觉,每个时辰,每一刻钟都被自己安排的满满的。何时练功,何时吃饭,何时念书,一丝不苟,每次有新的侍女侍卫调来小王爷身边,都要被这严苛的作息惊得够呛。   若非他萧初楼前世已经习惯的军旅生活,而且心智够坚定,心中执念极深,这种机械般的生活,恐怕换个人来不疯了才怪。   当然,这一切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十二岁那年,光论剑法,那个蜀川有名的剑师就已经打不过他了,蜀川上下无不惊为神童,不光是瘦弱的体质渐渐健壮了,性情也渐渐开朗,最重要的是,仿佛某根筋开窍了一般,竟然越见聪慧,乐的萧王府上下欢天喜地。   蜀川小世子的名声,最初是从十岁那年传开来的。   十岁那年,他清晨长跑途中,在衔烛山郊外意外遇上一起杀人劫掠的凶案。   那伙人气势汹汹,有备而来,其中不乏中阶高手。将一队押镖的商队逼到树林,对镖队逐个击破。   那时天色未亮,晨光昏暗,没有人注意到树林中隐藏着一个小男孩,就算知道恐怕也只会将他当成一只小绵羊,任人宰割吧。   小树林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一声声邪笑和不堪入耳的声音。萧初楼眼光冷锐,他虽然不爱管闲事,但既然遇上这等凶残之事,就不能不管了。更何况,他尽职地扮演着蜀川世子小王爷的角色,这些百姓将来都是他的子民。   作为一个曾经的军人,隐藏在骨子里的热血终于沸腾了一把!   心热不代表头脑也发热,当时才不过刚进阶四阶的他根本不可能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但是这里的环境,天色,还有自己孩童的身形,以有心算无心,都是他的优势。   当时萧初楼身上穿着自己做的运动迷彩服,悄悄潜伏在树林中,扣紧手臂上自己“发明”的小型箭弩,最先找上了那些落单的,实力相对弱的凶徒。这些人手臂上都缠了黑色布巾,很好辨认。   他的目力是极准的,潜藏在灌木丛之中,瞄准对方咽喉,一扣弹簧,小箭无声射出,箭头一点幽碧,是他常备的毒药,见血封喉。   那支箭穿喉而过,那人突然僵硬,死的也是悄然无声,尸体倒地的声音也隐藏在周围的喊杀之声中了。   这是萧初楼穿越而来的第一次杀人。   他冷眼瞧了那人死透的尸体一眼,利索的扯下手上的黑色布巾,转身又隐到树林之中。   不过片刻功夫,就这样杀到第十人的时候,萧初楼遇到了麻烦。   对方有三个人在围攻一名镖头,那人满身是血,动作越来越迟钝,手中却紧紧护着一个小男孩,差不多同萧初楼一般大的样子。那男孩显然不会武功,身上也中了几刀,血流不止,却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终于,那镖头支撑不住了,拿刀的手臂竟然被砍了下来,对方也付出了一条性命为代价。这男人也硬气,一把将男孩往后抛开,自己用血肉之躯死死抱住另外两个红着眼的凶徒,任凭对方在他身上连捅了好几个血窟窿,才终于死透了。   看到这一幕的萧初楼不禁动容,他清楚的看见那男人临死前回过头看了小男孩最后一眼,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在说,快跑。   萧初楼一双黑眸越来越冷,终于双箭齐发射向那两个凶徒的咽喉——   其中一人当即毙命,却在这时,另外一人恰好回头,眼见逼近的冷箭,立即吓得惊叫了一声,下意识一偏头,那毒箭最终只没入了肩膀,上面的毒虽然依然要了他的命,但是这一叫,使得那群匪徒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一清点人数,顿时发现将近少了一半。   那商队剩余的镖头自然大喜,以为有高人暗中相助,手下信心大涨。   萧初楼暗暗叫遭,对方还有十来个人,万一发现了他转而围攻过来,那就麻烦了。   头一次,他在心里后悔每次晨跑都把萧王府尾随的护卫甩开的事。   那些匪徒显然对藏在黑暗之中的敌人有些忌惮,不再单独追杀商队之人,几个人结伴慢慢向四周散开追寻。   当四个缠着黑布的凶汉缓缓走向他藏身之处,十岁的萧初楼暗自深吸一口气,猛的抛出一块石头向其中一人砸过去,自己缩在石头后,炮弹般冲了出去,趁对方被石头吸引目光的一瞬间,当下连发四箭——这时候,备用的箭支也告罄了。   四箭连珠——这本是一项极难掌握的箭术,萧初楼练了许久才练到掌握三箭连发,各自命中不同目标,四箭总是差了点火后,没想到这次竟然突然爆发一下子成功了!   萧初楼此时却没有喜悦的心情,因为这会功夫,他的身形也终于暴露在敌人目光之下!   竟然是个十岁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子崽子?!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那商队的人顿时就失望之极,而那些原本惶恐的劫匪则轰然大笑,目露凶光。   萧初楼穿着甚是奇怪,脸上也被自己伪装摸了血多泥土,谁也认不出这个瘦小的土包子竟然便是未来的蜀川至尊。这时候的小土包子萧初楼面上做出符合他年龄的惊恐之色,一面状似慌不择路的跌跌撞撞跑进树林中。   匪徒首领轻蔑的分出一半人去追捕他,剩下的人一面继续围杀商队,一面开始清点战利品了——谁都没将一个小屁孩放在眼里。   这份轻蔑,也铸成了他们的灭顶之灾。   这时候,被七八个中阶大汉追捕的萧初楼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他躺在方才挖好的一个小坑之中,用灌木丛遮掩住自己,手中握紧了一柄捡来的短刀。   感觉到走人的走近,闭住呼吸的萧初楼突然毫无征兆的暴起,五指猛的扣住旁边经过的一只脚踝,使劲一扭,惊叫和骨头折断的声音同时响起——   没人想到敌人竟然在脚下——大汉吃痛下意识想甩开脚上的那只手,却不料一柄尖锐的刀尖猛的刺进了自己最要命的地方——男人的□!   当场便死得不能再死了,临死的惨嚎凄厉之极惊飞了树林大片鸟雀。   剩下的凶徒也不由得面色狂变,愤怒地朝萧初楼扑了过来!   萧初楼也不由苦笑,只好硬拼了!   他将之前捡的几根尖锐的树枝扣在手臂上的机关上射出——目标是那伙人的眼睛——不得不说,这招实在是聪明。树枝不比箭矢,准头自然不高,不过射瞎了两三个,也足够使场面变得混乱了。   混战之下,萧初楼苦练的身法就显现出来了,基本功是极扎实的,没有别的什么虚晃的花招。   就是一个字,快!   别人出刀一次的时间,足够他快速出刀十次了。   十刀,割在大腿和手臂的动脉上,足够对方流血致死了。   萧初楼喘着粗气,年幼的身体,到底体力不够。他已经杀死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是之前被射瞎了眼睛在混乱中被乱刀砍死的,死的极是冤枉,不过却没有人同情他。   萧初楼虽然躲得快,但身上也中了好几刀,最严重的是在胸口,长长一道伤口,狰狞的斜到腰际,不住的流血。   忽然一声爆喝从脑后响起,萧初楼心脏一阵狂跳,整个人极快的往左一偏,一柄长刀几乎是贴着他脑门过去的!   再偏一点点,穿过的就是他的脑袋!   他额上见汗,清晰的感觉到血液的流逝,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来到这个世界几年来,头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第二十九章 静思   这时候,对面的大汉抓住机会竟然也强攻过来——他握刀的手都在抖,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没有半点轻蔑,只有恐惧!眼前这个看起来才十岁的孩子,浑身是血,随时都仿佛要摔倒的模样,在他看来却像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男人有种强烈的感觉,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杀死他,那么自己会死的很惨很惨。   大汉跑了两步,突然后脑嗡的一声,重重的钝痛让他一下昏了过去。   原来是树上飞来一块大石头准确地打中了他的脑袋!   萧初楼差异的望了一眼树梢——竟然是方才那个被镖头保护的小男孩——他吃力地抱着另一块石头又砸了过来。   终于只剩下一个敌人了!   那人终于意识到不妙,来自于一个十岁小孩的恐惧侵蚀了他的心,竟然使他掉头就跑。   萧初楼笑了,一个背对自己的敌人,实在太过愚蠢!   他抬手,举刀,凝聚起全身力量,猛的将短刀掷过去——破风之声不绝于耳!   瞬间穿透了那大汉的左胸,刺穿了一个血窟窿,甚至直到钉在前方的树干上,还兀自颤动不停!   萧初楼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抬眼望着树梢上也才十岁出头的男孩,看见对方脸上极力掩藏慌乱却依然震惊的神色,还有那双眼睛,明亮而锐利。   两人对视了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萧初楼冲他笑了笑,低声问,喉咙干渴而有些嘶哑。   男孩扶着树干,居高临下看着萧初楼,大约是疑心萧初楼的身份或者是敬畏于他与年龄不符的实力,迟迟不愿下来。   直到这时候,他看见萧初楼朝他微笑。   男孩滑下树,没有走近。   他看着萧初楼的双眼,看着对方一边狼狈地扯下衣摆包扎止血,一边还抽空问了他一句:“你也受伤了,要我帮你包扎么?”   男孩终于忍不住动容,通红了眼睛,露出一个十一岁孩子该有的神情,他颤动的手握成拳,使劲擦了把脸上的血,低声道:   “朗风,我的名字!”   再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因为被萧初楼远远甩在身后的萧王府的护卫总算追了上来。   当这些带着萧王府标志的护卫提着那群匪徒的头颅,惭愧的半跪在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面前,高呼“世子殿下”的时候,所有幸存的商队的人都呆住了。   包括朗风。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朦胧的晨光透过沙沙树叶轻柔的洒在大地上。   十岁的萧初楼看着十一岁的少年朗风,笑了笑,他很是欣赏这个坚强又聪颖的男孩,他朝他伸出手,问道:“愿不愿意跟我走?”   晨光铺在萧初楼身后,一瞬间,朗风似乎觉得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一点,明明浑身泥土污血,狼狈不堪的少年,竟然仿佛就是世界的主宰一般。   这一瞬间,他被柔和的晨曦晃花了眼睛。   后来,朗风就被带进了萧王府,他进府的第一天就开始习武,然后萧王府终于继萧初楼之后,又来了第二个学武狂人。   十多年来,朗风一直都是萧初楼的贴身亲卫,他的一身武功、军事才略可以说全是萧初楼一手□出来的,即使后来又有了花林皓、雪涯、月凡几人,深受王爷宠幸,朗风也自信自己在萧初楼心中的地位,也许不及更早就跟在那人身边的楚啸,但也绝不是后面几人可比的。   这时在山谷中沉浸往事的萧初楼,想到当年与朗风的相遇,不由微微一笑。   忽然山谷中刮起一阵大风,身边的篝火摇曳,萧初楼随手扔了一只木柴进去,又热烈的燃烧起来。   他一转头,发现夏桀正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猛瞧,抬手摸摸脸颊,不由莞尔:“我脸上开花儿了?”   夏桀一愣,又伸长了脖子意味深长笑道:“你在想什么?看你那色迷迷的样子,在想情人不成?”   萧初楼下意识摇摇头,忽然顿住,他自己向来觉得,与朗风、花林皓之间是主仆、朋友、亲人多过于情人的关系,可是,旁人似乎不这么看吧。   不过旁人怎么看,关他什么事?   “情人...”萧初楼呢喃着这个称呼,脑海中倏忽掠过一张冷峻淡漠的脸。   那个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担心着急吧...   他竟然在这时候,不可抑制想念起玄凌耀来。   说来也奇怪,虽然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关注着东玄几位皇子的情况,但是真正认识玄凌耀也不过就这数月时间,论感情之深应该也是及不上与他相处多年的风花雪月的。   但是偏偏不知为何,现在却越发思念那人的总是皱着的眉头,隐忍淡然的神情,或许是那个人身上寄予了自己的执念,又或许是他身上有着某种特质,吸引着自己。   而对于风花雪月几人,或许是太过熟悉了,太过习惯了,反而不必去想念了。   萧初楼有些好笑地想着,这个难道就叫见异思迁?   他自嘲片刻,想起那天在古峰岩上,那个男人单枪匹马就闯了上来,他以为他常山赵子龙么?简直是——   简直是傻透了!   他又想起那个男人看着自己拍向天灵盖时候,那个眼神,是恐慌吧?印象中,似乎从来没见他露出那种神情。   为什么那么绝望,因为以为自己要死了么?   萧初楼使劲揉了揉脸,像是要把玄凌耀那张不停在眼前晃的脸揉开一样。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月光朦胧着,一如那晚在泉盘关朦胧的帐帘。   说起来,那天晚上,他们也算是有同床共枕之宜了吧。   萧初楼幽怨地抚着额头,那可是他头一次跟男人在床上,乖乖的什么也没做一直到天亮呢。   玄凌耀,你该拿什么来补偿我。   想到此处,萧初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桀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神色十分古怪。   他扬眉道:“你犯病了?”   萧初楼哭笑不得:“你才犯病。”   夏桀又盯着他的脸良久,直到盯到萧初楼浑身不自在,才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   夏桀摇摇头,欲言又止。他躺下身,重新远眺漆黑的天幕,原本左手枕着头,又换成了右手,最后又换成双手。   冗长的一段沉默,篝火映照着两人的侧脸,明暗不定。   萧初楼几乎以为夏桀已经睡着了,却忽然听到对方压得极低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可会稍微有点想我?”   萧初楼一怔,凑过去坐在夏桀身边,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没。”他听见夏桀低沉的嗓音传来。   片刻,夏桀继续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萧初楼瞬间就沉默起来,向来舌灿莲花的他竟然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对方,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自己也同样是个无根漂泊的人吧。   夏桀低沉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那天在古峰岩,我看见玄凌辉的脸,不知怎么的,就想杀了他!”   这话中含着无尽杀意,萧初楼心中一凛。   “或许我真是被他抓过的通缉犯?犯过十恶不赦的大罪。”   萧初楼微微笑道:“若真是如此,既然如今也失去记忆,不若刚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夏桀一阵无语,最后又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来,我不就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活了两世?值了!”   萧初楼听了心中一动,活了两世?这不正是他自己么,只不过,没有喝过孟婆汤。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冷笑话,便道:“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脑袋有毛病的人,一天晚上,这个人在一个漆黑的巷子口堵住了一个路人,他拿着一把刀抵着路人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问,‘你可知道一加一等于几?’”   夏桀听来一阵莫名其妙:“不是二么?”   萧初楼眯着眸子,突然凑过去,靠的极近,嘴唇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耳朵。   夏桀蓦然心中一阵狂跳。   那个人冷冷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夏桀呆住。   接着萧初楼又缩回去,淡定道:“然后那个路人就被捅死了。”   夏桀半天才反应过来,顶着一张囧脸,忽然觉得夜风一吹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他呢喃着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失忆之后变笨了...”   萧初楼笑了笑,同时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聊。   他又转念一想,知道太多,比方自己是个穿越者,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冒牌王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又比方说,玄凌耀...   想起那日在古峰岩与那人对视的一眼,他眼眸转而深沉,玄凌耀眼底藏不住的情绪,他到底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萧初楼深深吸了一口气,莫非自己,竟然成为了那个人的弱点和牵绊不成?   黑夜如墨,月光冷清,苍穹静谧,大风吹皱了湖面,吹散了倒影的月。   萧初楼也躺了下来,双手抱着后脑勺,两个大男人各自想着心思,望着广博的苍穹默默无语。   萧初楼默默想着自己十年多来的努力,目光渐渐锐利,又转淡,变得古波不惊。   玄凌耀,我萧初楼终究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绝不会对你付出任何感情!   若你不能完成我的愿望,那么,我亦不介意换一枚棋子!   他绝不允许因为感情用事,而使自己多年苦心执念一朝付诸东流。   玄凌辉野心不小,西楚更是蠢蠢欲动,实在不行,那我搅浑了这池水,大不了在花上十年二十年,慢慢部署,步步为营,让蜀川征服这天下,又有何妨!   萧初楼一瞬间握紧了拳头。   我所中意的人,别让我失望。   过了许久,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身旁的夏桀忍不住回过头望他一眼,无声的询问。   萧初楼淡淡摇头,只道:“天亮以后,我要出瘴气林外探探如今外面的局势到底如何了。”   夏桀眉头一皱,眸光似乎暗了一暗,没有说话。   萧初楼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往小木屋走去。他的背影落在夏桀眼中,慢慢化成一道影,融入漆黑寂寥的夜色中去了。   夏桀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还枉自己一厢情愿地想要停留在这里,原来那个人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转过身去,闭上眼睛睡了。   此时此刻,远在蜀川的萧王府中。   冷月无声,朗风独坐窗前,他面前摆着三堆天南地北的情报,最少的那份是西楚的,中间那份是蜀川各地的,旁边最多,摞的最高的则是东玄的密报。   萧王爷失踪的这半个月来,他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疯狂地处理王府上下各种事务。若非他武功高强身体健朗,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一旁小几上的提神香又烧尽了,燃成了一堆灰烬。   朗风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蓦然推开窗子,冷风瞬间灌满整个房间,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要熄灭一般。   他的神色藏不住的疲惫,又抬眼望了望王府另外一个方向——楚管家的书房。   那是离王爷书房最近的一个房间。比自己这间疏风居更加近。   朗风知道,楚啸是真的不会武功,他也知道,楚啸的身体比一般人还要稍弱。   而现在,他还知道,那间书房的灯也一直是亮着的。   朗风双手重重扣在窗棂上,眼神划过一抹深深的忧虑,又坚定起来。   终于,这个许多人无心睡眠的夜晚,慢慢溜走了。   天色迷蒙的亮了。 第三十章 屈辱   那日暴雨之后,古峰岩山体略有些滑坡,泥石流滚滚过后,原本上山的道路大半也无法通行了。两位为皇子各派了军队驻扎在山下。大队人马是无法上山的,只能派出一部分人慢慢清理山路。至于寻找萧初楼等人,也只能靠武功高强的精英分散去寻。   进入初夏,天气渐渐转暖,季节交替,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   玄凌过披着一件厚厚的袍子,徐徐走过央碧湖。   正是清晨,天色还未大亮,微风吹得湖面粼粼泛着波光,湖边微霜渐渐化为晶莹的露水。四周很静,玄凌过并没有带着侍卫,只是有个贴身太监为他掌着灯笼。   晨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意,玄凌过拢了拢身上的袍子。   小六子见状欠身道:“湖边寒重,殿下身体金贵,不如叫人再拿件裘袍?”   “不必。”玄凌过摇摇头,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   小六子还想劝说,忽然眼角瞥见前方回廊转出一抹颀长的人影,蓦然脸色一变,低声急促道:“殿下,大殿下在前面,是否...”   玄凌过面色一僵,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离那个人,有多远逃多远。   此时,远处那人显然已经看见他了,顿时迈开脚步向这里走过来。   玄凌过生生顿住转身的心思,手脚僵在原地,眼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却是进退不得。   忽然湖面一阵狂风,他一头墨发飞扬,衣袍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瘦弱单薄,仿佛那风势再猛一点,人就要被吹走一样。   玄凌辉远远看见他,先是一喜,眉头又是一皱,快步走过来。   小六子暗自咬牙走上前去挡出大皇子,躬身请安,对方却是理也不理,一掌推开,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玄凌过面前。   玄凌过垂下目来,低声道:“见过大皇兄。”   玄凌辉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神色顿时沉下来,一面自己身上华丽的锦缎披风脱下披在对方身上,一面喝斥着小六子:“大清早的带着主子乱跑什么,穿得这么少,伤了风寒你担当得起么!”   小六子忙惶恐的俯下身请罪。   玄凌过眉一皱,急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皇兄莫要怪罪于他。”   玄凌辉见他为了一个奴才跟自己顶撞,更是不悦,长臂一勾,紧紧捏住对方手臂,将人拉进自己怀里,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都退下。   小六子心惊胆战,深怕自家主子受什么委屈,但是看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远远退开了。   玄凌过被拉过去先是一惊,下意识开始挣扎,但对方力量远远高于自己,那双手热力惊人,铁箍似的圈在自己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玄凌辉冷冷哼了一声,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盯着那双略显慌乱羞怒的眸子,缓缓问道:“一大清早的,不在自己宫殿好好呆着,这是准备是去哪儿啊,三弟?”   玄凌过被这话中的寒意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顿时僵住,口中唯唯说不出话来。   见他着敷衍的样子,玄凌辉更是怒火上涌,眯起眸子,冷笑道:“过了央碧湖不远就是二皇弟的明曦殿,你是去找他,对不对?”   玄凌过心越来越沉,却不说话,算是默认。   果然如此!   玄凌辉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不知不觉手中力道越来越大,直到对方忍不住呼痛,才惊觉,放缓了力道,却仍不肯放开他。   “哼!好,好,自从那天古峰岩回来之后,你便天天借口往那里跑...”   玄凌过忍不住辩解道:“二皇兄受伤不浅,自然该去探望。”   “哦?我伤的也不比他轻,你却从不曾主动来探望我!”   玄凌过语塞,手臂被那人勒的生疼,也不敢丝毫动作。   玄凌辉脸色越见阴沉,黑眸中涌动着妒火,忽然一把将人扯过,拉进一旁的假山之后。   玄凌过浑身一震,巨大的恐慌与深埋在心底的不堪记忆充斥着他的心中,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玄凌辉哪里会给他机会,大手抓住他两只纤细的手腕压在假山上,另一只手狠狠捏着对方脸颊,发狂似的压上去蹂躏他的唇。   玄凌过脑中轰的一声,又是愤怒又是恐惧,苍白的脸颊不自然的涨红,却有反抗不得,只能双腿乱踢。   这般柔弱的样子越发激起大皇子的□,他松开一只手,便摸进玄凌过衣衫下面...   “大皇兄...求你住手...求你...”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个宫女,而且还早已去世,无论是势力还是父皇的宠爱跟对方相比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根本无法反抗这个男人!   然而这个卑鄙的男人还嫌不够,竟然拿他埋藏最深最禁忌的秘密威胁他,逼他就范!   他还记得,当初被玄凌辉一语道破自己对二皇兄不伦的感情,他绝望地简直想一了百了。   他不敢想象,若是二皇兄发现他龌龊肮脏的心思,会对自己如何厌恶憎恨。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巨大的悲哀好像洪水一般席卷着他的心,几乎要流下泪来,屈辱和羞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一刻让他死了才好。   面颊上的湿意,让沉浸在掠夺中的玄凌辉略微清醒了一些。   他低头凝视着玄凌过带着泪痕的苍白脸色,心中蓦然一刺,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不由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松开了对方。   玄凌过一得自由,立即退了好几步,手扶到假山上,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有一点依靠。   这一幕看在玄凌辉眼中,又是神色一寒。   他伸过手去拉对方衣襟,却听玄凌过低吼一声“不要”猛的退了一步撞在假山上,似乎是惧怕自己到极点。   手僵在空中,一如玄凌辉僵硬的神情。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玄凌辉忍住怒气,伸手帮他系好敞开的披风,便退了开。   “多谢大皇兄...”玄凌胡乱在脸上摸了两把,“如果大皇兄没有什么事,请恕凌过先行告退。”他头埋得低低的,嗓音有些喑哑,说完生怕对方反悔似的,也不等他开口,便急忙离开假山,仿佛再多呆一刻也忍受不了一般。   玄凌辉怔怔的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伸出的手顿在冷风中,指尖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失神不过片刻,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缓缓浮现。   凌过,不论是你,还是这江山,终究都会是我的!   玄凌耀,你不过一个贱婢的贱种,早晚叫你知道,你根本不配与我争!   天色已然渐渐大亮了,晨光轻柔的洒在湖面上,粉红色的荷苞点缀在碧绿的荷叶中,大片绿叶随风波浪般翻起,水光点点。   然而这一切美景却无人欣赏,玄凌过走过央碧湖,他双眼失了神采,微微有些发怔,忽然他一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压抑着,不让咳嗽声太大,几乎咳得弯了背。   在前面引路的小六子,大气不敢喘,急得团团转。   咳了一会儿,玄凌过直起身,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走。   小六子叹了口气:“殿下,您...身体要紧。”   玄凌过沉默着,道:“我心中有数,走吧。”   朝阳为高大宏伟的明曦殿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自从古峰岩,皇子受伤之后,守在殿前的侍卫明显比从前多了近一倍,日夜轮岗,严密地护卫着这位天皇贵胄。   玄凌过心知这是二皇兄深受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恩宠的体现,羡慕之余,更多的是欣慰,那日得知二皇兄深陷危厄身受重伤,他几乎夜夜不能眠,担心受怕,但他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根本无法给那人带来任何帮助。   甚至于,因为自己,使得大皇兄更加嫉恨于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玄凌过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容,才抬步迈入殿中。   雕花镂空的窗子敞开着,窗外一束枝桠伸进来,嫩绿的树叶,点缀着盛开的桃花。   两道晶莹剔透的珠帘被两只碧绿的翡翠勾勾在红漆宫柱上,后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桌。桌上烛台,原本粗大的蜡烛烧得只剩小半寸,火光微弱的渐渐要灭了,显然是点了一夜。   当他走进二皇兄书房之时,看见那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执笔正在画着什么。   玄凌耀似乎画得极慢,添一笔似乎要斟酌半天。桌边摞着高高几叠折子,茶壶水杯放在一边,早已凉了半宿了,也没喝上一口。   玄凌过远远瞥见画上隐约的寥寥浓淡水墨,勾勒出一个男子的侧影。   男子眉眼英气,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身后远山波澜,天地苍茫。   画上没有落款,玄凌耀神色复杂的凝视着那抹身影,半响,想要题词,却怔怔下不了笔。   玄凌过看出那画中人是谁,心中微微酸涩,轻咳了一声。   玄凌耀抬眼看见来人,目光柔和了些,淡淡道:“三弟,你来了。”   忽然,他眼光落在玄凌过披着的披风上,顿时眼神一凛。   玄凌过注意到对方目光,心中重重一跳,登时不自在起来,一想到方才在央碧湖所受的屈辱,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发青起来。   所幸二皇兄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玄凌过这才松了口气。   玄凌耀看见他冻得发白的手,叹了口气,责备的看了他一眼,立刻叫人将备用的暖炉抬上来,随手将敞开的窗户都关上。   炭火在六角暖鼎中灼烧着,清冷的大殿中,终于渐渐暖起来。   玄凌耀又拿了个小炉用绒布裹起来,塞进玄凌过手中,这才将人捂热了。   “二皇兄,你...”玄凌过瞥一眼烧尽的烛火,又转头凝视着对方有些消瘦的脸,擎了些许担忧道,“一整晚都没睡么?你胸口的箭伤还没痊愈,太医说过要多休息否则弄不好会落下病根,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玄凌耀摇摇头:“近日事务繁多,昨日同北堂将军还有翟太傅商议了半宿,晚上躺了片刻,实在睡不着,才起身而已。”他心中苦笑,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心中惦记着生死不明的某个人,根本无法入眠吧。   一面说着,他放下笔,将画卷吹了吹,小心卷起来,放进一旁古朴的方盒之中。   玄凌过终于忍不住道:“二皇兄,那个楚啸,找了么这就都不没有消息,恐怕已经...你不要在为他伤神了...”   “住口!”玄凌耀猛地站起身,碰到桌上折子,顿时掉落一地。   看到玄凌过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意识到自己说重了,抬手按住额角,放缓了语气,淡淡道:“楚啸本领不小,不会有事的。何况他多次救过你我,你也万不该...如此揣测。”   玄凌过张了张嘴,垂下目光,低声道:“是凌过不对,我只是担心皇兄身体...”   玄凌耀微勾了勾嘴角,伸手拍拍他瘦削的肩膀。   左手忽然被握住,玄凌耀一怔,道:“凌过?”   玄凌过却越握越紧,眉头深深皱起,他掰开对方手心,摩挲着那道深深的伤痕,指尖略见颤抖。   “二哥,你的手...”   玄凌耀平静道:“只是有些无法使力而已,反正不是右手,不碍事。”   “可是...”   “太医说过,好好调养,也许日后还是可以恢复的。”玄凌耀抽回手,并不太在意的样子。   玄凌过心知这话是分明是哄自己安心的,可是仍忍不住心中酸楚,自己永远只能看着二哥受伤,劳神,永远无法为他做些什么,永远都是这样孱弱的模样,甚至,还要让二哥反过来安慰自己!   他深深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厌恶着自己懦弱的性子,更厌恶自己千穿百孔的身体。   玄凌耀看他神色,暗暗叹口气,转开了话题道:“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玄凌过很快收拾了心情,回道:“皇兄养伤的这些日子,朝中上奏,希望将祭天祭祖之事早日定下来,但是父皇一直留中不发,现在还未有定夺。”   说到朝堂之事,玄凌耀敛起了适才温和的神情,他随手捡来一杯冷茶喝了一口,提提神,眼神顿时凛冽起来。 第三十一章 狭路相逢(补完)   玄凌过见他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显然是早已知道了,暗自嘲笑自己小题大做,又继续道:“虽然皇兄私自离宫,可是也是由于那日重岫山狩猎突然遭遇埋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那些杀手身上虽然穿着大..”他顿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又接着道,“大皇兄的天辉组服饰,但是也检查出有西楚杀手的证据,所以最后还是认定是西楚派人刺杀,并且嫁祸于大皇兄,企图使我东玄皇室内乱,西楚坐收渔利。”   玄凌耀最近擎着一丝冷笑,嘲讽道:“若本身没有间隙,又何来嫁祸一说呢。”   玄凌过一顿,看了看他神色,道:“之前父皇中毒一事,又有了转机,父皇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福公公据说年轻时钻研过毒物,后来经他检查,发现是酒中被参了一种会让人昏睡的烈性迷药,并非是那巫师所说什么邪咒。虽然这个发现同样非同小可,但是非要说蜀川派一个使者如此明显的下毒,未免也太过愚蠢。”   玄凌耀点点头,眸中闪过沉锐的光:“但是即使这一切看起来如何荒谬,但是父皇也不可能放那个蜀川使者回去,这个莫名其妙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想到之后种种后果,他眼光一沉,冷声道,“真是鼠目寸光。”   玄凌过心知他指的是谁,也是沉默不语。   一会儿,玄凌过仿佛想起来了什么,道:“昨日听说,大皇兄伤势已复,前去向皇后问安,皇后又提议于明日安排一场家宴,父皇答应了。二哥你,怕是躲不了了。”   玄凌耀一扬眉,放下手中茶盅,道:“为何要躲?”   玄凌过急道:“皇后和大皇兄...”他一顿,压低了声音急促道,“他们明显不怀好意...”   玄凌耀从书桌后面绕出来,复又推开那扇雕花窗,盛开的桃花映入眼帘,远方暖阳高升,洒在他银蓝绣金的长袍上,腰间玄青的佩玉流光溢彩。   他忽而想起那日在蜀川,那个男人充斥着强大自信神采的眼光,仿佛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说自己,不所不能。   玄凌耀倏忽笑了,侧过脸来,双眸中傲色灼灼:“那又如何?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放马过来,我接着便是,真当我玄凌耀怕了他们不成!”   二哥丰神俊朗的模样映在玄凌过眼中,他只感觉自己沉寂的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蓦然火热起来,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深深吸一口气道:“二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凌过都站在你身边!”   惊讶一闪而过,玄凌耀抽回手揉了揉对方头顶,目中似有宽慰。   玄凌过有些不满道:“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玄凌耀唇边泛起笑意,道:“不管过多久,你都是二哥的三弟。”   沉静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带着包容和温暖,玄凌过怔怔的望着那人,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感动,五味陈杂。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在这时,门外侍卫禀报说常裴大人求见。   玄凌耀神色一动,扬声道:“快传。”   暗叹口气,玄凌过心知自己也该走了,便道告辞。对方看来心系天耀组的搜寻状况,也没有挽留。他压下心中了落寞,便躬身退出去了。   却说今日山谷之中,天青泛白之时,萧初楼便独自离开了小木屋。   他远远瞥一眼依旧躺在草地上熟睡的夏桀,想起这个月来在山谷之中,这个男人豪爽真诚的情谊,露出一抹无声的笑意,也没有叫醒对方的打算,旋身跃入了树林之中。   他却没有看见,本该睡着的夏桀,双眼忽然睁开一条缝。所有的动静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他竟然一晚都不曾睡着。他没有回头,更没有动上一动,只是望望远方高远的天空,又闭上了眼睛。   树林之中依然瘴气缭绕,普通的雀鸟都不敢进入,清晨的雾气透过层层树叶,风拂树影沙沙,仿佛跳动的翠绿精灵。   这片森林绵绵密密,越往中间走越是幽深,参天古木比比皆是,最密集之处,连阳光绝少能透进来。   虽然刚入初夏,但在此处,也彷如冬末那般幽寒。   所幸萧初楼一身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之前在山谷时,唐肃迟也指点过两人一些虫草药理,其中就有专门驱虫避瘴的药草。萧初楼早早准备了一些,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他从怀中摸出一包千草编的小囊,散发着极淡的清香味道,又用线穿起系在脖子上。片刻,周身的瘴气便驱走了七七八八,余下的一点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腰间别着从唐肃迟那里讨过来的一柄匕首,匕首鞘色泽幽暗,并不反光,雕刻着反复的精致花纹,显得分外华贵。鞘中匕首极其锋利,吹毛即断,上面开着两个血槽,一边锋面透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涂了剧毒。   以萧初楼的眼光自然看得出这把匕首绝对是极品神兵,价值非凡,绝对不是普通贵族能用得起的。能佩戴这种匕首,本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唐肃迟,此人本领极大,周身无不透着古怪,虽没见他显露高深武功,但见他的使毒用蛊的本领就已经令人叹为观止,想来身手也绝不会差。   再联想到他还能神出鬼没出现在离东玄帝都如此近的古峰岩。萧初楼嘴角略勾起,他大概已经猜到此人是何方神圣了。   心思转个不停,手脚却丝毫没有停顿。萧初楼飞快的穿梭在层层古林之中,仿佛黑暗中行走的杀手,悄然无声的从一棵树上敏捷地跃到另一棵。   赶了大半天的路,天色早已大亮了。   萧初楼停下来,坐在树梢上稍事休息。   原本直接从地上走,要省力的多,但是他可没有唐肃迟那一身毒虫摸近的毒功,森林中,除了树,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都些都是爬虫的天下,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特别致命的不明生物。   从树上走,累是累了些,但也不必担心那些毒化毒草。   离开木屋之前,萧初楼就准备了肉干和水囊,以他的速度,应该不用两天就能出这片林子了。现在麻烦的便是那些寻找他的人,不管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杀他。   在他看来,被人掌控行踪,总是一件令人不爽的事。   不过要想完全避开这些人,似乎也不大容易。想到此处,萧初楼略微皱了皱眉头,一路上,他偶然有看见刀剑劈砍过的痕迹,虽然不确定是否是搜寻之人留下的,但是想必也离他们不远了。   树影幢幢,稀疏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地上。   一身材高挑的男子立在树下,黑衣黑发,巨大的古木在他身后投下大片的阴影,男子周身似乎散发着某种冰冷的气场,周围一圈手下都离得老远不敢靠近。   这看似年轻的男人,正是大皇子玄凌辉新近收的暗部首领,冰缔,手中掌管天辉组中情报以及部分死士的培养权力。   他的直属手下虽然也属于天辉组中,但与那些大皇子本人嫡系的带着白色面谱的死士不同,他们大多精通隐匿、追踪以及暗杀,不带白色面谱,而是在黑布无法蒙住的眼睛的部位,通通涂黑了。   甚至能在铁桶般严密的蜀川,追查出二皇子玄凌耀的行踪,正是这些人的杰作。   他们都是冰缔、冰落两兄妹一手培养出来的,相对于大皇子,这些人显然更加忠诚于冰缔本人,不过天性的多疑的玄凌辉自然不会在自己身边留下无法掌控的人存在,所以,只要用两枚忠心丸控制住冰缔兄妹,便不怕他们叛变了。   虽然大皇子的智囊鲁齐漠也曾向其谏言,以这种极端的法子控制属下是极其不明智的,但是如今皇储悬而未决,再加上玄凌辉本身就喜欢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来揣测天下人,自然对此不以为然,只是敷衍说等到他继承大统天下已定,再解决此事不迟。   只是稍有些头脑的人也心知肚明,真等到那个时候,这些替大皇子做尽某些见不得光大逆不道之事的人,会被怎样处置呢?   冰缔听着属下汇报连日来搜索的情况,不出意外的依然没有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反倒遇上了些二皇子的人马,双方竟然很有默契的没有大打出手,而是心照不宣的远远错开。   原因很显然,因为大家的目标暂时是一样的,都为了寻找那个被各自主上所看重的,传说武功奇高的男人。   当然,等到找到了人,大家手底下再见真章。   冰缔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分散开去,自己仗着高绝的轻功往森林中深入。   片刻,他落在一棵参天巨木粗大的树枝上,远远望去,雾瘴缭绕,目光所及处处不过一片幽深,看不真切。   突然,一个危险的信号在他心中腾起,异常敏锐的直觉瞬间紧绷著他的神经,一柄暗黑毫不起眼的匕首滑出手心,冰缔整个人上身轻轻一转,匕首悄无声息没入血肉,快的甚至没有溅出一滴血。   那是一条粗壮无比的森蟒,静悄悄的盘缩在树干上,正准备给即将到口的猎物致命一击。   那匕首正好从它七寸处切入,切成了两半,那巨蟒已经身首分离,“啪”的摔落下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片刻,就成了闻着血腥味而来的各种野兽鸟虫的腹中餐。   这一切,冰缔自然不会看见,因为他杀死巨蟒之后,忽然隐约瞥见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顿时眼中精光大盛,冲着那道身影疾奔而去。   那道人影,自然正是从谷中出来的萧初楼。   此时,他横跨了小半树林,即将到这篇瘴气林最中央的地段了。却没料到竟然在此,碰上了玄凌辉的手下,而且,还是早已进阶八品的冰缔这等棘手人物。   当冰缔杀死巨蟒之时,萧初楼就发现了对方,心中暗叫倒霉,立即遁走,不料对方反应也着实太过迅速,连手下都不打算召集,就独自追了过来。   萧初楼敏捷地在树杈上绕来绕去,感觉到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眸光越见冷然。   嘿,以自己九品的实力,即使只有七八成功力,对付一群高手也许还有些麻烦,不过单独对付一个八品武者,也是绰绰有余了。   想到此处,萧初楼反而不跑了,悠然靠在一棵三人环抱的粗壮老树枝干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挑起一边眼角,瞅着那抹越来越近的矫健黑影,嘴角勾起一丝轻笑。   须臾,冰缔也落在对面另一棵大树上,两人相隔不过数丈之远。   冰缔望着眼前俊朗的男人,想起当日在古峰岩,这人身中剧毒,却悍然冒着散功入魔的危险,自击天灵盖,以一当百的大气魄,不禁肃然,目光中也带着淡淡的敬佩。   “没想到你身中忠心丸的剧毒,还自损生机,施展魔炼羽化大法那种逆天的功法...”冰缔深知其中凶险,不由轻吸一口气,续道,“那么重的伤势,不过短短越余便恢复了。”冰缔顿了顿,深深看着萧初楼,缓缓道,“真不愧是,九品大宗师!”   萧初楼一挑眉,忽然颇有些玩味道:“你也知道魔炼羽化大法?”   见他并未否认九品的实力,显然是默认了。   果然如此!   一个九品大宗师就站在自己眼前!冰缔沉寂的心瞬间火热起来,甚至感觉自己的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指尖微微发颤。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初楼,一眨也不眨,拳头紧紧握起,强烈的战意充斥全身。   真是久违的,这种兴奋的感觉!   这时,若是冰缔的那班手下看见一向严谨冰冷的首领露出这种,堪称狂热的神情,恐怕都要吓死。   萧初楼清楚的看见对方眼中燃烧的战意,不由一阵无语,碰上这么个难缠的家伙已经够倒霉的了,居然还是个武痴,看来不打上一场怕是不行了。   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只怕打斗声引来其他敌人,将他出现的消息传出去,那就麻烦了。   萧初楼收敛起从容的神情,轻呼一口气,目光牢牢锁定对手,手中扣紧那柄锋利的匕首。   雄狮搏兔亦需全力,更何况看对方气势,简直不下于一头潜伏的黑豹!   两人战意瞬间攀升到顶点,萧初楼眼前一闪,冰缔一点足下蓦然冲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九品大宗师   四周的雾气树影飞快后退,冰缔牢牢锁定着眼前蓝袍男子,越来越近,手中匕首一扬,尖端略微提起一寸,以这个角度可以最迅速准确的刺入敌人心脏。   对方淡漠的脸孔在他黑瞳中放大,冰缔甚至可以预感到匕首刺入那一瞬间四溅的热血——   出手迅速、精确、狠辣。每一项他都自认做得极好。   一抹冰冷的笑意现在他脸上,冰缔对自己的速度乃是极为自信的,即使这一击无法致命,也足以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让他惊愕的是——匕首捅进去了——竟然扎了个对穿!   他心中还来不及反应是什么滋味,那抹笑容倏忽僵在脸上——仿佛慢动作回放一般,眼前的人影竟然在慢慢消散。   那是一道残影,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肉眼几乎产生错觉。   惊讶的神色不过一闪而逝,冰缔瞬间折下腰,左足踢在右足上,借力在空中绕了一圈,匕首第一瞬间横在胸前。   只听“铮”的一声清响,两柄匕首相交而过,刹那间又错开了。   谁也没占到便宜。   在寂静的树林中,这尖锐的一声,无异于一道惊雷,惊走了藏身树丛中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鸟雀。   冰缔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面带微笑的男人。下意识扣紧了手中利刃,方才短短相交的一瞬,传来的的强劲力道,几乎让他的右手微微颤抖。   好强!   一种极端危险,又极端兴奋的矛盾感觉从他心中腾腾燃起,冰缔舔了舔干燥的唇,感到自己浑身仿佛躁动起来。   说来许久,事实上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两人眨眼互换了所处的位置。   方才短短的交手,只不过是相互的试探。   萧初楼已经收敛起先前从容的样子,落在冰缔身上的目光也渐渐凝重起来。   刚才他虽然躲过那致命一击,看似速度快上一线,但也只有一线而已,然而对方一击不中,却没有丝毫停滞地立即回防,让自己的全力反击无功而返,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萧初楼自问若换做是自己,也做不到比他更好。   望着一身黑衣的冰冷男人,萧初楼微微眯起眸子,由衷道:“你很不错嘛,年纪轻轻,有实力,也有胆色,不过...”他顿了下,眼中流露出强大的自信光彩,淡淡道,“如果只有这点程度,那么不管你再怎么天才,今日也要陨落在此了!”   听到这种颇似贬低的话,冰缔深吸一口气,他漠然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神情,他似乎在笑:“若是可以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九品大宗师的肯定,我冰缔,虽死无怨!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坚定无比,尤其最后那四字直抒胸臆,更是透出一股桀骜肃然的慑人气魄来。   闻言,萧初楼不由一滞,心中轻轻一叹,终于收起了心中最后一丝轻视之感,真正将这人视为一个同等地位的对手。   此时此刻,是切磋武道上的对手,而非政治立场上的敌人。   试探完了,下面终于开始重头戏了。   萧初楼轻舒一口气,眼神渐渐锐利起来。脑海中摈弃一切杂念,浑厚的内力开始迅速运转,循环在奇经八脉之中。他脚下一错,踏着奇异的步子,身体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晃动着。   冰缔只觉得眼前一花,萧初楼的身影瞬间化为一缕青烟,仿佛溶进空气中似的。   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双足猛的蹬在那粗壮的树枝上,借力腾空而起,“噼里啪啦”几声,那伸出的枝干竟然被踩断了,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萧初楼不知何时已然绕到冰缔身后,匕首握在右手上,他左掌平平拍出,不带丝毫卖弄的花哨,厚重的劲力内蕴在掌心,一旦爆发定然是雷霆万均,绵绵不绝。   这一掌若是拍实了,恐怕就算侥幸不死,也免不了重伤内腑,轻易提不起内力。   强烈的劲风蓦然袭来,冰缔只觉后心一寒,战栗的感觉几乎让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轻喝一声,拧身迎击而上,猛的振臂一扬,锋锐的匕首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直刺而去!   萧初楼皱眉,肉掌不可能往兵器上拍,只得收掌。右手轻轻一抖,那幽幽泛着蓝光的神兵竟仿佛发出阵阵轻吟。   不过眨眼间,两人在空中交手数十招,金属激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在幽静的树林中刺耳之极。   每招每式,犀利异常,无不颠到毫秒。   两人动作越来越快,在瘴雾缭绕的树梢,仿佛幻化出了无数虚影,看上去愈见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两柄匕首,四双手。半是短兵相接,半是徒手肉搏。这时候,招式精妙已经渐渐不重要的,谁更快,更狠,就是赢家!   萧初楼本是不大擅长匕首这类短兵器的,不过万法归一,一道通,道道通,他在剑法上的造诣早已炉火纯青,再加上一身浑厚功力,用其他兵器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只是此刻,他重伤初愈,功力尚远未恢复全盛时期。   而冰缔自幼便是修习以暗器和短兵器为主的暗杀,在近身攻击上的身法造诣也是非同小可。   此消彼长下,两人正好斗了个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冰缔眸中斗志灼然,即使明知对方实力绝高,依然不露半分惧色。   正在他们抢攻正酣之时,萧初楼忽然做了一个极不协调的动作。   他竟然后退了一步。   正好让冰缔蓄势已久刁钻的一刺落了空。   萧初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几乎刹那间,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晃,颀长的身影,从一个一下子变成了三个!   冰缔墨黑的瞳孔顿时紧缩如针尖。   快!太快了!   萧初楼哪里会放过这个破绽?就在这冰缔怔愣的一瞬间,几乎三道残影同时朝他袭来!   三道残影动作整齐划一,肉眼竟然瞧不出丝毫先后不同之处,冰缔躲无可躲,唯有一退再退。   彼时,圆日已高悬正午,两人游斗之中,从树干扶摇而上树梢之巅,原本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住的阳光,瞬间豁然开朗。   远处朗朗青天之下,崇山巍峨,苍穹阔远,脚底是氤氲缭绕的迷雾,青山如画,人如影。   “铮铮铮铮——”激烈的碰撞之声越来越盛。   此时此刻,藏拙多时的萧初楼,终于显露出身为一位绝世强者应有的实力。   萧初楼长发飞扬,蓝色广袖长袍猎猎作响,灿烂的阳光仿佛将他的身影裹成一片金光。   一柄暗淡无光的锋锐匕首在他手中,似乎挥洒间漫天剑光般的绚烂,刺、砍、钩、划,招招直指对方要害,无一不带出大片虚影,甚至还能听到空气中激烈的摩擦爆出的噼啪之声。   天下武功,无坚不催,唯快不破!   这便是萧初楼武学钻研的奥义。   管他什么一力降十会,根本打不到人身上,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全面压制对手的快意,使萧初楼气势越来越盛,与之相对的,冰缔几乎只剩招架之力,全无还手反击的可能了。   面对一个九品强者的全力攻击,冰缔仅能勉强握住手中匕首,甚至要运气全部功力集聚在双手之上,然而即使如此,那柄远逊色于对方利刃的匕首,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多处被砍出了缺口,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这,便是九品大宗师的实力么?   冰缔心中震惊之极,在对方无孔不入全面压制的气势之下,自己竟然连气都喘不过来,像一只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随时都会桅断船沉。   更加令他心中震撼不已的是,对方居然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每一击,萧初楼都收了三分力,只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然而即便如此,冰缔此时已然浑身浴血,一身黑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染成诡异的红色,在金色的阳光之中,竟然显得妖冶至极。   再这么打下去,就算萧初楼手下留情,他恐怕也要血液流尽而亡了。   此时此刻,冰缔只觉心灰意冷,原来与萧初楼争斗的不相上下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自己苦练十余载引以为傲的杀招与速度,在九品强者面前,简直是一个笑话!   八品与九品之间的差距,看似只隔一阶,却是天差地远,彷如鸿沟。   终究是只能到这一步了么....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冰缔冷然的面色渐渐显露出一丝决然的死志来,高远的艳阳竟然也好似泣血般凄凉。   那死亡之刃却没有如期刺入自己毫不设防的心脏,冰缔倏忽间张开眼睛,眼前的一幕瞬间夺去了他全部的思绪,深深地印刻在心中。   却见萧初楼卓然的身影立在树尖之上,三道残影早已汇聚成一道。   他立在此处,双臂骤然张开,仰天长啸,仿佛一只孤鹰啸尽苍穹,远方烈日高悬头顶,他整个人似乎融进灼阳的万丈光芒之中,彷如剑芒,刺在周身,让人不敢逼视,却紧紧吸引着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青山巨木,旭日当空。   萧初楼只觉得自己好似融进这一片高远壮阔的天地山林之间,十多年来的苦心孤诣,心中深藏的寂寞情绪,还有连月来受尽的伤痛苦楚,尽数在这长啸之中,尽情恣意发泄而出。   远处长风贯日,雾云缭绕变幻,一朝金戈铁马,大浪淘沙,一朝沧海桑田,世事无常,都如眼前云烟,终究淹没在历史轮回之中。   啸声逐渐高亢,桀骜非常,又渐渐转入低沉,雄浑苍凉,终于,缓缓归于平和,余音随风而逝。   萧初楼深深吸一口气,胸中块垒尽数消散,心境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浑身飘飘说不出的舒服,只感觉自己体内功力充盈,挥洒之间,圆润自如。   他低头哈哈一笑,没想到在这场称得上酣畅淋漓的决斗之中,他竟然意外的突破了心中那层屏障,功力更加精进。实在是个惊喜。   又抬头看看不远处仍然兀自陷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的冰缔,萧初楼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杀意。   他轻轻一跃,落在冰缔面前,微笑道:“还要继续么?”   冰缔忽然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在这个男人面前保持冷静,他勉强点住自己浑身大穴止血。又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片刻,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字字重若千钧:“你是我平生所见,最强者。若死在你这等强者手上,我冰缔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萧初楼闻言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冰缔脸色早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他却无所畏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淡淡道:“我知你可能根本不屑杀我这个失败者,不过我心中尚有牵挂,还不能死,但是...”   他顿了顿,忽然眼神一变,蓦然坚定起来:“我欠你一条命!等我了却牵挂,你可随时来拿!”   萧初楼愣了愣,一想到对方身份,心中一动,眼神透出些许玩味,盯了冰缔片刻,忽然似笑非笑道:“玄凌辉是你主子,你是他派出来追杀我的吧?你觉得,我会放掉你,让你回去告密再带着更多高手来围杀我么?”   冰缔一怔,黑眸中泛起一丝寒意,冷冷道:“我是听命于他没错,不过今日之事,我冰缔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向来只相信死人。”萧初楼眼底渐渐有了笑意,只是语气依然寸步不让。   冰缔半眯起眼眸,暗暗提起仅剩的一丝真气,五指扣紧了手中匕首,缓缓道:“那我也只有,拼死一战。”   “哈哈哈哈!”萧初楼抚掌大笑,“好,好,你这冰块倒也有点意思,我就信你一次,你走吧。”   突然的转变,让冰缔微有诧异,又很快回复平淡无波的神情,只是看向萧初楼的目光微微有些改变。   冰缔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又回首,压低嗓音问道:“楚啸...是你的真名么?”   萧初楼把玩着手中短匕,手腕一翻插回鞘中,抬头凝视对方双眼,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冰缔沉默片刻,微微牵动了下嘴角,干脆道:“不想。”   双足一点,黑影飘然远去,再没有回头。 第三十三章 魇皇   当黑影只剩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萧初楼这才收回目光,顺着参天古木的枝干跃到树下。   突然,他面上现出一片不自然的潮红,猛然弯下腰“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来。   萧初楼苦笑着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没想到体内的余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不过幸好方才歪打正着有所精进,瞬间就压制下来,只要找个清静的地方调息一段时间,便可自行逼出毒素。   思忖片刻,萧初楼将自己的处境想了个透,忽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他决定重新回到山谷中去,不出去了。   就让那些四处追杀他的人,找到死好了!   心中打定注意,萧初楼身形一展,迅速在附近转了几圈,一沾即走,直到确定冰缔已经带着他的人离开了附近,才小心翼翼的寻了个僻静之所,从身上摸出那柄一直贴身放着的折扇来,指尖对着扇柄轻轻一按,一股幽幽蓝烟眨眼喷出来,飘散在天空中,与那日召唤雪鹰时的蓝烟一般无二。   这蓝烟名叫千里引,取自千里之内皆可引导之意,气味十分特殊,常人的嗅觉几乎是闻不到的,但是萧王府中豢养的几只雪鹰,从小就喂食混进这种烟的食物,雪鹰对千里引的气味敏感异常,只要在方圆数百里之内,都能循着味道来到主人身边。   蓝烟一散开,便融进了灰蒙蒙的瘴气之中,料来就算有人在附近,视线也会□扰,看不出这千里引来。   萧初楼自幼同萧王府中一只雪鹰一块长大,亲密无间,后来这只母鹰生下了数只小鹰,为了区分,萧初楼给他们在翅膀上各自刻下了不同的名字。   那只母鹰,便是当初在泉盘关发挥了大作用的小黑。   这次来东玄帝都,萧初楼将小黑留在了蜀川,只叫雪涯带上了它的两个孩子,一只叫托尼,一只叫芭比。   两只大名十分的拉风,至少萧初楼是这么以为的。   做完这一切,萧初楼便跳到树枝上,盘腿坐下来,开始调理内息,顺便巩固巩固突破的力量。毕竟,再强大的力量,如果无法完全掌控,如臂指使,那就仿佛抱着个定时炸弹,万一不小心被反噬,是极危险的。   这一入定,便是一个多时辰。正午的日头渐渐往西偏去,树林中暖风飒飒,密密的树叶在他头顶上投下一大片阴凉。   终于,不远处渐渐响起两声细微的轻鸣。   萧初楼睁开双眼,朝头顶上望了望,果然隐约看见两只通体雪白的小鹰在树梢边盘旋不已。   他眼光中泛出一丝柔和的笑意,弯起嘴角轻轻吹了声口哨——这声音如同他一双桃花眼一样,十分轻佻,就像一只色狼看见一位美女那样的哨声。   显然,这种暗号也是我们萧王爷的一点恶趣味。   两只小东西听见这声音,忽的就兴奋起来,循着声音俯冲而下,说来也怪,它们竟然视这里的瘴气如无物,完全不受影响似的。   这会儿终于瞧见了主人,高兴得不了,一会绕着萧初楼不住地转圈,一会又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拼命蹭着他脸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啧,两只小雏儿,什么时候有你们老娘小黑一半的沉稳,本王就该偷笑了。”萧初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逗弄了小鹰一会儿。   小东西十分通灵,仿佛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竟然开始放肆的啄主人的头发。   萧初楼无语地伸出手一手拎开一只:“好了,别闹了,乖乖听话。”   小鹰又不满地叫了两声,终于安静下来。   萧初楼松开它们,从随身小兜里搜出两张小纸条,一只细小的炭笔。他狭长的眼眸眨了眨,便下笔沙沙写了几个字。   一张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安”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另一张,则写了一行十分奇异的符号,若是拿出来,恐怕就是当世最博学的大师也不可能辨认出来那就是什么。   上面是一行拼音字母,“jing guan qi bian”。   这是当初在蜀川训练他一手培养的情报人员之时,特意将现代的汉语拼音融入情报传递之中,蜀川真正的机密要件几乎都是用这种方式传递的,根本不怕有人会破解的了,除非再来个穿越者,不过不至于那么巧,敌方正好有个穿越者是个密探吧。   这也是东玄和西楚会觉得蜀川防范如铁桶一般,无从下手的一样很重要的原因——根本无法掌握蜀川真正的情报资料。   东玄和西楚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蜀川王摆在明面上的,或者,干脆是他萧王爷希望让你知道的东西。   这么一块裹着肥肉的硬骨头,谁不眼馋?   可是,想一口吞下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前一张是给远在宫中的玄凌耀报平安的,同时也是让他安心的意思。后一张则是给花林皓几人,叫他们静观其变,配合玄凌耀的行动。   萧初楼端详片刻,收起了炭笔,利落的将纸条各自系在托尼和芭比的腿上。轻轻拍拍它们的头,道:“去,回去找雪涯。日后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他又吹了声口哨,注视着两只小雪鹰恋恋不舍的盘旋上天空,扑扇着翅膀眨眼飞远了。   萧初楼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身形一闪,朝着山谷中去了。   身边连绵的巨树飞快的后退,与来时的心情不同,萧初楼并不急着赶路,偶尔有不长眼的丛林野兽流着口水把他当成盘中餐,也被他利索的一个个收拾了,扒了皮剔了骨,顺便留下可以吃的打包带走。   等他再次回到山谷之中时,已经傍晚了,远山上低低托着浑圆的落日,缓缓往下沉,将小山谷染成宁静的昏黄色。   萧初楼站在树梢上,凝视着那抹落日,片刻,忽然侧过脸,锐利的眼神扫过身后树丛中某个角落,淡淡道:“出来吧,唐先生。”   树林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突然,一抹黑影从树后闪现而出。男子高挑身材,一身素衫,两手负背而立,真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肃迟。   “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天工夫,你竟然有所突破,之前若我在一旁,就算你能有所察觉,也绝对不可能发现我藏身的地方。”唐肃迟凝视着他的双目,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叹息,“真不愧是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蜀川王。”话虽如此,但是言辞中透出的意味,也只是对于对方的天分与悟性有点惊讶而已,很显然,这个浑身透着诡异的中年男人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使是在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强者面前。   在他唐肃迟眼中,大名鼎鼎的蜀川王也不过是个晚辈。   “天下第一人?本王实在不敢当。”萧初楼冷笑道,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传言什么的,最是做不得真,这世上藏龙卧虎的多了,说不定某个山脚里,就藏着一个隐世高人,唐先生,你说对不对?”   听到话中意有所指,唐肃迟双眼精光一放,眯成两条危险的缝,伸出两根颀长的手指摸了摸眼角,嘿笑不语。   萧初楼飒然一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小王失敬,不该称先生,该叫你唐教主才是吧。”只不过那样子,哪里有几分恭敬的意味在呢?   唐肃迟面色不变,只是眼角的皱纹微微一抖,当下也不否认,仿佛对于被人识破身份一点都不吃惊:“萧王爷既然猜到了,预备怎么处理我这把老骨头呢?”   “西楚国教魇皇教创始人,也是第一任教主,西楚国师,自号魇皇,教徒众多,在西楚权势滔天,地位仅次于皇帝,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萧初楼答非所问,噼里啪啦倒出来一大堆名头。   眼前看似朴素之极的神秘人,竟然便是西楚号称最神秘的大宗师,魇皇教主!   当世两大高手,一个西楚国师,一个蜀川王,居然仿佛相熟的好友般在东玄的土地上聊天,这个消息若是被传出去,恐怕会吓掉天下无数人的下巴。   “不知有何要事竟然让教主大人亲自来东玄一趟?”萧初楼指尖摩擦着腰间那把匕首,黑眸幽深。   唐肃迟依然木着一张脸,可有可无道:“本座自是有事,不过萧王爷为何不在蜀川坐镇,跑来东玄呢?难道不怕消息传进有心人的耳朵,让蜀川招来大祸?”   萧初楼傲然道:“这个就不劳唐教主费心了,就算本王人不在萧王府,只要本王还在一天,蜀川,就没有人可以攻得下!”   “是么...”唐肃迟眼光一闪,僵硬的脸庞微微一勾嘴角,不置可否道。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叹息。心知这话,萧初楼虽然说的狂傲,但是,他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蜀川这块地方,百年来是出了名的肉骨头。   西楚和东玄或有改朝换代,但萧王府却是长盛不衰,到了萧初楼这一代,无论是实力还是声望无不达到一个巅峰。   肉骨头,真正变成了包裹着厚厚肥肉的硬骨头。西楚和东玄哪里不眼红,可是,双方的国力兵力自然都强于蜀川,但都要防着对方趁火打劫反咬一口,这下就有力不逮了,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看得到吃不到。   天府之国,千里沃野,兵精粮足,萧王府统治近百年,底蕴深厚,尤其现任蜀川王还是当世少有的绝顶高手。而且地处盆地,山岭众多,易守难攻,实在是得天独厚。   然而,也正是局限于这样的地势,比起广博的西楚和强盛的东玄,蜀川毕竟先天不足,地少人少,也注定只能偏居一隅。   想到此处,饶是唐肃迟也不免暗自庆幸,蜀川若非如此,有这么一个才惊绝艳的王爷,若想逐鹿中原,鹿死谁手,就更复杂难言了。   然而此时的唐肃迟却不知道,萧初楼已经同东玄二皇子达成了盟约,三足鼎立的僵局,已然不存在了。   如果他得知此事,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萧初楼不在防御如铁桶般的蜀川萧王府,立即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除去!否则,西楚必将危矣!   可惜,世上世事难料,根本没有如果存在。   况且,唐肃迟恐怕也根本不会相信,堂堂手握重权称霸一方的蜀川王,竟然会全力支持东玄一位皇子,甚至不惜以日后并于东玄为代价,也要促成天下一统!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男人对视片刻,萧初楼忽而道:“教主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带夏桀离开?”   “夏桀?”唐肃迟挑眉,低声念一遍这个名字,突然问道:“王爷不好奇他真正的身份?”   这是夕阳已经完全沉没了,天边的晚霞映照着萧初楼的侧脸,昏暗不明,他低笑道:“你们西楚内部之事,本王没兴趣知道。”   这话鬼才信!   不过唐肃迟也不生气,反而扯开嘴角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一张严肃僵硬的脸庞上破有些诡异:“过段时间就走,不过,我朝陛下素来对王爷欣赏不已,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兴趣来西楚做客,好让本座略尽地主之谊?”   萧初楼心中冷笑,恐怕是去得了,出不来吧!   他当然不会答应,客气的笑了笑,婉拒道:“多谢唐教主好意,这个么,日后再说吧。”   唐肃迟面色不变,话锋一转道:“王爷日后可要小心,莫要再随随便便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可不像上次那么容易,刚好碰上本座。”   他当然不是真的好心,不过是在提醒萧初楼,小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蜀川王欠西楚魇皇一个救命之恩,这不可是闹着玩的。   萧初楼立即肃然拱手道:“小王多谢教主仗义出手,嗯,说来本王还算是沾了夏桀的光呢,呵呵。”   唐肃迟双目一眯,冷笑道:“萧王爷耍赖的本事,真让本座大开眼界。”   萧初楼一摊手,无奈道:“这话可从何说起啊。”   心知对方确实救了夏桀在先,一来二去,勉强算是扯平,再说下去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了,唐肃迟只得吃了这个暗亏,不再说什么。当初也并不是没有想过干脆见死不救,不过蜀川王一旦一死,牵扯太广太大,说不定天下三分的格局立刻就改变了,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到不如买他一个人情,与之修好。   待得魇皇大人终于离开,萧初楼才悄悄松一口气。虽然他并不畏惧此人,但是根据花林皓他们的暗中调查,魇皇教主的实力最是深不可测,而且最令人惧怕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那一身毒术蛊术,才是真正防不胜防。   百闻不如一见,唐肃迟给人的感觉实在是神秘莫测,仿佛就像一条毒蛇,随时就会突然给你致命一击。   最让萧初楼忌惮的是,即使自己实力刚有所提升,面对此人,依然毫无把握。   身后隐隐响起脚步声,萧初楼一回头,正好看见夏桀提着一根火叉走进树林,远远望见了他,立即扔了火叉朝这边跑来。   “你回来了?”男人脸上一脸惊喜,差点扑上来来个熊抱。   萧初楼急忙后退一步,笑道:“嗯...外头风声正紧,先过一段时间再说。”   夏桀扯着他的胳膊,二话不说便往树林里拉:“走,陪我打猎去,晚上加餐!” 第三十四章 偷 情   入夜,正是华灯初上掌灯时。   东玄帝都,无疑是当世最雄伟的一座雄城,经历近百年风雨屹立不倒,无论是西楚还是蜀川,没有任何一座城池可以与之相比,城外护城河极宽,河水直接引自洛水,根本无法用人力填满。城墙极高,近万根精钢打造的通天柱耸立支撑,进出的行人,仿佛蝼蚁般渺小,人们远远望上一眼,就心生敬畏。   帝都中央,巍峨的皇宫如同如同一只沉睡的雄狮俯卧在大地上。远处宫灯盏盏,将皇宫照得亮如白昼。   东宇殿中,宫女侍从进进出出,时不时端着精致美酒佳肴,一盘盘往那张优雅的大圆桌上摆。   大厅中,东玄最尊贵的天子,瑞帝玄瑞,正端坐在正座上,穿着明黄的华贵龙袍,一张国字脸尚还透着年轻时的朗锐,神色淡然微带些温和,乍眼看,一点也不似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中年父亲,但是这时,若是他抬起头来看你一眼,那眼神内蕴的锐利,却立马让人仿佛被冬霜打过,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瑞帝身边坐着一容貌雍容的女子,嫣红的衣衫层层叠叠,十分庄重,同样有些严肃的神情平白在脸上添了些许不易亲近之感。毫无疑问,她正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程皇后了。程皇后乃是当朝丞相程章之独女,丞相在朝中门生众多,势力盘根错节,此女又是知书达理,生的漂亮至极,自幼便是被父母宠到骨子里。   如今贵为皇后,更是长皇子的亲生母亲,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二十年前的后位之争,在外戚的扶持之下,她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再往旁边排,便是两位贵妃,一个是瑞帝唯一的女儿灵嘉公主的生母方贵妃,另一位董贵妃虽然膝下无子,但年轻貌美,性子直率活泼,近来正是得宠的时候。   圆桌对面,则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三位皇子殿下了,至于灵嘉公主,前些日子稍染风寒在寝宫中歇着,今日并没有来。瑞帝心疼掌上明珠,特意派人将前些日子上贡的千年灵芝熬了送过去。   瑞帝似乎很随和,专拣些家常话说,若是不了解的,还以为这里一桌子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吃个团圆饭,而不是身份尊贵的皇天贵胄。   程皇后知道瑞帝从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个性,她抬头与大皇子对视一眼,优雅的放下绣金的银筷子,淡淡道:“辉儿,你的伤好些了吧?”   这话一出,旁边言笑晏晏的嫔妃忽然消了音,埋下头吃饭,厅中瞬间安静下来。   瑞帝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又笑了笑道:“都这么久了,那么一点小伤也该好了,耀儿不也好端端的么,别说这些了,吃菜吃菜。”   玄凌耀看了身边的大皇子一眼,对瑞帝淡淡笑道:“不过是回宫途中碰上一伙匪徒,区区小伤而已,父皇不必挂心。”   这话固然让大皇子脸色有些难看,他皮笑肉不笑道:“二弟实在太不小心了,孤身离宫,怎么不带上些侍卫呢,出了事可不好。”   程皇后略微牵了牵嘴角,接过话头:“身为皇子,执意孤行,实在是有失身份,凌耀也未免太不懂事了,堂堂皇子在帝都郊外遇刺,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我东玄皇室的脸面都丢尽了。”   一句话轻飘飘的把责任都推到玄凌耀身上,扯到最后皇室的脸面上去,这话可谓是极重了。   玄凌过皱了皱眉头,沉默地用膳,在这种时候,他向来是没有发言权的。   玄凌耀放下筷子,朝皇后笑了一下:“多谢母后关心,那些贼人无法无天,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他顿了顿,那一丝笑容看的皇后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玄凌耀顺着皇后的话微微冷笑道:“发生西楚奸细潜入这么大的事,帝都御林军居然事先完全不知情,万一对方潜入帝都,父皇母后岂不危险了?我东西御林军的无能传出去,白白让西楚看了笑话,这才是真正丢人。”   玄凌辉顿时脸色一白,谁都知道原御林军统领程简乃是皇后一党的人,更是他的心腹,竟然莫名其妙暴毙,如今死无对证,这个渎职的黑锅无论如何大皇子都背定了,若非程皇后将这事儿压着,捅出去,对于玄凌辉接掌皇位是大大的不利。   至于程简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知道。   皇后自讨了个没趣,冷笑两声,也不说话,对瑞帝说了声身子不适,在侍女的服侍下款款出了大殿。   见场面有些尴尬,最先开口的竟然是那看了年轻率真的董贵妃。她抬起玉指捻了一块煮的极嫩的牛肉放进瑞帝的碗里,又捻了一块稍小一点放进大皇子碗里,俏笑道:“大殿下近来想必也紧张宫中的防卫,焦头烂额了,快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瑞帝自然也顺着台阶下。   玄凌辉看了董贵妃一眼,又飞快开始用饭,似乎颇有些不自在。   这桌珍馐,实在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天色早已全黑下来了。宫中回廊一路灯火通明,太监宫女提着八角宫灯在前引路,贴身侍女躬身扶着皇后缓缓往凤栖宫走。   皇后细长的指甲撩了撩肩上的长发,唇边挂着冷笑:“哼,今日那小子还挺狂嘛。”   侍女心中一凛,顺着话低声回道:“再狂也是翻不出娘娘的掌心的。”   “呵呵,这话本宫爱听,回去自去领赏。”皇后并不常笑,这一笑美则美矣,声音却冷到骨子里。她望见远方漆黑的天空那轮圆圆的月亮,曾几何时,在这同样的月光下,在她的授意下,这沉沉深宫埋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皇后虚眯起黑亮的眸子,玄凌耀,很快,就让你这贱种跟那可怜的母亲在阴曹地府团圆!   夜已深。   不知何时飘来了乌云,遮住了月神的脸。东玄皇宫中,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夜里静悄悄的,高大的围墙仿佛一座没有尽头的牢笼,笼罩在黑暗之中。   本来应该在殿中就寝的大皇子,忽然收到一张小纸条,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厚厚的袍子,一个护卫也没带,便匆匆离开了。   玄凌辉特意找了理由支开周围巡视的宫廷侍卫,只身匆匆往央碧湖旁僻静的树林去了。   周围一片漆黑,远方湖面倒影着主殿群的十里宫灯,仿佛一面平滑的镜子,在夜风中被搅的支离破碎。   大皇子神色带着些许焦急又带着欣喜,一身黑色披风好似融入夜色之中。   绕过假山,他走进偏僻的小树林,转了两圈,确定侍卫都走远了,才压低声音唤道:“我来了,你快出来吧。”这声音此刻听来,竟有种说不明的温柔亲近、小心翼翼,生怕惊走了对方似的。   身后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声音,玄凌辉一转身,看见一抹人影轻轻转出来。   “凌——”他眼睛一亮,刚唤了一声,忽然满脸的笑容僵在脸上,神色瞬间铁青一片。   “怎么是你?!”   “呵呵,可不正是妾身么....”这声音听来婉约动听,又带着一点娇俏,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小心的提着华贵的裙摆,踏着优雅的莲步慢慢走到近前,月光下,沉鱼落雁的容貌纤毫毕现,居然正是晚宴上帮大皇子说话的董贵妃。   董妃软若无骨的腰身轻轻贴上玄凌辉宽大的胸膛,脸上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天真笑颜,仿佛一片痴心向情郎诉说衷肠:“妾身身处深宫,日夜思念殿下,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殿下却毫无欢喜之色,真叫妾身难过。”   “难道这一年来,殿下丝毫没有想过妾身?”她柳眉一蹙,神色哀怨,说着便落下泪来,要是旁的男人见着了,恐怕心都要心疼出血来。   “混账!”玄凌辉额上暴起青筋,丝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反手一巴掌甩到董妃脸上,将人打了一个趔趄,低哑着声音怒气冲冲道,“是你冒充凌过给我递的纸条?!凌过呢?”   董妃摔坐在地上,捂着一边脸颊,上面五指清晰的掌印,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凌过凌过....你眼里永远只有他!对,今日根本是我引你到此处来的,跟玄凌过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我好不容易在晚宴上见着你,只不过...只不过想单独见你一面,所以....”   “你....”这一句话简直叫玄凌辉一颗心从云端跌倒地上,他一把抓起董妃的衣襟,将她按在地上,眼神如刀般锐利:“听好了,你这□!记住你如今的身份,你是父皇亲封的贵妃!不是从前的大家小姐,那些身份都是假的!是我给你的!以前的那些事情,你要统统忘掉!否则万一弄出马脚,别怪我心狠手辣!尤其是....”说到此处,玄凌辉似乎忌惮着什么,立即住了口。   “嘿嘿嘿...”董妃却收住了眼泪,咧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尤其是什么?是妾身跟殿下,那段缠绵恩爱的日子?还是妾身入宫以后,与殿下禁宫偷情?还是....殿下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与自己的父亲共享一个女人?!”她越说越激动,言辞凿凿,哪里还有一分可人的模样?   “住口!贱人!”   玄凌辉猛的掐住她纤细的颈项,厉声道:“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紧张,这个女人....简直疯了!   董妃有些呼吸困难,脸颊上染了些许不正常的潮红,双手抓住他的手腕,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殿下,无论叫妾身听从皇后吩咐,当暗地里见不得光的打手,还是在皇上耳边吹些枕风,都没有丝毫怨言....只是....只是....”   “只是想念殿下,情难自禁....”见玄凌辉有些软化,董妃悄悄舒了一口气,玉手抚摸到对方阴蛰的脸上,送上朱唇,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玄凌辉一时有些愣住,记忆中,这个女人一直不过是送到父皇身边的眼线,虽然为了控制住她,花了不少心思,但也没料到这□居然胆子变得这么大,竟然用凌过的名字约他到此处偷情。   董妃见对方没有推开自己,不由有些欣喜,更加卖力的取悦他,拉过玄凌辉的大手,按在自己饱满的胸脯上。   婉转的声音喁喁呢喃着些情话,董妃径自揭开腰带,一双玉腿从裙下伸出来,靡靡地磨蹭着。   玄凌辉自从那日清晨被玄凌过勾了一肚子邪火,一直隐忍未发,如今面对着送上门来的女人勾引,他冷笑数声,一手使劲捏住两团高耸的嫩白,引来一声声娇呼,捞起董妃,两人藏进假山后的树林深处,便开始肆无忌惮鞭挞发泄起来。   沉浸在这异样的刺激和偷偷摸摸媾和的快感之中,谁也没有注意,树林间一直盘桓着的白色雪鹰,颇有人性化的小眼睛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两团白肉耸动许久之后,终于扑腾着小翅膀,呼啦呼啦飞走了。   那飞去的方向,正是宽广的央碧湖另一端,通往二殿下的明曦殿之处。   旭日高升,光明的气息普照大地。   东玄帝都中心,高大的宫殿群巍峨沉静,在初阳之中,有股别样的神秘高贵之色。   近日来,自从二殿下养伤这段时日以来,明曦殿的侍卫们发现,二殿下似乎有了新的爱好。   这对于素来不是读书勤政就是练功健体的二皇子而言,简直是一大奇闻。   尤其,这爱好居然还是画画与养鸟。   传言,终究是传言,据说二殿下画的画都郑重的收藏在书房的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方盒之中,至于那只鸟,倒是有人见过,通体雪白雪白的,甚是可爱,就是名字有点怪,叫芭比。   只不过,据说二皇子十分喜爱这只鸟,以至于原本瘦瘦小小的小东西一天到晚被喂得饱饱的,差点胖成一只白母鸡,飞都飞不起来。   这天入夜,在白母鸡,哦不是,是雪鹰芭比的带领下,一抹黑影悄悄溜进了明曦殿。 第三十五章 拥抱(补完)   雪白的胖鸟在明曦殿附近盘旋,在黑夜之中似乎有点扎眼,不过好在侍卫们早已跟它混了脸熟,也不在意。   更何况主殿周围巡视的护卫都被二殿下寻了理由支开了,灯火通明的宫殿这会儿倒显得有点空旷,有点冷清。   萧初楼一身暗黑夜行服,仗着高明的轻功,在芭比的开路下,如入无人之境。   眼看明曦殿主殿近在眼前,他忽然顿了一下,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远处禁宫深处,隐隐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隐藏着,蛰伏着,那正是瑞帝寝宫的方向,那九重宫阙,寒光明灭。   萧初楼眼中划过一抹深深地忌惮,转过头不再理会,几个纵跳,往主殿去了。   正殿漆红的柱子,盘着两条巨大的龙,高高悬挂的长明灯下,正门紧闭,芭比落在屋檐房梁上轻轻叫了两声,熟门熟路地往书房的窗户飞去了。   窗户开了一条缝,隐约露出昏黄的烛光。萧初楼四下扫了几眼,推开窗子闪身滑了进去。   灯光从镂空的圆门垂帘后面透出来,萧初楼擎着笑摸了摸芭比的头,挥手让它飞走了,由于不能确定书房中是否还有外人,自己只好轻手轻脚贴着墙根往门边挪,仿佛一只黑乎乎的壁虎。   外人?萧初楼心头一跳,那内人是谁?   他甩了甩头,顺便甩掉浑身的汗味和夜里湿闷的露水。一只眼睛贴近门框镂空处,望过去,入眼一张宽大的书桌,烛台摆在桌沿上,微弱的火焰“嘶啦”烧着,似乎已经点了许久,随时快要熄灭的样子。   整个房间很是干净,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地图,东玄、蜀川、西楚,三方势力清清楚楚,旁边站脚上供着一方极长的木盒,棱角锋锐,隐隐流转紫光,一看便是用上好的紫铁木心做的,一般用来放置名贵的器皿或者武器,光是这个长盒就价值不菲,不知里面盛放的东西又是什么?   桌上厚厚的几叠折子,叠的整整齐齐,摞的很高,后面微微露出一抹长长的黑发。   是玄凌耀。   萧初楼怔了一下,呼吸有些加快,扣在门框上的手指忽而一紧。   忽然,桌上烛火嗞啦一下灭了。   伏案在桌上的男人抬起头,伸手又点了一根,火光渐渐照亮了书房。   萧初楼这才看清楚男人的脸,一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大抵是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眼窝深深凹下,额骨轮廓越发分明,削瘦而憔悴。   身上的衣袍似乎有些过于宽大,玄凌耀托着袖子,在折子上批下几行字。夜凉如水,寒风吹起纱帘,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男人搁下笔,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胸口的旧伤还隐隐作痛,眼神说不出的疲惫。   他转过头,注视着旁边大敞的窗子,窗外几束桃花,开得艳丽,在夜风下疏影幢幢。   风再大,他似乎也没有关上窗户的意思。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住了,黑沉沉一片,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就这样隐在暗处看了许久,萧初楼眸光复杂,笼在玄凌耀身上落寞的沉寂,仿佛一块巨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那天在古峰岩上他单枪匹马孤绝傲然的身影纷沓至来。   一只手已经拉上垂帘,萧初楼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他忽然有种预感,这一见面,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会发生,不可捉摸,不可掌控,习惯于运筹帷幄的蜀川王,向来讨厌这几个词。   “看什么呢?我在这儿。”萧初楼叹了口气,双手拉开垂帘,颀长的黑影暴露在烛光之下。   他看见玄凌耀瞬间浑身僵住了,略有些艰难的转头,深邃的黑瞳中倒影着自己的脸。   冷峻的皇子殿下坐在那张硕大的太师椅上,隔着宽宽的书桌,深深凝视着他。   神色似乎还有些发愣,有些恍惚而不可置信的样子。   萧初楼不由有点好笑,抬腿走近男人身边,一只手撑在桌沿上,低头俯视对方墨黑的双眼。   他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想戳戳这张俊脸。   就在即将碰到脸颊的时候,手指顿下来,被一只苍白而泛着青筋的手掌使劲的握住了。   掌心还带着那次被箭洞穿的伤疤,玄凌耀用力地抓着他的手,力道之大,简直要捏出红印来,好像稍微一松手,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似的。   萧初楼倒抽着凉气,他几乎以为手要被这位皇子殿下给抓断,以当做玩失踪的报复。   终于,手上的力道略微松了一点。   萧初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掌忽然被牵引着,贴上了对方的脸颊。   常年练剑的手掌,虎口上有些茧,虽然从前在王府被母亲强制性用珍贵的药物保养过很久,原来厚厚的一块如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摩挲在脸上,有点痛,却痛的真实。   而玄凌耀脸上瘦的竟然有点硌手,萧初楼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丝丝温暖从掌心传递上心房,让他有些贪恋,喉咙干涩。   玄凌耀低沉的嗓音沙哑的有些可怕:“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这声音仿佛一声叹息,揪紧了萧初楼的心脏。他望着男人有点发红的眼眶,忍不住想亲吻上去。   这念头一出,就收不回去了,理智和情绪在他心中激烈的交战,想到自己来东玄的目的,萧初楼一狠心,猛地抽回手来。   看着男人蓦然惊愕苍白的神色,萧初楼瞬间后悔了。   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玄凌耀眼神却平静下来,似乎这个小插曲没有发生过一样。   “抱歉,失礼了。”玄凌耀垂目,静静道。   “昨日看你传信说发现了那位的把柄?”萧初楼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他简直抽自己一耳光,真是见鬼!   玄凌耀抬头深深望他一眼,走到窗前,吹了声口哨,芭比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他肩膀上。   他微笑着摸了摸芭比的翅膀,道:“还是它发现的,那位,那天夜里在央碧湖旁的树林里似乎有什么重大的隐秘。”玄凌耀神色渐渐肃然,淡淡续道,“芭比毕竟不会说话,从它这里知道的东西不多,但是有这些线索,追查下来也够了。当日,那位是   被人引出去的,照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跟一位女子幽会,而且两人还就地野合了...”   说到此处,萧初楼一挑眉,眼神不由自主往对方脸颊上扫,可惜的是,没看出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又听玄凌耀沉悦的嗓音续道:“至于那位女子,如果是一般的宫女,自然犯不着那位专门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来,后宫中又颇多禁忌,确凿的证据不多,我猜测,这女子很可能是...”他顿了顿,脸色有点古怪,隐隐压抑着怒气,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萧初楼眼珠一转,随口道:“该不会是哪位妃子吧?”   “...............嗯。照当日的情形来看,只有董妃,那天夜里据说她早早睡下了,没有人见过。”玄凌耀一愣,微微颔首。   “....我随便猜的。”萧初楼抚着额头,无奈极了,这也太劲爆了,他甚至恶劣的揣测着,若是这妃子生下个孩子,到底是那位的兄弟呢?还是儿子呢?   夜风呼啦啦的回荡着,萧初楼一把抓住芭比的肥肥的身体,一挥手甩了出去,“啪”地关上窗子,风终于静止了。   “既然没有证据,这事就放在心里,他们既然要偷情,总不会只偷这一次。或者...”萧初楼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想象着皇子殿下夜里伏案勤政的样子,心不在焉道,“替他们创造机会....”   萧初楼望着玄凌耀的侧脸,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是心猿意马地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比如....偷情?   玄凌耀显然没注意到这些小心思,他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只是眼神隐没在阴影中,不知在想什么。   萧初楼的注意力忽然放到桌上一方紫檀木盒之上,好奇道:“这是里面是什么?”   玄凌耀回过神,转头看见萧初楼正打开那精致的木盒,盒沿一角敞开,露出一卷画卷。   他心中一惊:“别打开。”   “啊?”萧初楼愣了一下,这一会儿工夫,盒子已经完全敞开了,里面几幅水墨画卷散落了一地。   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身影,有侧影,有背影,虽然鲜少有正面,但萧初楼仍然一言就认出来,所有的画上都画的同一个男人。   广袖长袍,剑影寒光,男子眉眼熟稔之极,不是萧初楼又是谁?   心底深处的秘密被戳穿,玄凌耀有些尴尬,又隐隐有些解脱,他没有抬头望那人是什么表情,想来也是尴尬吧。   萧初楼看见男人快步走过来,沉默地整理散落的画卷,复杂的目光落在男人削瘦的身上,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同样沉默着,蹲下来将画一张张捡起。   滴漏一点点敲过三更,月光露出一角,透过书房的窗子洒在冰凉的地上。   夜里安静之极,两人的心跳声,鼓动着,清晰可闻。   该死的手贱!萧初楼手脚忽然感觉有些局促,他多么希望自己什么也没看到,还可以欺骗自己,他们之间只是如同朋友或者战友般的感情。   夜空中的云层开始变得厚重,月光渐渐被藏起来,暴雨将至的味道压迫下来,带着粘腻与闷湿。   这种气氛,让人忍不住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萧初楼走到窗边,踌躇着问:“那些画...你....”   玄凌耀将画纸放进方盒中关好,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嘴角微带一点失落的涩然:“夜里闲来无聊,随手画的。”   “无聊到夜夜不眠?”萧初楼胸口一阵烦闷,他打开窗子,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责备。   这家伙喜欢被虐不成,萧初楼诅咒着,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上他,这不找虐么?   何况,何况这位高贵的皇子殿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头到尾,一点都不像搞一夜情的料。   萧初楼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么多个年头,从来没有如今这样犹豫不决优柔寡断过。   一阵阵寒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房间,长发散乱飞扬。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他浑身一紧,忽然被人拦腰抱住了   “你干什么....”感觉背心紧贴的温暖,萧初楼一震,腰间修长精瘦的手臂收紧,勒的他有些踹不上气。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力道大得甚至有点凶狠的味道,这双紧扣的手彷如铁箍,似乎铁了心不肯松开。   飞扬的黑发扫在玄凌耀脸上,略有些痒,他头埋在萧初楼肩上,双目微微阖上。   萧初楼听到对方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嗓音闷响在耳旁:“我怕你又要走了....”   这句淡的如同叹息般的话却仿佛一个惊雷在萧初楼心中炸响,轰得他一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凌耀...”他失神的下意识呢喃着这个名字。   “对不起,初楼,就让我再抱一会儿。”玄凌耀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中又带着说不出的涩然,而这一切,背对着他的蜀川王爷自然是看不到的。   萧初楼在逃避自己,其中拒绝的意味,清清楚楚。   那么,就这么一次,然后,忘掉今晚。   萧初楼低垂着目光,没有挣扎,任凭对方紧抱着自己。   他甚至可以隔着衣服,感觉到对方心跳从后背传来,一起一伏。   寒冷的夜风让他清醒了一点,但是,却是清醒,思绪却越是混乱,怎么会变成这样?   “玄凌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萧初楼面沉似水,如同月下乌云般压抑,他猛然挣开男人紧搂住的双臂,将人压在宽大的书桌之上,几摞折子扫落在地,烛台猛地一晃,也无人理会。   明暗不定的烛光照在两人脸上。   萧初楼看见玄凌耀的双目变得幽深,眼底的执拗的情愫分分明明。   两人贴的极近,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泉盘关的妓院里,那一夜的暧昧。他喉结微微滑动,蓦然攫住玄凌耀的头,狠狠吻上去! 第三十六章 狠心   唇如烈火,紧紧允吸着另一双唇,突如其来的吻激烈而蛮横,带着极富侵略的气息,咄咄逼人。   玄凌耀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动也不动,瞳孔中倒映着对方长长的睫毛,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心脏一阵猛烈的狂跳。   湿热的舌由于身下人的放纵而更加肆无忌惮,变换着角度入侵到更深的地方。   玄凌耀耳根略微泛起火热的红色,不由自主阖上双眼。   就在他手臂即将环上萧初楼肩膀的时候,对方忽然起身,漆黑的双瞳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蓦然捏住他的下巴,沉哑的嗓音染上些许僵硬的讽刺道:“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嗯?你不是喜欢女人么,怎么不觉得恶心?”   玄凌耀猛然睁开双眼,眼中涌动的情绪一点点抽离,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恼怒:“萧初楼,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初楼抿着薄唇,不自然地放开对方脸颊,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索性木这一张脸。   玄凌耀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这张面具下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沉默充斥着一方桌角。   过了许久,萧初楼才收回眼神,他别开脸,退开两步,退到敞开的窗子边,仿佛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玄凌耀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声音如同断弦:“方才,为何吻我?”   萧初楼心中重重一跳,不忍亦或是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身留下一个背影,依旧沉默。   他听见皇子殿下的颤动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堪一击的期待:“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萧初楼蓦然转身,对方苍白的脸色映入眼帘,他狠着心面无表情道,“本王不知是哪里让殿下误会了,若是几番相救殿下,那不过是因为殿下是本王心中明君,仅此而已。”   他也不管玄凌耀神色随着自己的话再白了几分,他抬手指着墙壁上那副巨大的天下地图,继续道:“殿下身负大仇未报,且心中更有鸿志,万万不可羁绊于儿女情长。”   玄凌耀负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攒握,缓缓阖上眼帘,嘴角带起一抹嘲弄:“不需要你提醒我也明白,又何必用这种理由搪塞我呢?”   他仿佛举得自己双脚踏入一个巨大的泥潭,越是挣扎越是万劫不复,然而已经陷入其中还想抽身而出,却是万万不得。   萧初楼怔怔望着他的脸,心中难受之极。   凌耀啊凌耀,天下优秀之人何其之多,为何偏偏是我?你可知道,喜欢上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是最大的错误!   “我在你心中,当真仅仅是‘君’?”玄凌耀眼光灼灼,一股执着硬撑着他,一步一步朝萧初楼走过来。   这一刻,萧初楼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心无处可藏。   皇子殿下停了下来,三步开外的地方。短短的三步,仿佛一道天堑鸿沟,跨出一步,便再也没有退路。   萧初楼垂下目光,忽而上前一步。尊贵的蜀川王爷屈膝,单膝跪下,黑色夜行衣紧紧贴在身上,并不华丽,却隐隐包裹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像一头收敛所有尖牙的黑豹。   他一手横在胸前,微微躬身,执起男人还带着深深伤疤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如蜻蜓点水。   玄凌耀被对方闻所未闻的礼节所惊,萧初楼前所未有的郑重让他浑身一震。   “蜀川萧王府萧初楼,在此对苍天宣誓,效忠耀殿下,殿下为君,吾为臣,如若违誓...”   “住口!够了!!”   萧初楼一愣,抬头,入眼是一双震惊而带着痛苦的黑眸。   玄凌耀紧紧握着他的手,骤然拉他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着,眸中跳动的流光如滚烫的黑炎,灼伤了他的心。   皇子殿下一只手撑着桌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他的双肩兀自颤抖着,喉咙管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开始不停地咳嗽,嘴角扯起一个凄然的微笑:“好,好,好,好一个君臣,是我不该有任何幻想....”   萧初楼心如重击,别过头不想再去看对方的几近绝望的目光,他快步走到窗口,一手扣上窗棂。   “你去哪里?”玄凌耀忽然回过神,忍不住一把抓住他。   “...回山谷。”萧初楼静静道,“还有条大鱼,等着上钩,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玄凌耀的左手无法用劲,一会儿就被甩开,他失神的松开手,就这么僵在空中,最终苦笑着缓缓放下。   “萧初楼,答应我,忘掉今晚。”过了片刻,皇子殿下低低开口。   萧初楼听出那声音中甚至带着点哀求的意味,胸口一阵钝痛,嘴唇轻嚅着,终于点点头:“好。”   他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这座巨大的皇宫,他回首望着明曦殿的方向,那个男人的好似燃着火焰的黑眸,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芭比落在他肩上欢快地啄着羽毛,完全不明白主人复杂的心情。   玄凌耀坐在书房那张过于宽大的椅子上,空旷的大殿寂静一片。   他失神地望着窗子外伸出的一树桃花,直到萧初楼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方。   “萧初楼,萧初楼....”他左手抚在胸口心脏的地方,感觉那里似乎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空荡荡,他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以手捂面,嘴角忽然淡淡笑起来,“罢了,罢了,你回来了就好....”   烛火在寒风中昏暗不明,玄凌耀细碎的刘海之下投下一篇阴影。   嗞啦一声,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书房一片黑暗。   尊贵的皇子殿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就这么坐了一整晚。   漆黑天幕中,忽而一阵阵闪电,蓦然炸响一个惊雷。   沉闷的乌云一层一层压迫下来,风雨欲来。   萧初楼沉着脸,独自赶路,昏暗不明的月色将他修长的身影拉成一道孤寂的影。   当他抄近路赶回樟林山谷之中的时候,天色已经翻起鱼肚白了。   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泥土的气味混合着沉闷的潮湿,让他浑身黏黏的难受。   夏桀瞪大眼睛看着他少有的狼狈样子,像看见一只落汤鸡。   萧初楼冷着一张脸,拨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一言不发的进了小木屋。   “喂,你怎么了?”夏桀挑了一边眉,抱胸靠在门边,饶有兴趣的盯着一身湿衣勾勒着的矫健身躯。   “没什么,换身衣服而已。”萧初楼也毫不避讳,当着对方的面,三两下把自己扒了个干净,然后猛的冲了出去,冒着大雨一头栽进冰冷的湖水之中。   “萧初楼——你干什么?!”夏桀惊了一跳,将上衣和鞋子脱了,也跟着跳下去。   寒冷的湖水刺激着皮肤,萧初楼一意潜入湖心深处,水压越来越大,激得他心中更是烦躁之极,胸中激荡的真气几乎要将他身体撑爆。   简直...简直像是要走火入魔了!   他不断地问着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倒不如说,他是从玄凌耀身上,敏感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这股气息,吸引着他不断靠近,不断的消磨着他的意志。   好像一种诱惑,诱惑他放弃抵抗,放弃对命运的挣扎。   只有通过伤害与拒绝的方式,把自己卷缩成铜墙铁壁的蜗牛壳。   才能坚定自己的意志,实现十几年来的执念。   剧本已经开始照着他预计的那样一幕一幕上演,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放弃,为了一个男人可笑的爱情。   可笑吗?   萧初楼很想笑,为了自己居然感到心痛而笑。   湖水灌进耳鼻,他笑不出来。   忽然手臂被抓住了,一个大得出奇的力道使劲拉着他往上拖。   萧初楼眼前模糊一片,他想也不想,手臂一振,翻手给了那人一掌,甩脱掉他,继续往下潜。   不料那人又不依不饶的缠上来,手脚并用,硬是将他拖上了水面。   “你烦不烦!滚开!”蜀川王眼中冒着邪火,怒喝一声,忽然动手,雄浑的真气搅得湖面翻滚不休。   夏桀一不留神被打了好几掌,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眼看对方瞪着毫无焦距的眸子又要动手,他也打出了火气。   “要打就打!老子怕你?!”   两手趴开水面,迎身而上,两个大男人,踩在湖滩尖锐的石子坡上面,扑打作一团。   阴沉的天幕,骤雨狂疏,电闪雷鸣。   湖水激荡着波纹,不断地上涌。   雨水的冲刷下,两人几乎赤着身体,在四溅的泥水中翻来滚去。   毫无章法的乱踢乱打,石子泥土带着劲风乱飞,哪里像是两个武功高手的切磋,简直像市井无赖,一拳一拳,硬挨着也不躲,粗重的喘息淹没在暴雨之中。   萧初楼飞起一脚将夏桀踹倒在地,扑上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哈着气。   “混蛋!操!你要杀了老子不成!——”夏桀涨红着脸,断断续续的咒骂,双手使劲掰开。   浑身渐渐没了力气,萧初楼被他一把掀开,两人趴在湖摊上不停地喘气。   豆大的雨点猛烈的砸在他们身上,冲刷着石子滩,汇入小湖之中,沉闷的雷在耳边炸响轰鸣。   夏桀缓过气来,瞪着旁边像个烂泥一般趴着的男人,胸中一股火气蹭蹭往上冒。   “你他妈的突然发什么疯?!啊?”他抬起的拳头挥过去,最后又改成一掌,留了三成力不痛不痒地拍在对方肩膀上。   萧初楼在冷雨的洗刷下,缓缓恢复了一点神志,抬起眼皮望了夏桀一眼,有气无力道:“我不过是去游个泳,大惊小怪。”   “............................”夏桀气的脸上直抽抽,半响,才从牙齿缝里扔了一句,“毛病!”   “对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   看他这样子,夏桀一肚子火气也发不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是水的水珠,无来由的心里头堵得慌。   “算了,就当你这一次出气筒。”   湿透的长发紧紧贴着身体,雨水仿佛淋浴一样流淌在麦色的皮肤上,萧初楼坐起身来,拉着他的手臂,硬扯着对方坐在自己身边。   “别走,陪我说说话。”   萧初楼朝他努了努嘴,原本英俊的脸一边青一边肿,看起来十分搞笑,那都是被揍的。   夏桀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边眼眶黑的跟熊猫没什么分别,他很是奇异的望着用这种恳求的语气说话的萧初楼,有些不知所措,顺着对方的力道坐下来,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鼻翼酸酸的动着,好像有点心疼。   哪知道萧初楼身上竟然惊人的滚烫,夏桀一愣,手心按在他额头上——果然发烧了!   “你傻呀你,快跟我进屋去。”   萧初楼好笑地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摆了摆手:“没关系,偶尔发个烧,有益身心健康。”   “健康你个头啊!”夏桀恨不得把这烧糊涂的混蛋丢进湖里去,拉着人不由分说扯着往小木屋走。   萧初楼扶着他的手臂,走路走得歪歪斜斜,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黑得发亮。   “喂,本王问你,如果...”他偏着头想着措辞,断断续续道,“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子,愿意放那个人去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吗?哪怕不能和她在一起?”   夏桀一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笑着说:“如果是老子看上的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是我的!”   萧初楼嗤笑:“狂妄。”   夏桀重重哼了一声,将人扔在床上,塞进被子里,裹得像个粽子。   屋外雨声不停,老天似乎铁了心要把攒了多时的眼泪一次性哭个够。空气依然沉闷,如同夏至闷湿的午后。   在雨水的冲洗下,林子里的瘴气似乎淡了很多。   山谷不远处,一男一女撑着一柄厚重的伞,快速往深处走。   “大哥,你确定是此处?”女子一身白衣,裙摆溅了些泥土,却丝毫不减冷艳的气质,她目光游移望着丛林雾气缭绕的深处,缓缓对着身边一个黑衣男人问道。   “附近都找遍了,只有这深处探的不多,按那日那人走的方向,应该是前面。”黑衣男人神色同样冷淡,只是眼光之中偶尔会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炙热。   冰落顿了一下,道:“你说那萧王爷乃是九品宗师不假,但是,他真的会有忠心丸的解药?”   黑衣男人回头看看妹妹一眼,木然的脸色裂开一条缝,沉声道:“萧王爷当日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恢复,何况他明明没有服用过忠心丸的止痛药,换做其他人早就死了,但是他似乎连中毒的迹象都没有了,传言萧初楼乃是天下第一人,一定有办法!”   “可是...”冰落欲言又止,“就算萧王爷有办法,我们可是敌对,他又怎么可能告诉我们解法?”   冰缔一掌深深拍进旁边一棵粗大的参天树干,轰的一声。   他定定的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我自有办法说服他,这毒性发作越来越频繁了,即使我死,也一定要让你脱离这种痛苦!”   “大哥....你别这样....”冰落眼中泛出水光,缓缓摇头。   前路茫茫,他们手上早已染满鲜血,从服下毒药开始,这一天就已经注定,可是如今,除了饮鸩止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三十七章 大鱼   雨势渐渐小了一点,却还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小木屋。   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如果不是里面黑乎乎的,散发着隐约奇怪的味道,卖相或许会好上一些。   坐在床上的萧初楼和夏桀大眼瞪小眼,萧初楼下巴朝那碗貌似粥的东西扬了扬,嗤笑道:“你确定你熬的不是黑米粥?”   “........”夏桀扯了扯不长的头发,被揶揄得脸色有些不好看,咬牙道,“你到底吃是不吃?旁的人,本大爷还不屑做这种事呢!”   萧初楼气乐了,象征性的沾沾唇,道:“嗯,嗯,还不错,比上次唐先生熬的药要好上一点。”   “混蛋,你说什么?!”夏桀一把操起碗,就是一大口下肚,忽然僵在那里,半响没说话。   萧初楼慢条斯理的穿好外套,倪着他,挑眉微笑道:“味道如何?”   夏桀捂着肚子支支吾吾道:“那个....待会再和你说....”   说完拔腿就跑,身后的萧初楼乐的放声大笑,笑的猛捶床。   待得这个风风火火的大男人走远,萧初楼停下大笑,渐渐收敛了神情,他抬起眼皮朝窗户外瞅了几眼,嘴角忽然一翘,口中喃喃自语:“等了几天,大鱼终于上钩了...”   瘴气林边缘处,一男一女悄无声息立在树梢上。   “大哥,你瞧那木屋...”   “噤声。”冰缔望着妹妹摇摇头,做了个下去的手势。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如同两只灵猫,在树影的掩护下悄然缓缓接近木屋。却不知道,自己的行到早已被某个等待了许久的猎人尽收眼底。   在距离木屋还有十几丈的时候,冰缔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眉头微微一皱,望着那扇半掩的木门,不知在犹豫什么。   冰落虽然有些疑惑,但仍然静静等在大哥身后。   就在这时,那扇门居然吱嘎一声自己打开了。   一瞬间,冰缔兄妹下意识侧身后退一步,右手掌心微微向后,袖口滑下一柄锋利的匕首。   “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暗杀之王,光是这份警觉就叫人称赞。”木门之后缓缓现出一袭人影,崭新的蓝绸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萧初楼靠在门边,轻轻拍着手笑道。   冰缔眼神一闪,盯着他的眼睛:“你早知道我们会回来?故意在这里等?”   “不错。”萧初楼唇边笑意盎然,他功力已经恢复了,甚至更胜往昔,如果要动手,别说这两兄妹,就算再多几个也没有问题。更何况,量这两人也不敢动手。   冰落带着惊色的打量着这个男人,当初在大皇子府上,这个出言轻佻且看来毫无骨气的男人,竟然就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蜀川王爷。   她俏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传言,果然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到这一步,他已经明白心中所求已被那人猜的分毫不差,而且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冰缔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不着痕迹收回了匕首,向蜀川王爷抱了抱拳,行了个江湖上的礼节:“这是我妹妹冰落,见过王爷。”   “冰落未尝得见王爷真容,若是有得罪之处,王爷勿怪。”清冷的女子收回眼神,低顺地垂下头福了一福。   “无妨,本王怎么会放在心上。”也不知或许是因为这性子像极了雪涯的原因,萧初楼对冰落倒是挺欣赏。他侧身让了让:“进屋说话吧。”   两兄妹对视一眼,只好跟了进去。   屋子里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小桌,两把长条凳子,两张木竹小床,枕头被褥都很是朴素,一点都不像堂堂蜀川王的居所,即使那是临时的。   冰缔眼光扫过另一张床,这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萧初楼神色自若的坐在长椅上,笑道:“寒舍简陋,让两位见笑了。”   冰缔摇摇头,开门见山道:“看来王爷对我们的来意一清二楚,冰缔斗胆,敢问王爷,身上忠心丸之毒,可已经完全解了?”   一双手微微握成拳,冰落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身为女子,到底少了其兄几分沉稳。萧初楼心中暗自摇头,眼光却望着冰缔,终于在满目的期待下点了点头。   就在两兄妹惊喜不已之时,恶劣的萧王爷又长长的拖着音:“不过嘛....”   冰缔一愣,苦笑一下,沉声道:“王爷但说无妨。若有帮得上忙之处,只要王爷开口,冰缔万死不辞。”   萧初楼倒没想到对方竟然自己提出来了,这倒省了许多事,脸上却是一副为难的神情:“两位似乎是那位殿下的得力助手吧,这么说话,可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一旁的冰落冷冷道:“反正都是要一死的,说不说出来,也无甚区别。”   “冰落,住口。”冰缔轻斥了一声,朝她微微摇头。   萧初楼笑了笑,莞尔道:“令妹倒是性情直爽,既然如此,本王也不绕弯子了,实话告诉你们,这忠心丸其实是没有解药的。”   两兄妹一惊,刚要说什么,却被萧初楼硬是按捺下来。   “别急,话没说话。没有解药并不代表不能解。”   冰缔脸色却阴沉下来:“王爷难道是想与那人用同样的法子控制我们兄妹?若是如此,王爷恐怕要失望了。”   冰落也冷然站起身,满脸怒气。   萧初楼失笑道:“急什么,本王可没这么说,把话听完可好?本王身上的毒性乃是由西域一位朋友的蛊虫吸出的。虽然过程有点痛苦,不过好在没有后遗症。”   “用蛊?”冰缔眼前一亮,意识到方才的误会,不由有些歉然。   萧初楼约莫着胃口掉得差不多了,慢腾腾下了一剂猛药:“不错,并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且就算继续服用那种止痛药,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最终依然会在药性相冲的痛苦下,活活痛死。我那位朋友,乃是身份极尊贵之人,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人医治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清清楚楚,冰缔望了妹妹一眼,冷漠如他也不禁动容,当初为了求生迫不得已被玄凌辉招揽,他自己的性命倒是无所谓,只是亲生妹妹的生死被掌控在一个卑鄙皇子手中,一直是他一块心病,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叫他怎能不激动。   虽说萧初楼同样是要招揽自己,也存了离间的心思,但是宫廷权力倾扎,何人不是如此?这种手段再正常不过。更何况,萧王爷乃一介宗师,跟性情阴冷的大皇子,也是完全不同。至少,不会用这种手段控制属下。   命运终归无法自己掌控,乱世之中,寻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已是足矣。   心中注意已定,冰缔站起身来,皆单膝跪地,郑重道:“只要王爷能除去冰落身上剧毒,冰缔愿归于王爷麾下,效犬马之劳,若有半句谎话,天诛地灭!”   “大哥!”冰落也跟着跪在一边,眼眶发红。   萧初楼一愣,倒是没料到这个冰冷坚毅的男人单单是为了救妹妹,他嘴角微微牵起,起身扶起两人,叹息道:“你们可当真想好了?”   冰缔语气坚决:“是。”   萧初楼神色一变,郑重点头道:“好,从今以后,你们兄妹便是我萧王府的人,我萧初楼承诺为你二人解毒,若是做不到,你们随时可以离去,绝不阻拦。”   “萧王爷?!你....”冰缔兄妹皆是一震,眼中充满不可置信,对方话语郑重异常,没有丝毫敷衍,对他们尊重非常,哪里像高高在上的一方霸主?   冰缔心中轻轻一叹,默默想到,那些关于蜀川极富神话色彩的谣传,未必全然没有道理。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夕阳暗淡的残辉渐渐从竹窗退却,雨渐渐停了,天空依然阴沉。   萧初楼给两人留下一些暗号和叮嘱。临走时,冰缔忍不住问他:“王爷不怕我们将你的所在告诉那位,来邀功?”   蜀川王爷只是轻轻笑着,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笃定道:“你若要说,早就说了,更何况...除非那位带着一万御林军把周围的树都砍光来围剿本王,否则,别想拿本王如何。”   一旁的冰落不禁想,如果真是那样,这个滑溜至极的王爷,恐怕早就跑了吧。   萧初楼目送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树林中,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他吹了口口哨,不一会儿,雪白的芭比扑腾着翅膀落到他肩膀上,小脑袋蹭着他的头。   “悄悄跟着他们,如果有不对劲地方,回来示警。”萧初楼修长的手臂微微一动,小芭比鸣叫一声,眨眼飞去了。他伸手拂去肩上滴落的雨珠,唇边勾起的弧度高深莫测。   蜀川王爷收起了刚才一幅磊落明主的样子,露出了阴险十足的诡异笑容。   身后忽然传来唐肃迟大教主的讥讽的嘶哑声音:“萧王爷真是好手段,用本座的蛊,给旁人做人情?”   被敌友不明的人偷听,萧王爷似乎一点也不紧张,他慢条斯理的回头望了树林阴影处一眼,淡淡道:“这毒素对魇皇大人而言,应该是大补吧,何况....用这么简单的事换本王一个人情,这么划算的买卖,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啊,如何?”   “哦?”那声音似乎有所动,“蜀川王的人情....嘿嘿,那也好,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到时候向王爷讨回来,王爷可别不认账。”   萧初楼翻了个白眼:“本王怎会说话不算话。”   “................”那声音半天没开口,最后若有若无道,“论骗人的手段,王爷可当得上天下第一。”   “哈哈哈哈哈,魇皇大人真是谬赞了。”   夜幕即将降临,沉沉暮色,翻着莫名的昏暗。   高大的宫墙,将宫里宫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淡淡的月华透过纱帘,在纸窗上映上几点桃影,宫灯十里,长长的回廊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只雪鹰乖巧的落在鸟架上,尖尖的小嘴啄着羽毛。   尊贵的皇子殿下,此时此刻,正饶有兴致拿着鸟食,十分有耐心的喂给它吃,仿佛决心把可怜的小托尼喂成第二只肥母鸡,哦不,是公鸡。   “不知道你的主人如今在干什么?”玄凌耀瞧着它开心的又是吃又是喝,不由莞尔,“居然把你饿成这样,平时都光顾着使唤去了。”   托尼似乎像是听懂了,竟然叫了两声,以示抗议。   玄凌耀愕然,又是一阵好笑:“真是....”   他散了鸟食,洗净了手,顺手将桌上看过的传信小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嗞啦一声,爆出一两点火星。   不知想到什么,玄凌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敛了笑容,眼中似有什么灼热的燃烧着,喃喃自语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玄凌辉...还有皇后,我等了十多年,这一刻,终于不远了!”   通红的火光照映着他的侧脸,坚毅而冷酷。   玄凌耀慢慢绕到书桌后面,注视着墙上那张硕大的地图半响,轻轻一叹,伸手抚摸着旁边几乎有半个他那么高的长紫铁木盒。   手指按上盒上机关,啪的一响,盒盖微微打开。   银亮森冷的的寒光随着盒盖的开启照亮了他的深邃的双眼。   那是一柄宽大的长剑,许尺长,一指宽,中间繁复地雕刻着诡异的花纹,显得十分厚重沉锐,剑锋两边却打磨得薄如蝉翼,吹毛即断,犀利之极。   玄凌耀目光恍惚地逡巡在剑上,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抚摸上去,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了回了神。   他盯着手上被割出的伤痕,忽然为剑之锋利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去理会,目光却落在长剑旁边,郑重放着的一方小银盒。   盒子似乎已经很旧了,银光褪了色,变得暗淡灰沉,盒子里盛放着一本破旧的书札。   玄凌耀面上露出追忆的神色。这是他的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小心的捧起那本书札,书页泛着陈旧的黄色,上面的字体早已因为年份已久而有些辨认不清,但是却掩不住娟秀的神韵。   那是一本日志。玲妃生前,约莫是从玄凌耀出生以后开始写的。 第三十八章 契机   烛火添了灯油,时不时爆出几点火星。   玄凌耀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一页页翻看着,自小到大,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每一字每一句早已刻在他心里。   只要是心情沉闷之时,或是疲惫寂寞,他都会坐在这里,静静地耐心看着这本札记。   “今日这孩子终于出世了,竟然是个小皇子,折腾了为娘快一年了,小东西肉乎乎的,很是可爱,不过是男儿,如果以后...罢了,娘的骨肉,是方是圆娘都喜欢。陛下亦是喜爱,方取名凌耀,取自壮志凌云,照耀天下之意。似乎陛下对这小家伙有很高的期待呢,唉,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者怎的,耀儿老是哭个不停,奶娘以为是饿了,又不肯吃奶,饿坏了可怎么办,好耀儿快快长大吧,娘喜欢白白胖胖的耀儿。”   “今日耀儿满月了,宫里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为娘很开心,心想着,耀儿一岁、两岁的样子,然后牙牙学语,哭哭笑笑的样子,等到再长大一些,为娘教你走路,虽然耀儿已经有些重了,不过娘还是更喜欢抱着耀儿。”   “小东西抓阄的时候抓了文房四宝,可把陛下高兴的,还说耀儿将来定是文韬武略,唉.....程妃似乎有些不虞,她今日又来找茬了,耀儿乖,有娘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耀儿又长高了些,以前的小衣服不能穿了,虽然宫中有专门的御用裁缝,不过为娘还是喜欢给耀儿做衣裳,娘手指不够巧,耀儿可别生气。”   “夏天到了,最近有些闷热,耀儿身上起了褶子,可怜的孩子,莫哭,娘宁愿都长在娘身上。”   看到此处,玄凌耀双眼忽然有些湿热,一只手捂在额上,闭上眼睛,半响才睁开。   “不知不觉,耀儿已经满一岁了,陛下真的很爱耀儿,日日都抽空来明曦殿逗逗你,耀儿笑起来好可爱,嘴角边有两个小米窝,娘最喜欢耀儿笑了。”   “耀儿今日开口唤了一声娘亲!耀儿,多叫叫,娘爱听,叫了就给你糖吃,不过耀儿还没长牙,得偷偷给,瞒着奶娘。”   “小孩子真是爱动,耀儿又爬到哪里去了?叫奶娘一阵好找,乖耀儿,别乱爬,就算你爬到桌子上面也没有糖水可以喝。”   “唉,傻孩子,那个人是陛下,是你的爹亲,怎么能在爹亲身上尿尿呢?!真不像话,晚上回宫为娘要亲自打你屁股!”   “许久没有写札记了,虽然藏得很隐蔽,不过若是被人发现,终归是不好。耀儿又长大了一些,总算不怎么哭闹了,大皇子虽然年纪还很小,但似乎变得越来越霸道,唉,程妃的孩子是长子....日后....这深宫之中,耀儿将来要谨言慎行才好。”   “这些日子,那些大臣又在迫着皇上立后了,后宫无主,后位悬空,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着盯着那个宝座,只是,程妃早已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又怎会不知呢,父亲在朝中已经受尽打压,徒呼奈何。耀儿啊耀儿,为娘只愿做个普通的母亲,也好过在这深水中沉浮,娘不会有事的,娘会好好保护耀儿的。”   “耀儿习字了,虽然有些别扭,不过娘越看越喜欢,将它们裱起来贴在墙上可好?”   “耀儿别哭,别闹,那个人是程妃的孩子,你的兄长,长皇子殿下,他若要打你,你是不能还手的。傻孩子,就算他骂为娘,你也不能动手的。”   “耀儿乖,为娘给你上药,不痛不痛,你看娘擦在身上,一点都不痛。”   “那些人的动作最近越来越频繁了,陛下在朝上也有些顶不住压力,娘似乎有点不好的预感,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耀儿好好睡,娘会保护你的。”   “快过年了,宫里张灯结彩,耀儿似乎也玩得很开心,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呢?也许只是多心了,耀儿别乱跑,让娘好好看看你,再多看几眼。”   玄凌耀扶着椅子扶手上的五指不觉缓缓扣紧,脸上神情有些恍惚。   “大年三十倒也算相安无事,虽然下臣又提起了立后之事,不过陛下似乎已经有了打算,不管如何,但愿我能安稳的抚养耀儿长大,其他的于我而言根本无所谓。”   “程妃最近经常来明曦殿走动,这是何意?难道是我多心了....听闻宫中一个宫女诞下了三皇子,却难产而死,唉,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吧。”   “三皇子凌过似乎挺喜欢耀儿,两个孩子玩得很开心,这也算这段日子唯一一点趣味。”   “傻耀儿,今日竟然偷偷在袖子里藏了梨花酥,献宝似的跑来给娘吃,小傻瓜,娘不是贪食,娘是看着你爱吃,平日里才这么吩咐御膳房多做些,好耀儿,娘很高兴。”   “马上就是元宵节了,娘给耀儿做的过年新衣快做好了,耀儿别急呀。”   再往后翻页,已经没有字了,札记就到此处戛然而止。玄凌耀盯着那空白泛黄的书页看了一会儿,慢慢的放回到银盒里去,慢慢合上盒盖。   有些过于清瘦的手掌捂住眼睛,指缝间有难以察觉的小水印滴落。   书房里空荡荡的回荡着风声,玄凌耀身着华贵的绣金蛟龙绸袍,端坐在椅上,直到如今,母亲当年答应过的新衣,他始终没能穿到。   月至中天,窗外的桃花在风中落下片片粉色花瓣。玄凌耀抬眼看了会儿,缓缓关上窗。   “笃笃笃——”叩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分明。   “二殿下,翟太傅、常裴大人求见。”   玄凌耀皱皱眉头,将那柄长剑安放好,才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是,二位请。”   高大的雕花门被轻轻推开。玄凌耀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个心腹,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道:“两位辛苦了,坐吧。”   翟逸之似乎很是高兴,抢先道:“殿下,蜀川那边,我们的人已经接触过了,萧王爷有言在先,萧王府也很配合,大统领朗风已经领了一支军队开拔了,只是...具体的行军路线没有告诉我们。”说到此处,太傅大人皱了皱眉,似乎对此颇有微词。   玄凌耀淡淡转头问道:“常裴,你怎么看?”   常裴向他行了一礼道:“回殿下,属下以为蜀川这么做,正表明了对方的谨慎,试问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那位座下的伏龙军,还有西楚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如此不透露与我们,岂非明显的不信任?”翟逸之显然在来时的路上就争执过了。   “太傅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再小心一些也是不为过,何况我们的人的确与那位座下太过接近了。一点风声都瞒不过对方。”   “更何况,太傅大人别忘了,”常裴顿了顿,面上忽然现出敬佩之色,“那支军队的名字,叫做‘终结者’!”   书房中一时静默。   玄凌耀一惊,转而大喜:“竟然是蜀川素有鬼神莫测之称的终结者军团....”   翟逸之一听这名号,忽然就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终结者的名号,虽然今年来由于蜀川的低调,已经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但朝中稍有资历的老臣,尤其是军方之人,这支军团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   “好了,”玄凌耀微微颔首道,“就这么办吧,我相信萧王爷。常裴,说说你那边。”   “是,殿下。”常裴低头想了想,沉声道,“北堂将军来信说,程相以西楚军队调动频繁为由令腾龙军继续镇守边境,此事还需得依仗蜀川军的配合,另外,先锋部队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帝都一有异动,先锋部队可以立即出发!”   “好。”玄凌耀一拍长桌,站起身来,双眼虚眯,“如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翟逸之疑惑道:“殿下是想?”   玄凌耀绕过书桌,走到鸟架前,抚摸着吃食正欢的小雪鹰,嘴角牵起一抹笑容,胸有成竹道:“等着看吧,不久之后,将上演一场宫廷大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久后佛灵山祭天之时,这天就该变了。”   烛影摇曳,昏暗的火光照的冷峻的皇子殿下眼神凛冽如寒刀。   翟逸之和常裴对视一眼,心中说不出的叹息,皆上前一步深深伏跪在地,郑重道:“我等愿永远追随殿下,衷心效死。”   玄凌耀抬手虚扶,望向漆黑虚空的双眸,深邃明亮。   数日之后,天气逐渐放晴,南方米田丰收,不知不觉原来已到了每年东玄皇室秋狩之时。瑞帝下诏,至南山猎宫,皇后嫔妃以及几位皇子公主随驾。   秋狩历来乃是东玄习俗,有预祝金秋丰收,风调雨顺之意。   恰今年,由于祭天仪式推迟到秋天,于是瑞帝下令将秋狩提前,以免相冲。   收到雪鹰传来的消息,萧初楼明白这次秋狩恐怕就是一次难得的契机。反正如今冰缔兄妹已经反水,而且在监视之下也毫无不轨之举,萧初楼继续呆在山谷也无甚意思,他厚着脸皮向魇皇教主大人讨了一只毒蛊,套出了一些简单的拔毒用法之后,便跟夏桀两人告别,离开了山谷。   东玄帝都,十里雄城。走在可容十匹马并排而过的大道上,两旁的繁华欣荣之气扑面而来。   不同于蜀川的富足喜乐,亦不同于西楚的粗犷彪悍,东玄的老百姓似乎在惯于和平与强大的国力之中,多了几分从容,几分高傲。   主干道上人们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高高在上的皇室,不管怎样权力倾轧更迭,跟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是没有多大干系的,归根到底,他们都是最弱势、被统治的那群人,而且很容易就满足,只要能过上和平富足的日子,谁来做这个统治者,都无所谓。   一条小巷的岔口处,有间豆腐铺,这里的豆腐脑也算小有名气,清淡甘甜不涩不腻。   老板是个小老头,姓陈,整天乐呵呵的,与街坊邻居十分相熟,帝都府尹就在不远的另一个拐角处,偶尔会有些差役路径此处,偷个闲喝上一碗豆腐脑,和这小老头说说话唠唠嗑。   “陈老头儿,今儿个这豆腐脑怎么没加糖啊,不够甜咧。”一个差役模样的中年汉子扬了扬手中的碗,显得有些不满意。   他旁边坐着个年轻些的,大概是不常来此处,与老头也不熟,眉头一皱,朝汉子道:“李大哥,上次哥儿几个还是说这里的豆腐脑如何如何,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陈老头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点头哈腰赔笑道:“是在对不住,家里糖用光了,还没来得及添上,两位今儿个算是老头请的,对不住,对不住。”   中年汉子这才笑了:“也罢,唉,这京里最近事多,难得有闲工夫过来吃上一口豆腐脑。”   陈老头笑皱着干瘪的脸皮,做了一碗没放糖的豆腐脑,端到另外一桌上,那桌只坐了一个留着几撇胡须的秀才模样的青年男子。   老头回头顺口道:“又是啥事儿让老爷这么忙啊?”   “最近不是有好几件大事儿嘛,又是秋狩又是祭天仪式,圣上要接连着出宫,这治安啊得保证吧?万一有哪个宵小不长眼的,惊扰了圣驾,怪罪下来,我们这种小人物哪里担当得起?”年轻差役抱怨着,中年汉子瘪瘪嘴,显然很是认同。   “诶?秋狩?这不是还没到秋天麽。”陈老头似乎来了兴致,反正现下也没几个客人,所幸坐下来聊聊天。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中年汉子得意解释道,“秋狩向来是个吉利的事儿,前些日子,听说两位皇子...咳咳,反正不怎么走运受了伤,特意在这时候用秋狩来冲个喜呗,想讨个吉利,到时候祭天仪式,也能顺顺当当。”   老头抓耳挠腮嘿嘿直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哎,要是老头我也能去凑个热闹,见见圣容,这辈子也值啦。”   另外一个嗤笑道:“圣上总要乘辗出城的,若是有运气,圣容也许能远远看上一眼,但是秋狩乃是去南山猎宫,一路上御林军开道,禁严,别说凑热闹了,就是远远望着都会被赶走。”   陈老头一脸惊容,叹了口气道:“唉,那老头我还是安安分分做几碗豆腐脑吧。”   两个官差听了哈哈大笑,又东扯西拉聊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老头望着远走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微微眯了眼。   他佝偻着背收了桌上的碗筷,又走到另外一桌——那个一直安静地吃着豆腐脑的青年书生旁边。   那青年望着他,眉目温和,微微一笑:“还是那个味道,这么些年,陈老辛苦了。”   听了这话,老头笑眯眯,十分高兴且骄傲的样子:“嘿,不辛苦不辛苦,少爷从小就爱吃老头我做的豆腐脑,不放糖的。没想到少爷还记得老陈做的点心,唉,一晃眼,有两三年没见着少爷啦。诶,看我这嘴,叫少爷叫惯了,改都改不了了。”   青年也有些感叹,笑道:“叫什么都无妨,换个地方说话吧。”   “唉,瞧我这老糊涂。”老头一拍额头,立即快速的收拾了豆腐铺子,关上了店门,那手脚麻利的简直不像一个五旬老人,反倒像个身具武功的青壮。 第三十九章 依仗   小豆腐铺看起来十分简陋,走进里面却别有洞天。   通往地下密室的通道居然在茅厕里,这一点让萧初楼一阵无语,陈老十分歉意在旁嘿嘿干笑,率先将角落里不起眼的茅草通通掀开,运起巨力,打开地上一道厚重的石砖,举着烛台,佝偻着背走了下去。   转过楼梯,一条花岗岩砌成的石廊出现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墙壁上衔接无缝,隔上几步路就有一块夜明珠镶嵌在顶端,优雅明亮。   “少爷,就在前面,雪大人和花大人都在。”   “嗯。”萧初楼打量着这个隐藏在东玄帝都中将近十年,蜀川的情报基地,心里不由微微感叹。   当年外人看来还十分年幼的蜀川小世子,竟然亲手策划了关于构建基地,培养密谍,武器设计,军队训练,政令发布,人才选拔制度等等令人匪夷所思的计划,当初许多人轻视好笑不以为然,都在一年年计划慢慢实现之中闭上了嘴巴。   陈老,名叫陈长年,原本是个派往东玄的密谍,曾经回萧王府述职之时,机缘巧合之下得见萧初楼,说来有趣,这陈长年平日里喜欢做些小点心,而一向严以自律的蜀川小世子竟然还十分喜欢吃,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相熟起来,萧初楼正好了解了东玄谍探的情况。   当时各国的情报机构,大多差不多。都是从小训练一些精通化妆,暗杀,且十分忠心的人安排各种身份混入各国都城或者军机要地,主要用来刺探军政情报和暗杀的。   但是,这样的制度机构在萧王爷看来,有两个缺陷。一是情报和刺杀分工不明,大部分人既是情报人员又经常派出去搞刺杀,而往往暗杀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这样一来若是刺杀被抓住,若是熬不住酷刑,嘴里说不定会被撬出什么秘密出来;其二嘛,就是情报传递的问题了。大部分的间谍都是在传递情报时露出马脚的。   毕竟情报这玩意,必须对方看得懂,只要是汉字,写得再晦涩,也总能弄懂。因此也有发明了传统的数字法,就是用一本书作为暗号,用页数顺序代表具体是哪个字,但是这种方法只需要找出那本书,一样可以破解。   正是基于这种情况,萧初楼才想出了拼音字母这个法子,也只有这种暗号,在世界上是绝对不怕被破解的。于是,萧初楼培养的间谍,有一条铁律,那就是只认暗号,不认人,各个基层的密谍都是相互不认识的,为了防止被人盯上顺藤摸瓜一锅端了。   蜀川的情报机构,分成两部分,一是专司情报收集和分析的“招财”,针对性的收集四块内容,政治、军事、经济、民生,再往下层层细分,分工明确。   一是专司暗杀和技艺培养的“旺财”。这一部门最初是由萧初楼亲自培养的,后来他事务渐多,就让培养了雪涯作为其首领,接手此事。如今已经渐渐演变为武技、演技、艺技、工技等技能传授的机构。   虽然恶劣的萧王爷取的名字素来很让人无语,但是十多年间来,这个从稚嫩逐渐成熟变得老辣凶狠的庞然大物,已经隐隐成为东玄和西楚最为头疼的秘密组织。   在各国的情报组织中,被“尊敬”的称呼为“乌龟壳”,以形容其龟壳般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数十年间,无论西楚还是东玄,早就有将蜀川吞下的野心,甚至西楚几次兴兵,陈兵边境。但是,次次铩羽而归。   其中最有名的一次,莫过于八年前,西楚陈兵四十万,妄图攻下蜀川,却在嘉陵江边,军中突发叛乱,主帅被刺杀。一夜之间,西楚驻军防布图如冬日里的雪花四处飞散,堂堂大国军事机密如同不要钱的大白菜,大街上到处都是。   西楚皇帝震怒,却根本找不到可以降罪之人,军队都拉出去打仗了,连主帅都为国捐躯了。   趁着军心动荡混乱,一支不到三万人的蜀川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嘉陵江边,偷袭了群龙无首的西楚大军,以极其精锐的装备武器,杀了个措手不及。   然后,就在那天险江口崇山之间,出现了大陆历史上绝无仅有且十分诡异的一幕:   四十万凶悍的西楚大军被杀的只剩二十多万,在蜀川军的追赶之下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败如山倒,而气势如虹追击他们的,不过仅仅不到三万人。其中真正被蜀川军斩杀的不过区区四五万,而其他的大多是在逃亡中途,重伤不治身亡,或者被当做奸细处死的炮灰。   事后统计,蜀川以少部分派到西楚的密谍牺牲以及几千蜀川军伤亡为代价,重创西楚大军,生生将素来号称“横行”的西楚王牌军给打残了。一支三万人的终结者军团,硬是拒西楚于嘉陵江蜀道关口前,再也无法踏进蜀川一步。   西楚无论如何也不明白,终结者军团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像鬼魅一样忽然出现在嘉陵江的。   就如同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蜀川军用的武器,那些弓不似弓,弩不似弩的大型弓箭如何如雨点连发,而且射程如此之远,还有一个圈圈黑黑的东西往这边一扔,就会炸出大堆尖锐的钢针毒气,最恐怖的是,他们扛在身上的,只要砰的一响,己方军阵就会炸出大团花火,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他们当然不会懂,那种火药武器的原型不过是被那些王公贵族当做玩乐只用的烟花。   只知道短兵相接的士兵们,自然只能在远程武器异常发达的蜀川军之下,当做送死的炮灰。   各国史官简直无法动笔记录下这一辉煌的奇迹,因为他们根本不敢想象眼前发生的事实。   最终,关于这场经典战役,各国均是不约而同的闭口不谈,只是简单的写下几个大字,在厚重的史书上寥寥记录了几笔。   瑞启十四年,西楚兴兵攻蜀,王以间谍诡道之法,斩西楚主帅于军中,散发其军事机要,乱其军心,最终于嘉陵江蜀道关口大败楚军,史称蜀道关之役。当是时,王之名震摄四方,天下始知蜀川军终结者之威,西楚、东玄莫敢动也。   ———《大玄野史》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原本,西楚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短期内不可能兴兵,那么一直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的东玄为何不坐收渔利,趁此机会一举攻下西楚,或者跟西楚两面夹击,吞下蜀川呢?毕竟终结者军团再怎么强大,也不过三万人罢了。   就在众说纷纭,不甚了了的时候。鲜少有人知道,其实当年就在东玄嗅到这个天下掉下来的机会,准备大肆征兵之时,一把火,诡异地烧毁了东玄的军机处,同时,这把火还在东玄各地制作军用兵器的作坊中熊熊燃烧。   就在军机处烧毁的废墟上,有几个讽刺和警告意味十足的大字:驻军布防图。   意思很明显,你丫要是敢动,老子就把你的军队像西楚那样扒光衣服,像大白菜那样到处展览。   东玄朝廷竟然瞬间沉寂下来,只派人秘密毁掉了这些废墟,并彻查国内的蜀川密探。一时之间,国内风声鹤唳。   然而,事情就这样在各国诡异的沉默中,慢慢淡了下来。在没有人提起征伐蜀川之事。   这一年,西楚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东玄似乎忌惮着什么也按兵不动,蜀川则以东玄近三分之一的密探钉子被拔出为代价,保证了不被两面夹击,换取八年了修养生息的宝贵时间,顺便成就了蜀川坚不可摧的神话。   从此以后,萧王府麾下所统帅的终结者军团、招财和旺财,乃是小小的蜀川夹在两大大国之间,多年依然屹立不倒最大的依仗。或者说句不好听的,那是他萧初楼浑水摸鱼,两边讨好,八面玲珑,实现执念夙愿的最大依靠。   可见,被传得神乎其神,被蜀川上下崇拜的萧王爷,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话说回来,别看这小小豆腐铺的五旬老头,弱不禁风仿佛随时两只脚就要踏进棺材的样子,这喜欢做小点心的陈老头可是堂堂东玄招财总部的第一把交椅。   咦,怎么听起来像是现代某某实力强大的跨国公司CEO?   想到此处,哭笑不得的萧初楼一把拍了拍额头。   正乱七八糟想着奇怪东西的萧王爷跟着陈老头屁股后面,七拐八弯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之中。   入眼是一张极大的圆桌,桌上摆着茶水,只有主座处,多摆了一碗没有加糖的豆腐脑,用晶莹的冰块冰镇着,丝丝冒着寒气。   陈老看少爷的视线落到豆腐脑上,干瘪的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王爷!”   花林皓和雪涯正在侧房里整理情报,听到声响,一溜烟儿就窜了过来。周围还有一些留守在基地里的守备人员,皆是齐刷刷放下手上的活,朝这边涌过来。   整整齐齐向蜀川的主宰、唯一的王行礼,他们多年行走在暗处磨练出来的沉着面堂上,难掩激动之情。   萧初楼看着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脸,擎着欣慰的微笑坐在主座上,长袖轻抬,示意他们都起身。   “不用拘束,该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王爷。”声音整齐划一,自透着一股子锐气。   萧初楼赞许地望了陈老头花林皓和雪涯一眼,扬了扬下巴,道:“杵着干什么,都坐吧。”   反正楚管家和朗风都不在,花林皓眼见没人管着,又多日不见王爷,在凳子上坐不住,忍不住偷偷往他身边挪,想靠得近一点。   陈老头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   雪涯素来不多管闲事的,没有王爷吩咐,旁的事儿她更不会多看一眼。   眼看花林皓就要胆大包天的蹭上来,萧初楼心中好笑,伸过手正想调戏一番,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双深邃悲伤的黑瞳,一下子心中一紧,本来摸向对方脸颊的手竟生生改成了拍上肩膀。 第四十章 宠溺   “王爷?”花林皓一愣,有些纳闷,他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随地被某人调戏了,而且他也乐在其中,怎么今儿个王爷改了性子?   萧初楼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淡淡道:“说说正事吧。”他一觉得尴尬的时候就会用喝水来掩饰,这个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哦..”花林皓虽然心中郁闷,不过这种时候他也是不敢反驳的,只好正襟危坐,一幅严肃认真的样子。   萧初楼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开始喝豆腐脑,心想着,养条骚狐狸在家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雪涯丝毫没有受花林皓周围旖旎暧昧气场的影响,极其肃然地禀报道:“王爷,楚管家来信,王府一切安好。另外,朗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率领一万终结者军团开拔了,采用化整为零的方式,分成数批通过水路、陆路悄悄潜入东玄,一小部分人带着帅旗前往东玄边境虎口关。由于路线太多,并未透露给二殿下这边。”   “嗯,很好。凌耀想必能够体谅。”萧初楼笑着点点头,转而看向陈老头,“陈老,东玄这边情况如何?”   陈老头眼神一凛,收起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回禀少爷,关于秋狩,是近日才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皇室众人将于两日后前往南山猎宫,几位后妃和殿下都会随驾,护驾的是一万御林军,统领乃是明荣。”   他顿了顿,道:“这个明荣,乃是军方人物,二殿下曾来信暗示,此人应当可以信任。”   “哦?那就好办多了,宫中可有我们的人?”   陈长年点点头道:“有的,都在后宫之中,少爷的意思是?”   萧初楼两指挑了一块冰块放在嘴角嚼着,眸光凛然,缓缓道:“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来,凌耀应该会从后宫着手,找个人策应他的吩咐,告诉他,此行危险,必要的时候....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的家人,本王会好生照看。”   陈长年并未露出任何意外神色,沉声道:“能对王爷有所作用,乃是我等存在的意义,应该感谢才是,必不会有所怨怼。这话我会亲自转告。”   几人又捡些其他的事情说了片刻,便告辞了。只留下花林皓一人颇为委屈地赖在那里,两只眼睛瞅着王爷,哀怨之极。   萧初楼喝口茶润润喉咙,抬起眼皮望他一眼,靠在椅背上,问道:“唔,西楚那边有没有什么异状?本王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见王爷终于理他了,花林皓顿时来了精神,蹭过来给他揉肩。   萧初楼闭着眼睛,听着对方悦耳的嗓音在耳边回荡。   “边境那边西楚频频调兵,似乎算准了东玄帝都将会发生什么一样,但是粮草的调动情况并没有异常,简直像是....”   “像是故意给东玄看,好叫北堂将军的腾龙军脱不开身。”萧初楼忽然睁开双眼,冷笑一声接道。   花林皓眼前一亮:“诶?王爷是说....”   “嘿,卖乖!”萧初楼手指一曲敲在他额头上,笑容却并不生气,颇有几分长辈对自家里调皮小辈宠溺的味道,“猜都猜到了还问我....”   显然,这位无论在蜀川军队还是招财部里都“贱名”赫赫的花大人,对于萧王爷的宠溺向来很是享受。   这不,一下子就把刚才郁闷抛到九霄云外,忝着脸钻到对方怀里腻着。   却也不说些暗示的情话,继续状似严肃道:“北堂将军的腾龙军乃是东玄最为精锐的军团之一,亦是二殿下最大的依仗,那位大皇子最大的威胁,如果能绑住腾龙军,就相当于束缚住了二殿下的手脚羽翼,何况他麾下韩纵的伏龙军也不是省油的灯,藏者掖着这么久,等的无非就是那一刻!”   萧初楼嘴角翘着,一双有力的手臂揽着他,示意对方继续说。   花林皓得意的贴近了一些,笑得献宝似的:“其实西楚这招,二十年前就已经用过了,当年据说东玄后宫中为了后位之争,发生了一件皇室丑闻,差点引发宫变,当时西楚就料事如神,陈兵边境,但是最终东玄内患平息,帝都暗中清理了一部分人,西楚按兵不动,可最为可疑的是,不久后,西楚后宫同样经历了一场刺杀,似乎还闹得极大,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大王子都死于那场刺杀。虽然时隔二十年,但这其中猫腻,说不得有些干系。”   石壁顶上的长明灯幽幽亮着光。萧初楼在沉思,这些事他自然都知道,他这会儿想着的并非是这其中的皇室秘闻,而是玄凌耀,二十年前,他才几岁?   在这场宫闱权力更迭争斗的大戏中,他所处的境地又是如何?   萧初楼唯一庆幸的是,至少凌耀还活着,或许在深宫中经历了难以言说的困苦磨难,但是他还是好好的活了下来,活着,未来才有无数的可能。   他才能见到他,认识他,还有....   “王爷?王爷?”   直到耳边响起花林皓的轻唤,萧初楼才回过神,拍了拍他的背,唇边的笑十分柔和。   花林皓暗自吞了吞口水,继续道:“王爷认为这西楚和那位大皇子之间...”   萧初楼玩味地望着他:“阿皓觉得呢?”   “呃,”花林皓低头想了想,露出狐狸似的笑容,“阿皓觉得,说不定,这其中有一场利益的交换。”   “哦?说说看。”萧初楼坐直了一些,似乎颇感兴趣。   “这利益,无非有两点,一是皇后之位,二是皇储之位。东玄当时的情况,皇后之位悬空,又有三位小皇子,加上瑞帝向来太过仁儒有失刚毅,对于后位犹豫不决,而当时长皇子的母亲又不得宠,那么一场冲突必定在所难免。但是这一切都需要借口,或者说契机。正好,与此同时,西楚后宫也有那么点爆发的苗头,于是,两位...嘿嘿,一拍即合,你往我这派点刺客,我往你那儿状似兴兵,以示威胁,做出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内部的矛盾也解决了,皆大欢喜。”   “哼,好一个皆大欢喜!”萧初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檀木圆桌骤然一震。   “王爷...”花林皓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怒,有些不知所措。   萧初楼才发觉自己语气太重了,又缓缓坐下来,摸了摸对方脸颊,勉强笑了笑:“没事。”   亲昵的动作似乎戳破了一圈暧昧的气泡。   花林皓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试探着吻上去,口中喃喃低语着他的名字:“初楼,初楼...”   炙热的亲吻让萧初楼有些恍惚,他此时还愤怒于玄凌耀幼年的遭遇,这种时候显然没有甚么兴致干那档子事。   但是于对阿皓,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如果说朗风算是他半路捡回来的,那么花林皓就真正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了。   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人亲人,甚至被仇家不知下了什么药,整个人痴痴呆呆,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只是坐在萧王府门口,呆呆的望着门口的石头狮子,好像自己也要变成石头似的。那会儿,他也不知是四五岁,还是六七岁,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看不出年龄,也丝毫瞧不出如今的英俊模样。   萧初楼起初不过见他可怜,带回府里让精通医术的楚管家医治,没想到还治好了,只是从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一往里想就头疼欲裂。   当时的萧初楼也不过十四岁,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那只是外表,反正他前世也没儿子,索性把这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最开始,花林皓还认生,就只认小世子一个人,其他人,除了给他治病的楚管家,见谁就躲,可怜巴巴抱着萧初楼的大腿,想把自己藏起来。那会儿他已经被一干奶妈大婶喂得白白胖胖,干净漂亮极了,一张水灵灵的包子脸,让人看了就想抱在怀里揉。   被这张脸萌杀的萧初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后这位未来的蜀川王就开始了他的养成大业。   起先,是带着他四处走动,上哪儿都带着,抱着不撒手,若是怕生,恶劣的小世子就偏偏要他跑到陌生人面前,大声吼上两嗓子。或者半夜三更,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丢到死寂诡异的乱葬岗,让他自个儿走回来。   这种不靠谱的事,也只有他萧初楼想得出来,任谁碰上了都会很无语,更何况是比旁人更加脸皮薄且胆子小的花林皓。   不过,如果阿皓消极怠工,萧初楼也有法子整他,很简单,就是不搭理他,也不抱着他,任他孤零零地蹲在小角落里画圈圈,眼泪珠子洪水泄堤一样往外涌,也不会理。   保准可怜的阿皓连一天都受不了,就乖乖就范了。   对于小世界里只有萧初楼一个亲人的他而言,倘若萧初楼不理他,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等到长大一些,武功也小有所成,萧初楼就一狠心,将十岁出头的阿皓扔到军队里头去了,同最底层的士兵同吃同住,艰苦训练,摸爬滚打。   甚至整整三年,都没有去看过他一眼。   只有朗风,也不知道奉了谁的命令,对他“照顾”的特别狠。以至于,在花林皓一生中,害怕的名单上又添了一个人,名字叫朗风。 第四十一章 秋狩   那年小世子刚刚继承了王位,似乎终于想起了他,终于将人从军队召回来,才发现当年怀里白嫩嫩的包子脸如今已经晒得黑成块大煤炭了,差点没认出来。后来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还有乱七八糟的草药,他才慢慢白回来。   那时的花林皓已经不再哭了,三年没有萧初楼的军旅生涯,他早已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后来,他学会笑了。   再次见着萧初楼,当年的小世子已经成为尊贵的王爷,清瘦的少年也长成高大的青年。   那日,花林皓站在城楼下望着被万人拥簇的蜀川王,黑黑的脸颊上,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   白的晃花了萧初楼的眼睛。   萧初楼忽然就觉得心疼了,像是看着家里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娃,被一块大石头绊倒在地,疼得直哭还挣扎着爬起来,即使那块石头是他自己放的。   再后来,也不知是为了补偿,还是别的什么,蜀川王爷又将花林皓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处理各种政务和情报,种种外交手段,甚至蜀川最重要的情报组织,“招财”交与他,虽然暂时只当个副手,可是王爷不可能一直亲自操劳这些琐碎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来这份权利,迟早是他的。   一晃多年下来,当年胆小怕生的花林皓,一张脸皮在萧王爷厚黑学的熏陶下,被锻炼得比城墙还厚,处事圆滑阴险无比,可谓是尽得萧初楼的真传了。   不论是在军队里,还是在没什么资历的招财里,笑里藏刀的手段层出不穷,硬是闯出了个“贱人”的不雅称号,把其他一些嫉妒或是不服气的刺头,被整的没了脾气,见着他就绕道走。贱的无耻,贱的下流,最令人苦笑不得的是,他还贱的理直气壮。   原因很简单,因为萧王爷宠他。   这些年来,尊贵的蜀川王爷可算是将他宠上了天去,风花雪月四人中,别的不敢说,要说最纵容,绝对非花林皓莫属。   要什么给什么,即使偶尔闯祸把天都捅破个窟窿,也由着他。   甚至于,花林皓爱上了他,对他产生了欲念,萧初楼也不过宠溺着他,放纵着他。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而一心想着他的“大业”的萧初楼根本就没想过,这份感情以后会如何。   他只是单纯宠爱他,像宠着自家的孩子。   其实说到底,活了两世的萧初楼,根本就不明白,何为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   然而此时此刻,被花林皓忘情的抱住亲吻的萧王爷,终于推开了他,这是多年来,头一次拒绝对方的求欢。   “初楼....”   望着阿皓不知所措的脸,萧初楼有点心疼,伸手搂过他,安抚似的在他唇上轻轻触了一下,又很快离开。   “本王有些乏了,你出去做事儿吧,旁的事...晚些再说。”   花林皓嘴唇动了动,有些失望地瞅着他,还想说什么,被一只手指按在嘴上制止了。   “乖,听话,先出去吧。”   “...是,王爷。”花林皓安静的退了下去,顺手带上门。   萧初楼复杂的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轻轻叹息一声。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今日的宠溺,会不会变成日后的残忍呢?   唉,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萧初楼揉着太阳穴,徐徐窝进宽大的椅子里,阖上眼帘。   南山位于东玄帝都南部,山势并不高,但过了南山则是重重山岭,连绵不绝,远看来,巍峨宏伟,颇为壮阔。   也正是这处钟灵毓秀之地,漫山遍野绿树茵茵,各种鸟兽栖息出没,正是狩猎的绝佳之处。   皇室猎宫就在南山半山腰处。   马蹄声震动大地,似一条绵长的黑线从远处渐渐流淌。一万御林军分作三路,高高飘扬的明黄色锦缎旗帜分外惹眼,中间拱卫皇室车队,缓缓而来。   一路行来,已将近傍晚,夕阳一点点沉下远山,霞光点做昏暗的背景。除了马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再无其他杂音,晚风阵阵,尘土飞扬,形成一道沉凝且厚重的画面。   瑞帝和皇后还有几位贵妃入住猎宫的主殿南云宫,三位皇子和公主则分别住在周围分散的宫殿之中。   翌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瑞帝一身戎装,□骏马奔驰,倒也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飒爽味道。只可惜到底是岁月不饶人,瑞帝如今已是五旬知天命的年纪了,再加上年轻时并不谙武艺,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这次的秋狩恐怕是瑞帝最后亲自参与的一次了。   在心腹智囊鲁齐漠的耳提面命之下,大皇子亦希望今次能够在瑞帝面前表现出英姿勇猛的一面,头一日的狩猎之时,特别的卖力,猎获的猎物,不乏十分难得的檬鹿和锦貂,而且皆是一箭即死,丝毫没有弄脏珍贵的皮毛。以至于在所有人的收获之中,独占鳌头,大放异彩。   甚至让瑞帝都屈居第二。   当时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皇子的风头竟然还盖过皇帝老子,这种事在历代秋狩之中从未出现过的。   玄凌辉本意其实是想做个第二,将玄凌耀压下就足矣,却不想瑞帝因为身体的缘故早已疏于箭术,但碍于帝王威严不让护卫相帮,竟然猎物并不多。   狩猎之时,宫中女眷是不带在身边的。没有皇后帮衬,大皇子神色尴尬之极,瑞帝却没有多表示什么,只是淡淡说道:“辉儿箭术倒是出众,这些猎物就赏赐与你吧。”   “呃,多谢父皇。”玄凌辉心中一跳,赶紧下马谢恩。   瑞帝起驾回行宫,玄凌辉一抬头,远远看见玄凌耀同凌过在一块儿,似乎猎了一条少见的雪狐,要送给凌过做狐裘,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欢喜融洽的样子,人在马上,并排而行,缓缓走远了。   大皇子脸色彻底阴霾下来。   回到猎宫的长兴宫,玄凌辉挥手遣退侍卫,重重关上内室大门,将身上挂着的金玉长弓“啪”的狠狠掷在地上。   熟悉大皇子习惯的侍女们心中一惊,急忙退出寝宫,还没走远,便听到内室传来“噼噼啪啪”摔东西的声音,隐约还有愤怒的骂声。   此时此刻,侍女们真恨不得自己是聋子,什么都听不见才好。   鲁齐漠皱着眉由侍卫匆匆领进殿中,一眼看见肆意发泄怒火的大皇子,不禁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拱手恭敬道:“大殿下,猎宫中人多眼杂,还请殿下息怒。”   “哼!息怒?好你个鲁齐漠,看你出的馊主意!叫我拼命多猎些稀奇珍贵的鸟兽,好压过我那二弟一筹,再送与父皇讨其欢心?!嘿嘿!如今倒好,父皇自个儿心里头不痛快,将这些玩意都赏给我了,这不是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大皇子回头看见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通狠骂,说得好像若是没有这个人,自己早已为父皇所青睐。   鲁齐漠也不还嘴,面上做出深深惶恐的神色,更伏低了一些,等大皇子发泄了一会儿才道:“都是齐漠思虑不周,请大殿下降罪。”   “哼!罚你又有何用!”玄凌辉猛地一拍桌子,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盯着他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鲁齐漠目中精光一亮,直起身道:“圣上似乎并不喜殿下风头太劲,既然如此,殿下不如不要刻意做什么,这几日不必处理政务,正好多到正殿走动走动,向圣上和皇后娘娘问安,说些家常话,让陛下多感受一些父子亲情。”   “....温情戏码?”玄凌辉唇边挂着冷笑,喃喃自语道,“在这深宫里,什么都有,唯独这个....倒是稀罕的很!”   他负手而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变幻,终化为一股浓浓的复杂,阖上了双眼。   半晌,大皇子才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叫冰缔过来见我。”   寝殿之中,没有点烛火,鲁齐漠深深望了一眼对方隐在阴影处的背影,躬身退下了。   冰缔步入殿中之时,正好看见大皇子搂着一个清丽的侍女上下其手,见他进来,才勉为其难的放开。那侍女慌慌张张地退下,临走时连门也忘记关了。   “大殿下。”冰缔依然木这一张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玄凌辉正是欣赏他对除开武道之外的事完全不热衷这一点,包括权利与美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大皇子懒洋洋地坐在屏风后的躺椅上,手上端着一杯茶,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道:“我那三弟,现下可在寝殿之中?”   “回禀大殿下,三殿下似乎...在二殿下处。”   玄凌辉蓦然张开双眼,“啪”得狠狠捏碎了手中茶碗,碎瓷顿时刺破手掌,鲜血长流。   “殿下息怒。”冰缔眼光一凝,即刻道。   “好好...”玄凌辉随手将碎片散了一地,胸中一股无名之火倏忽往外冒,恨恨扬声道:“来人!服侍本殿下沐浴!”   随后,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下去。   冰缔眼光一闪,也不多说什么,躬身往门外退,远远望着几个颇有姿容的宫女走过来。 第四十二章 天衣无缝   月色清冷,夜凉如水倾洒在重重宫殿青白的石阶上。露寒深重,为漫漫长夜添上些许寂寞。   南云宫偏殿落雨苑,正是董贵妃在猎宫中的居所。   此时此刻,平日里明艳动人的董妃正在清冷寂静的厅堂之中,焦虑地来回走动,眉宇之间,既是激动又是疑虑,纤纤素手紧紧攒着,时不时往殿门口张望着,一幅患得患失的模样。   不一会儿,一位宫装侍女快步走近殿中,随手掩上殿门。   董妃眼前一亮,急道:“小雀,打听得如何?那边...怎么说?”   名唤小雀的侍女笑容满面道:“回禀娘娘,小雀虽不方便进入那位宫殿,不过那位已经将宫人远远的遣开了,听说是正要沐浴。”   小雀原本是个打扫的宫女,董妃见她十分细心机灵,就将她带在身边收作心腹。   眼看董妃喜上眉梢,小雀又加了把火道:“虽然从前那位来找娘娘,都会派遣心腹太监,可是这次毕竟雨落苑离得南云宫太近,万一被人撞见怕是不好,况且...这么隐蔽的事情,宫中上下根本不知情,若非心腹,那位殿下怎么可能让一个面生的太监来传话?依小雀看来,定是那位...想趁着难得的秋狩之机,与娘娘相会了。否则,怎么会这时将宫人遣开沐浴呢?”   董妃心中满满地想着情郎,见小雀说得极有道理,根本不会去思考话中有什么蹊跷,一想到待会可与朝思暮想的人恩爱缠绵,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   再如何有心机,她也不过是个深宫寂寞的女人罢了。   “那好,你去拿件宫女的衣裳来给本宫换上,再随我过去,动作快点!”   “是,娘娘。”小雀低垂着目光,福了一福,身影快速的消失在殿门之外。   片刻,两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端着一碟燕窝粥,从一个不起眼的偏门,匆匆离开了落雨苑。   夜已深,幸而猎宫本来不大,一路上竟然极幸运地没有碰到多少人,即使碰上巡视的御林军,对方见她们不过是送燕窝粥的宫女,居然也没怎么刁难。   董妃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心中暗暗欣喜。   一路溜到大皇子居处长兴宫,周围的侍卫宫女果然早已被遣散了,这不正是为两人幽会大开方便之门么?董妃更加相信了之前那个面生小太监的传话。   殿门果然没有关上,董妃让小雀留下把风,自己微微整理仪容,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拉着裙摆走了进去。   一路都没有见到人,董妃大着胆子往浴室走,远远果然听见水声。   “吱嘎”一声推开门,大皇子头也不回,冷哼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董妃以为对方责怪自己来得太晚,又是自责又是欢喜,终于定下心来,三两下褪下了衣裳,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衣,在浴池氤氲雾气之下几近透明,欲遮还羞,说不出的放荡。   大皇子正心情不佳,一腔邪火寻求发泄,忽而一具几乎赤身的火热胴体贴上来,一双羊脂玉般的藕臂缠住他。   露骨的挑逗顿时将火气勾上来,大皇子轻哼一声,抓过她就压上去,雾气缭绕之下也没仔细看对方样貌,只以为是哪个大胆妄图得他宠幸的宫女,丝毫不以为意。   内室暧昧火热,宫门之外的小雀心中却是忐忑不已,当她遇见那个小太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引着董妃踏进这个陷阱之中。果不其然,大皇子的长兴宫早已有人动过手脚了,侍卫宫女一半被远远调走,一半睡的死死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迎接狂风暴雨般的雷霆之怒了。   虚空黑夜之中,月色清幽,冷冷地俯瞰地面上的蝼蚁,深深夜里,压抑寂静如坟墓。   瑞帝年事已高,白日里狩猎于他而言太过劳累,用过晚膳便早早在寝宫睡下了。不知怎的,今夜里睡得极不踏实,时梦时醒,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   半夜三更,他忽然惊醒,纸窗映照着一边红彤,心中顿时重重一跳。   守夜的太监赶紧点了灯,侍候在一旁。   瑞帝披衣起身,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时,门外响起心腹福公公的敲门声:“回禀皇上,偏殿的落雨苑走水,侍卫们正在救火,皇上可受惊了?”   瑞帝大惊:“落雨苑?董妃呢?人可无事?”   福公公正欲答话,忽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殿中,惶恐跪下道:“陛下,董妃她...她不在落雨苑中。”   瑞帝一愣,一股隐隐不祥的预感直往心头冒,怒问道:“不在?她去哪儿了?”   小太监冷汗津津,结结巴巴回道:“奴才不知,只是有侍卫看见...落雨苑有两个宫女跑去了...长...长兴宫...”   大半夜的一个贵妃跑去大皇子的长兴宫?!瑞帝浑身一冷,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猛地咳了两声,一拍掌打飞了那个小太监砰地撞到尖锐的桌角上,对福公公恨声道:“走!跟朕去长兴宫!”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上。”福公公小心地搀着瑞帝,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那死透的小太监一眼,眼珠一转,却再没有说多余的话。   长兴宫寂静无比,完全没有发现即将到来的波涛汹涌。   瑞帝在御前护卫的拱卫下,带着福公公匆匆赶到长兴宫,小雀老远望见众人越走越近,眼中一片平淡无波,一直到瑞帝走到宫殿大门之前,小雀才惊叫一声:“陛下驾到——”   她尖锐拔高的嗓音在沉寂的夜里格外分明,倏忽戛然而止,她甚至没有看清楚福公公是怎么打出这一掌的,她的尸体已经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再也看不见了。   护卫一脚踹开殿门,走了几步,浴室里忽然传来惊叫声。   瑞帝压抑着心中熊熊怒火,三两步踏入内室,眼前不着寸缕的大皇子呆若木鸡地望着神色惨白的董妃,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如此□丑恶的一幕几乎叫瑞帝堕入冰窖,又是五脏俱焚,恨不得乱刀砍死这一对狗男女!   其中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妃子!   “父...父皇,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儿臣...是冤枉的!”玄凌辉同样脸色惨变,突然发现身下肆意玩弄的女人竟然是董妃,正好在这时父皇居然冲了进来,这一切让他始料未及,几乎吓得肝胆俱裂。   “冤枉?”瑞帝一口心血堵上喉咙,怒极反笑,“你这孽子!好一个冤枉!来福,给朕杀了他们,统统杀了!”   福公公一皱眉,低声道:“陛下,大殿下毕竟是皇子,不该处以私刑...”   瑞帝重重喘了几口气,恨声道:“来人,将大皇子禁锢在偏殿,不准任何人接近!其他人...还有落雨苑都给朕处理掉!”   身后的众侍卫齐声道:“是!”立即如狼虎般冲进长兴宫,为这惊人皇室丑闻进行灭口。   霎时间,风声鹤唳,一声令下,数千按人头落地,原本死寂一片的长兴宫,真真正正变作一座巨大的坟地。   冷风呼啸,然而这一切不过才拉开序幕。   发生这么大的丑事,瑞帝自然没有心情继续秋狩,吩咐来福连夜处理了剩下的事情,第二天一早,便匆匆离开了猎宫,起驾回帝都。   一夜之间,大皇子被禁锢,长兴宫和落雨苑上上下下无一活口,顿时在帝都传的沸沸扬扬。   程皇后对其中内幕自然清清楚楚,但是她只知道这董妃原本确实是大皇子培养出来的“自己人”,对于为何两人会在秋狩之时幽会私通,也不甚了了,只道是大皇子按捺不住,再加上碍于瑞帝的命令,她也没法见到亲儿子,更不可能得知玄凌辉的“冤屈”,更何况,最关键的两个人,那个宫女和小太监,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真相就这么被阴差阳错的掩埋了。   东玄帝都,深深宫阙。   入夜,明曦殿。   大皇子的宫殿之中固然此时是愁云惨雾,然而明曦殿之中,却是一幅截然相反的场面。   议事厅内,二殿下玄凌耀正坐在首座上,一旁翟逸之太傅,常裴统领,御林军统领明荣,眉开眼笑,偶尔低声谈几句,更多的时候,眼角余光时不时偷瞄一眼懒散靠坐在二殿下下首的那个男人。   此人一身湛蓝纹云锦袍,丰神俊朗,华贵无匹,赫然便是名声如日中天的蜀川王爷萧初楼。   此时,他正凑到玄凌耀耳旁,口中一张一合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   二殿下专心听着,眉宇温和,面带微笑,时不时插上几句。   两位尊贵的大人物明显正说到兴头上,下面的三个臭皮匠一时面面相觑,却实在不敢去打扰。   “....后宫中那些眼线都处理干净了?”萧初楼舒适地靠在椅背软垫上,垫子绣着锦兔毛,柔软之极且赏心悦目,他手中捧着雪糁茶,轻轻啜着,心想着这东玄不愧是泱泱大国,宫中用度实在是奢华到极点了,蜀川毕竟国土狭小,虽然富庶,但很多东西也是没有的。   却不知道,即使在东玄,这些奢侈品也不过是正统皇室才能享用的贡品,连稍偏的皇亲国戚都是享受不到的。   萧初楼好不容易来一趟明曦殿,身为主人,玄凌耀自然给他用的最好的。   “放心。”玄凌耀点点头,淡淡道,“若是这点小事下面的人还处理不好,我还养着他们做什么。”   萧初楼忽然转过头微微一咧嘴,笑道:“没想到你我的人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那个落雨苑的宫女事先并不清楚那小太监是我的眼线吧?”   “是你我配合的天衣无缝才是。”玄凌耀难得地轻轻笑了两声,深邃的黑眸也掩藏不住欣悦,缓缓道,“即使我没有明说详细计划,我也猜到你必然有所安排,所以事先遣人知会了一声,否则哪有这般容易。”   萧初楼没有接话,他望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呆了一下。   他认识的这位皇子殿下,素来极少大喜大怒,那天他偷溜进宫相见的晚上,对方波澜难抑的情绪已是少有,就算高兴也不过微笑而已,如今这样笑出声来,实在罕见。   萧初楼心中思绪翻腾,他大抵能猜到一些玄凌耀的心思。   我的耀殿下,只不过一次仿佛心意相通的配合,竟然便让你如此愉悦么? 第四十三章 情迷,意乱   瑞启二十二年,帝于秋狩猎宫归来,因长皇子有亏于德行,瑞帝下诏免去其阅政之事务,长皇子禁足于宫中,日益惊惧不安。   佛灵山祭天仪式临近,瑞帝封二皇子为监国,代替长皇子主持祭祀仪式,诏告天下。虽未明确立储,然帝之心昭然若揭。   ——《大玄野史》   翌日一早,传旨的大太监一溜小跑往明曦殿来,尖细的声音也隐隐透出一股恭敬示好的味道来。瑞帝这份圣旨,虽然没有尘埃落定,但是其中之意,已如板上订钉了。何况耀殿下向来更得陛下宠爱,被立为储君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未来的君王,谁人不想讨好?   玄凌耀还没开说什么,身后臭皮匠三人组早已喜上眉梢,没想到这么快旨意就下来了,而且在数种可能性中,这一结果竟然是最有利的一种。   如此一来,若是大皇子没有用武力强行逼宫,且瑞帝年事已高,耀殿下即位已经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别高兴的太早。”等传旨太监离开,萧初楼才慢悠悠地晃出来,方才宣旨他都听在耳里,皱了皱眉道,“这份旨意意思很清楚,是一个长皇子彻底失宠的信号,你那大哥还好皇后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肯定不会甘心就此失败,毕竟你们早已撕破了脸,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翟逸之三人这时也冷静下来,分析道:“王爷说得有理,原以为陛下这次虽会震怒,可能会削去大殿下一部分权利,而二殿下代为主持祭祀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陛下似乎比我们想的还要激烈,简直是...”说到这里,翟逸之住了嘴,欲言又止。   玄凌耀坐下来,手边放着卷好的明黄圣旨,神色波澜不惊,细细听着几人一言一语的讨论,忽而嘴角一牵,缓缓道:“这些年外戚权势滔天,我们在隐忍,父皇其实亦在隐忍。这次的事情,父皇固然恼怒之极,却也给了一个借口,起因经过并未彻查,而且还将一切可能知情者灭了口,不待皇后还有丞相一党的人说情便即刻下诏给这件事定了结论——长皇子有亏德行。这个定性可大可小,然而偏偏在祭祀之前发生,不正好应验了上次天降惩罚之说么?”   翟太傅和明荣暗暗沉思,常裴到底年轻了些沉不住气,眼光一亮,站起身道:“殿下的是说...圣上是有意?”   玄凌耀看了他一眼,摇首道:“并非有意,而是顺势。我们在逼我那大哥露出爪牙好一网打尽,父皇不过推波助澜...”他一顿,轻叹一口气,“父皇毕竟已经不再年轻,他虽然心中清楚外戚之祸,但也无力回天了,矛盾掩埋的越深,爆发的那一天就越是恐怖。”   萧初楼不禁默然,虽然活了两世,对这些帝王家事也不陌生,可是萧王府只得他这一个独子,小时候无不被长辈捧在手上,毕竟没有经历过如此真切的手足相残,父子相煎,当真只有身处其中,才会感受到那种冷漠与悲凉。   比起玄凌耀,在这一点上,他萧初楼却是幸运得多。   几人又商讨些对策,翟逸之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告辞。   宫中宫女侍卫都远远的退下了,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旨。殿外阳光明媚,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书房中,投下几个斑驳的影。   萧初楼无意识地跟着玄凌耀绕进偏殿里,忽然回神,发现偌大的大殿只剩他们两个了。   窗边立着一架精致的鸟架,小芭比正懒洋洋地站在鸟架上腆着肚子晒太阳。旁边的水槽和食盒都是满满的。   萧初楼伸出折扇戳了戳芭比的肥肚囊,雪鹰居然不鸟他,还不爽的拿白嫩嫩的翅膀拂了拂,又歪到一边继续睡。这下可把萧王爷气乐了,两手并用狠狠的揉了一把小芭比雪白柔软的羽毛。   “你到底喂它吃了多少东西?”萧初楼无奈的回头望了某位尊贵的皇子殿下一眼,心中严重怀疑这肥母鸡还能不能飞得动?   玄凌耀仔细瞧了瞧芭比一幅怀了孩子坐月子的模样,终于有些歉疚道:“我见它爱吃肉食,一得空便喂喂,这小东西似乎就没有吃饱的时候,还以为你饿着它了。”   “.......”萧初楼哭笑不得地停下了手上的蹂躏工作,“每次喂得少些,它才不至于胃口养刁,而且,这小东西太容易长胖了。再这么喂下去,怕是飞不起来了。”末了,恶狠狠的凑上去,瞪着快要哭出来的小芭比说道,“哼哼,要是真飞不起来了,就把你煮来吃掉!省得浪费你这一身膘!”   小芭比哀怨极了,又是急得团团转,努力的扑扇着翅膀,围着化身为魔鬼的主人哼哧哼哧转了几圈。   它好不容易养身肉肉,它容易么它?!   玄凌耀望着传说中的蜀川王带着恶劣的笑容威胁一只肥鸟,不由一阵无语。   芭比飞得累了,又窝到鸟架上睡过去了。萧初楼摸摸它的小脑袋,露出一点微笑。   房中又重回寂静,玄凌耀捕捉到他眼中一点点宠溺和温柔,心中一跳,眼光复杂,缓缓道:“即使对着一只鸟,你也要用骗的把戏?”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为何他定要把骨子里的温柔都藏起来不漏分毫,生怕给人瞧见了似的?   萧初楼眼光埋在刘海下面,指尖无意识划过芭比的羽毛,他想了很久,才道:“做个恶的善良者,也总比做个善良的恶人好。”   这话乍听来有些答非所问,玄凌耀眼光一闪仿佛想到什么,追问道:“何意?”   萧初楼回过神来,平静的望着玄凌耀的眼睛,缓缓道:“有时候,骗人也是为了对方好,毕竟虚幻的谎言总胜于残酷的真实。”   哑谜似乎越来越偏离轨道。   玄凌耀慢慢走近他,眼光深邃而明亮,不闪不避回视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期待道:“真的是为了对方好么?那也许是你一厢情愿地以为。”   在对方气势压迫下,萧初楼竟然有点窘迫地退了一步,刚好靠到鸟架上。   一旁的矮榻边,陈放着古香古色的镂空青鼎,袅袅燃着熏香。   气氛在这一进一退之间,似乎颇有些微妙。   萧初楼目光变得幽深,他握住玄凌耀的双肩,在距离自己小半丈之处。   他凑过去,听见对方呼吸倏忽变得急促,忽而变了方向,错开脸颊,在皇子殿下的耳旁停下,缓缓道:“认真就输了,而本王,不想输。”   玄凌耀一愣,这句话的意思他并不怎么明白,但那不代表他听不出其中再次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他深深吸一口气,缓慢道:“那你告诉我,那天夜里你回去以后,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冷漠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很快隐藏下来,萧初楼耸了耸肩道:“那么晚了,自然是回去休息。”   “别蒙我了。”玄凌耀唇边牵起了一点笑,他轻轻抚摸着芭比的柔软的羽毛,温和道,“好歹我也喂了芭比这么久,它自然不会拒绝向我透露一点你的情况的。”   萧初楼愕然,旋即又不由苦笑,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   “那天芭比跟着你回去,第二天飞回来的时候很不对劲,一直冲着我叫,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后来又见它安静下来,就猜到,大概是你心情不好,将它赶走了,它与你亲厚非常,你是何心情自然会影响到它。”   玄凌耀紧紧握住男人飞快抽离的手,执着而坚定道:“我改变主意了,初楼,你骗不了我,你对我绝不是你说的那样无情。”   萧初楼被男人抵在坚硬的鸟架边,无路可退。   真是...见鬼!   他想起那天回到山谷后,情绪失控的丢脸模样居然被这只肥鸟给出卖了,就气得恨不得现在就把它煮来吃了!   玄凌耀悦耳的声音继续回荡着,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接近,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仿佛就这么被抓住了,逃不开,躲不掉。   亦或是,不想逃开?   萧初楼忽然震住,手腕好像被铁箍锁住,动弹不得。   唇上的触感温软湿热,那是玄凌耀的嘴唇在流连。   萧初楼简直惊呆了,这似乎是向来清冷持重的皇子殿下头一次真正意义上主动的吻他,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让堂堂蜀川王爷一时愣在那里无法言语。   耳边是玄凌耀近似叹息的声音:“我现在不想让你忘记了...”   “你上次问我,喜不喜欢这样,我告诉你,我喜欢...与你亲近,无关男女,并不恶心...”   “初楼,不要拒绝我...”   修长的手指拂过脸颊,又绕到胸膛上,隔着衣衫,萧初楼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灼热。   火热的双唇落到他眉心,犹如蜻蜓点水,滑到鼻尖,滑到脸颊,又移到喉结。   周围的温度暧昧的升温,萧初楼微微哼了一声,有些失神地望着玄凌耀的头贴在胸前,用牙齿拉开了襟口。   萧初楼手指穿□对方漆黑的长发里,柔顺的青丝从指缝间溜走,微凉的触感,似乎能缓解一点周身的闷热,让他不想松手。   两人的心跳清晰而有力,闭上眼睛,反而听得更清楚了。   仿佛一种蛊惑,诱惑着他,放纵吧,放纵吧。   当玄凌耀灼烫的手掌隔着裤子抚握上来的时候,萧初楼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   他紧紧扣住玄凌耀的后脑,阖上眼帘深深叹息:“凌耀...够了...够了...”   本该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却小心翼翼的亲吻和取悦着他。玄凌耀半跪在地上,紧紧揽着他的腰,轮廓俊朗的脸颊上,由于升腾的热度而渐渐渗出薄汗。   萧初楼微微仰着头,他傲人的硕大被温软濡湿的口舌包裹着,一股股热流从小腹如电击般直窜上来,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喘呼出声。   不知谁把谁抱上矮榻,衣衫混乱的跌做一团。   青鼎内的熏香似乎燃的更加浓郁了,飘散了一室的情迷意乱。   萧初楼肆意亲吻着身下的男人,唇齿相合,肌肤相亲,男人亦搂着他的肩膀回应着,玫瑰色的红痕四处绽放,一串串落在锁骨、颈项上。   这一刻,什么狗屁一统天下、鸿鹄大志,还是劳什子归途离别,通通抛至九霄云外。   此时此刻,他只想要他! 第四十四章 终得到   在萧初楼即将冲进去的一瞬间,他明显的感觉到男人剧烈的颤抖着,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又放松,紧紧闭着眼睛,承受着仿佛无休无止的肆虐与索取。   汗珠从精瘦的背脊上滑落,滴到雪白的锦被上,绽开几滴小水印。   尊贵的皇子殿下无疑骨子里是执着而骄傲的,即使为了心中爱恋而放下身段,屈尊于人下,也不愿在萧初楼面前流露出哪怕丝毫软弱。即使身后钝痛到冷汗淋淋,也只咬着牙齿默默忍受。   虽然冷静和理智都被燃烧殆尽,萧初楼仍然放柔了动作,双手抚摸挑弄着,终于让他放松下来。   榻上帐幔被扯下来,人影晃动着,压抑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说不出的羞人暧昧。   窗外桃花树花瓣已经渐渐凋零了,嫩绿的枝桠抽出。   小芭比偷眼瞅瞅,似乎也不敢再看了,呜咽一声,又歪过去睡了。   小榻上高热还未退去,萧初楼尚在熟睡,梦里依稀感觉到有目光凝视在自己身上,许久许久。   玄凌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英俊的轮廓,低下头似乎想亲上一亲,到底还是忍住。他轻手轻脚撩开帐帘,起身下床,身后一阵阵隐约的痛楚传来。   身体的不适让皇子殿下皱了皱眉,旋即又叹息一声,低哑的嗓音充满着情潮余韵,他望着榻上的男人安静的睡脸,顺手替他捻了捻踢开的被角,目光中带着一点宠溺、一点无奈。   伟大的蜀川王爷恐怕从来没有想过,强者如他,居然也有被人包容宠溺的一天。   正如高贵骄傲的耀殿下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雌伏于另一个男人之下,还心甘情愿。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如此自然而然。   他缓缓披了衣裳,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青鼎熏香上,忽然衣袖一挥,暗劲悄然打出,熄灭了香灰。   却在这时,身后一个沉哑懒散的声音传来:“那熏香里,你加了什么料?”   玄凌耀一惊,回头正好撞上萧初楼漆黑的双瞳。   麦色的肌肤还残留着激情时的点点红痕,萧初楼随意披了件外衫在肩上,懒洋洋的坐起身来。   他睡得并不深,玄凌耀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对方企图毁灭“证据”,方才一不小心被他的深情轰得无法思考,现在哪里还想不明白。   好歹他也是个九品大宗师,就算再好色,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迷的神魂颠倒,那熏香肯定是宫里经常拿来用作催情的情趣之物。   “一点迷梦粉...初楼,你生气了?”   玄凌耀心头不由一阵心虚,那天夜里以后萧初楼就一直避而不见,这次宫中发生大事,他才有借口让萧初楼进宫见他,不把握这次还不知道以后何时才有机会。他料想过对方知道自己的小手段会不会生气,所以才偷偷趁他睡着想先一步熄掉熏香。   如今都生米煮成熟饭了,看着他神色有些疲惫却忐忑不安的样子,萧初楼怎么还气得起来。   总不能让他堂堂蜀川王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到处跟人控诉,说自己被东玄耀殿下设计还迷那啥了?   更何况,真要计较起来,他才是犯罪的那个!   发现自己完败的萧初楼挫败的摇晃着脑袋,复杂的看他一眼,问道:“还疼不疼?”   向来在情事上极自律的皇子殿下到底不像某好色王爷那么下流无耻、厚脸皮,他摇摇头,耳根还有点火辣辣地烧。   萧初楼扒开被单扫了几眼,还好没看见血迹。旁的事儿他也暂时不想去思考,神清气爽的跳下床,一把拦腰抱起皇子殿下,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成何体统!放我下来。”玄凌耀窘迫地挣扎着,这种抱法换来任何一个成熟男人都受不了吧,更何况他身份尊贵的皇天贵胄。   “老实点!”萧初楼瞪了他一眼,更加抱紧了几分。   方才算计自己的事儿还没跟他计较呢,现在不过收点利息。萧初楼很是恶劣地想着,绝对不承认他就是想抱着他。   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皇子殿下完全提不起力气反抗暴政,也只好无奈地由着他去了。   其实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稍微一点霸道与蛮横也不过是情趣而已。   当然,两位死要面子的当事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浴池里雾气蒸腾,剔透的玉雕龙头哗哗涌出温热的泉水。玉白光洁的瓷砖上面,铺着柔软的毛绒地毯,光脚踩在上面十分舒适,一点也不觉得冷。   萧初楼随意扒光外衣,将人水池边上。毛巾浸过水,温润湿热着,细细擦过光裸精瘦的脊背。   温和的水轻柔地包围着身体,玄凌耀趴在玉石壁上,轻舒一口气,微微阖上眼。   拿着毛巾的手缓缓下移,滑过腰间收紧的曲线,忽然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   那里是一道长长的伤疤,虽然已经很浅了,但是伤口实在太长,还是一眼就能看到,是发生什么事竟然留下这么严重的伤势?直到如今都还留着疤痕。   萧初楼浮想起当初两人尚在蜀川参加侍卫选拔的时候,他们还处在似友非友的暧昧之中,现如今,已经是千丝万缕搅作一团,这本复杂的账,如何算得清楚?   萧初楼目光凝实在他身上,欲言又止。   玄凌耀没有睁开眼睛,沉默一瞬,沉闷的声音才低低传来。   “你想知道这个伤疤是怎么来的?”   萧初楼心中骤然有些压抑,缓缓道:“你什么时候想说便说,我都听着。”   他听见男人低笑了一下,声音却如暗哑的断琴,说不出的苦涩。   “说起来,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这个伤疤不光没有消退,反而随着我慢慢长大,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萧初楼沉默着,听着他的嗓音如飘渺的云雾。   “那年我还不到五岁,母妃对我极为疼爱,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当年后位悬空,父皇有心立母妃为后,但碍于丞相一党的压力,迟迟无法抉择。那年元宵节,父皇摆宴赏灯,宫中很热闹,母妃身体有恙没有参加,我跑到寝宫去找她,我记得,她当时在给我缝制新衣裳...”   “不料竟然突然出现刺客,母妃为了救我,将我塞进床底下,没想到那人渣竟然...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妃给...就在禁宫侍卫冲进来,众目睽睽之下...”   玄凌耀顿了顿,似乎想竭力保持着平静,但微颤的双肩却出卖了他。   萧初楼轻轻揽上他的肩,没有说话。   他听见皇子殿下的嗓音越来越沉:“母妃被玷污,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个人在伤害母亲,所以冲出去想要拉开他,那刺客没料到我躲在床下,重重砍了我一刀,后面的事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母亲扑过来抱我....满眼的血红....”   萧初楼手臂收紧,搂得更加用力,他心疼地看见玄凌耀侧脸上,不多的血色一点点退掉,手指捏得发白青筋暴起,似乎才能按捺住心中滔天恨意,不致陷入疯狂。   “...那一刀砍的很深,我重伤濒死,昏睡了好几天,父皇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都搬进了我的寝宫,花费无数昼夜才将我救了回来,我一醒过来,就吵着闹着要娘,父皇什么也没说....”   “我偷偷跑去母妃的寝宫,谁知道,那里只剩下一条三尺白绫...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宫殿里所以宫女太监还有那天冲进来的侍卫,都尽数被...坑杀。即使如此,这种丑闻依然是瞒不住的,亦或者是有人暗中煽风点火,渐渐的,母妃的名节都被这些暗地里的中伤破坏殆尽...”   “那些人虽然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但我慢慢长大,也明白他们眼神里,不过是冷嘲热讽。我虽贵为皇子,风光无限,二十年来,却不知多少人背着骂我是个...娼妇的贱种。”   “凌耀...”萧初楼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任何言语都是徒劳的。   眼前这个男人,头发软,耳根软,心也软,却总是装作一副很冷硬的样子。   执拗的皇子殿下,不屑于任何同情和安慰,尤其是他的。   玄凌耀默然片刻,似乎平静了许多,他转过头来朝萧初楼露出一个极浅淡的微笑,他甚至拍了拍萧初楼的手背,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直起身,接过毛巾开始慢慢擦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从过去走出来。   “以前是我太幼稚,在这深宫中的二十年,我每日如履薄冰,只为找出幕后之人报这血仇。那个刺客当时便服毒自尽了,能查到的证据统统指向西楚,我曾经憎恨西楚,发誓有一天定要率领千军万马,踏平西楚王宫!”   “我不能便宜了那个刺客,即使死了,我也将他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   “再往后,我慢慢懂得了宫中这些暗潮与隐秘,才发现这其中蹊跷。真正的仇敌,竟然是时刻在我身边的‘亲人’。所以我多年来处心积虑,直到如今,用这种方式毁掉玄凌辉,就当是...还当年一点小小的利息吧。”   萧初楼望见对方眼神中寒冰一片,忽然觉得周身的温水都变冷了,冷的他打了个战栗。   玄凌耀漆黑的长发垂下来,如墨汁般飘散在水面上。   “凌耀,别说了。”萧初楼伸手死死抱住他,将男人的头扣在自己肩膀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有我。”   他感觉到怀中的皇子殿下浑身一震,僵硬了许久,才猛然回应,狠狠扣住他的腰。   断音似从喉咙深处抠出来:“我还有你...初楼,我还有你...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初楼仿佛觉得怀中的男人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只为了自己一个答案。   玄凌耀头埋在萧初楼肩窝里,他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怕一睁开,身边的人就消失了。   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萧初楼一时呆在那里,嘴唇轻嚅着,声音忽然哑了,说不出话来。   话语中易碎的期待和隐约露出一角的脆弱让他心如刀绞,他怎么可能说得出一个“会”字?   蜀川王爷沉默着,久到玄凌耀几乎已经木然绝望。   萧初楼缓缓合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清的室内回荡:“当然不会。”   低沉的声音听来平稳而坚定,一点都听不出来,那是谎言。 第四十五章 乱起   后来数日,耀殿下在翟太傅和萧初楼的建议之下,数次面见瑞帝,皆是私下里,秘而不宣。   在外人看来,这明显是一个二皇子与圣上亲近的信号。朝堂之上,已经有些中间派渐渐倾向于二殿下,一时之间,明曦殿门庭若市,甚至有些原本属于大皇子阵营之人,也开始反水,为自己某个出路。   原本就惨淡的大皇子府上,众人更是惴惴不安,生怕哪天立储的圣旨就下来,到那时候,新帝登基,哪里还有自己的活路?   凤栖宫。   皇后娘娘素颜高坐,艳红的凤衣层叠铺开,长长的红色指甲扣在紫檀木几上,冷丽的面容这时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娘娘还无法拿定主意么?”   九凤翔天的屏风之外,一位衣着华贵的青衣老者低声问道。   “父亲,您真的决定...可是,皇上毕竟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我们还有机会!”   这老者竟然是程皇后之父,当朝丞相程章。   他冷笑一声道:“等到皇上下定决心,我等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皇后一时噎住,没有答话。   “二十年来,你真当那位无知无觉么?别看他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平时也不见有什么作为,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清醒!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势力放在这里,他无法连根拔起,才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皇后沉默片刻,犹豫道:“宫中传闻,陛下身边有一位隐藏着的九品宗师级高手,虽然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是从本宫进宫起,便知道有着这么一个人,否则,西楚魇皇教中那位绝世高手,早就亲自跑来刺杀陛下了。”   丞相也缓缓点头道:“不错,东玄、西楚、中蜀川,各自有一位九品宗师坐镇,这些年来,为父身为外臣也无法过多的打探宫中之事,始终无法弄清此人究竟是谁,确实是个大麻烦。”   “会不会坏了大事?”   程章沉声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辉儿那孩子太不争气!为父已经同朝中一些亲近的大臣通过气了,御林军之中也有我们的人,虽然上次莫名其妙死了一个程简,为父一时不查让那个明荣得到了统领之位,不过也无妨,反正到时候,大不了派人杀了他便是。佛灵山祭天仪式之时,正是一个好机会,玄凌耀必定将要带走一部分御林军随行,到时候,皇宫正是难得守备空虚,我们的掌握的军队正好一鼓作气控制禁宫!”   屏风之后,皇后半响没有说话,沉闷许久,她才咬牙道:“本宫明白了。那皇上...”   “陛下只需要立下辉儿做太子,待辉儿登基以后,自然可以好好做太上皇颐养天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玄凌耀便是侥幸逃回了帝都,也不过是自投罗网。”   “....就依父亲所言。”   同样意思的一番话被通过各种渠道,极隐晦含糊的传到了大皇子的耳朵里。   玄凌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听到的,他下意识的就想严词拒绝。他身为长皇子,又是嫡长子,身份之尊贵在东玄除了父皇母后何人可比?从记事以来,他便一直觉得皇位迟早是他的,就算威胁极大的玄凌耀,他也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过。   他视玄凌耀为眼中钉,更多的不过是因为他所钟爱的凌过。   可如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却被禁锢在这清冷的宫殿之中,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光。   哼,父皇对二弟宠爱无以复加,凌过这时候恐怕高兴坏了吧!   一思及此,大皇子胸中一股恨意便熊熊燃烧,恨不得将这天都烧个窟窿!   母后还有外公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势一心扶他登上皇位,可是这天大的事却商量都不和他商量,就定下来,他一个被软禁的皇子,哈!不过也是一颗棋子罢了!   玄凌辉心中难受之极,一半被嫉妒的火焰灼烧,一半被冷血的亲情冰冻,可惜,即使他在此处发狂发疯,也不会有人来理会于他。   在所有人眼中,他不过是长皇子,而非玄凌辉!   瑞启二十二年,西楚以捉拿叛逆为由,频频骚扰东玄虎口关边境,瑞帝在丞相的建议下,令北堂昂继续帅腾龙军镇守边关,不得擅离。   瑞启二十二年,二皇子监国,奉命亲往佛灵山主持祭天拜祖仪式,斋戒祈福。一万御林军随行开路护驾。   天变,将起。   ——《大玄野史》   佛灵山山势极高,顶端没入天云中,隐约卓然,彷如插天。   绵长往上延伸的青石台阶,似乎无穷无尽,通往那云雾之内神仙之居所。   半山腰处,一座恢弘的庙宇殿群渐渐显出真容。   悠长古老的钟声“铛铛”回荡在青黑色的飞檐古庙群中,隐隐透着一股清宁静谧,仿佛蕴含着天地浩然之气,沁人心脾。   一身明黄蛟龙锦袍的耀殿下独立在山巅长廊边上,光影穿透雾霭落在他身上,脚下踩着漫灭云霞。   他注目远眺水墨般的山川,巍峨连绵,黑眸中似千帆过尽,古井无波。   算算时间,帝都恐怕也快卷起漫天烽火了吧。   真是可惜,谋划了这么多年,这一番胜景,他却是无缘得见了。   有初楼坐镇宫中,应当不会出事。   想到远方的某人,皇子殿下轻轻扣了扣隐藏在长袖之中黑黝黝的铁管,嘴角牵起一个安静的微笑。   “殿下!殿下!”略带着慌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举止从容的皇子殿下回头,神色平淡:“灵山悬庙之处,勿要喧哗。”   “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侍卫躬身跪地,头垂得低低的。   “起来说话,发生何事了?”   耀殿下的沉稳神态似乎让惊慌的侍卫定下心来,那人起身禀报道:“山庙之中似乎来了刺客,巡查的禁卫发现有几个僧人的尸体,殿下身份尊贵,还望千万小心。”   玄凌耀略点点头,并不以为意,这事本就在意料之中,若是皇后没有派出杀手来杀他,反倒让他觉得奇怪呢。   那侍卫见他不以为然,不由急地上前两步再次谏言道:“殿下,刺客未曾抓住之前,还是先进屋吧。”   “我自知道,你先下去吧。”   见那人还欲再劝,玄凌耀抬起长袖微微一挥示意他不必再说。   就在明黄广袖抬起的一瞬间,袖子的阴影遮住了对方的脸。   电光火石的一弹指间,侍卫毫无征兆地骤然暴起,一小截森冷的剑光闪电般向皇子殿下扎过去!   彼时,两人相距不过一丈,短暂的距离眨眼即过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退?   玄凌耀身后已是万丈山崖,流云之端,一步下去怕是还没被刺中就尸骨无存了。   周围虽有天耀组铁卫暗藏,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禁卫之中隐藏了许久的这颗暗子,如履薄冰多年,眼看即将完成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狰狞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而得意的笑容。   去死吧!高贵的耀殿下!   原来皇后在禁卫中多年栽培的杀手锏便是此人。千钧一发之际,玄凌耀居然还闲情想着这些。   原该惨死的在这记冷剑下的皇子殿下,只是再次抬了抬袖子。   “砰”的一声,似有火花在那人身上绽放。   鲜血四溅长流,刺客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那里漏了一个大洞,不对!他的半边身体都裂开了!   他还带着冲刺的惯性向前踏了两步,一瞬间,他整个人变作一朵血花,凋零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刺客倒在里玄凌耀还有一步路之处,他的身体抽搐着慢慢僵硬,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甚至没有弄明白他究竟为何会失败,不该如此!怎会如此?!   他望见原来被视作猎物的耀殿下嘴角边带着一抹嘲讽的冷笑,终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天色渐渐阴下来,青黑的屋檐下,似有细雨滴落。   所有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几步路的功夫,天耀组铁卫便在这一刻赶到,恰好看见让他们极其震撼的一幕。来不及惊愕,众人齐齐跪下:“属下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望殿下责罚!”   玄凌耀微微皱眉,似乎不大喜欢安静的气氛被破坏,淡淡道:“把他处理了吧。都退下。”   “是。”   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命令,很快长廊边被清理干净。   玄凌耀闭着眼睛,听着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   说起来,这个黝黑冰冷的铁东西还是几天前蜀川王爷神秘兮兮硬塞给他的。   好像...是叫火枪来着。   想起当时他一时心痒,想试试这神秘武器的威力,哪知道,一枪下去,十几米开外的一块硕大的花岗岩硬是即刻被打得四分五裂。若是打在人身上....光是想想,简直就不寒而栗。   这射程,这火力,还有这恐怖的速度....   到现在,玄凌耀心中依然残留着震撼,足见这件在萧初楼看来尚还十分简陋的热武器,对皇子殿下有着多么大的冲击。   他终于明白八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蜀道关之役,西楚终究输得不冤。   心悸之余,他亦觉得安慰庆幸,安慰于萧初楼愿意将蜀川绝对的机密告知于他,也庆幸蜀川是自己、是东玄坚定的盟友。   就在这时,高远的天空传来几声啼鸣。   一只雪鹰在云雾间盘旋了一会儿,终于找着了目标,准确的落在玄凌耀肩膀上。   它似乎知晓这个男人与自家主人的关系不一般,很是亲昵的蹭了蹭他。   “辛苦你了,可惜这庙里头没有肉喂给你吃啊。”玄凌耀温和的拍拍他的脑袋,从爪子上揭开传信的纸条。   白纸上,字体飘逸而随意,玄凌耀微微一笑,他一看便知这是那人亲手写的。   倒不是因为他对萧初楼的字有多么熟悉,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蜀川王爷的墨宝。   而是因为信上一开头便有一个小小的奇怪符号。   =_=   “善于创造”的蜀川王解释说,这个是表情符,代表写字人的心情。倘若有人冒充他的笔迹,这个小小的表情,却是不可能冒充的。   对萧初楼脑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是无语的皇子殿下,此时的表情倒是像极了这个怪异之极的五短横。   =_= 第四十六章 逼宫   瑞启二十二年,东玄长皇子于府上失踪,御林军统领明荣被刺,同翟太傅一道不见踪迹。丞相程章谎称耀殿下叛逆谋反,手持圣旨令御林军在帝都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城重地由韩纵帅伏龙军暂时接管,并大肆抓捕朝中二皇子一党官员。   其时,瑞帝与众嫔妃皇子公主被软禁于禁宫,部分御林军发出质疑遭伏龙军当场处决,激起兵变,由此,御林军分裂为两派,亲长皇子派协助伏龙军攻打禁宫,另一派衷心保皇派助禁军防御。两军僵持在后宫之外,然,伏龙军虎狼之师以势压人,禁军莫敌之也。   ——《大玄野史》   层层古老的庙宇隐没在高山绿树之间,山风极劲,吹拂着翘檐下古朴的铃铛微微晃动,叮当轻响。   高大的正殿,门前雕琢着龙腾云流的圆柱仿佛高耸到天上,僧人们端坐其中,轻颂祈福,在宏伟的殿堂之中,显得如此渺小。   外殿之中,司礼大臣皆闭目而跪,吟咏之声庄严而肃穆,祭祀的铭文在巨大的象征无上皇权的青鼎中静静的燃烧着。   雄伟的庙殿内,只有一人在青鼎前卓然而立。   彼时,东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耀殿下,身着玄黑绣金的飞龙祥云祭袍,安静地凝视着眼前袅袅青烟。   微亮的火光映照在他漆黑的双瞳里,好像有生命一般跳动着。   短短半日,已经有三波刺客毙命在他手中,袖中火枪,仿若神器。   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假装被行刺成功,终于逼的御林军中心怀不轨的分子一个个自动跳了出来,就在即将祸乱悬庙之时,天耀组铁卫从天而降,一网打尽。   而就在这时,除去心头大患胜券在握的皇子殿下,没有沾沾自喜,只是平静地踏入了山庙正殿,开始此行最重的目的——主持祭天仪式。   起风了。   片片乌云汇集到一起,遮天蔽日,一层一层压迫下来,简直像是要将整座佛灵山吞下去。   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是“咔”的一声!   阴暗的天空深处被撕开一道深长的伤口,一道明光骤然而亮,转瞬即逝,紧接着,轰隆隆的炸雷呼啸着滚过,又渐渐传得远了。   暴风骤雨汹涌而下。   此时,被乌云暴雨笼罩的东玄帝都之中。   禁宫前,大皇子和程丞相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望着前方惨烈地厮杀在一起的军士。与意气风发的丞相不同,玄凌辉阴冷的脸上,带着些许忧虑。   “辉儿,你在担心什么?”年过六旬的丞相脸上一片激动的红润,他指着不远处不断地收割着人命的铁流,“你看,我们的军队在节节胜利!很快,这些微不足道且愚昧的反抗者将会统统颤抖着死去。我们的人将要攻入那座大殿之中,用铁与血告诉你那懦弱的父皇,他在那把椅子上坐了那么久,如今也该挪上一挪了!”   大皇子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错,他们是在胜利,可是与四万人伏龙军僵持对抗的禁军,就算是加上御林军,统共也不过两万人不足。从黎明发起进攻到现在,已经足足三个多时辰了。   这与原先计划的突袭皇城,全歼二皇子派的御林军,控制禁宫等目标相去甚远。   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天辉组的人已经包围住后宫了。”   得到这个消息,玄凌辉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一些,但随即想到三弟凌过也在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受苦,他面上又阴沉下来。   最让他担心的,并不在此处,虽然低估了禁军和御林军的反抗程度,但是边境虎口关腾龙军并没有擅离的迹象,单凭着这些人想要阻止伏龙军的步伐,根本是痴人说梦,攻入禁宫大殿不过迟早而已。   他真正的隐忧,是在那飘渺的佛灵山之上。直到现在,派出去刺杀玄凌耀的刺客全部杳无音讯,甚至连安插在随行御林军之中的暗棋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玄凌辉狠狠的握紧双拳。好二弟,就算你再厉害,躲得过初一,你也躲不过十五!   一切终究是他的,无论那把椅子,还是他心爱的三弟!   一道霹雳闪电霎时间划破天际,雨水冲刷着皇宫,却怎么也无法冲尽遍地鲜血残红。   此时此刻,帝都的蜀川王爷忽而睁开双眼,若有所感似的朝佛灵山的方向望了一眼。   花林皓和雪涯静默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大雨不曾淋湿他一根头发。   周围恭敬地站着几排灰衣人,皆是肃手而立,他们戴着灰色面具,看不见面容,但高矮胖瘦竟然完全相仿,绵长而浅淡的呼吸几乎压在同一个节奏上,气势融为一体。若非此处实实在在站着这许多人,简直叫人以为他们都是同一人。   武器都紧扣在手上,左臂绑着劲弩,右手边挂着长刀。刀身晦暗,没有丝毫亮光,仿佛早已被鲜血染透。   眼前虽不过区区一百人,投进四万余叛军之中,连一朵小浪花都翻不起就会淹没掉。然而萧初楼清楚他们的分量。他们无一例外全部处于七品巅峰之境,是雪涯掌管的“旺财”部,在东玄帝都最为精锐的力量。   领头者戴着一个银质面具,跟身后这些死神相比,他似乎老迈佝偻了许多。但是,这里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实力,他光是站在此处,就仿佛是从战火尸体中爬出来的,带着一股融到骨子里的压抑的肃杀和沉锐之气。   老者上前一步,向萧王爷递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此人正是那个喜欢做豆腐脑的陈长年,十年以前,在如今强大的王爷还是当初那个喜好吃甜食的小世子的时候,陈老就已经进阶八品境界了。   虽然他年事已高,很可能已无法再突破至九品宗师之境,但八品之内,没有人能赢他,即使冷锐强劲如冰缔兄妹,也不行。   萧初楼望着陈老温和的笑了笑,忽然敛容转头,直指苍穹下那俯卧着的、被四万叛军铁桶般包围的皇城禁宫,轻轻说道:“杀进去。”   这三个字,平淡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吃饭去。   然而陈长年毫无异议的单膝跪地领命——如同身后一百灰衣精锐一样,脸上的面具泛着幽冷寒光。   在陈老的带领下,他们从容且极为迅捷的消失在狂风雨幕之中,理所当然的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尸横遍野的乱宫地狱,而是饭馆。   这么点儿人自然不能去正面硬扛四万叛军——除非萧王爷疯了,而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支奇兵的作用在于救人,而不在杀人。目标,正是被包围在后宫之中的瑞帝一大家子。   这区区百人要想冲进危机四伏的皇宫,并且从上千藏龙卧虎的天辉组精锐眼皮底下救出被严密看管的瑞帝,无疑是送死的傻逼行为。   不过陈长年却一点都不担心,只因为萧王爷的一句话:宫里头有我们人。   果然如同王爷所说,他们从一条绕开皇宫正殿的小路走,由于几乎双方的力量都集中在正门,其他地方的叛军反而人少且分散,百人突击队很轻易便躲开这些人,躲不开的便直接杀掉。   偏门处,老早就有人等在那里了,为他们打开隐蔽的小门,也不多说,沉默的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许多尸体横七八竖的倒在地上,有宫女太监的,也有禁军,甚至还有叛军的。   一旦身死,这些身份不过烟消云散,同样化作一培黄土。   还有不少漏网之鱼,也无一例外的被吞噬在这沉默的百人铁流之中。   凤栖宫。   这座一国之母居住的宫殿之中,此时死寂的如同一座坟墓,屋外电闪雷鸣和漫天喊杀之声似乎离这里十分遥远。   整座宫殿几乎已经被一千黑衣面谱人围的水泄不通。   瑞帝一身明黄龙袍坐在大殿主座上,嘴唇紧抿着,面沉似水。他身边坐着冷艳十足的程皇后,雍容华贵的九凤来仪绸缎锦服,在压抑沉沉的宫殿之中显得格外鲜明。   殿门外冰冷的石阶上躺着一具具忠心耿耿的护卫尸体,几个黑衣剑手守在殿门回廊前,黑衣几乎被血色染红。   几个宫女服饰的持剑女子木着脸,押着方贵妃和灵嘉公主缓步踏入殿中,三皇子玄凌过是大殿中第三个坐着的人,或者说是被强行按坐在椅子上,两个黑衣剑手一左一右立在两旁,手中长剑森森泛光。   看到容颜惨淡的方贵妃和灵嘉公主,瑞帝的眼神终于稍微有点变化。   “梓潼,方妃和灵嘉对你和你那儿子一点威胁都没有,抓她们妇道人家做什么?!”   “你那儿子”似乎是一个极为讽刺的称呼,不过皇后一点都没有在意。   程皇后冷笑一声,两手交叠在身前,十分优雅且无可挑剔的给瑞帝行了一礼,讥讽道:“陛下,别忘了臣妾也是妇道人家,有时候,妇道人家可比你们这些软弱的男人厉害得多了!”   “哼!”瑞帝怒极而笑:“无知至极!你们若现在放手,朕尚可留你们一命!”   “哈哈哈哈哈——”程皇后好像听到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样,尖锐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殿堂中,“现在放手?陛下可真会说笑话。父亲与辉儿即将攻入禁宫了,到时候歼灭了这皇宫中仅剩的反抗势力,谁还会听您的?臣妾劝您还是早早下旨立辉儿为太子,然后乖乖退位颐养天年的好!”   轰隆隆的雷鸣仿佛助威一般擂鼓作响,犀利的闪电映照在人们惨白的脸上,弥漫着死气与绝望。 第四十七章 大势   程皇后话音刚落,便有人拿着准备好的纸笔呈到瑞帝面前。   可惜东玄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冷冷一哼,挥手打翻了,对下面长剑出鞘的几名冷面剑手视若无睹。这会儿,这位素来被人评为温和仁慈甚至懦弱迂腐的帝王,倒是拿出了一点儿身为天子该有的锐利骨气来。   “怎么?陛下难道还在指望着那位传说中隐藏在深宫之中的九品宗师来救您么?”程皇后缓缓问道。   其实她一开始心中也在打鼓,可事到如今,皇室几乎都落入掌控了,那位传闻中的大宗师依然没有出现的迹象,她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瑞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们是不可能成功的,收手吧!”   皇帝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让程皇后心中微沉,然而眼看最终的胜利就要到手,此时此刻就算面前是万丈悬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皇后一甩长袖,冷声道:“陛下不要痴人说梦了,还是快快拟旨吧!否则,您宠爱的方贵妃还有小灵嘉,漂亮的脸蛋上可就要开花儿了!”   几乎立刻,持剑宫女刷的一下拔剑直指方贵妃,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叫,美丽少妇的脸上果真开了一朵血花!   “母妃!”不过十六岁的灵嘉公主吓得直哭起来,伏到母亲身上,转过头怒视那个宫女。   玄凌过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一口怒气上涌,猛烈的咳嗽起来,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咳出一抹不自然的嫣红。   瑞帝眯着双眼瞪视皇后,那眸中的怒火寒光让程皇后不由心中一冷。   “啊——”大殿之外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凤栖宫大殿的墙壁之上轰然炸出了一个大洞!   天空中雷电乱砸,一瞬间,人们仿佛觉得整个宫殿都在这一炸之下,剧烈的抖动起来。   华丽的八角宫灯在屋顶上岌岌可危的乱晃,照的殿中忽明忽暗。   一群灰衣人沉默的突进,月光照在他们森冷的面具上,一片肃杀。百人突击队从皇宫的偏门几乎是直线突入凤栖宫,一路上所有看见的活物,统统没有放过,在七品强者面前脆弱的好像切菜瓜一般一片片被砍倒。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们好像掌控着一种战斗的节奏,击若雷霆,迅如闪电。一路风驰电掣冲进凤栖宫重重包围,在十倍于己方的敌人面前,面不改色,他们所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杀、杀、杀!   脸上的银灰面具仿佛阎罗王的请帖一样,不断瓦解崩溃着天辉组面谱人的心理防线。他们手臂上涂着剧毒的劲弩,在阴沉的天色下几乎隐不可见,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射进自己的心脏!   这群冷漠的死神,百人却仿如百万大军一般锐不可挡,竟然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硬生生往凤栖宫杀出来一条血路,最终直接而暴力轰开厚重的墙壁,诡异而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们是什么人!”程皇后瞳孔缩如针尖,她猛的站起来,身边训练有素的剑手一动,一半护在她面前,一半围住了整个宫殿中身份最尊贵的天子——瑞帝。   不得不说,这个反应十分及时且正确。   即使迅若八品巅峰的银面陈老,也不可能来得及在他们狗急跳墙之下救下瑞帝。   程皇后面容扭曲着:“不管你们是谁,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陛下,如果您不想死,还请快些下令让他们退出凤栖宫!”   然而她算错了一点,大多数人都以为在这种危机时刻冒死冲进来的灰衣人,是瑞帝隐藏的最后力量,他们的恐怖的战力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除了东玄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帝都中还有谁有这个本事不声不响的藏着这么多高手?   只有瑞帝心中苦笑,他可是清楚,这些杀神,可不是他请来的。别说命令他们了,就算自己当真被杀,恐怕这些人也不会动一下眉毛的。   所以,就在程皇后得意的厉声大喝之中,灰衣死神们根本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们只是冷漠的迅速占领大殿中各处要道,顺手砍死了那几个持剑宫女,救下方贵妃母女还有三皇子玄凌过,然后沉默地持剑而立,如同百柄出鞘的利刃,锐利迫人,与皇后对峙。   一切不过弹指间,皇后的心腹宫女尽数被诛!晦暗的刀锋还在不住的滴血。   完全被无视的程皇后在百道冰冷的目光之中,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她屈辱地仿佛被打了一耳光,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殿外残存的不到六百天辉组面谱人再度包围了凤栖宫,但是死神的凶狠面具已经深深刻入他们心中,虽然人多势众,却依然不敢强行冲进大殿。   接下来,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苍老的似乎只剩皮包骨的手,就那么轻飘飘地按在一名用剑威胁着瑞帝的黑衣剑士头顶上。   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啪嗒”一声,他的头颅如同西瓜一样骤然破碎,脑浆迸裂!   “轰啪啪啪啪——”一条同样苍老的腿踏在地面,宛如地震一般,坚硬的大理石板轰然碎裂。   周围一圈黑衣剑士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仿佛断线的纸鸢无助地跌落在地,他们周身奇经八脉已经在这看似简单的一击中尽数断裂。   然而正中央的瑞帝,却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甚至连他脚下的大理石地板都不曾裂开一条缝。   那神秘老者的内劲掌控之精准可怕,可见一斑!   大殿之下的银面具陈长年自然是识货之人,看见这一幕,不由瞳孔紧缩。   光论这份骇人的掌控之力,恐怕连王爷都要略逊一筹!   看来事到如今,瑞帝的生命受到威胁之时,这位隐藏在东玄深宫中的不知名九品大宗师,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那位宗师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恭敬地向东玄天子瑞帝行了一礼。   瑞帝虚扶起他,淡淡微笑道:“辛苦了,来福。”   大殿之中所有皇室无不大惊失色,万万没料到,这位跟着瑞帝将近三十年的来福内廷太监首领竟然便是东玄最为神秘的九品宗师。   或者说,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堂堂一位天下武道至高地位的大宗师,居然是个——太监!   程皇后呆呆着望着一脸复杂叹息的瑞帝,跌坐在地上,她身边的护卫已经在灰衣死神暴风雨般的攻击下岌岌可危,而她,一个空有满腹怨恨狠辣的女人,注定惨败于此了。   不!不对!她还没有输!   程皇后眼中划过一道寒光,她挺直腰肢,冷笑着一一扫过大殿中的众人,放声大笑:“就算你们杀了本宫又如何?!禁宫此时恐怕已经在我父和我儿的掌控之中了!”   “到时候...”她怨毒的盯着瑞帝,一字一字道,“你们统统得死!这个天下注定是本宫儿子的!玲妃当年生下的孽种必定会死在佛灵山上!哈哈哈哈哈!她当年没有赢过本宫,如今她的儿子也赢不过本宫的儿子!”   瑞帝震惊地看着她——这个相伴二十多年的妻子——简直像看一个陌生女人:“你...你简直疯了!”   “疯?”程皇后忽然激动起来,她赤红着纤细的脖子,朝皇帝愤怒的吼着:“就算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巨雷轰鸣而落,凄厉的闪电在空中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彼时,远离炼狱般的东玄帝都之外,佛灵山上的耀殿下,正在御林军严密的守护下,策马狂奔。他们身上冷锐的盔甲散发着凛冽的光亮,一万精锐仿佛一柄尖刀直插帝都而去!   然而就在第一阵骤雨稍歇之时,强攻禁宫的四万叛军在丢下将近五分之一的尸体后,终于打通了一条禁宫大道。   密密麻麻的叛军蜂拥而入,英勇抵抗了几倍于己方的敌人四个时辰后,仅剩不到八千的御林军和禁卫军终于全面溃败了。   如果再没有强援到来,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宫门之前,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隆咚咚的战鼓声震天鼓动着,惨烈的喊杀声几乎要将满天乌云驱散。   染血的铠甲寒光四射,一批一批前仆后继的士兵们疯狂地往禁宫涌去,漫天箭雨混合在呼啸的暴风之中,潮水般一波一波扑打着高大的宫墙。   “辉儿,你瞧,这雨要停了,我们快胜了,实在是天助我等!”对凤栖宫的一切一无所知的程丞相指着禁宫的方向,宽慰的笑道。   大皇子殿下此时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在这些平时日就会耍些花架子的禁卫军,哪里是从战场上生死搏杀出来的伏龙军的对手?   他身边一身戎装的韩纵,更是意气风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伏龙军也同腾龙军一样,乃是玄凌辉手中最重要的利器。数年来,在东玄同西楚蜀川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磨砺出来的王牌军团。   只不过,毕竟建立时间没有世代为将的北堂昂家族所率领的腾龙军那么长,加之北堂昂此人实在是难得的帅才,腾龙军的实力、背景以及所获得的荣耀更是死死压过伏龙军一头。   这也让韩纵嫉愤于心。   他自认才敢能力结不逊色于北堂昂,但是只要有他在一天,自己就用只能沦为配角。这叫心高气傲的他如何甘心?!   更何况,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支持,他能将伏龙军带领成为一支真正的无敌之师,甚至有朝一日打破蜀川“终结者”的神话!   在韩纵看来,所谓的“终结者”军团不过是蜀川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王牌军罢了,又得蜀川王亲自大力支持培养,想不精锐都不行! 第四十八章 终结者   大雨已经渐渐停了,天色依然阴霾。乌云将太阳遮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叛军厮杀了整整一天,已经很疲乏了,然而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让他们暂时忘却了疲惫,依然奋勇冲击。   皇宫之外一座开阔的小山坡上,原本该身受重伤濒死的明荣还有失踪的翟逸之,就这么大喇喇的站在这里,焦急地远眺着皇宫的方向。   翟太傅终究是个文人,此时颇有些沉不住气,他转头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蜀川王,还有他身后一干老神在在的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禁宫中战事如火如荼,这些家伙就站在这里看戏?   他倒是猜对了,萧初楼还真就是在看戏。   虽然蜀川乃是耀殿下的同盟,但毕竟宫里面进行的是东玄皇室内部的权力斗争,他纵使跟玄凌耀关系再非同一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蜀川军往那巨大的绞肉场里头填。   作为蜀川的王,他必须首先为蜀川的利益负责。   翟逸之焦急地来回踏着步子,再次道:“萧王爷...”   萧初楼眼皮都不抬一下:“再等等。”   “可...”话还没说完,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一回头却是明荣对他摇了摇头。这位“前”御林军统领,沉默却眼神灼灼地望着山坡下那一片乌压压的人头。   翟逸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横七竖八、东歪西倒、衣衫褴褛的近万.......“农民工”。   这一眼,太傅大人好不容易强压下的怒火再次的窜了上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残了西楚‘横行’王牌军、以三万人追的西楚四十万大军屁滚尿流、号称神话的‘终结者’军团?!分明就是一群——”   流氓和难民!   虽然最后几个字他硬是憋了回去,但任何一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恐怕同样会这么觉得。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在小山坡下攒动着,唧唧歪歪说这话,唾沫横飞,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靠着,有的躺着,有的居然还在睡觉!   这没个正形的样子也就罢了,这些所谓的王牌军团居然连个军服都没有!乱糟糟的穿着不知道从哪些个民宅里面顺手牵羊出来的粗麻布衣服,说难民都抬举他们了,简直就是一群乞丐。   萧王爷,您是丐帮帮主吗?   翟逸之嘴角直抽抽,他怒视着萧初楼,好歹也是个大宗师的身份,这....这叫个什么事儿!   似乎不远处有“乞丐”注意到了太傅大人悲愤的神情,转过头去迎着他的目光,咧嘴傻傻一笑,还露出一口被人打缺了一颗小白牙。   翟逸之简直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就凭着这些乌合之众,他真不明白,八年前西楚大军怎么就那么没用的兵败如山倒呢?   明荣倒是一脸复杂,他同样不明白他心中钦佩的终结者军团居然就是眼前这幅诡异的模样,但是身为一个军人,跟翟逸之不同的是,从这些看起来毫无军纪和气势的“农民工”身上,明荣敏感的嗅到了一丝完全内敛到骨子里的彪悍血气。   倏忽,远方的天空忽然闪过一砰极其璀璨的亮光。那是在凤栖宫的正上空,绚烂的烟花直冲苍穹,在阴沉的天幕下照亮一角天空。   这一刻,从容优雅的蜀川王忽然神色凛冽起来——那是陈老的百人突击队从宫里传来的信号——行动成功了!   同样知道这个信号意思的明荣和翟逸之一阵激动。那一步棋对耀殿下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是皇后先一步逼瑞帝立储,那么大皇子就占据了大义的立场,自己一方就成为了真正的叛逆,名不正言不顺,人人得而诛之!   然而那区区百人的蒙面杀手,竟然就成功了?!   萧初楼面容沉静肃然,他往山下走了两步,面对着一万终结者军团,抬起双手,轻轻虚压下。   霎时间,前一刻还乱哄哄一片的整个小山坡,骤然寂静。   起身、集合、列队、稍息、立正。   动作整齐划一,他们足足有将近一万人,这一刻,这里仿佛只有一个人。   一切的完成不过两秒钟不到,其间甚至没有一个领头人物喊一句军号,这些看起来更像农民和乞丐的家伙们,脱胎换骨一般瞬间抖落一身痞气,沉默地望着萧初楼,等待他们的唯一的王下达命令。   一股深深敛起的杀伐之气在冷寂的沉默中毫无征兆爆发出来。   从地痞难民到神话之师,竟然连个过渡都没有!   明荣和翟逸之震惊的望着这些人,太傅大人的眼珠子惊得都快掉出来了。   一种分明的压迫之感扑面而来,明荣倒还好些,而从来不谙武艺的翟逸之在这股骇然气势压迫下几乎都快窒息了,他足足退了两步,才勉强站定。   好恐怖的势!   明荣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他自嘲般的牵了牵嘴角,忽然觉得跟这些真正的王牌军比起来,御林军和禁卫军,简直才是一群农兵和土匪。恐怕放眼整个东玄,也只有北堂昂率领的腾龙军,才能和这些神话较量较量吧。   翟太傅深深叹息,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人没穿军服而嗤笑,他知道那不过是蜀川军为了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东玄而乔装打扮罢了。   萧王爷没有说太多激励人心的废话,他只是指着那烽火肆虐的皇城禁宫,轻飘飘说了一句:“菜鸟们,去跟那什么伏龙军娃娃们玩玩儿吧。”   去战场厮杀是去玩玩儿?   明荣苦笑和翟逸之对视一眼,这种轻描淡写中又透着无比自信与霸气的话,恐怕整个天下也就只有萧初楼命令他的“终结者”的时候敢这么说了。   然而终结者军团居然没有回答一句话,哪怕一个“是”字。这狂妄的神话唯一的反应,只不过是几阵极轻微的低笑。   他们在笑。   居然在笑?!   而这低沉稀拉的笑声却让堂堂统领大人和太傅大人心中猛然一寒。   这是怎么样一种蔑视一切的傲然与淡泊。那不是骄兵悍将的夜郎自大,而是数十年来在烽烟战场上生死洗礼、百劫余生的气魄!   花林皓在萧王爷的示意下出列,他脸上同样带着诡异甚至兴奋的笑容,肃然喊出四个字:“向东,出发!”   紧接着,万人齐齐左转,收步。   一瞬间,整齐的脚步声仿佛踏得整个山坡都在地震般的摇晃。藏在山林间的高头大马被牵出来,无数雀鸟惊得四散而飞。   就在终结者军团悄然出现在东玄帝都赶往禁宫之时,另一边,耀殿下带领的御林军在帝都西门处,与另外一位绝对令大皇子一党意想不到的人物汇合了。   皇子殿下一身玄黑戎装,高坐在马背上,墨黑的长发在狂风中张扬,吹落一身风尘仆仆。他拉着马缰,缓缓迎上对面三百亲兵拱卫着的高大男子。   常裴跟在他身边,激动地望着眼前这个军神般的男人。   男人浑身包裹着银色铠甲,背脊挺直,两道剑眉之间带着风霜之色,整个人彷如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三百人跟随着他,皆默然下马,利落半跪在地,沉声道:“参见耀殿下!”   “北堂,不必多礼。”看见这位可靠的好友忠臣,玄凌耀沉凝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容。   北堂昂仰头凝视着耀殿下深如瀚海的眼眸,漫长的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匆匆而过,他终于回到此处,依然站在他身边。   无论等待他们的,是自投罗网还是风光大胜,他北堂昂都不会退缩一步。   这次北堂昂会不顾圣旨,擅自离开边境虎口关,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耀殿下需要自己,还有一个令他走得放心的原因,便是知道了耀殿下与蜀川王的同盟和谋划。   蜀川萧王府麾下,第一将领朗风。   这个名字在天下大多数稍有名气的将领之中,都是如雷贯耳的,自然也包括他。鲜少有人知道,朗风便是八年前那场蜀道关战役中,“终结者”军团的前线指挥官。   不久以前,朗风带着三百终结者和一杆军旗来到虎口关,同他商量了这个“掉包”计划,边境由腾龙军和虚张声势的“终结者”协同防守,而北堂昂则偷偷带着三百亲兵火速赶回帝都。   以北堂昂和腾龙军的威信,足以指挥御林军和禁卫军,并且威慑叛军。当然,最终打败叛军,依靠的还是两万御林军和蜀川偷渡过来的一万“终结者”。   或许换做其他人还会心疑,身为蜀川军却跑到东玄来帮助守城,还让东玄至关重要的名将冒着违抗圣旨的罪名调走,一万足以威胁当世任何一座雄城的“终结者”偷运进东玄帝都,这是何居心?   然而北堂昂却清清楚楚,萧王爷这么做,也等于是把蜀川的虚实透明的展现在自己和耀殿下面前。   蜀川王和风花雪三大统领都不在蜀川,甚至本就不多的王牌军也调走了三分之一,若是这个消息走漏,恐怕最先乱起来的就是蜀川。   这,便是萧王爷的诚意。   倏然——   皇城的天空之中又是一朵巨大的烟花猛然绽放。   玄凌耀蓦然抬头,扬声道:“是初楼的信号,御林军,随我进宫!”   众人轰然应诺。   绚烂的烟花在耀殿下眼眸中缓缓消散,他侧脸线条忽而变得冷峻而强硬,高高举起右手,像一柄刀一样,骤然斩下。   随着这个手势的落下,狂风之中,奔腾的军队如同一股钢铁洪流一往无前地冲向帝都。 第四十九章 剑指江山!   在叛军气势如虹的攻击之下,禁卫军和御林军的士气已经降到最低点,鼓动的军号震动着耳膜。   弓箭基本已经告罄了,不成比例的两军,阵前短兵相接。   被亲卫拱卫的分队统领杨鹏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肆意的砍杀着这些东玄的同胞,脸上带着麻木而残忍的笑容。数不清这是第多少个敌人的头颅了,这些功勋足够他将来在新的王朝之上,做一个副将了吧。   忽然,一个十分奇异的冲锋号从四面八方被吹响了。   无论是叛军还是守军都怔了一下,这个号角声实在奇怪,一点都不庄重肃穆,反倒像是耍猴儿的锣鼓声一样。   听起来有点像“哦累哦累哦——”   随着这声冲锋号响起,地狱般的战场上,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大片骑兵,犹如苍穹之上的乌云般倾泻而来。   上万的骑兵身着褴褛之极的破烂衣服,没有铠甲,也没有弓箭。   然而这股怪异的洪流浩浩荡荡的在狼烟四起的战场上恣意驰骋着,来去如风,片刻功夫便把仅剩的三万余叛军冲散,分割成数个小块。   金戈铁马的厮杀声顿时如浪潮般席卷了整座皇宫!   “顶住!顶住!别让他们包抄了!”分队统领杨鹏煞白了脸色,疯狂的嚎叫道。   刚刚还满心以为战事就要胜利的下属们一个个爆出了巨大的火花,炸得血肉模糊。   “退——”杨鹏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颗黑黝黝的铅弹命中了他,“砰”的一声,血浆烟花般绽放。   这无疑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争,一方大部分都是步兵,一方统统是训练有素的铁骑;一方只是手拿大刀长戟短兵相接,一方不光腰间别着剑,手上还拿着黑黝黝的铁管火枪。   对于这些完全不懂热武器为何物的人而言,这种火枪就好像神器!抬手扣动扳机之间,就是一个个生命如草芥般逝去。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如果这是正面战场,两军对垒,说不定伏龙军还有几分反抗之力,然而这支万人骑兵出现的实在太突然了,以极其犀利的雷霆之击,甚至一个照面,就把这些奋战了整整一天的疲惫之军给打蒙了。   忽然被晾在一边的御林军和禁卫军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己方出现了强有力的援军!原本衰落至极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尤其是当他们的统领明荣奇迹般的重新回归之后。   叛军后方,程丞相暴跳如雷,而一旁的大皇子和将军韩纵皆是脸色狂变。   大皇子是没料到帝都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支精锐,而且隐忍至此,才捡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发动了突击。   而韩纵,则是脑袋嗡的一下,空白一片。   只因为他看见了那面旗帜——残血般的红和神秘幽暗的黑相互交织,上面绣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终”字。   “竟然是....是终结者!那是蜀川的魔鬼军团!”韩纵颈脖上青筋爆起,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般的颤抖着,大声吼出来。   终于听清的大皇子和丞相猛的浑身一震,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这怎么可能?!这支魔鬼怎么会出现在东玄帝都?不可能的——   玄凌辉忽而手脚冰冷,一颗心直沉谷底。   他想起冰缔一直没有找到,甚至被自己遗忘了的——那个楚啸,或者说,蜀川王爷萧初楼。   “怎么会这样?!这么多人混进帝都,这么大的事情天辉组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大皇子怒喝着,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冰缔——冰缔兄妹已经被他派去包围凤栖宫了。   “凤栖宫!对!还有凤栖宫!”丞相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片刻便镇定下来,厉声道,“只要陛下还在我们手中,就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不过须臾之间,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终结者的战斗风格就如同一手将他们培养出来的蜀川王一样,无赖而诡诈。   这些“菜鸟们”丝毫没有仗着居高临下以大欺小的觉悟,仿佛一条不停地吐着信子的眼镜蛇,盯住猎物最薄弱的地方穷追猛打。   兵者,诡道。   韩纵甚至亲自冲锋在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嫡系,在终结者不断的穿插分割之下一点点被吞噬,又急又气,几乎要怒的吐血。可是面对这支魔鬼,他毫无办法。   虽然他心中既不愿承认,可却也清楚明白,如果在这么继续下去,自己这仅剩的三万疲惫之师,根本不够那支魔鬼塞牙缝的!   所以他毅然决定收拢部队,放弃四周残存的已经被完全割裂开的几块残军,任他们在魔鬼的呼啸之下,逐渐淹没无踪。   看到被打痛打懵的伏龙军终于收缩防线,全面放弃进攻,采取守势。指挥着残存御林军的统领明荣终于松了一口气,战场之上,己方士兵一片欢腾。   “大殿下!丞相大人!我们必须冲出去,和皇后娘娘汇合!”韩纵阴沉着脸,咬牙进言道,如今败势已经不可挽回,只能另谋出路。   玄凌辉却还在犹豫,他死死盯着大军另一边,那竖着巨大旗帜的地方。   一身雍容赤红战袍的蜀川王爷正坐在高大骏马之上,淡然注视着战场。他似乎感觉到了大皇子的目光,转过头来,朝他勾了勾嘴角。   “王爷,您看!”身后的雪涯忽然发出一声低呼。   萧初楼朝她所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倏忽眼眸一亮。   紧接着,萧王爷举起手重重一握,反手挥了挥。战场上,立刻响起了另一种奇异的号角声。   刹那间,节节胜利的终结者立刻突兀地收拢了军队,在花林皓的带领下,丝毫不拖泥带水,这支犹不餍足的魔鬼欢快的纵马再次从战场上穿插,将身后可怜的溃兵如农民犁地一般再一次屠戮了一遍,然后从容的撒开丫子跑了。   乔装成农民工的魔鬼们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他们抖一抖麻袋,不带走一棵白菜。   虽然终结者军团撤退的莫名其妙,但是被打怕了的伏龙军眼看捡回一条小命,皆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是怕死,而是怕在这毫无生机的绝境之内慢慢等死。   然而,正当韩纵为抓紧时间往打通的禁宫通道撤退的时候,一阵阵轰鸣的马蹄声再次震动了大地。   又是一股铁流席卷而来——   待看清来者,大皇子的瞳孔瞬间紧缩如针尖。   那是御林军的旗帜——代表着玄凌耀从佛灵山回来了!   更让所有叛军肝胆俱裂的是,随之而来的另一面旗帜——竟然是为东玄立下赫赫战功的北堂昂!   程丞相此刻终于无法保持平静了,他不知道耀殿下是如何躲过所有刺杀,平息御林军的内乱,也不知道北堂昂和腾龙军是如何瞒过己方的情报系统千里迢迢跑回帝都,当他们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这三位曾经在东玄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心中都仿佛压了一块大山一般喘不过气来。   蜀川的终结者强则强矣,但他们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些伏龙军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对于北堂昂所率领的腾龙军——东玄真正的王牌之师,这支军队的可怕,伏龙军可是比谁都楚。   耀殿下和北堂昂的出现,就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苦战整整一日的伏龙军,此时此刻已经再也没有再战之力了。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苍穹中厚重的乌云竟然在此时缓缓散开了,露出了火红的夕阳。   残阳似血,笼罩着整座帝都皇宫,晚霞都被铺天盖地的鲜血夺去了颜色。   几番峰回路转,几番明枪暗箭,二十年的风云际会,此时此刻,几股钢铁洪流终于在这片染血的帝都,交织汇聚。   一匹高大的黑马冲天嘶鸣着窜进众人视野,马上男人黑发翻飞,一身玄黑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头顶银亮的发冠在夕阳霞光下映出柔和的光芒。   男人手中寒芒微闪,正是明曦殿中那柄宽大的长剑,剑如雪花般狂舞,接连带走数名叛军性命,剑锋极其锋锐,竟然一滴鲜血无法附着。   耀殿下勒住马缰,仗剑环顾四方。身后御林军和北堂昂随即跟上,万余铁甲士兵将西门堵的严严实实。   长空万里,刚刚经过一番战火洗礼的天穹,风云再起,翻滚不定。   相隔着整个战场,萧初楼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玄凌耀一身戎装,在落日残阳之中反射着光芒,一瞬间,仿佛晃花了他的双眼。   玄凌耀幽深的眸光,亦在千人万人中搜寻着对方的身影,掠过无数厮杀和刀光剑影,落在萧初楼身上。   周遭震天的擂鼓声、呐喊声似乎瞬间远去了,两人无声凝望,在千军万马战火纷飞中,在半天高的黄昏尘烟中。   萧初楼的目光牢牢的锁着那人,眨也不眨,喉咙深处好像忽然涌出难以言说的激动情绪,慢慢的,慢慢的,染上他的眼睛。   战场中央,交战已经完全停止,四方势力不约而同的收敛部队,泾渭分明,不再如同方才那样犬牙交错。   雍容尊贵的蜀川王爷忽然动了,身下骏马嘶鸣,飞跃而出,他一身赤红战袍猎猎飞扬,在血色残阳之下,宛如盛开的烈焰红莲。   在千万士兵将领注视的惊愕目光下,萧初楼一人一马笔直地冲入了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这个如同自杀般的举动如此突兀而不可思议,快得几乎叫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蜀川王爷疯了吗?他想干什么?   大皇子同样错愕,但随即他立刻下达了杀死萧初楼的命令。既然想冲上来送死,何必要放过?!   附近的数百伏龙军士兵顿时举起长枪朝他杀过去,然而当他们越是往上冲,越是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一个沼泽般,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动弹不得。   居然没有一人能近的了蜀川王的身!   定睛望着萧王爷的雪涯,看见这奇异的场景目光一凝。   那就是势。是宗师级强者对于境界远低于自己的人,绝对的压制。   就在萧初楼笔直前进的方向,玄凌耀握着长剑的手竟然轻微的颤动着,他怔怔的凝视着眼中逐渐放大的颀长身影,忍不住策马上前踏了几步。   似乎在等待,在迎接。   这位蜀川传奇般的王、“终结者”军团的元帅、九品大宗师,一路风驰电掣,策马狂奔,穿越整个满目疮痍的战场,越过千军万马,没有一个人胆敢阻拦。   萧初楼终于缓缓放慢了马速,因为耀殿下已经近在咫尺。   玄凌耀终于忍不住下马,这位即将成为东玄权力核心的皇子殿下,心跳在胸口鼓荡着,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耀红如天神般的男人下马,朝自己走来,心中仿佛有什么将要跳出胸腔。   东玄历史上,最大一场宫乱的真正主谋者,亦是在未来即将书写的历史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在此处会面,相距不过半仗。   萧初楼没有说话,他只是微笑着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忽然——   这位蜀川唯一的主宰,对着尚未真正立储的东玄皇子殿下,缓缓屈膝,半跪在地。   在烽火硝烟的战场,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执起耀殿下的手,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在手背上。   在场所有人,无论敌友,都瞪大了双眼震惊无比的看着这一幕,惊得几乎要忘却刚才几万人还在那里打生打死。   玄凌耀凝望着萧初楼的眼睛,双眸似有火焰燃烧。   残阳如泣,为两人拉下巨大的剪影。   皇子殿下沉默着,同样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用力拉他起身。   他虽然身着铠甲,却依然无比郑重地向萧初楼回礼。   他们两人身上的战袍在风中肆意翻飞,炙热的火红,与冷睿的玄黑,彷如光明与黑暗在一刻完美的交织。   无视双眼睛注视着他们,战场上一瞬间定格、静默。   直到很多年以后,这一天已经久远的发黄褪色,玄凌耀仍然清晰无比的记得自己此刻的心情,似乎他一生之中,最激动喜悦的时候,不是手刃仇敌,报血海深仇,也不是被立为东玄皇储,登基为帝,甚至不是踏平西楚,成为一代开国帝王。   而是此时此刻,在帝都禁宫之前。   心中深爱之人,横跨万马千军,来到他的面前,亲吻他的手背。   帝都兵荒血染,烽火濛濛,   修罗重生,霹雳长锋。   与谁情有独钟,生死与共?   宏图霸业,谈笑一梦! 第五十章 二十年隐秘   瑞启二十二年,东玄二皇子率领御林军于佛灵山回归帝都,与残存的禁卫军汇合。蜀川王帅一万“终结者”军团以雷霆之姿大败长皇子伏龙军于禁宫之外。大将北堂昂领三百腾龙亲兵千里奔袭至帝都。   至此,东玄其时最为强大的三股势力、当今天下手握重权叱咤风云的数位人物,帝王、皇子、将帅、大宗师,人间权利与武力的巅峰,一时间,皆会于此。   ——《大玄野史》   帝都黄昏,夕阳似乎不堪重负,终于一点点沉没于飘渺的天际。   夜风呼啸将至。   耀殿下与蜀川王携手而立,紧接着,“终结者”军团在花林皓和雪涯的带领下同样浩浩荡荡大摇大摆的横穿战场,至此,两股锐气腾腾的军队,终于兵合一处。   北堂昂虽然震惊于耀殿下与萧王爷超乎寻常的举动,但是现在,在漫天烽火硝烟之中,亦不由为这两人风华气度心折。   此时此刻,他与在场大多数看着这一幕的将领士兵一样,心中忽然涌现出无比的信心和荣耀。   战场另一边,丞相和韩纵,早在第一时间便下令先头部队保护大皇子向凤栖宫突围。   而早已料到这个举动的御林军统领明荣,也按照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并没有做太多抵抗,特意在通往凤栖宫的方向开了一道小口,放任这些残兵向着那看似飘渺的唯一希望狼狈逃去。   三路人马合在一处,稍作整顿之后,北堂昂接过三万御林军和禁卫军的控制权,慢吞吞的咬在残存的叛军身后。   慢慢吞噬着,这支溃败的不足八千的末路残军。   韩纵的心在滴血!   四万伏龙军是他一生的心血,也许一支军队会为了保家卫国,埋骨沙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支狼虎之师竟然有朝一日会被埋藏在自己国家的帝都之中!   真是天大的讽刺!   然而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后悔了。大皇子何尝不后悔呢?只是他更加后悔为何当初没有直接杀死萧初楼!   若非他和他那该死的魔鬼军团,自己怎么会在眼看就要胜利之时,兵败如山?!   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长皇子几乎浑身浴血,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眼激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凤栖宫。   夜幕渐渐降临,十里宫灯照的凤栖宫亮如白昼。   大皇子虽然奇怪为何宫门前守候的天辉组侍卫都没有戴白色面谱,但一眼看见冰缔兄妹迎接而来,看来凤栖宫果然已经落入己方掌控了。玄凌辉暗自松口气,无暇细想。   冰缔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沉默地向大皇子行了一礼。   “里面如何?”大皇子望着黑暗深幽的宫殿正门,紧张地问道。   “回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凤栖宫,皇上、方贵妃以及公主和三皇子殿下都在里面,皇后娘娘已经说服陛下拟旨立殿下为皇储。”   “此言当真?!”程丞相和大皇子一听,立刻一扫兵败的阴霾,哈哈大笑起来,迫不及待地下马往大殿中走去。   身后冰缔垂首而立,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的大皇子几人,完全不曾注意到他嘴角略微勾起的一抹嘲讽。   大皇子走在最前面,程丞相和韩纵略次他一步,三人走得很急,甚至与身后的残军渐渐拉开了距离也没有在意,足见三人内心深刻的激动和紧张。   冰缔兄妹落在他们身后好几步,就在大皇子越过重重黑衣剑士推开那扇厚重宫门,举步踏进去的一瞬间,一直垂着头的冰缔抬起头来,骤然暴起,扑身而上!   三人忽听身后尖啸的破风之声,皆是骇了一跳。   然而冰缔的目标既不是身份尊贵的大皇子,也不是权臣程丞相,而是同样身为八品高手的韩纵!   韩纵不愧是沙场征战的猛将,即使被同阶强者偷袭,依然面不改色。   两道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凌空交手,仿佛苍鹰夜隼,回环盘旋。   冰缔的突袭让所有人都是一懵,大皇子脸色煞白,仿佛生生被人淋了一头冷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朝伏龙军跑去,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怒喝不远处的军队将对方拿下,他的去路已经被一身雪白素衫的冰落死死封住了。   紧接着,宫殿大门轰然敞开,一群沉寂肃杀的灰衣死神如闪电般奔袭而出,将大皇子和程丞相团团围住!   一百支黑黝黝的弓弩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冷光,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死死盯住他们。   韩纵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可高手过招,一瞬间的破绽足以致命。他胸口被冰缔重重打了一掌,闷哼一声,徒然坠落。随即一群隐藏在暗处的黑衣剑士即刻冲出来,用剑架在他脖子上。   不远处,北堂昂的军队已经追上来,分成两路包围了仅剩的群龙无首的叛军。   直到此刻,大皇子彻底从天堂跌进地狱,不过数息功夫罢了。   与瞬间苍老的将行就木的老迈丞相不同,玄凌辉阴狠的面庞上满是怨毒和愤恨,像是一头被锁进囚牢的困狼,血红着双眼暴怒的挣扎着,再怎么伤痕累累,也只是徒劳。   “为什么?!你背叛我——!”   这话自然是对着冰缔兄妹说的。然而冰缔却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奉送,只有冰落冷声道:“何不问问你自己?当你用见不光的毒药控制你的属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们的生死?今日之事,不过是你罪有应得罢了!”   “罪有应得?!我呸——”这位昔日的长皇子殿下讥讽地大笑道,“不过是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他高声朝着缓缓策马而来的耀殿下和蜀川王厉声道:“玄凌耀,你好得很!真不愧是我弟弟!啊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一忍就是二十年,直到如今,暗藏的底牌一张接一张翻出来!逼我起兵,迫我被俘!好、好、好!不过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蜀川王!我输给了这贼老天!”   萧初楼皱了皱眉头,心想着这玄凌辉是不是今日一败涂地把自己给搞疯了?   他却哪里知道玄凌辉心中对二皇子的憎恨滔天。   玄凌耀静静地望着面前悲愤如困兽的大哥,这个恨了自己二十年的仇敌之子,淡淡讥讽道:“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他转过头去,吩咐道:“请皇兄和丞相大人还有韩将军入殿觐见父皇,听候父皇发落。”   萧初楼轻轻一点头,那些灰衣人立刻退开,让禁卫军押着这几个谋逆的罪人走进了凤栖宫。   当几人缓步走进大殿之中,瑞帝长身而起,目光落在自己这个最为疼爱的儿子身上,眼神中有着浓浓的欣慰之色。   灵嘉公主扶着方贵妃站在龙椅之后,一旁的三皇子眼光灼灼地望着二哥,一会儿眼光又落到大皇子身上,闪过难以言说的复杂。   一身华服的皇后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中央,被几个持剑侍卫控制着,冷漠的盯着慢慢走近来的几人,一言不发。   禁卫军神色紧张的守在宫殿各处,生怕再起什么波澜,整座大殿中十分寂然沉闷,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玄凌耀排众而出,向瑞帝行礼道:“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恕罪。”   瑞帝微笑着看着他,在这一刻,他仿佛一位普通的慈父,虚扶道:“耀儿安然无恙,朕甚是欣慰,你起来说话。”   萧初楼却没有跪下行礼——这天底下,除了年幼时的老蜀川王和王妃,他只跪过一个人,那是玄凌耀。   而此刻,玄凌耀的老子,却是没资格让他跪的。   他只是朝瑞帝微微躬身:“小王见过瑞陛下。”   瑞帝深深地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蜀川王爷,对方亦毫无所惧的坦然对视。   东玄皇帝心中轻轻叹息,他亲自走下龙座,走到这充满着传奇色彩的萧王爷对面,温和笑道:“萧王爷之名,朕早有耳闻,如今一见,实乃甚幸。朕,和东玄上下对于王爷仗义相助,十分感激。王爷将是我东玄永远的贵客。”   大殿中响起轻微抽气的声音,这句话,从东玄皇帝口中亲口说出来,已经十分贵重了。   “陛下言重了。本王不过是与耀殿下颇有交情而已。”萧王爷淡淡笑了笑,谦逊回道。   这句话分量同样不轻,包含的意义实在耐人寻味。众人看向从容淡定的耀殿下的眼神又有了轻微的变化。   “父亲——!”一声尖叫忽然在空寂的大殿中响起。   众人皱眉看去,却见被侍卫押进来的愁容惨淡的程丞相,似乎终于被兵败临死的压力打垮,昏昏沉沉委顿在地,只剩出的气不见进的气了。   皇后颤抖着想扑过去却被阻止,看到自己的父亲即将死去,这个狠辣无情的疯女人冷漠的神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哼!”瑞帝冷然望着她,怒斥道,“欺君罔上,谋逆之罪,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了!”   “不——不能...父亲你不能死!你还没看着辉儿即位,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辉儿!辉儿!”皇后急切地呼唤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抓住了主心骨。   然而玄凌辉只是死死的望着三皇子玄凌过,听到喊声,又木然地转过头看一眼这位神色惊恐的毫无往日仪态可言母后,他皱了皱,喃喃道:“吵死了...”   皇后呆了一下,忽然怨毒地望着盯着玄凌过,恨声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种勾引本宫的儿子!要不然...要不然辉儿怎么可能鬼迷了心窍,要不是为了保下你,他怎么会将所有天辉组的人都派来围住凤栖宫,以至于统统被一网打尽!你这个贱种!杀了你!本宫要杀了你!”   皇后嘶声力竭的吼声震的大殿上所有人耳朵发麻,他们更震惊于这话中的意思——   大皇子....竟然和自己的亲兄弟——有乱*伦阴私?!   玄凌过神色惨变,他艰难地望向二哥,看见那黑瞳中怜惜与愤怒,在众人或惊讶、或鄙夷、或愤恨、或同情的目光压迫下,脸颊忽然涌起一抹诡异的潮红,哇的吐出一口血沫来,染红了脚下洁白的大理石。   “够了!”大皇子忽然怒喝一声,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与勇气,趁着这会儿人们惊愣的一瞬间,竟然冲出了侍卫的控制,冲向了三皇子,张臂死死抱住了他!   “谁都别动!”玄凌辉赤红着双目,暴起青筋的手扣紧藏在袖中的一柄匕首,架在三皇子的咽喉上。   “凌过!”玄凌耀面沉似水,瞳中怒火熊熊,“玄凌辉,放开他!”   瑞帝满脸怒容,他甚至还没从这个诡异的丑闻中回过神,忽然狠狠扇了皇后一耳光:“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哈哈哈哈哈!”皇后被打懵了,一个趔趄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倏忽开始放声大笑,“兄弟乱*伦,儿奸*父妃!果然是好儿子!别忘了他也是你的儿子!”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嘶声指着瑞帝的鼻子叫出来。   大殿上的众人都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暗自下决心这些话必须永远烂在肚子里。   谁知,本该更加愤怒的瑞帝听到这话,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冷冷的看着皇后,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嘴角带着讥讽的笑:“你错了,他并非朕的儿子,他甚至也不是你的儿子!”   什么——?!   谁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比兄弟背德更加难以置信。大殿上惊哗一片,随即死一般的沉寂。 第五十一章 死亡的落幕   三皇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苍白的脸色不正常的涨得通红,咽喉被掐住,气血上涌,不住的咳嗽。   他感觉到玄凌辉握着自己脖子的手在颤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一点点。   皇后呆呆的望着瑞帝,半晌,原本疯狂的目光渐渐透出死寂:“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相当于承认了,长皇子居然不是龙种,甚至不是皇后的亲儿子!   被东玄皇室养了二十年的大皇子,险些逼宫成功的玄凌辉,竟然....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唉,朕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瑞帝眉头之间皱的千沟万壑,疲惫的闭上眼睛,“你...无法生育。”   此言又是一记重磅炸弹,炸的所有人耳边轰鸣。   原本濒死的程丞相忽然剧烈的挣扎着坐起来,脸颊上回光返照似的潮红,他嘶哑着声音:“什——么?!皇后...皇后...怎么会...”   这件事,居然连皇后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   “.....哈哈哈.....”皇后在笑,笑出了眼泪,“你竟然知道...竟然一直都知道!陛下,谁说你懦弱糊涂?你明明比谁都清楚...愚蠢的是臣妾!像一个小丑....做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小丑!”   这个女人,曾经光鲜亮丽母仪天下的女子,惨笑着,忽然安静下来,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作蒙在鼓里。   瑞帝叹了口气,淡淡回答:“你与朕多年夫妻,朕看着辉儿长大,朕....怎么忍心...”   不忍心。舍不得。   瑞帝也许过于妇人之仁,犹豫不决,耳根子又软,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宽厚的丈夫,一位慈爱的父亲。   皇后痴痴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她看着被自己背叛的丈夫,被自己欺骗二十多年的儿子和父亲,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   她默默站起来,望向二皇子玄凌耀——这个她恨了二十多年的女子的儿子,无比平静道:“当年,玲妃之事是我一手谋划的。”她没有再用本宫这个称呼,眼神飘渺仿佛回到了过去。   萧初楼同样震惊地消化着一连串的诡异秘闻,他余光望见身边的玄凌耀一点点收紧了攒着的右手——他的左手早已因为箭伤而无法用力——甚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流出血来,苍白的手背依稀可见淡青的血管。   在这场宫廷政变中胜利在握的耀殿下,薄唇抿成一条线,沉默地看着皇后。   皇后的声音轻轻回荡着,彷如飘在天边的云:“那年,我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无法生育子女,在深宫之中,就算我背后的势力在大,也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所以我偷偷命令一个心腹宫女,送出宫去让她怀上孩子,等到孩子生下送进宫来,幸而是个男孩,恰在这时,玲妃却竟然怀上了龙种,若是这个孩子生下来是男孩,那必定就是真正的嫡长子,更何况陛下一直更宠爱玲妃,这样一来,后位储位就都是玲妃母子的了,到那时我该如何自处?”   玄凌耀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冷冷道:“所以,你就勾结西楚,处心积虑,一举除去了母亲?”   皇后沉默着,终于点点头。   瑞帝忽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歉然道:“当年朕虽知道玲妃的冤屈,可是东玄正是外忧内患,朕无暇□,只好委屈了玲妃,也对不起你,唉....”   玄凌耀回望着父亲,看着瑞帝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布满皱纹的面庞,喉结轻动,说不出话。   玄凌辉手指在颤抖,他浑身都在发抖,他甚至要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凌过身上,才不至于无力的软到在地。   他睁大眼睛,一股寒气直冲脑门,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后,这位从小对他耳提面命的“母亲”,这个从小对他极其严厉,不停地对他灌输仇恨二皇子的想法,现在她居然说,自己不是她的儿子?!   “母后...你在骗辉儿是不是?辉儿怎么会....不是您的儿子?”   有泪水滴落到三皇子的肩膀上,玄凌过浑身震动着,他复杂地回过头看了这位他从小便惧怕至极的大皇兄一眼,见素来骄傲不服输的他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惊慌失措,如此惶恐不安的模样,嘴唇轻嚅着,鼻头忽而酸涩。   皇后身躯一颤,她眸光落到这个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身上,此时此刻,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干涸的泪水再次滚滚落下:“对不起...辉儿...母后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这么多年,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儿子...”   断断续续的低泣还袅袅的回荡着,“砰”的一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记沉闷的撞击声,华贵艳红的凤袍无助地飘落在地,殷红的血混合着脑浆染红了洁白的大理石。   皇后地一头撞在地上,气绝身亡。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死的如此决绝,这一幕惊心动魄。   看到女儿的绝望身死,程丞相长长的叹息一声,慢慢的,永远闭上了眼睛。   “母后——!!”玄凌辉发疯地嚎叫着,大殿上一片胆战心惊,深怕他一不留神就把手中的三皇子给掐死了。   不曾料到多年的仇敌就这样死在眼前,玄凌耀心中五味陈杂,没有再看惨死的皇后一眼,他握紧手中长剑,指着曾经的长皇子,皱眉道:“玄凌辉,还不放开三弟!”   陷入癫狂的大皇子通红着如狼一般的双眼,死死盯着玄凌耀,嘶声道:“玄凌耀,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耀殿下,万万不可!”   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谁知道穷途末路的玄凌辉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这位尊贵的殿下出了什么事儿,恐怕整个东玄要翻了天去。   萧初楼踏前一步,皱着眉朝他摇摇头。   玄凌耀却越过他,朝着大皇子缓缓走去,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该做个了断了。   侍卫们紧张的围上来,随时准备着防止突发的异动。   看着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玄凌辉忽而觉得有些好笑,他露出嘲讽的笑容,轻轻在三弟的耳旁低声道:“不知道如果现在我亲你一下,他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血色瞬间在玄凌过脸上退了个一干二净。   玄凌辉皱眉看着他,到底没有这么做,他知道如果那样,恐怕这个面皮比纸还薄的三弟,当真要羞愤而死了。   “你要和我说话,先放了三弟。”玄凌耀走到两人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平静的注视着大皇子的眼睛。   大皇子也看着他。   直到怀中三弟不可抑制的咳嗽,大皇子才回过神,他腾出一只手来温柔的拍着他的背,然后用极低的,他们三人才听到见的声音道:“三弟,大哥...呵呵,如今我不是大哥了,从前我一直觉得以我的身份,一定能好好保护你,谁知道,到头来,却是我自作多情,凌过,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玄凌过沉默着,他想起幼时大哥对自己的的确确是极好,虽然....曾经强迫于他,然而现在,玄凌过也提不起恨意了,他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大皇子忽然开心起来,像个小孩子那样开心的笑起来。   “我临死前,还能再为三弟做一件事。”玄凌辉抬起头,轻声对玄凌耀说道,“你可知道,三弟一直喜欢你,就像我爱着他那样。”   “!!!”   玄凌耀呆若木鸡,不可思议的看着惊恐悲哀的三弟,“...他说的是真的?”   “....二哥,我....”玄凌过痛苦的闭上双眼,不想再看对方惊愣的双眼,他没有再说什么,苦涩的泪水渐渐盈出眼眶。到头来,到头来,这个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肮脏秘密,还是让他知道了。   他想起适才皇后骂自己是个贱种,勾引兄弟,他当时只有愤怒,可现在....呵!何其正确!   二哥如今的身份地位,何其尊贵,卑贱而肮脏的自己怎么配继续站在他身边?!   玄凌过剧烈的咳嗽着,甚至咳出几口血来,惨白的脸色渐渐透出一丝死气。他忽然睁开眼睛,朝着二哥虚弱的微微一笑,带着解脱似的笑容。   这位向来软弱瘦削的三皇子,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抓住大皇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狠狠地、狠狠地,捅穿了自己的身体,在刺进紧贴着自己的大皇子体内!   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防范大皇子身上,没有人料到瘦弱的三皇子居然会做出这样决绝之事。   冷寂的大殿,再次绽放了两朵冰冷的血花。   “凌过!!!”玄凌耀抢上去抱住他,却摸到满手鲜血,血不停地流着,即使点了穴道,依然止不住。   “对不起...二哥...对不起...凌过终于可以...轻松了...”   甚至三皇子的口鼻都溢出血来,他麻木地睁着眼睛,俊美的脸上一片死灰。   “宣太医!快点!快啊——凌过,别死!撑住!别死!”   这位东玄仅剩下的皇子殿下眼眸赤红着,自从母妃离世以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悲愤过,此刻,亲人离他而去的噩梦再一次的在他眼前重演。   第一次,他不过五岁,他恨了二十年。   而今,他二十五,身边,却已经再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玄凌辉反倒有些怔然,他茫然着,望着胸口的血洞,又看看渐渐变得冰冷的三弟,四周乱糟糟的,真是吵啊。   他眉头皱成川字,他觉得有些冷,又是悲哀,又是可笑,又是可叹。   终于,他砰的一下倒在地上,只是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死透了,都没有闭上。 第五十二章 登基(第一部完)   瑞启二十二年,东玄建国史上最大的叛乱落幕,叛首大皇子、皇后以及丞相先后身死,三皇子亦在平乱中辞世,叛军投降。瑞帝感念亲情,令皇后和大皇子和三皇子以正统皇室的葬礼入皇陵。   立二皇子为监国太子,入主东宫,统领朝政,一切军政大事悉由皇储殿下决断。   然,帝对于追随大皇子一党的谋逆大臣严惩不贷,令太子清洗帝都,一时间风声鹤唳。其实被牵扯的朝臣多半出身世家豪强,这些世家虽然在东玄建国之初立下功劳,如今却称霸一方,擅养私兵,隐隐如同国中之国。皇储殿下借题发挥,将这些国家毒瘤一一拔出,各大世家凛如寒蝉,顿时令东玄朝堂之上焕然一新。   雷霆手段之后,又是怀柔安抚人心惶惶的军队,在北堂昂不遗余力的支持下,大大加强了军方势力。   ——《大玄野史》   这一年的夏末秋初,宛如一场盛大开场的戏,在硝烟和血色背景下,或大或小的角色们一个个粉墨登场,又一个个如短暂的烟花般陨落,最后惨淡收场,像是一场可笑又可怜的闹剧。   在这短短一段日子里,大陆上最强大的东玄上下震动,整个天下都在震动,本就人丁不旺的东玄皇室,一日之内,死得只剩下一位皇帝,一位皇子,一位贵妃,一位公主。   或者说只剩下,一位晚年丧妻丧子、垂垂暮已的老者,一位大仇得报却丧失兄弟的儿子。   帝都皇城依然顽强地屹立在这片浸染着鲜血的土地上,朱红的宫墙上,到处都是战火硝烟的痕迹,刀剑长戟划破的裂痕中,露出灰黑色的木屑和泥土,门上的铜绿被撞落,露出啃啃巴巴的内里。   然而即使如此残破的千疮百孔,这座宫,这座城,这片大地上,依然有着彷如那高高耸立不倒的钟楼一样,坚强活下去的人们。   东玄普山皇陵。虹河静静地流淌着,缓缓汇入一大片平静无波的湖泊之中。   入秋了,这个秋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黄金般的麦穗在山下连绵成一片金色的海洋,秋风飒飒,天高地远。   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东玄唯一的皇子,如今的皇储殿下,正站在这条不算宽阔的河流边,沉默地望着对岸宏大肃穆的皇室陵墓,一身玄黑铭袍的他,仿佛整个人融进周围草木的阴影之中。   玄凌耀对这座陵寝并不陌生,十年前的秋天,他曾独自一人,来拜祭母亲。其时他还是一个被大皇子压着打的二皇子,那天天色很暗,秋风很冷。   很多年前他的皇爷爷睡进下面,二十年前,他的母亲睡进下面,如今,皇后和大皇子还有他三弟,也躺了进去。   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他的父皇也会躺进去。   现在,尊贵的皇储殿下在外坟外头,然后再过几十年,该轮到他了。   玄凌耀静立此处,他早已将随行的侍卫和太监遣的远远的,不想任何人来打扰他。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儿子、一个兄长,来跟母亲和弟弟说会儿话。   露水打湿了陵前的玉白台阶,天际云散云灭,几滴雨落下来,忽然有些湿意。   素来沉稳持重的耀殿下并没太多的话,他看了会儿,缓缓轻声说道:“凌过,现在的你...不再那么痛苦了吗?”   当然是不会有人回答他的,他又沉默了许久,叹口气。   “娘,儿子来看看您。”   玄凌耀顿了顿,嘴角边勾起一点微笑,俊冷的面颊上多了一丝生动。   “娘...儿子喜欢上一个人。”   印象中,这似乎是他头一次说出这种直白的话来。在母亲的墓前,在帝都尘埃落定之后。   他没有得意的告诉母亲自己如何为她复仇,没有说仇人如何惨死,也没有说自己一方怎么打了场打胜仗打败了叛军。   更没有说他已经贵为皇储,再过一个月,就要正式登基即位。   却单单捡了这一桩事来说,仿佛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又按捺不住,偷偷告诉妈妈。   “虽然,他是个男人,没法子给您生个孙子...”玄凌耀微微偏过头,近似叹息般的低沉声音中透着一点儿无奈,一点笑意,“不过,能遇上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玄凌耀忽而一抿嘴,似乎在笑,仿佛怕母亲吃味,又补充道:“...跟这辈子做您的儿子一样幸运。”   然后,他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蹲下身,从怀中拿出那本破旧泛黄的书札,在墓旁一棵挺拔的松树下,挖了个小土坑,将书札连同这二十年来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一道埋了进去。   从此再也不见天日。   秋雨淅淅沥沥,从毛毛雨变成细雨。   一柄油纸伞倏忽出现在头顶上,为他遮了一方天空。雨珠子打在伞上,在伞檐滚落。   玄凌耀没有回头,淡淡笑了:“初楼,你来了。”   “我若不来,你便把自己淋成个落汤鸡,好叫我心疼么?”   萧初楼伸手一把将人捞起来,锁在怀里,在他耳边暧昧的吹着气,又咬着他的耳朵,磨牙冷哼道:“我没法给你娘生个孙子,真是不好意思啊!”   皇储殿下错愕继而又有些窘迫:“你都听到了?”   萧初楼好笑道:“就从这句开始听到...怎么,你还背着我跟你娘说了什么坏话?”   “没说什么。”玄凌耀微微一笑,心中略微有些失落又松口气的感觉。   萧初楼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话锋一转笑道:“下个月就举行登基大典了,宫里头一大堆事情忙不完,你这个太子一甩手跑路了,下面的人可就惨了。”   “我来看看母亲,还有三弟。”玄凌耀转过头去回望一眼苍凉雄浑的皇陵,他玄黑的袖袍在秋风之中猎猎翻飞,如同浆洗过一般硬朗,“他们虽然都不在了,父皇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可不管如何,我还必须肩负起整个东玄。”   他回首凝望俊朗如昔的萧初楼,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轻声笑道:“幸好,我还有你在身边。”   萧初楼看着他幽深的眸中千帆过尽后的轻松写意,听出话中隐藏的喜悦和信任,蓦然心中一阵刺痛,张臂狠狠搂住男人,牢牢锁进自己胸膛,仿佛要融进自己身体里。   凌耀,其实我听到了,你站在这里说的话,每一句,每个字,我都听到了。   你这个人,总喜欢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以后要是没了我,你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初楼?”皇储殿下疑惑的声音闷声传来。   萧初楼勉强笑了笑,道:“回宫吧。”   自从那日宫变,皇后和两位皇子身死凤栖宫,瑞帝大悲一场,很快就一病不起。   萧王爷代表蜀川萧王府正式同东玄缔结盟约,意味着原本三分天下僵持的格局就此打破。蜀川最终绑上了东玄的战车,这件事乃是整个天下的大事,无论对于东玄还是蜀川,甚至西楚,都意义重大。   于西楚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个噩耗,然而在东玄,则是欢声一片。   瑞启二十二年秋,瑞帝退位,传位于皇储耀殿下,于帝都紫禁山举行登基大典。   ——《大玄野史》   紫禁山下,被一层一层的禁卫军保卫着,成千上万民众跪在山脚下,仰着脖子希望自己能远远见上一眼陛下的英姿。   历代先皇皆是在紫禁山加冕,耀殿下自然也不例外。   玉皇顶,天坛。   文武百官沿着山道规规矩矩肃然而立,通天祭坛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   蜀川王同样身处其中,东玄并无其他亲王,萧王爷身份贵重,在平乱之中又是立下首功,更何况与即将登基的陛下关系亲近,在东玄自然拥有十分超然的地位,甚至君前不用跪拜,这是给蜀川王特殊的荣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储殿下身登大宝,万民朝贺,举国同庆,祝泱泱东玄千秋万世,鼎盛太平...”   随着司礼太监高声朗朗奏天之书,玄凌耀一身明黄龙袍在烈风中招展,他头戴九龙坠玉皇冠,俊朗沉凝,丰神如玉,缓步踏上高台,接受百官朝拜。   远方朝阳初升,流云变幻,溯风呼啸。   玄凌耀一人独立天坛顶峰,他龙袍一展,平举双手,平静而无比霸气的对着山下千万子民将臣。   “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天的欢呼声中,文武百官、平民百通通激动地姓拜跪在地,膜拜东玄的九五之尊。   帝王的目光越过千千万万人,最终落在萧初楼亮点如星双眸之中。   须臾之间,他想起在蜀川萧王府,那人狂傲地说,我无所不能。   在绝壁断崖,被无数亡命之徒千里追杀,他背着自己说,我保你周全。   当天在禁宫狼烟四起的战场上,那人单枪匹马风驰电掣来到自己面前。   玄凌耀忽而心潮澎湃,胸中鼓起万千勇气。   此刻,萧初楼远远站在天坛下,仰头凝望着他。   山顶苍穹阔远,仿佛举手可触,万丈朝阳映照在年轻的陛下身上,壮志凌云,照耀天下。   萧初楼清晰地望见,这位执着而坚定的帝王,在万千子民朝臣俯首跪拜而下的一瞬间,无声地用口型轻轻对着自己道:   我永不负你。   短短五个字,充满着无比的傲气与坚定,巨大的勇气和情意。   素来淡定从容的蜀川王爷,在一刻,深深的震动,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心中酸涩肿胀,喉咙中似有千言万语将要汹涌而出。   玄凌耀?   玄凌耀...   玄凌耀!   不管万世浮沉,岁月无声。不论是非恩怨,刀光剑影。就为这五个字,他也要玄凌耀的名字永垂千秋!   在这个早到的秋天里,蜀川王与东玄帝王在千万人膜拜山呼中遥遥相望,彼时,风流云散,天高地远。   葬往世山海间,问命途日月前   年华转瞬,白骨红颜   谁又绝艳天纵,惊鸿一现?   谱写光明百代血色成终篇!   第一部帝王之路 完 番外 热情雪夜   天策十二年的冬天,整个大玄王朝大雪纷飞。   到了快过小年的时候,按照玄国的习俗,皇帝陛下要御驾亲临北邙山,在山上的玄庙祭坛祭祀祈福,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太平安康。   相对于更加庄重肃穆的佛灵山祭天拜祖仪式,这种祈福倒更像是历代皇帝出游一个借口。   不同于江南温软细语般的小桥流水,北方的景色,大多是苍茫大气,旷达高远。   越是往北,风雪越大。草原、旷野、高山、长河统统被洁白的银色环绕包裹。   大风刮了整夜,远离了帝都和城镇的喧嚣繁华,壮阔的川河被簌簌飘扬的雪花勾勒出一种红尘之外的清净来。   皇家马车无疑是天底下最为奢华的了,宽大的车厢里铺了一层暖厚舒适的虎皮毯,坐垫的锦墩是美轮美奂的蜀绣,四角的小几上放着暖炉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与美酒。   车辙慢慢滚动着,阳光透过垂下的纱帘斜斜打入,照在靠窗坐着的男人身上。男人的脸容无疑十分英俊,线条轮廓深邃,一双黑眸深沉而平静,仿佛隐藏着无底深渊般的强大力量。   此时此刻这位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九五之尊,正扬着两道剑眉,以沉默宣誓着他的不满。   能够令耀陛下不满却还活得好好的人,恐怕整个天下间也就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这个人此时也在皇家马车里面,就在耀陛下的面前,晃来晃去,外加活蹦乱跳。   于是皇帝陛下无可奈何地干脆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萧初楼眼与他对面坐着,巴巴地瞅着他,泪眼汪汪,那神情,简直就像被人爆了菊还不给清理一样哀怨之极。   天可怜见的,他堂堂蜀川王爷,一代宗师,居然整整三天都没肉吃!   没肉吃也就算了,为了来玄庙祭祀,整天青菜萝卜豆腐汤他也忍了,可是最过分的是——玄凌耀居然以上山祈福需清心寡欲为由,不给他碰!   = =凸!这个阴险的混蛋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   不就是前些天在帝都的酒楼里一时兴起,调戏了一下兵部尚书那个俊美的儿子,又偏偏给微服出宫的帝王撞见了么,至于这么惩罚他么?   想他这个新时代的“三好”男人:又不抽烟——水烟都戒了;又不嗜酒——只偶尔喝点小酒;又不包二奶——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没处找哇!   萧初楼郁闷的想着,这都整整五天了,看的着,摸得着,就是不给碰,折磨人么这不是?   可怜巴巴的蜀川王爷饿的清减削瘦,精神萎靡,左边脸上写着“欲求”,右边脸上写着“不满”!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忽然睁开狭长的双眸,低头看看萧初楼偷偷伸过来的爪子,然后伸手,毫不留情的拍开。   我擦!连摸都不让摸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极度郁闷的萧王爷默默扭头,窝到小角落里面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得想个法子重振夫纲才行!   蜀川王滴溜溜的转着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忽然嘴角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   一旁闭目养神的耀陛下倏忽有点凉嗖嗖的感觉,下意识紧了紧身上披的狐裘披风。   御驾行至北邙山山脚下,老远就看见一群僧侣静候在山口道旁,见皇撵渐近,遥遥跪拜下来。   皇车缓缓而至,平稳的停在官道上。接下来的一段山道无法乘车,必须步行上山。积雪早已被扫开了,清理出一条干净的道路来。   明黄的帘珑被挑起,大玄国最伟大的帝王毫不迟疑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踩在又落了些雪花的泥土上。   紧随其后而出的是整个玄国最富传奇色彩的蜀川王爷。   虽然自从耀陛下一统天下以后,蜀川也归于大玄国土的一部分,不过这些年里萧王爷南征北战为大玄开国立下赫赫之功,于是被耀陛下加封为蜀川王,保留萧王府,划蜀川为其属地,世代世袭。   这样一来,蜀川倒和从前三足鼎立之时,没什么差别。   不过另一桩事可就令人玩味了。那就是萧王爷和耀陛下之间亲近之极的暧昧关系,这早已是大玄军中公开的秘密。瞧,这么多年皇帝陛下都没有立后,而萧王爷更是从来连个侧妃都没有。   虽然朝中大臣对于陛下迟迟不立后颇有微词,不过反正皇室血脉后继有人,也没人肝胆质疑这位强大的开国之君。至于萧王爷嘛,虽然王位是世袭的,可如果王爷没有后人,等到他百年以后,蜀川还不是收归大玄?大臣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谁叫你萧王爷好男风,不碰女人的?   不过,民间传闻,萧王爷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私生子回来,至于是真是假,嘿,天知道。   “拜见陛下,拜见王爷。”   “大祭司不必多礼,平身吧。”玄凌耀微笑着望着一干肃容的僧侣和祭司说道。   “谢陛下。”大祭司慢慢直起身,似乎见到帝王龙颜十分激动地又拜了一礼,才让开上山的路。   萧王爷跟着两人后面,有些好笑地听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大祭司不停地说着北邙山的典故趣事,又发现一路上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玄凌耀似乎还很有些兴致,笑容都多起来,温和的与大祭司说着话。   被完全无视的萧初楼继续自怨自艾。   北邙山并不十分高,也不算低,比南山的猎宫高了一截,又比佛灵山矮了半截。雪还在下,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东方旭日沉浮,仿佛近在咫尺。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终于登上顶峰。随行的侍卫和僧侣一个个还算轻松,跟在后面的一干太监和文臣却扶着腰气喘吁吁,就差没瘫软在地了。   耀陛下笑了笑没责怪他们,独自走到峰顶一块开阔的崖壁边上,放眼远眺,整个北方仿佛尽在眼底,一望无垠的雪白,几乎分不清是缓缓流淌的云,还是纷纷扬扬的雪,气势磅礴的冰瀑彷如倒挂的银河,在阳光中折射出万丈光芒,安静的风回荡在冰天雪地的清净世界。   萧初楼走到他身边,同样被这雄浑壮丽的景色夺去了呼吸,煦暖的阳光从淡淡的云层透出来,照耀在他身上。   照耀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样亲密,那样柔和,似乎不分彼此。   玄凌耀回过头看着他,深深凝望,神情平静而祥和,无比喜乐。   踏雪欢歌,策马逍遥,览尽长天万里,与爱人携手同游,原本心情郁闷的蜀川王爷,看见他脸上淡然的笑容,忽然间就愉悦起来。   嗯,如果没有一旁这个俊秀大祭司充当电灯泡就更好了。   “陛下,王爷,庙里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不如稍事休息先用膳吧。下午拉过钟,再请陛下在正殿祭坛聆听天旨。”   玄凌耀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也好。”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好笑地望着站着悬崖边上就差没迎风内牛的萧王爷,道:“你不是饿了么,先吃点东西吧。”   萧初楼狠狠瞪了他一眼,磨牙心想着,我想吃你!   一行人在山中古朴的寺庙安顿下来。午后,大祭司领着耀帝陛下在钟楼拉响祈福钟,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低沉浑厚,惊得几只鸿雁翱翔苍穹,嘹亮和鸣。   大祭司陪着兴致勃勃的帝王,拜天祭庙,吃斋念佛,几乎整整一天。   而素来不信苍天不信鬼神的萧王爷,无聊至极地窝在寺庙临时厢房门前,蹲在地上数蚂蚁。   傍晚的时候,耀帝陛下终于回来了,老远就看见青黑的庙檐下百无聊赖成一尊望妻石的蜀川王,只有古老的风铃在梁上孤零零的陪着他回响着。   玄凌耀愣了一下,赶紧急步走过去,望见男人眉目明朗的脸在山顶夜雪风中冻得微微发红,君王立刻沉下脸皱了眉,拽着他拖进房间。   即使明明知道这个骗子不过是装可怜博同情,他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萧初楼低眉顺眼跟着,不声不响。   他越是做出这副样子,玄凌耀越是自责愧疚,明知道萧初楼受不了山庙里的清冷干嘛还要跟他怄气?   “山里夜寒,怎么不进屋?”玄凌耀燃了灯,又点了个暖炉,再把门窗都关好。   忽然腰间一紧,被人抱住了。   男人的鼻息喷在耳边,把耳朵尖烧的火热。   “我在等你。”   嗓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暧昧鼻音,撒娇般软糯,勾的玄凌耀小腹一紧,暗地里小心翼翼轻缓一口气,心想着这老流氓越来越妖孽了。   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当然不可能瞒过萧初楼。兢兢业业耍流氓的蜀川王心中暗笑,继续再接再厉,张口含住男人的耳垂,轻轻吮吸着。   温湿灼热的舌来回舔舐,带着毫不加掩饰的欲*望,瞬间红透了耀陛下的耳根。   玄凌耀呼吸一窒,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两分。想到好些天都没给这人碰过,自己也有些憋不住火了,可转念一想他俩在这寺庙佛门清静之地翻云覆雨,会不会太....   就在禁欲许久的帝王被亲吻的浑身发软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外加大祭司可恶的声音:“陛下,夜宿的佛堂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瞬间,几乎气到吐血的蜀川王真恨不得把这死秃驴倒着□蚂蚁洞里面,插他个十下八下的!   沾染上些许□的眼眸终于回过神来,玄凌耀这才想起到北邙山祈福的头一夜晚上是要宿在佛堂的,不由看一眼沉着脸快内伤的萧王爷,其实不光他,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祭司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陛下淡淡的声音:“....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萧初楼泄愤似的抱着他,恨恨地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玄凌耀疼的一皱眉,又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咬回来,咬来咬去的,那佛堂也不用去了。只好安抚似的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道:“你早些休息吧,晚上凉,多盖点,炉火别熄了。”   君王的嗓音很低沉很温柔,藏着宠溺和安抚——就像在安抚一只要不到肉骨头的大型绒毛犬。   这会儿绒毛犬炸了毛,磨着尖利的牙齿,一爪子拍开门:“慢走不送!”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北邙山上的半夜里,大雪渐渐小了些,雪籽纷纷扬扬仿佛黑夜里乱舞的精灵。   东风呼号着在山间刮过。   佛堂是寺庙群的偏殿,远离主殿群,在松树林曲径通幽处,十分寂静,正切合佛心静和的禅意。   不过如今大玄九五之尊正在里面,这些年在蜀川王□下更为精锐的天耀卫,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地守护在佛堂周围。   天耀卫虽然如今是禁宫首屈一指的强大武力,实力完全不在当初蜀川“旺财”部之下,不过那也是对于一般高手而言。   如果是面对一位天下间凤毛麟角的大宗师,显然也只能是送死的炮灰。   所以,当堂堂蜀川王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溜进佛堂的时候,这些天耀卫是不可能发现的。   其实,就算一不小心发现了,作为深知耀陛下与萧王爷之间那啥啥□的贴身护卫,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从外面看还不觉大,佛堂里面却十分开阔,一左一右两间偏房,中间殿里供着一尊金身佛像,古禅青灯,朴素庄严的质感扑面而来。   硕大的红烛噼啪燃烧着,光洁白净的地上由于帝王的到来铺了一层柔软的虎皮毛毡,四周角落里的青鼎点燃了炉火,温暖着清冷的佛堂,不至于寒夜冻着陛下的龙体。   萧初楼从偏房摸进来,正好瞧见一身纯黑祭袍的君王坐在佛像前椅垫上,正闭着眼虔诚地说着什么。   月华悄然无声倾泻在覆满白雪的青石板台阶上,斜斜打在男人英俊深沉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暧昧的光晕,在此时此刻寂冷肃穆的佛堂里,竟有种禁欲般的性感。   他心中被蛊惑地漏跳一拍,连忙屏息凝神细听去。   “....保佑大玄盛世太平,子民安居乐业,愿朕在九泉之下的先皇、母亲和三弟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愿,初楼一生安平喜乐,能与朕,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听到此处,一股急涌而出的温暖柔情瞬间填满萧初楼整个胸腔,原本那一肚子火气也因为这短短充满深情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不过,惩罚还是要继续的!   萧初楼暗自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激动,从黑暗中闪身而出,走近男人用力抱住他。   玄凌耀一惊,下意识扣住来人手腕命门,忽而觉得这个怀抱异常熟悉。   “是我。”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萧初楼二话不说就亲上去。   热情的挑逗让帝王心中猛然一跳,有些惊喜又有些无奈,他伸手摩挲着对方在雪夜里冻微凉的脸颊,温暖在胸膛里渐渐弥漫开来。   萧初楼低低沉笑:“怎么发呆了?是不是因为脑子里期待的事忽然变成现实?”   被说中心事的君王神色一窘,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跑来了,外面那么多侍卫,要是看见...成何体统。”   ==============================肉肉请戳下面图片=================================   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A6PTXOHL.jpg   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TTDEAZ6M.jpg   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VUTCP8PS.jpg   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UZIXQXIL.jpg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看不到图请留言=W=~ 已经牺牲了好几个相册了 = =凸!真是杯具,发个肉肉容易吗俺! 算了。。先发到群里面,急的同学先加群45092657 (查看群共享和群邮件) 注意要写验证,否则直接当是卖铁观音的咯!= = PS爪机党可能要杯具。。。看不到图= =~ 第二部 君临天下 第五十三章 夜谋(补完)   东玄帝都。   初冬的夜降临的很快,月华如练,寒冷的北风悄然步入苍茫大地。   扶摇宫乃是东玄最尊贵的九五之尊的寝宫,亦是禁宫之内最大的一处宫殿,自从玄凌耀登基以后便从明曦殿搬到此处。   此刻,扶摇宫中温暖如春。   寝宫中四角立着青黑色的香鼎,淡雅的香料迂回飘散,带起袅袅青烟。   绣着龙凤舞天的纱帘被祖母绿的玉钩拉开两边,露出一架华贵典雅的沉香木落地屏风,雪白的地毯从屏风前的玉阶往后铺开去,柔软的绒毛上凌乱的扔着几件锦缎衣衫,明黄的龙袍和湛蓝的服袍缠在一块儿。   从殿顶垂下的床帐笼罩着那张宽大的龙床,微微晃动着,有细碎的呻吟流露而出。   映在帐子上的人影忽而猛地晃动了一下,羞人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   萧初楼从身后圈着君王的腰,火热的唇流连在颈窝。   “嗯...”感觉到深埋在身体里的硕大又开始蠢蠢欲动,玄凌耀轻喘了两声,皱着汗湿的眉头,“初楼...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男人的嗓音带着欢爱后的疲倦慵懒,比平日更低更沉。   萧初楼呵呵笑了两声,退出来帮两人梳洗。   没个正经的蜀川王光着上身来来回回在浴室和寝房跑来跑去,看得玄凌耀直皱眉。   “外面这么冷,快穿上衣服。”   “放心,我可没你三弟那么柔弱。”萧初楼随口就说,话一出口心里就徒然叫糟,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果然,玄凌耀拉着睡袍的手僵在空中,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萧初楼面带歉意蹭过去揽住他:“凌耀...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玄凌耀默然地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三弟,他还那么年轻,那个时候如果我第一时间救下他,他也许就不会...”   “唉...”萧初楼手指抚上他的川字眉,“别自责了,当时他在玄凌辉手上,如果你贸然动手,恐怕你三弟死得更快。”   玄凌耀捉住对方的手,叹道:“...玄凌辉毕竟对三弟有情,怎会真的下杀手?”   萧初楼严肃的扇了扇鼻翼,随意扯了睡袍披上,淡淡道:“当人在绝境之中,就会有种强烈的心理不平衡感、还有豁出一切的疯狂,恨不得拉周围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下地狱,很明显,玄凌辉那个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了。”   “人一疯狂起来,比什么都可怕,不能以常理揣测。”   疲惫的帝王深深地阖上双眼,沉默地摇摇头,不欲再多说。   萧初楼一挥手打灭了烛灯,寝殿中一片黑暗。   他拉上被子给两人盖好,余光瞥见男人双眼睁开正出神的望着头顶床帐,不知在想什么。   萧初楼黑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听闻北堂将军的腾龙军威名远播,我虽未亲自与他交手,却也想见识见识,这支东玄第一王牌军。”   玄凌耀一怔,失笑道:“你还觉得你那终结者军团没有出够威风么?”   他细细回想了一番当日对抗叛军的情形,最终复杂的叹息道:“腾龙军足有十万人,虽然在北堂的率领下总体实力自然是极强,不过,若是换了一个统帅,恐怕战力至少要下降三分之一,单论士卒精锐程度,到底还是不及终结者军团。”   “纵观这些年终结者的作战,大多由朗风或者花林皓担任指挥官,由你亲自指挥反倒极少。”   “据我所知,这十万人中,有七万骑兵,三万步兵,实力似乎在腾龙军中不大成比例。”   玄凌耀转过头望他一眼:“不错。”   “据说北堂将军乃是骑兵出身,重视骑兵也是自然,不过那三万步兵在腾龙军中岂非尴尬?”萧初楼一只手支着头,挑着一边飞扬的长眉。   “...这个道理我和北堂也明白,可是西楚骑兵十分强大,若要对付敌人骑兵,用步兵岂不是以卵击石?就好像那日围攻叛军,那大多数步兵用来攻城还可以,但是面对强悍的蜀川骑兵,依然逃不过败亡的下场。”   萧初楼微微一笑,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向来觉得兵贵精而不贵多,步兵并不是用来填城的炮灰,如果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出奇不意攻击敌人的软肋,往往能带来十分可观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   “这些日子闲的骨头都发霉了,不如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帮你训练一支‘特工队’?”   “特工队?”对于萧王爷脑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和让人似懂非懂的取名,玄凌耀一直相当无语。不过这次他明白,身为魔鬼军团的统帅,肯亲自为东玄练兵,那可是天大的便宜!   “你准备挑多少人?”   萧初楼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道:“不用太多,一千人吧。”   玄凌耀沉吟片刻,问道:“在腾龙军步兵中挑?也好,想来北堂也不会拒绝,明日再说吧。”   说起北堂昂,萧初楼忽而生出些好奇来:“北堂将军...对你倒是忠贞不二?”   其实萧王爷是很想问,你俩还真熟啊?只是这个古怪的念头在心里转了一下,他又换了种貌似正常的语气。   黑暗中传来君王温和的嗓音:“自然,我与北堂自幼便相识,如今算来也有好多年了。”   听到这话,萧王爷嘀嘀咕咕:“你们三兄弟不都是自幼相识么...”   玄凌耀一顿,眼神有些恍惚:“就算打小就在一起,那也是不同的。玄凌辉对我向来仇视,看来也是程皇后当年教导所致,不过他对三弟....的确是极好的。”   “只是...那种感情对于三弟而言却是一种负担。”   “玄凌辉骄傲霸道,人心之事,他又怎么会懂...”   “北堂自小性子倒和我有几分相似,所以亲厚一些。”   萧初楼噎了一下。   他在心里默默想,如果换做你是玄凌辉,不知道北堂昂会不会像韩纵那样,愿意追随你造反?   “在想什么?”玄凌耀微微偏过头,低沉的声音唤他回神。   萧初楼躺下来拉起被子:“没什么,睡吧。”   暖阳初生,薄薄的云彩透出一丝淡淡雾气。   耀帝陛下登基一月有余,朝堂之中已经因为叛军的连累大清洗了一次,由此带来的结果无非是,失败者失势甚至身死,而得胜者迅速把持朝政,占领因为大清洗而空出来的各个要职。   正如曾经的长皇子所说的,不过成王败寇。   原来的程丞相虽然门生众多,不过既然夺嫡失败,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那些沾亲带故的门生还不是早早就争先恐后与他撇清关系。   一个程丞相倒下去,无数个程丞相站起来。   其中捞的好处最多的,则是兵部尚书越容京,兵部在平乱中立下大功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位越大人乃是耀帝陛下岳丈。   玄凌耀从前的两个侧妃,柳氏和越氏如今都封了贵妃,虽说平日里陛下日理万机极少驾临后宫,不过好歹两位娘娘可是从皇子妃就开始做起的,旁的名门千金自然比不上。   越容京乃是越氏生父,越氏贵为贵妃,他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现今陛下皇位稳固,后宫之主悬空,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这尊贵的宝座。   就如同二十年前,后宫那种紧张的局势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二十年后的今天,玄凌耀可不是当年软弱仁慈的瑞帝,而最重要的,这当中还夹了一个蜀川王。   只不过,大多数人自然是不知道其中隐秘的。   绯芳苑。   越贵妃早早的就把宫女侍卫们遣远了。小巧精致的暖阁里,佳人半倚着狐皮软垫,懒洋洋地涂着指甲,时不时举手对着阳光看看,淡红色十分漂亮。   一旁坐着一个矮小老头,拂着三撇胡须,面上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十分和气的模样。   正是越贵妃的父亲越容京,光看外表,丝毫不像一个在东玄朝堂上混了三十多年,还能左右逢源一路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年。   越容京无奈地对着懒散的贵妃娘娘道:“琼儿,这事儿你也上上心啊,毕竟陛下也并非很宠爱你。”   越琼柳眉一扬,苦笑道:“这有何关系?陛下对于柳妃还不是一样冷淡,别说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陛下就极少召我们侍寝,如今陛下刚刚平息叛乱,朝政繁忙,更加不可能来后宫了,旁人就算再急,只要陛下不急,那也是无用。”   听到这话,越容京那张笑皱的老脸露出一丝愁容,看起来很是滑稽。   “那柳妃的娘家原是世家,皇上登基之后雷霆手段将几大世家一个个打压了个遍,那柳妃娘家自然也不免落末,这后宫中嫔妃寥寥无几,论身份论背景,无人可与你相比,照理来讲,这母仪天下的位子非你莫属,可是皇上怎么就...”   “怎么就迟迟不愿立后,甚至最近上凑此事的官员还被狠狠批了一顿?”越妃顺口接道,“您都说了三遍了...”   越容京捏着胡须点点头,皱眉道:“不管旁人怎么谏言,皇上始终一句国事繁多,立后之事以后再议,可是如今天下安稳,我东玄也与蜀川结盟,要担心的该是西楚才对,更何况,皇上已经二十有五了,一般平民家的男子这会儿儿子都能出门打酱油了,皇上还在犹豫什么呢?”   “为父思来想去,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皇上实在不喜欢你,二嘛...皇上恐怕心里另有其人。”   越妃一惊:“另有其人?是谁?若真是如此,皇上何必藏着掖着,直接召进宫封个妃子不就行了?”   越容京摇了摇脑袋:“也许那个女子只是皇上在民间遇见的呢?如果是这种情况,自然无法接进宫的,就算进了宫,也是不可能立为皇后的。”   这话让越妃冷静下来:“既然如此还担心什么呢?陛下总不会让二十年前的事儿再发生一次...”   “住口!”越容京神色大变,哪里还有方才笑眯眯的憨厚样子。   他严肃的看着吓愣住的女儿,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傻女儿,这话绝对不能进第三人的耳!否则为父也保不住你!”   说罢小老头朝四周张望了片刻,仿佛害怕什么一样。   越容京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最擅长察言观色,对于这位东玄的九五之尊心里头最痛恨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光看原来的程皇后和大皇子的下场就知道了。   “二十年前”这四个字早已成为宫中最忌讳的字眼,有谁有那个胆子敢触龙之逆鳞,揭圣上的伤疤?   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越妃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   越容京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这女儿到底还是太嫩了,跟当年的程皇后那魄力、心智和实力完全差了层境界,唉....若非皇后之位实在太过诱人,说什么他也不想让女儿淌这趟浑水。   “父亲,您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原本单纯地以为后位迟早是自己囊之物的越妃,稍微有了点危机意识。   越容京瞅着女儿,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皇上那边油盐不进,只有从旁人入手了。”   “您是说?”   “如今对皇上影响最大的无非有两人。”越容京一双小眼睛精芒一闪,“一位便是在宏元宫颐养天年的太上皇,一位便是现在朝中红人,蜀川王萧王爷。”   “太上皇那边容易得很,皇上不立后恐怕最心急的就是太上皇,而陛下乃是孝子,太上皇一旦发话,陛下必然是会听的。可是如此或者陛下心中会有些不乐意,然而若是在加上萧王爷的劝告,陛下想来不会拒绝才是。”   不得不说,越尚书将大部分的实情都猜住了,抓耀陛下的软肋也抓的极准,若是一般情况下说不定还真能成事,只可惜,越容京千算万算,却算不到皇帝陛下喜欢的不是民间遇上的女子。   而正是被父女两人寄予重大希望的,某王爷。   正在两人在绯芳苑秘密商议的同时,新一轮的大选秀女充实后宫的谏言再次如同雪花般簌簌飞入御书房。当年的太傅大人——如今的丞相翟贤翟逸之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说起来,作为少数几个了解耀帝陛下和萧王爷之间奸*情的知情者之一,丞相大人实在是压力很大。   这不,每天处理完了各地呈上来的奏折,还要担负起挡下那一大摞选妃谏言、仕女千金图等等....唉,当个丞相他容易嘛?   翟大人忽然无比的怀念起从前的老丞相来。 第五十四章 父与子   宏元宫坐落于皇宫左路,清幽宁静,湖光水色,正是适合颐养身心之处。   老太上皇这些日子来身体一日病过一日,不过精神却还算朗朗,冬天气候渐冷,湖边也去的少了,平日里最喜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逗逗小鸟。每日午后,耀帝陛下总会过来问安,陪陪老人家。   今日也不例外。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木,粗壮的树干恐怕要三人合抱才能围起来,这棵大树已经不知道在此处屹立了多少个年头,历经风风雨雨,干枯的树皮上爬满岁月的痕迹,冬日里那光秃秃的树干显得十分萧条。可是这样一棵老迈的古树却为整片宏元宫遮阴避雨,宛如一位守护巨人。   一身龙袍的君王正端坐石桌前,手中捏着一颗晶莹圆润的白子,似乎正在思考。   太上皇悠然坐在对面,双腿盖着毛毯,淡淡道:“如何?”   君王放下棋子,丝毫不在意玉质棋盘上被大片黑色棋子包围着的白棋,微微笑道:“父皇棋艺精湛,朕自愧不如。”   随手扔下棋子,太上皇微抬了抬眼皮,别有深意的看了儿子一眼,悠然道:“棋艺精湛是一回事,用不用心下又是另一回事,棋场如战场,试问一位一心两用的将领怎么能赢过专心致志的敌方呢?”   玄凌耀捻棋子的手忽然一顿,他诧异的望一眼父皇,对方苍老的面颊上一双眼睛却没有丝毫浑浊,只留下饱经沧桑后的睿智和通透。   君王苦笑道:“瞒不过父皇。”   太上皇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走到鸟架旁随手喂了些鸟食,状似不经意问道:“据说你不想立后,还把谏言的大臣骂了一顿?”   “不错。”玄凌耀神色淡然,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为什么?”太上皇转头瞥他一眼,那一眼似乎直看到皇帝陛下内心深处,一瞬又转开了。   玄凌耀心头暗叹,终于还是来了。   “朕才刚刚登基,国事不稳,立后之事可暂缓几年。”   “暂缓?”太上皇眉头一掀,“还几年?你都多大了,至今还没有子嗣!宫中嫔妃也少,你若都不喜,再纳便是。”   玄凌耀皱了皱眉头,并不答话。大臣们进言,他可以骂、可以斥、可以驳,可是对面是他的父亲,即使自己是天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站着,聆听教诲。老人家说累了,还要端杯茶过去润润喉,喝一口再继续。   当然,听着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太上皇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满是皱纹挤在一起,却诡异的看得玄凌耀一寒。   “...你坚持不立后,可是因为心里头有人了?”   听到这话,皇帝陛下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宛如一只纯洁的馒头,不动声色。   太上皇瞅着他,直到瞅得玄凌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缓缓吐出一句惊雷:“这个人...是萧王爷。”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耀帝陛下淡然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薄唇抿成一条线,片刻,问道:“父皇,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虽然太皇后早有心理准备,可心里头还是期盼着能听到一句反驳的,玄凌耀的默认无疑打破了他的期望。   太上皇冷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高兴:“知子莫若父,你看蜀川王的眼神能瞒得过别人,怎么瞒的过你父皇?”   “不敢欺瞒父皇,这事实在影响甚大,我与初楼,都不想太多张扬。”玄凌耀再次露出苦笑,“只是立后之事...”   注意到皇帝的自称由“朕”变成“我”,太上皇凝视着儿子的眼睛,看到那里毫无所退的执着,暗自叹息一声。   “你心里爱谁也好,有没有深厚的背景也无妨,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但是...”   玄凌耀心中一凛,“但是”后面才是重点。   果然,太上皇收起了面上悠然的神色,严肃的盯着皇帝漆黑的双眸,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皇帝,你别忘了,自从上次平乱以后,我东玄皇室血脉后裔,就只剩下灵嘉和你两个,而灵嘉毕竟是女儿,所以真正能延续东玄皇室血统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玄凌耀紧抿着唇,沉默着不发一言。   太上皇长叹一声,眼神忽而变得锐利:“父皇知道你心中存着天下一统的宏远,可是父皇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一觉睡去就要到西方极乐寻你母亲,看不到将来那一天了,比起这件遥远的事,眼下最重要的延续我玄家一脉香火!父皇垂垂老矣,到头来白发送黑发,就剩你一个儿子,你还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这话简直是锥子!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字字珠心。   直扎进玄凌耀心脏里,他想起那天在凤栖宫皇后决绝地自尽,长皇子和三弟惨死,父皇悲痛欲绝的眼神,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父皇!”   皇帝陛下在老迈的父亲充满愤怒和悲哀的目光下大惊失色,他忍不住上前握住对方削瘦的只剩皱起皮肤的手,望着父皇的斑白双鬓——原来并不怎么明显的,可自从那雷雨血夜之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下来。   玄凌耀这时候才无比清醒地认清一件事,他的父亲已经不在是从前为年纪幼小、势力薄弱的他遮风挡雨的瑞帝陛下了。   眼前的父亲只是一个将行就木、日薄西山的老人,已经一脚踩进棺材里,另一只脚也随时随地都可能踩进去。   鳏寡孤独!   老而无妻是为鳏。无人亲近是为寡。丧母独存是为孤。老而无子是为独!   就像院子里这棵老树,渐渐消散了生命力,说不定某一天,毫无征兆的在雷雨中轰然倒塌。   耀帝陛下悲哀地想起在皇陵坟地之前,那凄凉的流水、萧瑟的秋风。   父皇一脚迈进去了,什么时候,该轮到他了?   太上皇眼看儿子动摇了,又加了一记重锤:“父皇知你向来孝顺,原本这事也不急,可是你也该知道,如今三天大势,蜀川和东玄结盟,西楚定然倍感威胁,战争一触即发。就算西楚的无敌铁骑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我们,眼下,对于西楚而言,获得胜利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这位半踏进棺材的老者浑浊的双眼忽然爆出一丝精光:“那就是——刺杀你!”   “因为东玄皇室没有继承人!”   耀帝陛下墨黑的瞳孔骤然紧缩如针尖。   这个道理再是简单不过,只要自己一死,父皇更不可能承受得住晚年三子死绝的痛苦,皇室仅剩的公主丝毫没有威信,只能成为乱党和野心家上位夺权的踏脚石!   到那时候,东玄群龙无首,和蜀川的盟约也会因为他的死而化为一纸空谈!   整个国家必将陷入四分五裂的混战,而野心勃勃的西楚铁骑势必长驱而入,让东玄陷入必死之境。   想到这里,玄凌耀心脏一阵缩紧,等他回过神来,后背竟然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了。   他轻吐一口浊气,迅速镇定下来,抬头看着父亲,沉声道:“西楚若想刺杀于朕,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算魇皇教教主是位大宗师,可我东玄来福公公,而且还有蜀川王。就算那西楚国师号称天下最神秘的大宗师,也不可能敌得过两位大宗师联手吧。”   “我东玄王宫守卫森严,一位宗师太如何厉害,在千军万马万箭齐发之前,也只能俯首就擒。”   一边说话,一边飞快的思索着,耀帝陛下眼中透出坚定傲然之色:“更何况,只要他敢离开西楚踏入东玄境内一步,朕就敢派绝顶高手潜入西楚,将整个西楚王室屠杀殆尽!”   “朕倒要看看,是西楚先亡,还是东玄先灭!”   “说得好!”太上皇听着他的分析,淡淡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十分快慰:“唉,你比父皇当年,更有魄力,也更有勇气和智慧,不过....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年轻气盛啊。”   太上皇的目光移开,游移不定,仿佛想透过远方的天空看透过往云烟。   玄凌耀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下面的话。   “...你刚才确实说的不错,可是你还是小看了那位西楚国师,小看了西楚王室。”太上皇似乎陷入往事的回忆中,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魇皇教主的辈分,甚至比父皇还大一辈,来福对他而言,都只能算晚辈,更何况年纪轻轻的蜀川王。”   “....”玄凌耀一愣,这个他倒是不知道。   “几十年前,魇皇教主就已经是一代宗师,与西楚王室关系十分亲密,这一代的所有王子都是他的弟子,那时候的西楚可谓是如狼似虎,而我东玄直到最近三十年才有了来福这位大宗师坐镇。如果魇皇教主真的铁了心要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说得耀帝陛下蓦然一震:“可是...”   “父皇知道你想问什么。”太上皇苦笑道,“就算蜀川王和来福联手,确实能打退他,可是却也留不住他,然而这样一个诡异的绝世高手,随时隐在一旁,恐怕任谁都会寝食难安。幸好,这位宗师性情十分古怪,轻易不出西楚半步,而且二十年前因为西楚后宫的那把乱火,他似乎与王室有了间隙,何况以他的身份地位,若非到西楚大厦将倾,是不可能出手干刺杀这种有失身份的事的。”   玄凌耀叹了口气,沉声道:“即使如此,我们亦不能将希望放在敌人的手下留情上。”   “不错。”太上皇点点头蜷在躺椅上,说得久了,喉咙有些干涩,捧着茶杯含了一口清茶。   起风了,古木巨树大片的树枝轻轻颤动着,湖水微卷起一圈圈涟漪。   耀帝陛下望着父亲笑了笑,蹲下来为他盖紧了腿上的毛毯——就如同小时候父皇蹲下身扶起玩耍跌倒的他一样。   太上皇闭了一会儿眼睛,又慢悠悠地转回了话题:“父皇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明白,身为一国之君,不是能让你任性而为的!你可明白父皇的苦心?”   玄凌耀沉默片刻,淡淡道:“儿子明白。”   这样不咸不淡的回答明显让太上皇不满意,他静静地瞧了皇帝陛下一会儿,慢慢说道:“蜀川王年纪也不小了吧,听闻蜀川多出美女,不过我东玄地大物博,也是不输的,萧王爷还没娶亲吧,正好灵嘉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如...”   “父皇,你...”玄凌耀心底一冷,心里像是漏了一个洞,漫出无边无际的苦涩来,“初楼...未必同意娶灵嘉。”   太上皇打断他道:“你怎么知道蜀川王就不同意呢?也许,萧王爷心中早已有王妃人选,只是碍于你,迟迟没有成亲而已呢?”   不等玄凌耀说什么,他又紧接着道:“你不是他,怎能替他决定?更何况,你当真如此确定萧初楼爱你甚过爱蜀川?要知道,即使蜀川世袭王位,那也是建立在蜀川有继承人的前提下的!”   “萧初楼是何等人物,你莫非以为,他就会因为你而将萧家世代经营了百年的蜀川,白白拱手送给东玄?!”   玄凌耀一瞬间僵硬在那里,仿佛被人挖开最不愿为人知的伤疤,像一个无形的耳光扇在他脸上,火辣辣的抽疼。   这些话直戳到他里面最脆弱的地方,直接打破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而且毫不留情!   东玄的帝王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他只知道萧初楼不喜欢亲近女子,就从来没有问过他。或许在心底,还有几分暗自窃喜吧。   可他玄凌耀凭什么?!   甚至于,萧初楼从来没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即使身处生死绝境中也不弯一弯脊背的帝王忽然晃了一晃,负在身后的手轻颤着。他的眉头皱的极紧,眼帘下小心的遮掩起深深地隐痛。   他就这样伫立在原地许久,许久,久到冬日寒风吹皱了湖水,吹卷了枯黄的落叶。   很冷。   “...朕明白。”帝王深深吸一口气,冷空气进入肺里,似乎能让他清醒一点。他凝视着太上皇,缓缓道,“对于此事,无论初楼做什么决定,朕不会强迫于他,也不会阻止于他。”   太上皇定定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片刻,颓然叹了口气,道:“执念啊...”   到底不忍心看着儿子陷入两难,他又退了一步,道:“你放心,蜀川王怎么样,父皇自然不会加干涉,灵嘉是我唯一的女儿,萧王爷虽然是当世难得的人物却也未必是她的良配。只是你....立后之事也可以缓一缓,但是绝不可以没有子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玄凌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好离开宏元宫。   目送着儿子的削瘦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寒风之中,太上皇疲惫的趟回去,他自小宠爱玄凌耀,让他心里难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又岂会好过?   “人走了,出来吧,萧王爷。”太上皇抬起眼皮,朝那棵衰老的巨大古树望了一眼。 第五十五章 矛盾(补完)   冷风吹得越来越猛,大有把这一片镜湖刮成滚浪的趋势。   太上皇喝退了劝说他回到屋中的宫女,只是捻了捻腿上的毛毯,静静地看着从树后转出来的高大男人缓缓走近。   不得不说,此时太上皇的目光十分复杂。   东玄对于男风之事并不十分排斥,更何况,论身份地位才能品貌,无论是萧王爷和耀帝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只是...   太上皇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刚才你会自己出来...”   萧初楼很是随意地坐在老人对面的石凳上,又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和自来熟。   “小王倒真是很想早点出来喝口茶,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偷听实在太冷了。”萧初楼道。   太上皇哭笑不得,不想再跟他鬼扯下去,缓缓道:“这次本皇叫萧王爷过来的原因,想必王爷也很清楚了。”   萧初楼添茶的手僵在寒风中,他苦笑着坐下来:“很清楚,非常清楚,再清楚不过。”   “那么王爷的意思是...”太上皇点点头,眼神期盼地看着他。   萧王爷被那“慈父”般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只好硬着头皮道:“太上皇陛下是希望小王劝说皇上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太上皇慈蔼地呵呵笑起来:“正是,王爷通情达理自然是再好不过。”   有这个闲工夫在这里玩这一套,你自己怎么不去广纳后宫,再生个几个?   萧初楼在心里诽谤,不过这话打死他都不敢说出来。   方才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其实他也明白玄凌耀身为皇帝该肩负的责任,他又不能指望对方向自己一样是个同志。   他也希望玄凌耀能够有自己嫡亲的孩子。   把小时候得不到的亲情宠爱能够给予到后代身上。   除了妃子这一点让他心里有点别扭罢了。   不过这些统统不是理由。   太上皇那番话真正打动他的只有两件,一是万一东玄与西楚开战,无后的耀帝陛下绝对是首当其冲的刺杀对象。如果魇皇教主唐肃迟果真拼着老脸不要跑来行刺,他还真没把握能对付得了。   其二,就是蜀川的世袭。其实若非萧初楼实在对女人提不起兴趣,他老早就娶几个侧妃生一堆儿子了。不管有没有遇上玄凌耀,单就为了蜀川的延续,他也得这么做。   不过与老太上皇不同的是,他并不那么看重血统。   毕竟追根究底,萧初楼是穿越而来的人,本就是鸠占鹊巢。他对蜀川的情感是基于这十多年来故乡家园般的情结,而不是萧家的统治领土。   然而,萧初楼却不能以自己的观念来约束身为注重皇室血统的耀帝。   如果说以上两件事让他意动的话,真正的理由乃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萧初楼最终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无论是东玄也好、西楚也好,甚至是蜀川,甚至风花雪月——乃至玄凌耀也好。   最终,他们都要分道扬镳。   最终,他们都不会再有丝毫干系。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阻止玄凌耀的婚事?   倘若对方能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到时候,他也能走的干脆一点,安心一点吧。   这一场你情我愿,温柔缠绵的春梦,也该醒醒了。   萧初楼在心里苦笑着,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冷情到极点的自私鬼。   偏生这幅看似有情有义的皮囊,骗过了多少人?   北风呼呼的肆虐着,萧初楼手中的茶水早已凉了。   他心神恍惚的喝一口,瞬间冷了个透心凉。   唉,要是楚啸在身边就好了,至少还能有个人听他抱怨抱怨...   萧初楼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应付着面前的精明老头子。   其实,楚啸之所以得到萧王爷如此器重和信任,甚至还在朗风之上,是因为他是这天底下除了萧初楼本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穿越秘密的人。   当年在萧王府,几岁大的小世子乃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吹着点风,受了点热都能要了半条命。而时时刻刻不离身照看着小世子的就是楚啸——那会儿他还是路边上捡回来的孤儿,不过七八岁大,看着还聪明伶俐,便给小世子做书童,兼做保姆。   所以直到后来,当萧初楼的灵魂穿越而来,唯一一个发现了的其中秘密的竟然是楚啸这个小孩子。   但是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虽然他看起来比当时才5岁的萧初楼大上少许,可是跟里面老油条般的灵魂比起来,当然还不是被耍的团团转。   或许是穷人家的孩子向来早熟的缘故,也或许是从小就受萧初楼的影响,楚啸的性情比其他同龄的孩子们都成熟老练许多。   用萧王爷的话来说,“楚啸那家伙,可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当然,除了萧初楼,身为蜀川萧王府王爷之下第一人的楚管家,是没有哪个不长眼嫌命长的白痴胆敢调戏的。   不过令人惊奇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素来喜好男风的风流王爷竟然同楚管家毫无那啥啥关系,两人之间甚至比过滤了无数道的白开水还要纯洁。   多么令人感动的纯洁的友情啊!   蜀川无数萧王爷的崇拜者洒泪赞颂。   其实嘛,这绝对不是我们无节操的好色鬼萧王爷突然良心发现,而是曾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发生过一件事,然后萧王爷就再也没有骚扰过这位忠心强悍的楚管家了。   这件事很简单,重点不过是短短一句话。   那天夜里,萧王爷一个高兴,拉着最亲密无间的楚管家喝得烂醉,这花前月下,美酒佳人的,自然就让月亮惹了祸,忍不住怦然心动,外加动手动脚。就好像邪恶的公司老板趁着加班调戏漂亮秘书一样。   起初,楚啸是没有拒绝的。   只是相对于借着酒后乱那啥的萧初楼,楚啸依然冷静的可怕。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热情满满的萧王爷瞬间宛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立刻蔫了气,熄了火。   楚啸用两只胳膊架住萧初楼,然后盯着他的眼睛,淡然地说了一句:“王爷若是想要自然可以,不过王爷需得发誓从此放弃天下一统后就回到故乡的愿望,永不离开这里。”   萧初楼一听,瞬间酒醒了,尴尬无比,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啸叹息一声,立刻明白了对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推开他回房去了。   然后,两人十分默契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往常亲密合作,缔造纯洁的友情。   说起来,在这一大堆感情漩涡之中,楚啸才是最清醒的那个,比萧初楼更加清醒。   既然注定到头来得不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   相比于冷静清醒的楚啸,喜欢到处留情的萧初楼简直像个白痴。   此时此刻,正在做宏元宫院子里和老太上皇喝茶的萧王爷,突然打了个喷嚏。   哪个混蛋在骂我?   萧初楼动了动鼻翼,忽然又打了一个。寒冷的冬风吹得他直起鸡皮疙瘩,莫非感冒了不成?   远在蜀川萧王府的书房,正在整理重要情报的楚管家,从半人高的奏折密报里抬起头来,朝窗外望了一眼。   乌云压天,寒风呼啸。   楚啸眯了眯眼睛,然后随后关上窗。   从宏元宫出来以后,萧王爷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在皇宫里乱逛,宫女太监们远远看见他,偶尔有几个大着胆子上前请安攀交情被他心不在焉的斥退之后,就再没有人胆敢上前打扰了。   他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脑袋里试图理清这一团乱麻,却没想到乱七八糟想了半天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无法作出决定。   “见过蜀川王爷千岁。”忽然一个太监的尖细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初楼抬头一看,哭笑不得地发现,竟然不知不觉下意识走到耀帝陛下的寝宫扶摇宫了。   正当值的内事太监显然认得这位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人,赶忙请安。   萧初楼随口问了句:“陛下在么?”   “陛下在。”太监石竹恭敬回答道:“王爷是要找陛下?可需要奴才通报?”   萧初楼嘴唇一动,刚想点头,到最边的话却又硬生生憋住,他勉强笑了笑,道:“不用麻烦了,本王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石竹一脸诧异,不过这显然不是他能插嘴的。   萧初楼状似不经意的朝宫里望了一眼,转身走了。   宽敞的寝宫之中,暖炉袅袅燃着。   书桌上堆满了从宏元宫送来的选秀仕女图,耀帝陛下坐在桌后宽大的龙椅上,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房里没有点太多灯,只剩桌上的烛火嗞嗞烧着,照得君王深沉的侧脸忽明忽暗。   门口的太监禀报说蜀川王来过了。   “人呢?”玄凌耀蓦然睁眼。   也许是气氛太幽冷,那小太监冷汗刷的下来了,结结巴巴道:“又...又走了。”   “走了....”君王垂下眼帘,低头喃喃重复着,好像既是失落又松了一口气。   小太监匍匐在地上,偷眼瞅着情绪阴沉的君王,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奴才传王爷回来,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   “....不必了。”耀帝陛下疲惫地闭上眼,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太监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赶忙恭敬地退了出去。   玄凌耀揉着紧皱的眉心,略微扫了几眼桌上摊开的仕女图,或温柔动人、或娇小可爱、或貌美艳丽...   恐怕世间美貌女子大部分都汇聚在此处了。   只可惜,耀帝陛下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越看越心烦,忽然间大袖一挥,“刷”的统统扫到地上去了,画卷乱舞,乱七八糟。   桌角上,原本仕女图遮盖的一方木盒露了出来。   玄凌耀一怔,轻轻打开盒盖,露出小心保存的几张他亲手绘制的画卷。   君王凝视着画上英挺洒脱的身影,轻轻说道:“萧初楼...我该怎么做,才能不失去你?”   为何回避他,难道是....听到什么风声?   指尖轻轻触碰着宣纸上淡墨线条,玄凌耀忍不住想着,要是父皇真的降旨为灵嘉赐婚,初楼会答应么?   他心里虽然不愿相信,但是不得不说,对于蜀川而言,这样的联姻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与东玄皇室唯一的公主成亲,不但能与东玄的同盟更加稳固,也能保证蜀川真正世袭下去,不用担心日后东玄鸟尽弓藏,更何况耀帝没有后嗣,若是....   说句诛心之言,倘若玄凌耀真的在将来争霸天下中被刺杀,那么以蜀川王的威望和实力,在加上他是东玄皇室公主夫婿,东玄绝对无人能与之抗衡,由他整合东玄和蜀川军队力量,踏平西楚也不在话下。   玄凌耀当然不相信萧初楼会做这种事,与其说他担心萧初楼会不会答应联姻,倒不如说他在担心自己。   担心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对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无疑,萧初楼是一个温柔的近乎完美的情人,谈吐风趣,英俊儒雅,细致体贴,有情有义、有担当,地位尊崇却数次为他出生入死,最重要的是,自己爱着他,甚至用情极深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用萧王爷的话来说,“初恋总是刻骨铭心的”,君王听了只能无奈莞尔一笑。   然而,就是这种梦幻般的完美让他有种身处梦境般,轻轻飘飘踩在云端,丝毫不着力的感觉。   好像每一天都是一个个粉红色的暧昧气泡,膨胀的越大,破碎的时候,就越痛苦。   数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已故大皇子的明争暗斗、猎宫事变、佛灵山遇刺、挥军平乱、到最后血溅凤栖宫、凌过的死,登基以后又是忙着整顿朝纲,清剿叛党,大堆大堆的事情忙的他焦头烂额,无力分心它事,同时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萧初楼在自己身后默默的支持和帮助。   这样温柔的体贴实在让人沉溺,几乎要叫他以为萧初楼爱着自己,如同自己爱着他那样。   但是以为,终究只是自以为而已。至今,还得不到确认。   还是说,其实自己是潜意识不想去追问,生怕得到一个同情、感动、怜惜亦或者是...效忠那样的答案。   玄凌耀涩然苦笑着,面对父皇咄咄逼问,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他究竟凭什么去要求萧初楼?   凭他是蜀川王效忠的帝王?   哈,那真是....该死的效忠!   姜还是老的辣,父皇啊父皇,您这招可真狠!   书房中压抑的感觉令君王异常苦闷,他一手推开窗户,深沉漆黑的双眸遥遥望见天边滚滚乌云,沉寂冷然宛如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   似乎有冰冷的小雨滴从屋檐上溅落。   玄凌耀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初楼承诺过他,不会离开他的。   他始终相信着。   玄凌耀慢慢关上窗,心想着,也许他应该满足了。   这个时候耀帝陛下却还不知道,若非某阴险自私的萧王爷对他动了真感情,恐怕蜀川王绝对会毫不犹豫娶了公主——哪怕她是个肥婆丑八怪,然后不小心放水任由皇帝陛下被击杀,再控制公主夺得东玄朝政大权,利用手中结合了东玄和蜀川的强大杀器一举攻下西楚,一统天下!   这个剧本,在如今的蜀川王还是个小世子的时候就偷偷想过了,不过后来遇上玄凌耀,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罢了。   远在宫外的萧初楼自嘲地想着,或许日后回到故土,自己可以去改行当个演员。   故意回避着对方的两人,完全不知道此刻彼此心中极端矛盾的心情。 第五十六章 隔阂   黑夜渐渐来临,耀帝陛下伏案批改奏折。   陛下素来不喜欢宫女太监们一大堆的伺候着,远远地遣开了。   残月隐隐约约挂在天边,流云朦朦胧胧遮着,寒风里夹了些雨雪,这会儿偌大的大殿里倒是显得有些冷清,甚至安静的可以听见殿外的呼啸的风声。   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摇晃着,将君王的影子老长地投到素白的墙壁上,显得瘦削而落寞。   君王皱着眉放下写得分岔的毛笔,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影子,深邃的黑眸如同风雪刮过的暗夜。   往常这个时候,萧初楼都会拿着食盒偷偷溜进来...   “笃笃笃——”门外忽然响起扣门的声音,“皇上,越贵妃担心陛下龙体受寒,特地命奴婢送来雪蔘粥给陛下品尝。”   玄凌耀愣了一下,长眉还纠结着,怔怔然似乎不明白为何等了大半夜等来的却是这个?   他本想直接拒绝,可是话到嘴边仿佛想起了什么而噎住了。直到外面的宫女又唤了一声,耀帝陛下才低沉着嗓音道:“端进来吧。”   宫女端着精致的月白瓷罐和碗勺踏进来,约莫是路上走得急,脸颊在夜风中冻的发红,她垂着头走进来,时不时偷眼瞄一瞄高坐在书桌后尊贵的帝王。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耀帝陛下并没有看他,只是聚精会神的批阅奏章,头也不抬地说:“放一边就行了。”   “是的,陛下。”宫女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摆到桌上,鼓起勇气道,“这是娘娘亲手做的,陛下请趁热喝。”   玄凌耀终于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宫女被那幽深如海的眼眸看得心头一凛,慌忙低下头,告罪退下了。   恰巧——简直像约好了似的,萧初楼正好从另一面的窗子翻进来——可见我们一向不怎么光明正大的萧王爷做宵小已经习惯了,爬墙翻窗熟稔无比。   他提着一个食盒,里头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的。   目光落到书桌上同样冒着腾腾热气的瓷瓦罐,萧初楼挑眉,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这个,忽然嘴角牵了一下——一个十分嘲讽的笑容。   然后他挑开窗子,毫不犹豫“刷”的一下将食盒给扔了出去。   做完这些,萧初楼若无其事的走进来,若无其事的抱住略带了些惊喜的帝王,若无其事挂上完美的温柔笑容。   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吻他。   萧初楼注意到了桌上的仕女图,但是并没有多问什么。   这一点让玄凌耀松了口气,但是在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安和失望。   他真的对此毫不在意么....   相较之下,苦恼两难的自己算什么?   萧初楼好像没有注意到男人眉间那一缕忧色一般,自顾自地说起练兵的事情。   玄凌耀笑道:“我跟北堂说过了,他也很感兴趣。”   “那就好。”萧初楼点点头道,“过几天我就去校场。”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都没有提到下午的事情。   明明十分亲密的躺在一张床上,他们之间却好似隔着一层薄薄模糊的膜,隐隐约约的好像是遮住月光的云雾。   内心都分明有所察觉,可是,这两位大权在握、天下间屈指可数的人中龙凤,却对此毫无办法。   这天夜里,果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翌日朝阳初升,碧波天空如同洗练。   早朝设在皇宫正殿九霄殿。   殿内十分温暖,大臣们褪下厚厚的外袍,一丝不苟的整理官服,临朝候旨。   兵部尚书越容京满面红光的被各个巴结讨好的官员们围绕着,一边谦逊的表示自己乃是耀帝陛下最最忠实的臣子。   “蜀川王殿下到——”门口司礼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恭敬地大声禀报。   大殿里嗡嗡寒暄招呼的声音瞬间消失,几个刚踏进来还挡在门口的大臣,几乎立刻向两边让出了路。   门口慢慢踱进来一个身材挑高的男人,雪白的锦貂大氅下面,是湛蓝的蛟龙缎袍,萧王爷面带微笑,眸光深沉幽邃,步伐缓慢而沉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雍容气质。   萧初楼随手接下大氅递给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温和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本王脸上长花儿了?”   方才殿中静默的气氛随着一句轻淡的玩笑冲散。大臣们纷纷凑上前来问候,企图和这位手握实权、且在耀帝陛下面前红得发紫的大人物攀上关系,就算只是混个脸熟也好啊。   而且这位蜀川王平时乃是极懒散的,动不动就借口各种理由请假不早朝——据王府伺候的侍女说,其实她们家主子就是懒得走从宫门到九霄殿正殿那长长一段路——为了表示对天子的尊敬,那段路是不能坐马车的。   今日居然来上朝了,可不是个大好巴结的机会么?   蜀川王爷乃是亲王爵位,而且还是东玄唯一一位亲王,身份尊贵自不必说,不但在平乱中立下大功,更兼手握重兵,坐拥天下间公认最为富庶的天府之国蜀川,更重要的是——深受耀帝陛下的信任和宠爱。   当然,在东玄大臣们心中,此“宠爱”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更何况,这位蜀川亲王殿下,丝毫没有帝都老牌权贵那一股子鼻孔朝天的骄矜之气,言谈幽默、平易近人,权臣之中实在是难得。   亲王殿下还有一个大宗师的身份摆在那里,众人亲近示好之时又添了一分敬畏之心。   好不容易见到萧王爷的越尚书自然也不甘落后,赶紧从人堆里挤出来,不敢丝毫托大,朝他笑眯眯地拱手道:“萧王爷,下官越容京,忝兵部尚书一职,今日得见殿下,实感万分荣幸。”   “哦,原来是越大人。”萧初楼微笑着回个礼,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幸会,幸会。”   越尚书一张笑皱的老脸更加容光焕发:“哈哈,殿下太客气了,想当日殿下率领神话军团义无反顾冲入重重叛党之中,威震群雄,打得叛军是毫无还手之力,下官深感敬佩啊,殿下年纪轻轻便成就一代宗师,唉,惭愧、惭愧,下官这把老骨头要是在年轻个十多岁,就是拼着缺胳膊少腿也定要到战场上为国出力啊!”   雪中送炭不见,锦上添花是绝对不缺的。   众大臣们虽然心里极其鄙视越尚书漫天吹牛马后炮,但是嘴上却依然要纷纷附和,称赞越大人忠君爱国的高尚情操,并且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向蜀川王爷表示,自己表哥的四大叔的远房侄子谁谁谁也是上过战场、杀了多少多少敌人、平乱立过功的。   要是把这些立功之人所杀的人头加起来,恐怕比叛军总数的两倍还要多,要真是那样——终结者军团就成了道士军团了——杀的都是鬼魂。   听得我们的亲王殿下差点没给乐死。   大臣们看见萧王爷哈哈直笑,以为自己拍马屁正到点子上,同样跟着笑得合不拢嘴。王爷和大臣们其乐融融,欢乐无边,简直像是数年没见的童年好友那样兴奋。   越尚书越说越高兴,忽然凑过去神秘兮兮道:“下官贺喜王爷,喝喜酒的时候可千万别少了老头一份呐。”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纷纷支起耳朵细听,难道亲王殿下要迎娶王妃了不成?谁家千金这么幸运?   要知道,这位王爷可是帝都出名的黄金单身贵族——仅次于耀陛下。   而且在众位知道自己家底不厚无法竞争后位的千金小姐们中,连个侧妃都没有的蜀川王爷那就更加宝贵了。   萧初楼心中一跳,不动声色道:“越大人此话怎讲?”   越尚书谄笑道:“殿下口风真紧呐,传闻太上皇有意撮合灵嘉公主与王爷,不知...”   大臣们一惊,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是在朝廷上混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狸了,眼珠子转个几转就明白了其中利害,看向萧王爷的眼神不由越发敬畏恭敬起来。   “越大人说笑了,”萧初楼朝他挤挤眼,低声笑道,“帝都里美人儿无数,本王怎么舍得下,跑去娶个老婆管着自己呢?”   大臣们听了都是哈哈直笑——露出男人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   越尚书也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儿,也不继续刨根问底:“哈哈,殿下多情,人不风流枉少年呐。”   萧初楼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笑,不再接话。   “皇上驾到——”司礼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加高亢,更加恭敬谦卑。   满殿的臣子们急忙站好自己的位置,敬畏地伏拜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王爷是耀帝陛下特地下旨御前不跪的,正殿龙椅左下方一把金嵌玉的椅子正是为他准备。   东玄的九五之尊缓缓踏入殿来,目光落到萧初楼身上,流动着道不明的意味,片刻又转了开去,高坐龙椅之上。   “平身吧。”   “谢陛下。”   萧初楼安静地坐在下首,凝视着自己的君王。   大臣们一个个出列启奏国事,偶尔有几个不顾帝王压抑阴沉的神情,泰然自若地谏言广纳秀女充实后宫的。   玄凌耀狠狠瞪了那几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大臣几眼,余光一直放在萧初楼脸上,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又颇不是滋味。 第五十七章 鱼和鸟   却不知,一直貌似神游天外的蜀川王正在心里默默念着绕口令。   不知道凌耀知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太上皇知道我们的事了呢?   当然是不可能有人回答他的。   萧王爷又默默叹了口气。   他正好听见下面一个留着几搓胡须的白发老头子——吏部侍郎方言。   他一脸义正言辞地劝说耀帝陛下尽快立后广纳后宫,以拱卫皇室开枝散叶。真真是引经据典,说得煽情十足,唾沫横飞,好像如果皇帝陛下不多娶几个女人就是千古大罪人一样。   萧初楼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可是依旧很是不爽,脸上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那感觉就好像是,我的人只有我可以欺负,别人统统滚蛋!谁敢来动一根汗毛,老子揍的你妈妈都不认得!   他忍不住眯起眸子瞪了那个方侍郎一眼,甚至暗暗用上了大宗师压迫之势。   果然,一个文官老头怎么经受得住萧王爷如此的“厚爱关照”,立马就感到心脏仿佛被人捏住一般,一股寒气直往上冒,惊得冷汗淋淋,无语轮次,上句不接下句。   “臣...臣...”   “方爱卿年纪大了,想来是累了,无妨,来人,扶方卿到偏殿休息。”   “呃...谢陛下。”   皇帝陛下顺势让他下去休息,瞅空瞥了萧初楼一眼。   那眼光里有哭笑不得,有欣慰,也有笑意和喜悦。   正反大殿下的众人只觉得,耀帝陛下看了蜀川王一会儿之后,笼罩在天花板上那层乌云终于散去了,无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后殿有个候旨的太监忽而在圣上耳边禀报了些什么。   耀帝陛下更加龙颜大悦,扬声道:“宣他进来。”   殿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够着脖子往殿门看,心里好奇的猜测着会是谁的到来,竟然让陛下这么高兴。   “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殿里随之快速步入一位风尘仆仆的男人,一身笔挺戎装更是称得他高大的身影挺拔伟岸,步伐铿锵有力,不像萧王爷那般缓慢优雅,周身随着快速步行而微带起阵阵劲风,浑身透着一股内敛的凌厉和肃杀之气。   正是不久前调回帝都的东玄军神,腾龙军元帅北堂昂。   所过之处,大臣们无不屏声敛气,大气不敢喘上一口,目光都不敢与之对视。   这不同于大宗师境界上的压迫之势,而是从血海尸山、沙场征战中带出来的杀气。   北堂将军朝高坐之上的耀帝陛下叩拜在地,沉声道:“微臣叩见陛下万岁。”   大将军恭敬地低垂着头,却迟迟没有听见平身之言,心下有些诧异,心想着莫非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了皇上生气?   忽而一双手落在他肩头铠甲上,北堂一抬头,蓦然望见耀帝陛下温和带笑的脸近在咫尺。   玄凌耀嘴角微翘,带着一抹淡淡的欢喜。   他从高高的殿上龙椅走了下来,亲自来到北堂昂面前,郑重而缓慢的扶起他,双手握住这位为自己和东玄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帅的肩膀,用一种和缓欣慰的语气道:“辛苦你了,北堂将军。”   发怔只是一瞬间的事,仿佛这些年在边关苦寒之地殚精竭虑,在这一刻里都有了回报,北堂昂抑制住自己激荡的心情,发自内心道:“为陛下分忧乃臣等之幸。”   大殿之上所有人虽然还在吃惊于北堂将军的受宠程度,却也很快反应过来,齐声和道:“为陛下分忧乃臣等之幸!”   萧初楼并没有人云亦云的高呼,他正烦闷地盯着耀帝陛下那双手——那双曾经深情而执着地拥抱着他、用力握着他的手,现在却扶在别的男人肩膀上。   虽然明明知道玄凌耀和北堂昂只不过是君臣之宜,然而身为人人敬畏的大宗师的蜀川王爷,此刻竟然对北堂将军万分小心眼地嫉妒起来。   萧初楼眼光闪烁,面色平静,将胸口这股让他烦躁异常的嫉妒强硬的压制下去,他心中忽然流露出一种惶恐不安来——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惶恐。   难道说他真的对玄凌耀投入了太多的感情?   萧初楼暗自皱紧了漂亮的眉头,努力的深呼一口气,好像想要把这种脱离掌控的讨厌感觉驱逐出去。   绝对不能再继续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   萧初楼默默说服自己,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要离他而去。   他想起一个故事,一只原本在天空中欢快飞翔的小鸟,有一天被猎人打伤了翅膀而跌落湖水边,湖里有一条鱼看见了它,于是每天都会想尽办法弄来食物,日复一日的相伴,鸟和鱼相爱了,可是终有一天,飞鸟的伤好了,它向往广阔而自由的天空,而鱼注定只能徜徉在湖水里。   萧初楼嘲笑着,鱼和鸟怎么能够相爱呢?太傻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萧初楼念着这首词,怔怔然想了会儿,又涩然苦笑着,即使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非常讨厌而可耻,可是这一天,能不能稍微晚一点儿到来?   耀帝陛下袖袍一展,殿上呼声骤歇。他走回御阶端坐龙椅上,朝北堂昂笑道:“既然爱卿回到帝都,就多休息一段时间,朕已命常裴替你驻守虎口关,让他多锻炼锻炼。”   “微臣遵旨。”北堂昂自然不会反对,他自然地走到龙座右下首的位置,望见对面坐着偷懒的蜀川王殿下,朝他露出一丝有好的笑容。   萧王爷勉强笑了笑,又垂下目光不知道想着什么。   “....初楼,你怎么看?”耀帝陛下沉稳的声音传进萧王爷耳朵里,彷如一个惊雷将沉思中的他吓了一跳。   玄凌耀见他半天没反应,一看就知道走神了,不由一阵无语,无奈地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北堂将军说西楚得知东玄与蜀川结盟之事,王室十分震怒,想来是意识到危机近在咫尺了,最近频频在国内征兵屯粮,你身为蜀川王,这事儿怎么看?”   大臣们偷眼在亲王殿下和陛下之间来回瞅着,默默感叹,唉,朝政之时这么明显的走神皇上居然一句责备都没有,陛下真是宠到没天理了....   萧初楼有点儿心虚的望了玄凌耀一眼,却一下子撞进对方那双深幽如海的黑眸,他错开眼光,似乎生怕心底的隐秘思绪被男人察觉一般,轻咳两声淡淡道:“回陛下,西楚此举并不在意料之外,原先三方鼎足制衡的关系打破,无论从哪方便看,我们同盟的实力是大大强于西楚的。”   “西楚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必定举国同心同力做好抵御我们攻击的准备,甚至先发制人也有极大可能。反观东玄这边,由于叛乱我方失去了一支精锐部队,为了备战也必须休养生息好好准备一两年,西楚和我们都是在与时间赛跑。”   耀帝陛下凝望着他,微微颔首,又转向北堂昂:“北堂你怎么看?”   “微臣也这么觉得。”北堂昂毫不犹豫道,“战事迟早要爆发,陛下也应当早作准备。”   叫萧王爷,陛下叫的是名字,而北堂将军,则是称姓。这个细微的称呼转换,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耳里,不免又是一阵若有所思。   萧初楼自然也察觉到了,终于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只是好了一点点而已。小心眼的萧王爷继续跟自己死硬。   冬日暖阳渐渐高升,退朝之后,皇宫里站了一上午的大臣们也有些乏了,纷纷拱手跟自己的同僚作别,裹紧厚重的袍子里回家吃口热饭。   有几位油滑的官员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荣宠之极的亲王殿下或者威名赫赫的北堂将军拉拉关系,可惜事与愿违。   北堂昂浑身散发的肃穆彪悍之气可不是一般文弱的大臣消受得起的,相较之下,蜀川王爷倒是可亲多了,不过遗憾的是越尚书那个老油条想下手为强,拉着王爷躲到一边去了。   站在后殿门口尚未离开的耀帝陛下,看见越容京拉着萧初楼离开的身影,深沉的脸庞上,微微皱了眉头。   越来越不安的感觉让这位尊贵的九五之尊有些心神不宁。   如果可以隐瞒的话,他一点都不想跟对方提起那件事,可是...   为何有种渐渐抓不住萧初楼的感觉?   似乎在心头压了一座沉沉大山,压抑烦闷,躁动不安。即使是与西楚阵前交战也丝毫无所畏惧的耀帝陛下,这时候莫名奇妙因为一道背影而有些慌乱难安...   慢慢走过高大宫墙,帝王忽然驻足,回首望一眼身后幽深的雄伟皇宫,目光越过层层回廊和玉白的台阶,落在萧初楼渐行渐远的身影上。   彼时,深冬正午的日头在闪烁的琉璃瓦上打下光晕,镀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仿佛脚下万里江山,枕边美人在侧都变得虚幻起来。   那年寂冷的冬天,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玄凌耀立在深深宫墙的阴影下面,暗黑的披风猎猎翻飞,明明是阳光普照的时候,他却仿佛整个人都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孤寂之中。   东玄的帝王怔怔的望了许久,然后转身,挺直身形一步一步踏入宫门深处。   只剩一道高高的朱红墙壁,和疏淡日光里沉浮的尘埃,还有看不见的隙缝中慢慢流走的时光。 第五十八章 嫉妒   被越容京神秘兮兮地扯着走开的萧王爷,此时略有些不耐烦了:“越大人,你找本王究竟何事?”   显然,越尚书大人也瞧出来了,赶紧凑近了压低声音谄笑道:“王爷,听闻您至今还没有娶亲,不知何种品貌的姑娘才能入得了您的眼呐?”   萧初楼一愣,心想这老头怎么对他的亲事这么感兴趣,莫非是女儿越贵妃在宫里不受宠想改嫁不成?   蜀川王爷瞬间被这个诡异的想法雷的里嫩外焦。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   越容京打量着亲王殿下的脸色,试探道:“想来无论哪家姑娘也比不上灵嘉公主,嘿嘿...下官多此一问了。不过圣上至今未立后,这一国之母都还没有,做臣子的哪里好先定亲事呢,王爷您说是不是?”   终于闹明白了这弥勒佛心里头打的主意,萧初楼差点没给气乐了,没好气道:“越大人,今儿个早朝你也瞧见了,陛下可是将方大人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这当口,陛下明摆着不高兴,谁敢触这眉头。”   越尚书立刻一幅苦瓜脸摆出来,语重心长道:“殿下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哪里敢找陛下晦气呢?这不,皇上接连训斥了几个官员,宏元宫里那位太上皇都惊动了,还不是为了陛下的幸福,东玄的沿袭不是?”   萧初楼心里恨恨竖了一个中指,面上神色却深表赞同:“那是,那是。”   见这狡猾的蜀川王不咸不淡,越尚书心里着急终于忍不住道:“王爷您看,现在大臣们向陛下谏言,可是统统一点用处都没有,再多的奏折递上去还不是石沉大海,如今能在陛下面前说的上话的,就只有王爷您一位了...”   萧初楼不置可否道:“这么说...越大人的意思是...”   居然还在装糊涂!越容京狠狠地咒了一把难缠的蜀川王,又不得不陪着笑脸道:“下官正是代表朝中大臣们,请王爷劝劝圣上,东玄上下感激不尽。”   代表朝中大臣还有待商榷,还代表东玄上下起来了?这个越尚书脸皮真是堪比砧板呐!   “哦,这个嘛...”萧初楼漆黑的眼珠一转,笑道,“本王身为陛下的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解愁才是。”   听了这话越大人自然大喜,可是下面一句吓了他一跳。   “以越贵妃的才貌身份,相信后位一定十拿九稳了吧。”萧初楼状似无意地倪着越老头,悠悠然道。   越容京脸色一变,连忙谦逊道:“哪里、哪里,这还不是要看耀陛下的意思么,下臣怎敢揣测上意...”   萧王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本王便先去探探陛下口风吧。”   得到确定答复的越容京立刻感恩戴德,活像萧王爷是自个儿再生父母一样,终于欢天喜地、心满意足地走了。   萧初楼默默站在原地,适才温和的笑容慢慢僵硬在脸上,凝固、破碎,最终化为苦笑,只余一缕叹息。   风渐渐大了,层叠的乌云又遮住了黄昏落日,雨中微夹些雪,屋檐瓦烁伴霜。   萧王爷回到王府坐了片刻又呆不下去,接连着三天都在帝都里溜达,每天一逛就是一下午,几乎全城的酒楼都被他光顾过了。   酒量再好也扛不住这么喝,萧初楼脸颊喝得红扑扑的,大氅的毛领翻起来刚好包住一颗脑袋。   在酒楼里呆着还有些晃,一出门冰冷的空气和寒风立刻将人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些。   亲王殿下艺高人胆大,一个随从也不带,丝毫不怕不长眼的毛贼跟在后面,还专挑静悄悄、黑漆漆的小巷子走。   顺手狠揍了几个悲剧触霉头的毛贼打劫犯,出了口恶气的萧王爷终于心情好多了。   天色已然全黑,华灯初上。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贵族进出酒楼。   “诶,听闻杨员外家的女儿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是第三个了吧,好福气啊!”   “可不是,不过不如孔大人的千金啊,帝都里出了名的乖巧漂亮,据说圣上要大选秀女,以孔小姐的才名,有朝一日,嘿嘿....”   “哈哈,这可说不准呢.....”   一个裹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孤零零地靠在酒楼拐弯的墙上,听着来来往往人们高谈过论,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阴影下,半晌,打了个酒嗝。   远处的敲梆声隐约传来,萧初楼望了望深深盘踞的皇宫高墙,嘲讽地笑了笑,倏忽转过头去,懒洋洋地低喝道:“出来吧,跟了三天,你们累不累?”   话音一落,身后幽暗的巷子里蓦然多出几个黑衣人来,悄无声息、踏雪无痕,他们简直像融进黑暗中的幽灵似的。   领头的黑衣人利落地跪在地上沉声道:“天耀卫甲十四,参见萧王爷。”   “甲十四?”萧初楼扑哧笑出来,“嘿嘿,好名字。你起来吧。”   黑衣人愣了一下,赧然垂首道:“多谢王爷。”幸好天色很暗,不好意思也看不见。   “陛下可是有事吩咐?”萧初楼瞥了他们一眼,共有五人,皆垂首而立,站位是防御型,两两相呼应。   甲十四恭敬道:“王爷独自出游,皇上特命属下守护在后。”   “哦...”萧初楼了然点点头,嘴角勾起一点冷笑,“本王就奇怪,怎么后面还有一大票送上门的毛贼突然不见了,原来还有黄雀监视着呢。”   甲十四脸色一变,跪下请罪道:“王爷误会了,我等只是怕宵小打扰了王爷雅兴而已,属下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圣上并没有...”   “好了,好了,本王开玩笑而已。”萧初楼摆了摆手不欲再多说,“你们回去告诉陛下,本王马上就回宫。”   得到准确答复,甲十四松了一口气,眼前男人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若是惹了萧王爷生气,他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黑衣人首领做了一个手势,瞬间几人又从黑暗中退去了,巷子里冷然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萧初楼眯起一双深沉的黑眸,站直了身躯,没有衣服遮挡到的鼻子在寒风中冻得微红,他双手拢进袖子里,慢慢沿着青黑地墙檐走了。   更声已经敲过了子夜,萧初楼才姗姗来迟。   他原以为玄凌耀已经睡下,却不料耀帝陛下正披着睡袍端坐太师椅上,冷峻的脸庞阴沉的布满乌云,微弱的烛火嗞啦爆出一点火星,摇曳的在墙壁上投下昏暗寂寥的剪影。   玄凌耀眼光凝在萧初楼身上,声音略带些疲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怎么还不睡?”萧初楼抖了抖落了雪籽的大氅,解开扔到一边,转过头避开了男人注视探究的目光。   “我在等你...”玄凌耀在寒夜中冻得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擦在椅子扶手上,嘴角淡出一抹苦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天越容京拉着你说了什么?”   萧初楼一顿,望着男人的眼光渐渐转冷:“你派了那么多人监视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萧初楼!”玄凌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   “...抱歉。”萧初楼拍了拍通红的脸颊,低沉着声音道,“我喝多了...”   沉默。   好像心脏突然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疼的说不出话来。   “...你若不喜欢他们跟着,直接甩开便是,何必用这种借口跟我发火呢。”玄凌耀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空荡的寝殿中回响,“你生气什么,直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你憋在心里,我难受....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你希望我说什么?”萧初楼挑了挑眉毛,硬邦邦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祝陛下早日大喜,早生贵子?”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一点,至少不要像个被抛弃的怨妇,可惜还是失败了。   浓重的酸味和愤怒简直让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比起这些,他更加愤怒于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心中翻滚的情绪。   这句话不但刺着了萧初楼,显然也刺进玄凌耀心里,他右手垂下的衣袖微微在抖。   “...你果然,还是介意的。”玄凌耀深深看着他,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只是略微有点暗哑,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期待,“那么,我能否理解为,你在吃醋?”   萧初楼眼皮蓦然一颤。   “哈,你说我会么?”蜀川王爷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干笑了两声,在清冷的殿中荡起回音,听来格外刺耳。   他装丝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准备更衣,忽而听到身后男人沉沉的嗓音响起。   “....是么,可朕不信!”   萧初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道猛的将毫无防备的他甩到床上!   帝王高大矫健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漆黑的眼眸瞬间变得越见灼热深沉,他手掌死死扣住萧初楼的手腕,高举过头按在雪白的被单上。   也许是这如困兽般凄绝哀伤的目光摄了他的心神,萧初楼竟然一时愣在那里,失神地望着愤然的帝王粗暴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衫。   直到肌理分明的赤*裸胸膛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乍起无数寒栗,萧初楼才清醒几分。   他嘴唇轻嚅还没来得及开口,玄凌耀已经强硬而霸道的吻上来。   约莫是在冰寒的大殿里呆的久了,帝王的薄唇如他的手指一般的冷,然而润湿的舌头却是极热,裹挟着对此刻压在身下的男人急不可待倾泻而出的欲*望,仿佛火上沸油,越烧越滚烫。   蛮横地撬开萧初楼的唇齿,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萧王爷可怜的嘴唇被咬得红的滴血,淡淡的血腥气迅速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玄凌耀你!唔...”萧初楼吃痛,又舍不得咬回去,呜咽声都被抵在喉咙管里,只听得见唾沫交融的“渍渍”声。   手腕上如同扎着铁箍一般,酒劲又上来了,萧初楼脑子里一阵晕眩,脸色更加通红。   “呃——”下*体火热的摩擦令他浑身一颤,忍不住仰起脖子轻叫出声。   玄凌耀吮着他的脖子,熟练地刺激着对方最敏感的地方,两人的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龙床帐子里□靡靡,高温升腾。 第五十九章 校场上的人妖   狠吻了一阵,终于撩起男人的欲*望来。   萧初楼吐出一口浊气,复杂地盯着居高临下的帝王——那深邃的黑瞳中倒映着自己的同样情*欲灼烧的眼睛。   帝王松开了他扣出红印的手腕,急喘着慢慢直起身,右手伸向自己的衣带,指尖略见颤抖。   本就松垮的睡袍很轻易便脱下来,玄凌耀俯身吻了吻对方的唇,轻轻道:“初楼...抱我...”   “凌耀....”萧初楼满肚子的怒火和酸味,因为这一句暗哑低沉如同断弦般小心翼翼的话,瞬间消失的无隐无踪,只是不可抑制地心疼,心痛。   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个男人揉进身体里,刻进灵魂里。   在某个瞬间,萧初楼甚至期盼着对方把自己给强*奸了,让自己有个理直气壮的借口转身就走,走得远远的,也好过继续这样纠缠,这样欠着这个男人....   这样在玄凌耀毫无保留的深情中沉沦,弥足深陷...   理智绷断的刹那,他忽然想起那天血溅凤栖宫,瑞帝对皇后说,舍不得,不忍心。   萧初楼反复的想着这六个字。   既舍不得,又不忍心...   哈!   难道凤栖宫的血夜预示着他们的结局?   玄凌耀,我该拿你怎么办?!   萧初楼伸手紧紧搂着玄凌耀,翻了个身扑滚进柔软的被子里。   “唔...啊...”   断断续续的喘息从被子里传出来。   两人冰凉的身体摩挲着,立刻默契的变得滚烫起来,萧初楼唇边还带着谆谆酒香,让人沉醉.....   “哈啊——初、初楼...慢点...啊——”   玄凌耀压抑着喘息,承受男人剧烈的冲撞,一点点收紧扣着对方脊背的手臂,汗珠从额头滑下啦,滑过他紧闭的双眼,落到洁白的被子上飞快变成小水印,眨眼消失了。   萧初楼叹息着唤着玄凌耀的名字,亲吻如同春风化雨,在小小的帐子里弥散。   这一刻,他们亲密无间,紧紧的结*合,近的没有缝。   烛火仍在自顾自燃烧着,映照着纱帐人影幢幢。   大殿之外,风雨依旧,漆黑的天幕上,星子暗淡,不见月光。   第二天一早,雨雪初霁,玄凌耀转醒的时候就发现身边的萧初楼不见了,内侍只说萧王爷去了校场。   桌上一罐醒目的兰瓷瓦罐袅袅冒着热气,内侍又说,那是越贵妃一早上亲手做的燕窝粥。   皇帝陛下沉默着收回目光,深深阖上眼帘,慢慢溢出苦笑来。   这些日子,零碎的消息从太上皇的宏元宫里隐约传出来,越尚书在朝中更加如鱼得水。越贵妃天天往扶摇宫里送补品汤水,只求自己的名字能在陛下面前提上一提。   柳贵妃不喜争斗,整日呆在自个儿寝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偶尔就算越贵妃前去奚落欺负一番,也只是习惯性的忍耐着,丝毫不吭声,就像是万分惧怕越琼一样,渐渐的后宫里也传出来柳贵妃娴静的名声,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说难听点儿,就是懦弱胆小。   慢慢的,连伺候的奴才宫女也瞧不起她。   晚上虽然萧初楼不出去泡酒馆,不过却也不敢再面对耀帝陛下那双深沉的黑眸,生怕自己又像那晚一样,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他心软。只好借口练兵,一溜烟跑到校场来。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在千军万马面前也面不改色的蜀川王,一对上耀帝陛下,就成了逃兵。   北堂昂来到校场的时候,腾龙军中八百被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士兵,并没有预料之中那样笔直而整齐的方阵列队,而是杂乱无章的围成了一个半弧形。   对面站着一个挺拔的男子,穿着笔挺的军装,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噼里啪啦的说着什么。   北堂将军目光寻找了半天,终于在校场的角落里看见了传说中的蜀川王爷,此刻萧王爷正懒洋洋地蜷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舒服的晒着太阳。   萧初楼余光瞥见了他,伸出一只手招了招,示意将军悄悄过来。   一身银质戎装的将军绕了一个大圈,大步走近。萧初楼看着他疑惑纠结的眉头,轻笑了一声。   他细细打量着这位东玄军方顶梁柱式的人物,北堂昂无论是行走还是站立,脊背都挺直的像棵青松,步履龙行虎步,极快而沉稳,两道剑眉飞扬入鬓,英姿勃发。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对方骨子里的气势,好似一柄鞘中利剑,一往无前而锋锐无匹。   北堂昂是个天生的军人,萧初楼满意地在心里作了最后的评价。   说起来,这次还是他与北堂昂头一次正式见面,之前虽然见过可也没能说上话。   算不算是神交已久呢?   北堂昂同样也在打量着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不过令他困惑的是,似乎每次见到蜀川王,对方展现的一面总叫人始料未及,无论是古峰岩上狼狈落魄、视死如归,禁宫战场上豪气万千、气势迫人,还是朝堂之上温文雍容、气定神闲,都让人捉摸不透。   注意到萧初楼似笑非笑的神情,北堂昂回过神,目光转向校场上,淡淡问道:“萧王爷,不知那位是?”   “蜀川萧王府,风花雪月之二统领,花林皓。”萧初楼眼光也顺着落到校场上神采飞扬的阿皓身上,不由莞尔一笑。   “原来是花统领,”北堂昂颔首,淡淡笑道,“如此年轻便有这般才华、功勋,萧王府果然人才辈出。”   萧初楼矜持地笑着:“将军过奖了,阿皓只是有几分小聪明,日后还需要北堂将军多提点一番。”   话虽这么说,萧王爷听到自己最为宠爱的小狐狸被人夸奖,心里简直乐得心花那个怒放啊。   不由对这个某王爷自以为的“情敌”,另眼相看了几分。   这时候,校场上八百精兵忽然发出一阵阵嘘声,甚至还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   一边是同仇敌忾的八百腾龙军,一边是势单力孤的花林皓,气势上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只是碍于军衔摆在那里,才没有动手。   北堂昂脸色阴沉下来:“这帮小兔崽子,真是没大没小。”   说着就准备上去整顿,手臂却被萧初楼拉住。   “将军且慢,”萧初楼对着北堂昂疑惑的眼睛,慢吞吞道,“现在若是以将军的威望强制镇压,这些骄兵悍将就算表面上听命,也不过听的你的命令,花林皓怎么服众呢?”   北堂昂神色一动,缓缓道:“这些士兵都是多年征战的老兵,见惯了生死,大部分的年纪比花统领可要大,想要慑服他们可不容易。”   “嘿嘿...将军且看着吧。”萧初楼摇晃着脑袋,一幅看好戏的表情,最过分的是,他居然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包瓜子,开始咔咔嗑起来。   北堂昂不由一阵无语,他原以为以萧王爷的手段,在一群列兵面前立威服众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只派了一位年纪轻轻的统领,丝毫上去帮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他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好奇这位白嫩嫩公子哥儿般的花统领,如何慑服这群老兵油子。   校场上,原来长长的半圆弧开始收紧,隐隐有将花林皓围起来示威的味道。前几排的老兵们七嘴八舌,后面的骄兵悍将笑嘻嘻的等着看笑话。   本来嘛,跟东玄泱泱大国相比,蜀川不过是弹丸之地,身为东玄战功赫赫的腾龙军精锐,走到哪里都是高人一截的。原本大家都以为是传闻中的蜀川王亲自当教官,可到头来发现,竟然只派了个空降小白脸来敷衍,岂不是瞧不起人么?!   满心的期盼之情刹那间化作失望愤慨,在加上,花林皓本就是个傲气的主,一上来就把这些精兵狠狠骂了一通,这一下子就像一点火星扔进一锅沸油里,立马炸开了锅。   看着这些骄横的老兵一点点欺近,唾沫星子都快溅到他鼻子上了,花林皓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后退,反倒“呸”的吐了口口水在地上。   “混蛋!你什么意思?!”   “小白脸懂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这里不是小娃娃该来的地方!回家找老娘去吧!”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兵们立刻就炸毛了,要不是碍于蜀川王就在附近,他们早就一窝蜂冲上去凑一顿狠的了。   “哼!一群土包子,就知道以多欺少。”花林皓斜眼倪着他们,一脸的鄙视,“来个有胆的,本大爷陪你们耍耍!”   士兵们一阵骚动,随即人群里挤出来一个七尺壮汉,皮肤晒得黝黑,整个人仿佛一座大山立在那里,他朝花林皓咧了咧嘴,一排牙齿倒是挺白:“小子,咱们也不欺负你,老子别的不说,论搏击也算数得上号的,你若是怕了,趁早叫萧王爷出来,免得难看!”   花林皓挑了挑漂亮的眉头,不说话。后面的老兵们一阵哄笑,显然是以为小白脸害怕了。   他忽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围着壮汉转了两圈,盯着对方肌肉虬结的胳臂,惊叹道:“这肌肉的爆发力一定很强吧!”   壮汉一愣,得意哈哈大笑:“连花岗岩都禁不住老子一拳,您这小身板可要小心咯!”   花林皓上前捏了捏,似乎要感受一下这雄壮的力量,又露出惊奇叹服、不可思议的神色:“葬身在着拳头之下的敌人一定不计其数吧?”   “那是,想当年...”壮汉更加洋洋自得,刚开口说了几个字,猛的脖子一痛眼前骤然扭曲起来,一下子整个人腾空而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鸟....在天空中自由的飞翔。   士兵们的笑容僵在脸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瘦弱的公子哥儿毫无征兆地蓦然跳起来,鞭子似的一脚狠狠抽飞了壮得像小山似的七尺大汉,抽得大汉在空中翻了两转才“啪”的五体投地摔在地上。   这贱人居然偷袭?!   这一下子兔起鹘落,干净利落,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花林皓若无其事的抖了抖腿,朝悲剧的汉子羞涩地笑笑:“没想到这么不经打啊...”   “哗啦啦”下巴掉了一地,老兵们齐齐吞了口口水,乖乖,这汉子名叫洪九,腾龙军步兵种里面数一数二的强悍人物,一身铁掌硬功夫,就算对上元帅大人也能过几招,从来没有人一招就能击倒他,就算偷袭也不行!   可是就挨了这小白脸的一招,竟然说晕就晕过去了!   校场上随着那巨大的“砰”一响,陷入了极其诡异的死寂。   角落里,北堂昂清楚的看见一切,心中也惊诧之极,洪九的厉害之处他是清楚的,他原来还是个副营级人物,不过由于脾气太暴躁得罪了不少人,一降再降,不过那铁掌功夫确实实打实的。   北堂将军回过头望着笑得像个猥琐大叔的萧王爷,叹道:“真不愧是蜀川统领级人物啊,真人不貌相,连本帅都险些看走眼了。”   萧初楼脸上乐开了花——就像自家的娃娃拿了XX比赛冠军似的,那个得意劲儿。   他眼光落在校场上披着狮子皮喳喳呼呼的小狐狸,轻笑出声:“阿皓的下盘功夫是极硬的——本王教了他那么多,能拿的出手的也就这些。嘿嘿,总算是没给本王丢脸。”   至于这所谓的“下盘功夫”是怎么练就出来的,那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两人的目光对视一会儿,又转回校场上。   老兵油子们这下子自然不敢再轻视这个笑起来人畜无害的花统领了,那笑容里让人多了一丝丝心悸的感觉。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士兵们又叫嚣起来,嚷嚷着光是徒手搏击还不够,他们还有百步穿杨的神弓手!   其实光是花林皓刚才露的一手,或者“一脚”,足够这些骄兵们接纳他了,只不过自己这么多人在自个儿地盘上输给蜀川一个统领,总有些抹不开面子。   总不能叫新来的教官把自己看轻了不是?   靶场就在不远的另一头,长弓和箭矢都准备好了。   老兵们商量了一会儿,才推举出了射箭最厉害的彭睿排长,年纪约莫而立的样子,沉默寡言,瘦高瘦高的身材,跟花林皓站在一块,甚至看起来比花林皓还有高一点儿。   彭睿一上来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拎起一架长弓,手臂暴起青筋稍一用力便拉了满弓,一双眸子眯起,比了比五十米开外的红心靶子,两指轻轻一放,尖锐的箭矢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急冲而出!   快的几乎肉眼不能捕捉,眨眼间正中靶心!   士兵齐声一阵欢呼,一个小兵跑过去将靶子拿过来,这一看,人群中又爆出一阵叹呼声。   箭头不但牢牢钉在靶心中央,上面居然穿透了一片澄黄飘落的树叶!   这下可算挣了一口气!老兵们得意洋洋地望着花林皓,仿佛在说这下看你怎么办!   花大统领却也不生气,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朝躲在一旁看好戏的萧王爷瞥了一眼。   北堂昂莫名其妙,萧初楼无奈地摸了摸额头,他知道花林皓想用“那一招”了。   果不其然,花林皓同样也挑了射程远的长弓,但是他并没有像彭睿那样一拉满月,大概只拉了一半的样子。引得周围的士兵一阵窃笑。   几乎没怎么瞄准靶心,他毫不犹豫就射了出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鄙视他,却见这位小白脸蓦然抡起了第二支箭。   弓弦拉的比方才更紧,倏地一下飞射而出,直追第一支箭尾巴而去——   紧接着,是第三支箭,一下子拉了满弓!   只听到“咻”的一声,三道流光消失在视线中。“啪”的一下,靶子倒了!   士兵们吓了一跳,拿过靶子一看,中央的靶心不但没有箭,却只有一个大洞。   花林皓嘿嘿笑着指了指靶子后面的一棵大树,众人这才发现那粗大的树干上钉着三支箭,一支连着一支箭尾,第一支箭几乎整个埋进结实的树干里面去了!   老兵们惊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丫的不是人!   人妖哇!   花大统领气得不轻,勾起一脚就踹过去:“靠!你们才人妖呢?!你们全家都是人妖!你们家方圆八百里都是人妖!” 第六十章 君臣(补完)   “啪啪啪”校场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大伙儿齐刷刷转头望过去,正好瞧见北堂元帅和蜀川王爷双双往这里走过来。   这些老兵油子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立刻就整好队形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吼开了:“参见元帅大人!参见蜀川王爷!”   见到王爷的花林皓,方才一点不爽立马抛到九霄云外,不过碍于还有八百多个路人甲还在这里,只好也规规矩矩的朝两人行了一礼。   “花林皓参见王爷,见过北堂元帅。”   “花统领不必多礼。”北堂昂淡淡一笑,目光在整齐的队伍中转了一圈,一股隐隐的威压让这些丢了腾龙军脸皮的老兵不由低下了头。   “花统领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今日真是让本帅大开眼界,这些终日里鼻子朝天的兵也活该吃个亏,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校场上静悄悄的,只有北堂昂低沉稳重的声音回荡,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面红耳赤的乖乖受训。   花林皓一脸谦逊地说着客套话,眼角余光不断地在萧王爷身上扫视,希望能得到一星半点的称赞。   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萧初楼,他就偏偏闲在一边但笑不语,只当没瞧见。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揉的皱皱的“训练计划”交给花林皓,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膀,笑眯眯地丢下一句“好好干”,甩手就偷懒走掉了。   早已习惯被当做免费苦力的花林皓也不抱怨,他扫了几眼计划上罗列的密密麻麻的训练指标,瞅着身后低眉顺眼的八百可怜虫,眼光渐渐透出一点同情和幸灾乐祸来。   上面的训练项目他并不陌生,大部分体能训练几乎和当年蜀川终结者军团同一个标准,不过光是这些显然是不够称之为“特工队”的,另外一部分,便是细化的分工。   这八百人将会被分成几大队,侦察队、尖锋队、工事队、机弩队、狙击队以及特工参谋部,分别传授由萧王爷亲自制定的教学指导。   如果再加上后勤和医务兵,这支部队简直可以称为缩小版的整编军团了。当然,这支步兵“军团”以“特工”命名,是不可能有重甲兵的。   果不其然,听到花统领念完每日精确到哪刻钟时段的极限训练计划,千奇百怪的体能训练、对战攻防、突击训练,士兵们惨白的脸活像吞了只苍蝇。   这还不算完,每天白天做完训练以后,晚饭之后还有晚课,以大队为单位,学习文化课和各种专业技能。   这些大头兵当场就要崩溃了,训练体能他们没话说,可是读书写字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么?!   就连一旁的北堂昂都被吓了一跳,他暗暗苦笑,难道蜀川王是借机整死他不成?   不过当听闻蜀川终结者军团就是用这种训练方法,北堂昂也就释然了。   花林皓心里闷笑,由于这些精兵都是百战余生一等一的精锐,这份训练计划比当年操练终结者还要苛刻。不过有没有小心眼的萧初楼恶劣的报复在里面,那就不好说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一连好些天,萧王爷都兢兢业业在校场和帝都萧王府之间两点一线生活,朝堂上的大臣们一时之间纷纷为萧王爷的不辞辛劳所折服,就连他日日不早朝也不嘀嘀咕咕什么了。   而耀帝陛下则一有空就被太上皇叫去宏元宫,喝喝茶,聊聊天,大臣们纷纷赞美陛下孝心可嘉,先皇和圣上共享天伦之乐。   令人玩味的是,越贵妃偶尔也会去宏元宫请安,又偶尔巧遇陛下,在加上太皇后偶尔一开心,就来个父、儿、媳家宴,实在是其乐融融,令人羡慕。   大半个冬季,就这么在帝都冰冷的风雪中悄然流淌。   皇宫,御书房。   绣着五爪金龙的幕帘被玉勾挂在两旁的红漆龙柱上,东玄的帝王高坐于桌后宽椅,手边是批改了一半的奏折。   玄凌耀抬起头来,幽深的眸光落在大殿下躬身跪地的黑衣人甲十四身上。   “...他最近一直呆在王府里?”耀帝陛下嗓音沉锐淡然,虽然没有提到“他”是谁,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   “回禀皇上,确实如此。”甲十四恭敬地点点头,被派去“保护”一位九品大宗师,这种诡异的任务实在让他很憋屈。   最无奈的是,蜀川王对他们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偶尔兴致来了,还让他顺便当个跑腿的,大白天的飞檐走壁踩屋顶,绕大半个帝都给他买林记的小笼包、醉楼的美酒、龙星楼的脆香鸡,等等等等。   好歹他也算是天耀卫小队长级别的人物了,居然被当成跑堂小二,对方还用得顺手无比,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真是悲剧啊!   甲十四在肚子里哀怨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君王怔怔发呆,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皇上,属下是否还要继续?”   玄凌耀沉默着摇摇头,轻声喃喃:“他若不愿回来,又能如何...”   甲十四莫名其妙道:“皇上倘若想见王爷,直接下旨便可。”   “下旨?”君王嘴角微微扯开一点弧度,疲惫的合上眼,“下旨只能招来一个臣子...”   “...??”甲十四愣愣的没有接口,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王爷难道不是臣子?   玄凌耀也不为难他,挥手令他退下了。   稀疏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里,很快的,四周就安静得不像话。君王缓缓蜷靠在椅背上,苦涩从心里蔓延到嘴角。   初楼啊初楼,朕可以在重重深宫里为复仇隐忍二十年,为何如今你不在,便一刻也呆不下去?   用受过伤的左手盖住眼睛,君王薄唇紧闭着,抿成一条线。   想见他。   不敢否认,那天夜里自己差点就失控了。只是三天没见面而已,好不容易回来,却是一通冷嘲热讽,他发疯地甚至想强要了萧初楼。   在某个瞬间,自己竟然恨不得将萧初楼绑起来,囚禁在深宫里,哪里不准去,不准离开他!   然而最后一刻,幸好他还是清醒过来了,否则,恐怕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   唯有萧初楼,玄凌耀赌不起!   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君王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他心里也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窗外忽然下起绵绵小雨。阴霾的乌云透不出一丝日光,一如耀帝陛下此刻的心境。   门是半掩着的,翟逸之丞相大人刚踏入御书房,也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一阵阴冷的感觉扑面,随即就看见书桌上堆成一大摞的奏折,有批过的,也有摊开一半没看完的。   还有书桌后面,陛下深沉疲惫的脸色。   翟逸之摸了摸手上还温热着的秀女图,眸间滑过一丝忧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由有些埋怨引得陛下心情阴蛰的罪魁祸首——正在宫外逍遥的某王爷。   “微臣参见皇上。”翟丞相躬身行礼,语气轻轻悄悄,似乎不忍打扰这会儿的宁静。   帝王眼帘拉开一条缝,看了一眼这位亲近的好友忠臣,略直起身,用指关节按了按额角,收拾了面上的阴霾,才淡淡应声:“是逸之啊,起来说话,可是有事?”   翟丞相站起身子,犹豫了一下才将选秀仕女图呈上来,低头道:“皇上,这些...您先看看吧。”   “又是宏元宫送来的?”帝王瞥了几眼,眼中隐压的怒火一闪而逝,旋即又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久到翟逸之几乎以为自己快要在这冷窒的气氛中站立不稳,陛下才开口。   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指了指书桌旁的角落,淡淡说道,“放在那吧,朕会看的。”   短短一句话里,翟逸之只觉得里面藏着无尽的无奈和苦涩,不甘和失落。   还有寂寞。   翟逸之抬头小心地望了君王一眼,即使已经扫除一切障碍,身为九五之尊,却似乎比从前身为皇子的时候更加束缚手脚,也更加身不由己。   见陛下不再有什么反应,翟丞相知道自己撞上枪口了,嘴里快要淡出黄连来,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唉,得得,他招谁惹谁了他,里外不是人。   雨下得更大了些,淅淅沥沥从琉璃瓦上滴下来。   丞相大人从扶摇宫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往里走的北堂昂。   由于自小相识,一文一武辅佐耀帝陛下,两人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北堂昂瞧见他,快步走过来,低声问道:“皇上可在?”   翟逸之露出苦笑来,点点头道:“在是在,不过皇上现在心情不佳,将军若是没有要事,不如下次再来吧。”   这话提点的很是明显了,不过北堂昂只是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哦?难道是战事?”   “并非如此。”北堂昂眉头皱得更紧了,犹豫片刻,压低嗓音问道,“丞相大人,你是皇上身边近臣,也与萧王爷相熟,不知最近听到一些谣言没有?”   翟逸之一惊,下意识以为两人的恋情被发现了:“什么谣言?!”   “大人还不知道么?有传言说...”北堂昂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太上皇有意赐婚灵嘉公主和萧王爷,可是皇上强烈反对,因此和萧王爷闹翻了...”   “噗——咳咳...”翟逸之一口唾沫呛进气管里,一阵猛咳,咳的脸颊通红,半天才缓过来。   北堂昂一愣,拍了拍他的背道:“翟大人你没事吧?”   “岂有此理!哪个白痴乱说的?!”翟逸之好不容易顺口气,立即义愤填膺吼着。   这一句“白痴”把北堂将军也给骂进去了,将军哑然,坚毅的脸上不由一阵火烧。   北堂昂斟酌措辞,问道:“翟大人,可是最近萧王爷也不来早朝,每次提起他来,陛下的神色也不大对劲,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   话说了一半,两人都明白意思。   不同的是,翟逸之是有苦说不出,而脑筋里对感情之事向来粗线条的北堂昂是想偏了。   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也没眼神交流个所以然来。   翟逸之苦笑了一下,叹口气道:“其实追根究底,要这么说,也没错...只不过,皇上并非忌惮萧王爷权势,而是...”   丞相大人此时实在是苦恼极了,这皇上吃醋嫉妒的隐秘事儿,叫他一个臣子怎么说得出口啊。   北堂昂微微偏着头,脑门上冒出一大堆问号。   这话怎么就越听越糊涂呢?   “总之...北堂将军,你若是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皇上吧。”翟逸之滑稽的朝他做了个偮,意思很明显,好奇就问正主去,别在这儿为难我。   北堂昂只好点点头,一头雾水地往书房走去了。   身后的翟逸之默默愿佛祖保佑耿直的北堂将军,早死早超生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冬雨阑珊。   北堂昂不习惯打伞,带着一身湿意水汽走进大殿。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清浅悠长的呼吸声。宫人如往常一样都被遣远了——听说耀帝陛下并不喜欢侍从走来走去的声音。   实际上,因为萧初楼总是会随时随地出现来找他,玄凌耀不想让这些人打扰,独处的时候才统统遣开了。   北堂昂收敛了脚步声,望见君王正伏在桌上,明黄的龙袍似乎有些宽大而空荡,英俊如往昔的侧脸清减了许多。   “北堂,你来了。”玄凌耀抬头看见来人,搁下笔,面上淡然带了微笑。   只是这一丝笑容,北堂昂看在眼里,忽然心中一疼。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北堂昂深深拜下。   “平身。”玄凌耀微笑道,“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   耀帝陛下顿了顿,接着问道:“练兵的情况如何了?”   “回陛下,王爷经验丰富,制定的计划虽然严格,不过微臣相信,假以时日,这支部队一定能成为天下一流的皇牌军队。”   北堂昂也不隐瞒,把校场上花林皓慑服那群精兵以及萧初楼的“练兵计划表”大略如实说了。   其实这些事,玄凌耀都已经知道了,不过从北堂昂以其全军统帅的视角分析,又有一番更深的了解。   “皇上,恕臣直言,”北堂昂想了想,道,“萧王爷为了这支部队的锻炼,可谓煞费苦心了,不但亲自编写晚课的教材、训练的纲领,甚至还做了一整套清晰系统的‘精兵训练大纲’,日后我东玄的所有军队都可以按照这样的方法,分为不同层次不同兵种,再加上王爷提供的一些精锐兵器制作图谱,要不了五年,或者更短,我东玄强兵必将冠绝天下!可是...”   明明是令人激动的事情,玄凌耀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皱了皱眉,凝视着北堂昂:“可是什么?”   “也许是微臣多心了,练兵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士兵们对于陌生的训练方法需要适应,也需要引导。这些道理萧王爷并非不知,但是...”北堂昂一顿,看了眼陛下神色,继续道,“微臣认为,王爷似乎有些急躁了。”   “急躁?”玄凌耀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仿佛从中嗅出一丝不安的气味。 七夕番外(应求的肉肉)   七夕番外贺文~(与正文无关,时间定在多年以后)   盛夏时节。傍晚也并不凉爽,空气中仿佛沉浮着夏日的躁动情绪。   七夕是大玄习俗节日,帝都玄耀专设有属于情侣们的花灯会,宫里也有晚宴——说白了,就是相亲大会。   朝堂上的权贵们会带上自家的千金或者适龄的儿子,寻求合适的联姻对象,当然了,也不是没人抱着被圣上看中,平步青云的念头,只不过,稍微明白点的老狐狸们,是绝对不敢触蜀川王爷的霉头的。   九霄殿。   晚宴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开始,现在的九霄殿还是空荡荡的——宫女侍卫们都被遣开了。   大殿很宽阔,地上铺着朱红的地毯,八根巨大的红漆龙柱分开两旁耸立,显得天顶高远恢弘。淡黄的纱帘一层层分挂两边,直到最尽头处,露出高立的君王宝座。   自龙座不远处的玉白台阶以下,左右两旁的位次分明,等级森严。   君在上,臣在下。君王坐,群臣跪。   略有风声飘过,十分安静。   大玄的主宰耀帝陛下,此刻正高坐在九霄殿里金銮龙椅上,抬眼望着身边笑得灿烂的萧王爷,不由一阵无语。   “晚宴还没开始,这么早过来作甚?”   话虽这么说,耀陛下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萧初楼一身华贵的湛蓝礼袍,衣摆上蛟龙飞舞,银线滚边,襟口因为太热而略微敞开,平添了几分随性潇洒的味道。   他挑了一边眉毛,细细端详着龙椅上同样衣饰华丽、而里外都透着庄重严谨的帝王。   擎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直看得玄凌耀心烦意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没等他开口低斥,萧初楼走近,宽大的手掌覆上帝王后背,来回轻轻摩擦着,隔着轻薄的衣料,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掌心火热的温度。   另一只手撑在前面的桌子边缘,这个姿势刚好足够将端坐着的男人圈进怀里。   他俯身凑过头来,轻啄了一下对方敏感地微微发红的耳尖,低低笑道:“晚点开始最好——现在是属于我们的时间。”   温热的呼吸全喷在侧脸上,约莫是太热了,玄凌耀偏了偏头,没料到这一偏却刚好让他的耳朵擦过萧初楼的双唇。   玄凌耀一愣,听到身边的男人沉沉笑了一下,抚摸在背上的手掌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往下移——   “陛下,你在邀请我么?”   萧初楼的声音动作带着十足的诱惑和撩拨,再直白不过的暗示,玄凌耀哪里会听不出来。   他非但听出来了,俊脸上还一阵火烧:“胡闹,你以为在房里?!”   “嘿嘿,房里被子一盖什么也瞧不清楚,哪里有这情趣?”素来喜爱寻求刺激的萧王爷笑得浪荡,越发凑近过去,挺拔的鼻尖磨蹭着男人的脸颊,亲昵讨好着,薄唇试探着触碰。   “凌耀...”   嘴边泻出呓语,十分温柔的耳鬓厮磨,没有丝毫平日里情事上的霸道,而是带着宠溺深情,反倒让玄凌耀完全无法拒绝——或者说对方的任何亲吻温存他都没法子拒绝。   过去的十多年里,耀帝陛下复仇夺嫡、雷霆手段整顿朝纲、统兵叩关西楚、南征北战平定四海,作为一位开创大玄宏伟版图的帝王,他绝对不是一个心软或者优柔寡断之人。   正相反,他对仇敌狠绝,对自己更狠,才能隐忍二十载,一举扭转乾坤。然而,天底下唯独萧初楼一人,能毫不费力划开他伪装的坚冰,触及到帝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先爱上就先输了。   他不但输得彻头彻尾,还心甘情愿。   此刻又再次心软的帝王,只是叹了口气,双手便不自觉地环上对方的脖子,印上温软的嘴唇,与他深深拥吻。   亲吻这玩意的确是会上瘾的。   空气里流动着火热的气流,更加躁动起来。   两人的呼吸渐渐不稳,越见急促粗重。   龙椅支撑着两个男人的重量,萧初楼扣住对方的头,湿热而充满情*欲的男人味在口腔里四处蹿动,一只手情*色地自他颈脖抚摸至裤子里某个高热的部分。   隔着布料,仍然热度惊人。   “光是接吻就有感觉了?”萧初楼坏笑着捏了一下,立刻感到怀里男人蓦然一颤。   玄凌耀吐出一口浊气,锐利的黑眸盯着他,朝对方下面瞥了一眼,眼神慢慢变深,嗓音染上欲*望的沙哑:“你自己也一样。”   萧初楼轻轻笑了笑,两个人都这样了,自然不需要再废话什么。   将君王按在椅背上,蜀川王缓缓屈膝半跪在地,伸手解开对方嵌玉的腰带,略褪下裤子,兴奋昂扬的硕大几乎是立刻跳了出来。   ===============================依然戳图片====================================   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3V8ULOXD.jpg   ===============================CJ的分割线====================================   不顾一切的放纵之后,两人草草清理了一下,不过后遗症总是有的。   宫宴已经开始了,大殿中觥筹交错,助兴的舞女们舞姿绚丽。大臣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时不时打探着各家儿女亲事。   幸而衣饰没有弄脏,耀帝陛下容姿也依然华贵无匹,他动也不动的端坐在金銮椅上,狠狠盯着萧王爷——那眼神简直炙热的想要把他整个人生吞下去一般。   萧初楼苦笑着缩了缩脖子,他坐在离龙座最近的地方,与殿下的文武重臣们尚隔着远远的距离,眼下只得他一个人承受着帝王沉默的怒火,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痛苦极了。   早知道他总是要生气的,刚才就多做一次了...   蜀川王默默怨念,痛心疾首。   玄凌耀瞪了半天,该疼的地方还是疼,该酸的地方还是酸。   他很想现在就把混蛋萧初楼拎回去暴打一顿出气,又无奈地发现,就算有这机会自己也是下不了手的。   耀帝陛下收回目光,不由冷哼了一声,却不料大殿下的臣子们,立即噤若寒蝉,生怕哪里得罪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原来那家伙胆大包天,还不是他给惯出来的...   帝王失笑,瞥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萧王爷一眼,神色淡淡,似乎已不再生气了。   说到底,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七夕番外完 第六十一章 难言之恋   笑话,蜀川王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万事皆胸有成竹,无论行军还是谋划,都是算无遗策,动作稳如泰山、打击迅若雷霆,无论如何,“急躁”这个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又很快被耀帝陛下打消了,或许是不愿往坏的方面想,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毕竟还有西楚虎视在侧,初楼也许是想到战事迟早爆发,提早做准备吧。”   见皇上都这么说了,北堂昂也不会再反驳。   “北堂,”玄凌耀温和地望着忠心的臣子,问道:“今日前来,可有何事?”   北堂昂默然片刻,还是把肚子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回答他的是御书房里一时间的寂静。   帝王与臣子隔着宽大的书桌沉默地对视。   须臾,玄凌耀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事儿?”   如此的轻描淡写,反倒让北堂昂有些尴尬:“皇上,已经有很多大臣们私下里议论了,若非还有人跑到微臣这里探口风,微臣恐怕还不知。如此下去,恐对皇上和萧王爷的声誉有损。”   帝王修长的手指略点在太师椅扶手上,摩挲出冰冷的触感,似是沉吟不决。   片刻,他笑了,只是那笑容中透出难言的苦涩。   “罢了,你也不是外人,朕就与你说了吧。”帝王喟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话语里丝毫不见方才笑容里的涩然疲惫,反而略微有些欣然和紧张——就像是将初恋情人的名字小心告诉好友,又怕早到惊疑和反对那样——微红了脸。   “朕想同初楼在一起...”耀帝陛下停顿一下,接着补充道,“...一辈子。”   很平淡的一句话。   没有用两情相悦、白头偕老这些浪漫的字眼,只是淡然地陈述一件事,一个决定,一个诺言。   仿佛过往生死相托,万般磨难如云烟消散,剩下千帆过尽后最质朴、最真挚,却又沉甸甸的情意,尽包容在这六个字里面。   在一起,一辈子。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东玄的军神元帅却被深深的震撼了。   北堂昂几乎像是被钉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住,坚定的眼神罕见地染上茫然、震诧、惊骇、不可置信等等情绪。   他震惊的倒不是因为同为男子相恋,也不是君王与臣子燃情,而是震惊于耀帝陛下话语里斩钉截铁的执着和坚定。   不是为了给母亲复仇,不是为了帝位霸业,不是为了信念理想。   只是单纯的,想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相识二十余载,北堂昂曾以为自己是除了翟逸之以外最了解玄凌耀的人,在陛下的人生里,有亲情、有友情、有仇恨、有艰苦、有绝望,有意气风发,有宏图大志,却惟独没有爱情。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陛下心里。   不知何时,耀帝那颗坚硬又柔软的心,已经被另外一个男人给占据了。   而且占得满满的,没有留给外人丝毫余地。   然而北堂昂悲哀地发现自己,也是属于这个“外人”之一的。   年轻的元帅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君王,许久才找回声音,低哑的不像话:“陛下...您爱他么?”   君王一愣,旋即笑起来,想了一下措辞,道:“比爱,还要深一点。”   比爱还要深,那是什么...   北堂昂怔住,无法思考,很久很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那萧王爷...爱您么?”   君王沉默下来,淡淡勾起一抹笑:“爱吧,只不过被他藏起来了。”   藏起来是什么意思?   北堂昂皱起眉头,默然片刻,朝对方勉强笑了笑,只觉得心里酸涩难忍,五味陈杂,一阵欣慰又一阵难过。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微臣祝贺陛下...”说到此处,北堂昂忽然顿住,祝贺什么?早日大婚?早生贵子?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后宫里的暗潮汹涌,想到大臣们频频进谏纳妃立后,难怪陛下会这么生气,难怪会有与蜀川王生出间隙的传闻...   玄凌耀望着烛台上风中摇晃的火焰,也露出一丝苦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北堂昂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他想说,微臣愿为您扫除挡在路上的一切障碍。   又想说,只要是陛下的意志,无论如何,微臣永远都是维护这意志的利刃。   他还想说,微臣亦爱着您,比爱还要深一点。   可最终他缓缓敛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天色晚了,窗外风雨变大,轰然滚过一阵电闪雷鸣。   御书房明亮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素白的墙壁上,微微摇曳。   东玄的帝王站起身来,推开半掩的窗子,黑眸如海举目远眺,有雨打湿了他漆黑的鬓发,有风灌进他明黄的袖袍。   他浑然不觉,只因在思念一人。   忠心肃然的将军屈膝跪在地上,无声的凝视帝王挺拔如山的背影,他恍然间无比的羡慕那个潇洒雍容的亲王殿下。   能得到陛下如此浩瀚的深情——萧初楼,若你有负陛下,天涯海角,也必杀你!   从扶摇宫出来以后,北堂将军便直奔帝都萧王府去了。   雨下得很大,不知是因为心绪不宁还是着急见萧王爷一面,北堂昂一路策马狂奔,湿发紧紧贴在头盔上,冰冷的雨珠不住顺着脸颊流淌。   守门的侍卫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要通知蜀川王,不敢怠慢,直接放人进来,自个儿立刻跑进去通传。   这位东玄人人敬重的军方顶梁柱式的人物,大半夜里就这么湿淋淋地伫立在王府厅堂华贵的虎皮地毯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地毯都浸湿了好几层。   萧初楼本来已经睡下了,这段日子他睡得并不安稳——心里藏着一大堆心思的人往往都无法睡得香甜的。   梦境时常会出现前世的亲人,父母慈祥的脸,弟弟妹妹顽皮的笑容,还有战友知己笑骂的模样。   反复的最多的,还是他临死前的那段时候。   或许,这才是最深的执念吧。   还有那个魔咒一般的声音,日日夜夜缠绕着他。   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怎么的,越是犹豫不决,越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越是提醒,越是心烦意乱。   侍卫进来通传的时候,萧王爷其实已经醒了,他甚至还靠在床头上,点了一杆水烟。   北堂昂其实并不清楚想要跟萧王爷说些什么,他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想要确认,急于确认他的君王所付出的深情是否得到应有的回报。   当萧初楼披着松垮的衣袍,露出雪白的里衬,打着哈欠,慢悠悠从寝房踱过来的时候,在战场上威名赫赫的北堂将军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道他该冲上去揪住亲王殿下的衣领,然后威胁说,你若是胆敢不爱陛下,就要你好看?!   “北堂将军,不知何事劳驾大人深夜亲自造访?”萧初楼有些愕然地望着落汤鸡似的北堂昂,心下一阵嘀咕。   难不成西楚大军打到帝都来了么?   北堂昂噎了一下,神色复杂地朝萧初楼盯了一会儿,才苦笑自嘲道:“王爷见笑了,我...大概是被陛下的话震坏了脑袋。”   萧初楼一愣,眉尖缩了一下:“什么话?”   北堂昂并不打算说太多,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目光如刀直视对方双眼,缓缓沉声道:“北堂此来,只想问王爷一句,陛下待你如何?”   萧初楼更加一头雾水,隐约感到这位将军大概是知道了什么。   他淡淡说了三个词:“推心置腹,情深似海。”   北堂昂一震,片刻,轻轻呼了一口气,道:“王爷明白那是最好不过,最近帝都谣言四起,还有后宫之事,希望王爷千万不要因此与陛下离心。”   这下倒换萧初楼惊诧了,如此明白的支持这段尴尬恋情的,除了熟识的翟逸之丞相,就只有这位相识不久的北堂将军了。   不同的是,翟逸之明白他们的难处,而北堂昂完全是站在玄凌耀的角度,他的意思很明显,不管发生什么事,立后也好,纳妃也好,大臣们不支持也罢,只要他的君主钟情于萧初楼,萧初楼就不准有负分毫。   蜀川王爷微微一扬眉头,注视着一脸严肃恳切的北堂将军,半晌,忽然轻轻笑起来。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玄凌耀为何会对北堂昂如此信任有加了,对于一个会恳请情敌好好与自己深爱之人在一起的人,已经不是简单忠诚两字可以形容的了。   萧初楼又收敛了笑容,他想着,自己能否做到像北堂昂那样完全不计回报、一心一意的付出?   真傻啊!   萧初楼在心底嘲笑对方,然而他却目光游移,根本不敢直视那双明亮迫人的眼睛。   厅堂里很亮,亦很静谧,可以清晰的听见屋外的风雨声。   气氛沉默的有些尴尬,不知怎么的,萧初楼忽而就窜出一股无名火起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不知道将军是以什么身份来告诫本王?”   为陛下分忧的忠臣,还是爱慕帝王的将军?   凭什么,可以在这里振振有词?!   北堂昂还没开口就被萧初楼打断:“即使是陛下要广纳后宫,本王也该从蜀川多挑几个美貌秀女送过去,一面还要感谢皇恩浩荡?”   一阵默然。   北堂昂想要开口为耀帝陛下分辨几句,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身为皇帝广纳后宫难道不对么,可是要自己的情人去宠幸别的女子,似乎也不对...   而且...自己似乎没有根本没有立场来指责萧初楼。   北堂将军淡淡叹了口气:“是我多事了,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他站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转过头,深吸一口气,低沉肃然道:“萧王爷,陛下肩负整个东玄的命运,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倘若王爷真的不能给予陛下想要的,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好。”   不得不说,北堂昂说话很直,从不拐弯抹角,跟他的人一样,正直耿耿。   这样的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口就必定一针见血。   很简单,要么不顾一切坚定的在一起,要么就趁早分开不要纠缠。   萧初楼怔怔望着年轻的将军离开的单薄背影,忽然想仰天大笑一番。   快刀斩乱麻?   或许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可是若非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又如何下的了手砍下这一刀?!   “王爷。”清脆低沉的女声打断了萧初楼的思绪。   回头望见一身黑衣的雪涯站在门口踌躇,他放柔了目光,淡淡道:“进来吧阿涯,什么事?”   雪涯抿着漂亮的朱唇,也不废话,神色肃然地递过一份从蜀川萧王府传来的密报。   是坐镇蜀川王府的楚啸亲自写的,扫一眼内容,萧初楼眼光骤然凝重,黑瞳猛缩如针尖! 第六十二章 Yes,I do   一道凄厉的闪电映照在漆黑的窗棂上,纸窗上投下重重晃荡的树影,不久,轰隆一声惊雷从遥远的天际狂奔而过。   蜀川王慢慢放下手中密报,随手掩上窗子。   雪涯站在一旁,一双玉白的手从容地为他点上一杆烟。   轻轻吸了一口,呼的吐出一缕青烟,萧初楼缩进铺好狐皮的躺椅里,阖上眼帘。   雪涯并没有立刻离开,她从衣架上挑了一件厚厚的青蓝色毛毯,轻轻盖在王爷身上。   “夜深了,王爷不如进屋休息。”   安静躺着的萧初楼没有睁眼,忽然开口轻声道:“阿涯,如果那件事瞒不住...”   雪涯浑身一震,素来严肃冰冷的面孔罕见的流露出剧烈的情绪波动。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印出红痕来。这个萧王府上下公认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然浑身颤抖着,一双黑眸骤然变得通红。   一只大手轻轻落到雪涯低垂的头顶上,萧初楼她揉了揉漆黑柔顺的长发,低沉的嗓音不轻不重,和缓着,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一般:“别怕,还有本王在呢。”   黑衣女子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就放松下来,她抬眼望着王爷沉静的侧脸,原本平稳的声音略见颤抖:“会给王爷添麻烦的...”   萧初楼笑出声来:“谁敢找本王麻烦?”   雪涯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会介意...”   笑声戛然而止,萧初楼微微一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王爷?”雪涯一惊,刚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挥手打断。   “傻瓜,”萧初楼望向窗外交加的风雨,目光悠远,“我曾经有个朋友,他有个小妹,性子很要强,从来不任性,遇到什么难事都闷声不吭的,她却不知道,做哥哥的其实很希望,小妹能够偶尔依靠他一下啊。”   “免得日后...却再也没有照顾弟弟妹妹的机会了...”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萧初楼闭上眼睛,呼吸悠长,似乎太过劳累而睡着了。   “王爷...”雪涯轻轻唤了几声,住了口,她凝视着对方疲惫的面容,不知怎么的,忽而鼻头一阵酸涩,眼眶湿热。   黑衣女子轻手轻脚退开几步,然后双膝跪在地上,对着萧初楼悄然俯身,极为郑重地轻轻磕了一个头。   几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掉落在地毯上,飞快的晕成小水印,眨眼消失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雪涯才缓缓站起身,一身紧身黑衣劲装勾勒出的身段高挑而纤细,先前的波动的情绪仿佛不存在,她面无表情的为萧王爷捻了捻毛毯,然后转身离开了。   翌日,约莫是风停雨霁,晴空如洗,连带着萧王爷的心情也万分舒朗起来。   这心情一好,自然就准备给自己放一天假,出门溜达溜达。   这一溜,就进了扶摇宫。   冬日的早晨还有些冷,日头高挂。   耀帝陛下刚下朝,披着狐绒大氅,刚踏入宫殿大门,只听“啪”的一声,雕镂红漆的殿门却自动关上了。   玄凌耀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忽而从身后绕过来,拦腰锁住了他。   耳边吐吸湿热,有点急促,显然是匆匆跑过来的。   “陛下,可有想念微臣?”   低低沉沉的嗓音,带着调笑和促狭的味道,呼出来的热气统统喷洒在玄凌耀的耳垂上,周身的空气仿佛就因这一句暧昧的话徒然升高了几度。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胆大包天的家伙是谁了,帝王没有回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放开,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耶,有谁敢看,微臣戳瞎他的眼睛!”   见陛下没有挣扎,色狼王爷立刻更加放肆起来,一口叼住那只红得要滴血的耳朵,一路亲到绒毛衣襟下面露出的颈脖。   被情人撩拨得脊背发软,玄凌耀重重喘了口气,捉住那双得寸进尺伸进衣服里上下乱摸的爪子,只是怒叱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和紧绷:“萧初楼!大白天的乱来什么!”   在男人脖子上吮下一枚明显的红印之后,萧王爷终于心满意足的放开他,笑眯眯地望着一脸羞恼的帝王,缓声讨好道:“既然陛下不喜欢,不如...今日可否赏脸做的旁的事儿?”   素知这男人是强势惯了的,这话里却罕见的带着点撒娇的味道,撩得帝王心里软软的,几天避而不见的怒气也转眼间歇性失忆。   今天萧初楼少见的穿了身白净的雪绸缎子,玉白腰带,流云广袖,水墨般的长发顺从地垂下肩膀,称得人越发挺拔,英姿勃发。   “什么事?”耀帝陛下望着他一愣神,下意识就顺口问,话一出口他心里就暗暗苦笑,怎么一瞧见这张脸,就忍不住心软了呢。   “倘若今日无甚要紧事处理,不若...”萧初楼神秘兮兮地朝他眨眨眼,“咱们出宫走走?”   出宫?耀陛下一挑眉。   萧王爷也不等他回答,面带微笑地拉着人进去。   被推搡着换便服的帝王忽然有些恍神,大氅早就被解下了扔到一边了,紧接着是龙袍、里衬还有...裤子。   挑了件男人惯穿的玄黑铭袍,萧初楼手脚利落的伺候他更衣,顺手抚摸揩油,光明正大上下其手,弄得耀帝陛下耳尖发红。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萧初楼对着铜镜轻抚男人乌黑的鬓发,忽然俯下身在对方耳朵上亲了一下。   仿佛这些天的隔阂统统不存在,他和他一如往常般温柔甜蜜、亲密无间。   玄凌耀从镜子里望着他,没有说话。瞳孔色泽很深,似乎饱含许多东西,难以言说。   铜镜照的不是很清楚,但两人柔和的眉眼依然清晰可见。   萧初楼把头搁在男人宽厚的肩上,捞了一缕黑发缠绕在手指间。他瞧见镜子里映出帝王俊朗的面庞,锐利的轮廓。   他想起那日黄昏沙场,玄凌耀一身戎装,剑锋所指之处,铁流滚滚。   男人跨坐马背上,挺拔如一杆标枪,威严凛然,丰神俊朗。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不知怎么的,萧初楼忽然就想起这句词,轻轻念着,他鼻翼翕动,心底越发柔软热乎起来。   然后他道:“我替你梳发吧。”   耀帝一怔,幽深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道不明的情愫,他修眉舒展,微勾起嘴角,说了一个“好”字。   解开发冠,黑发如瀑披散。   萧初楼修长的手指从发间穿过,指尖传来细腻柔滑的触感,痒痒的挠得他心头一动。   拾起梳子,顺着往下篦,萧初楼梳的很缓慢,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痛了似的。   玄凌耀忍不住就想笑:“当朕是一碰就碎的瓷器不成?”   “微臣这是——”萧初楼失笑,“明月有珠,珍而惜之。”   这下倒好,原本郑重严肃的君臣自称,从他俩嘴巴里面冒出来,就成了情人耳鬓厮磨之间的喁喁情话了。   耀帝陛下眉梢温和,淡淡带笑。   这一刻,气氛出乎意料的好,暧昧而温馨,宁静而怡情。   玄凌耀坐在镜前静静看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越发柔和了眉眼:“初楼...”   “嗯?”萧初楼专心眼下的事,略发出一个鼻音以作回应。   帝王温热宽大的手掌倏忽覆上萧初楼放在他肩头的手——原本有些冷的手背转眼间捂热乎了。   他从镜中凝视着萧初楼的双眼,极轻地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什么?”萧初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面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愿意什么?什么愿意?   帝王没有再回答,只是浅浅微笑。   三两下梳了一个简单的髻,萧初楼虽然心里奇怪这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再追问,反而隐隐有些欣喜。   我愿意——不就好像求婚的时候回答的话么?   灵魂刻着现代人烙印的蜀川王,在心里偷笑,然后悄悄心说,Yes,I do。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隐藏在胸膛里的小心思,一位九五之尊,一位尊贵亲王,此刻却像两个晚饭后偷偷藏下一颗糖的小孩,自顾自暗暗傻乐。   日头溜过正午,整个东玄蜀川最为尊贵的两位,已经万分悠闲地晃荡在帝都最热闹的街头巷口。   原本耀帝陛下是准备对天耀卫招呼一声,毕竟自己不再是当年的一名皇子,不过萧王爷对此十分不满意,本来嘛,与天子偷偷幽会,要是被一个人知道了,那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而且反正就只这一天,又不走远。还怕在自家门口走丢了不成?   玄凌耀见他兴致难得,也就遂了他的意,不再坚持。两人从偏殿出去,避开巡视的禁卫军,直接番强出去了。   耀帝陛下在皇宫里长这么大,礼教严谨,头一次不走正门,虽然免不了数落萧初楼一通,不过新奇刺激总是有的,谁说不是呢?   深冬午后,苍穹风云变幻。屋檐街边还有积雪,一根根锥形的冰凌倒悬在青檐瓦烁下,透过光晕淡淡印出瑰丽的彩虹色泽。   萧初楼和玄凌耀一个一身白,一个一身黑,双双气质出众,走在街上倒是引来一堆注目。   萧王爷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在手上,轻轻哈着热气:“你说,怎么老有人看着咱们呢?虽然本人一表人才,不过光顾着看而撞到墙那也是罪过不是?”   话音未落,“啊”的一下,某个一步三回头的路人一时不查,转头就撞到墙角,疼的龇牙咧嘴。 第六十三章 红豆   耀陛下嘴角含笑:“乌鸦嘴。”   “乌鸦?”萧初楼拿眼睛瞅着身边黑衣黑发的帝王,又瞧瞧自己,弯起眼眸笑道,“这位公子,你穿的才像乌鸦,本王嘛...”   “如何?”玄凌耀笑容渐渐扩大,染上黑眸,攀上眉梢。   萧初楼凑近过来,压低嗓门,一脸严肃:“像天鹅。”   “噗嗤”耀陛下嘴角抽搐着,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起初还顾着贵族的矜持,只是低低地笑,直至最后,几乎成了纵声大笑:“好,好一只自恋的白天鹅!”   被打趣的萧王爷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相反,他还洋洋自得:“唔,癞蛤蟆就别想了,唉,本王这天鹅肉只好便宜了你这黑乌鸦了。”   一面说还摇头晃脑,说得好像被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玄凌耀一辈子活到现在,被人恭维过,讽刺过,赞扬过,咒骂过,就是还没人敢这么说他——黑乌鸦想吃天鹅肉。   皇帝陛下一瞬间恨不得把这无赖混账塞进那碗豆腐脑里。   然而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忍不住偷偷捏了捏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道:“像黑白无常才是真的。”   似乎记忆中,从来没见玄凌耀笑得这样疏朗,张扬而随性。   那刀削斧刻般的冷峻线条,也簌簌融化,柔和了眉眼,宛如冬日里雪霁后的暖阳。   萧初楼一时怔怔然看得呆了。半晌,反握住他的手,放至唇边,轻落下一吻。   两人相携一路逛完集市、小吃摊、杂货街。   吃惯了山珍海味,路边的特色点心这时品尝起来,也分外有味道。   信步走过帝都城郊的相思湖畔。   这片湖不大不小,远离喧嚣闹市,十分宁静。之所以叫相思湖,是因为湖边有片红豆树林,结满了朱红的相思子。   天空中又纷扬落雪,湖面如镜,细碎了洒下的金光。   此刻深冬的水面浅浅有冰,并没有游船,来年开春,冰雪融化,漫山遍野的相思豆热情似火,湖岸情人细语,水上楼船画舫,那才是真正盛美之景。   有飒飒清风拂过,有点点雪花绽放。相思林银装素裹,也别是一番风情。   萧初楼和玄凌耀踏雪而来,素白的雪地上,留下四排蜿蜒的脚印。   他们并肩而立,站在红豆树下,看着茫茫白雪,看着静美湖面。   恍惚间,萧初楼觉得整个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白与黑交织的画面。   玄凌耀不是皇帝,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家国大业;萧初楼也不是蜀川王,没有执念算计,也没有战火硝烟。   此时此刻,他们只是一对情人,绵绵情话,温柔亲吻。   此时此刻,雅致而宁静,单纯而而美好。   正巧,有个提着竹篮的小姑娘哼哧哼哧跑过来,小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爱,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瞧见两个俊美非凡的男子动了春心。   小姑娘不敢再看,只垂着脸,拉开篮子上的棉褥,露出一篮子新摘的红豆,艳丽欲滴。   “两位公子...要两串相思豆吧,有红绳系着,月老保佑缘分不断。”   玄凌耀一愣,含笑看了对方一眼:“不如——也应个景?”   皇帝陛下都发话了,萧初楼自然没有意见,伸手挑了两串,从怀里摸了一定小碎银递过去。   “不...不用这么多钱...”小姑娘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手绳是自己编的,两个铜板就好了。”   “收着吧,去买点吃的穿的,冬天可不容易过。”萧王爷温声笑着,看着小丫头脸红到耳根,喁喁谢着,眨眼跑远了。   “你倒会收买人心。”玄凌耀瞅着他,使劲捏了捏他的掌心。   萧初楼哈哈一笑,伸手揽着他,将人抱个满怀,在耳畔哈着热气,低低沉沉道:“别吃味,我只要你的心...”   禁不住如此露骨的情话——特别还是从这个霸气张扬的蜀川王嘴里说出来的。   耀帝陛下一震,周围雪花纷飞,心里却是越见温软。   怀抱似乎太过温暖,雪花落下,一瞬间就被融化了。   两串红豆手链,套在手腕上,朱红圆润着,一粒一粒,很是可爱。   一阵夹着雪的寒风吹过。   也许是觉得冷,萧初楼手臂收紧,低头抵在玄凌耀肩上。   呼出来的热气喷在他颈脖里——猫挠似的——耀陛下痒得缩了缩脖子。   “唱歌给你听,可好?”萧初楼清了清嗓子,自顾自轻轻哼起来:   “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後,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萧初楼唱的很缓慢,嗓音低沉,有些生涩。   四周很静,断断续续的声音飘了很远。   “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後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的感受,醒著亲吻的温柔,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独的自由”   玄凌耀安静地听着,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暖暖体温,神情越发柔和,面庞渐渐染上微笑。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缠绵的曲调缓缓消散,玄凌耀心头轻颤着。   他转过头凝视对方的脸,皑皑白雪映衬下,那双漆黑的瞳仁显得深情款款。   他看见那眼里,倒映着自己。   玄凌耀只觉得眼眶发胀,心尖也跟着发胀,情不自禁吻上去。   并不激烈,一如那曲《红豆》般缠绵悱恻。   萧初楼闭上眼睛回应,湿热的唇细细碾磨着,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眷恋。   有时候,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萧初楼鼻尖忽而酸涩,他埋着头,低低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玄凌耀...”   “嗯?”被柔情涨满的帝王并没有发现对方细微的颤抖。   再次抬头的时候,萧初楼冲着他笑,那笑容如同旭日般温暖,带着三分傻气,两分紧张,一分羞涩——就好像鼓起勇气,向暗恋已久的人告白的青涩男孩那样。   “玄凌耀,”萧初楼复又叫了一遍,声音低哑,很浅很淡,“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东玄伟大的帝王被这短短的三个字深深震住了。   “初楼...”   或许是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玄凌耀只觉得脑海里瞬间被狂喜淹没,以至于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玄凌耀,我爱你。”萧初楼傻傻地抱着他,傻傻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又傻傻地蹭着对方脸颊。   那声音里透着无穷的眷念,不舍。   萧初楼喉间嘶哑低涩,他还有四个字没有说。   我要走了。   玄凌耀,我要走了。   雪越下越大,六菱花瓣渐渐变成鹅毛大小。   两人身上落满了碎雪,玄凌耀伸手替他轻轻拂去,面上笑容如水。   他看见萧初楼鼻尖通红,忍不住打趣:“很冷么?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强大的蜀川王要哭了呢。”   “哈哈,我干嘛要哭?”萧初楼笑弯了一双眸子,或许是漫天的白雪反光,映得黑瞳亮晶晶彷如水光。   他接着说道:“...在我的故乡,新娘和新郎成亲的时候,要穿白色和黑色的礼服。”   “诶?”玄凌耀眼光闪过一丝诧异,“不是红色礼服,蜀川有这习俗么?”   萧初楼只是笑了笑,继续道,“然后新娘新郎交换戒指...”   “戒指?”   “用这个代替吧。”萧初楼拉过彼此的手腕,两串艳红的红豆叮叮碰在一起,摇曳脆响。   玄凌耀也没有继续探究的意思,望着他的温软的眉心,心头微动。   “初楼,”玄凌耀轻抚着对方脸颊,淡淡笑着,脉脉温情,“今日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萧初楼胸口突地一悸,正欲张口说什么,却被帝王打断。   “再有月余就开春了,到那时湖上雪化,不若你我二人再来游湖,如何?”   玄凌耀心情飞扬,他转头望着相思湖面粼粼波光,似乎想起什么,侧头凝望着萧初楼,笑道。   “明年开春游湖...”萧初楼看着对方淡淡期待的神情,动了动嘴,终于应了一个“好”字。   得到承诺的帝王也格外开心,也许是被萧初楼突如其来的告白给传染了,玄凌耀也放开矜持,探身扣住他的头,亲吻男人的眉心、额头。   一个极浅的吻,不带一丝欲念。   额头是冷的,嘴唇是热的。   一冷一热的温差让萧王爷打了个颤,但这并不妨碍他嘴边露出乐呵呵的傻笑。   ——像全天下获得心仪之人倾心的男子一样快活。   耀陛下耳尖轻轻一动,脸颊有些发红,这是他头一次在大庭广众里如此主动。   虽然四下,也没什么人。   头顶苍天高远,脚下大地沉稳。   呼出来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寒风吹得人眼迷离。   冰天雪地里,有两个傻子抱在一块儿,仿佛两只毛绒动物靠在一起取暖过冬。   萧初楼蹭着男人乌黑的鬓发,发丝扫在脸颊上,微有些痒。   他想,他真傻啊...   又想着,时光如果永远停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该多好。   可惜日暮西沉,天色终于黯淡下来。   萧初楼牵着男人在相思林里转悠,眼下气氛正好,月黑风高,不做点什么也太可惜了不是?   起初耀陛下是拉不下脸的,这幕天席地的,在树林雪地里做那档子事,也未免——太过有失体统!   不过,应付耀陛下由红转青的羞恼脸色,萧王爷有的是办法。   揽揽腰肢,摸摸小脸,蹭这亲那,又是撩拨又是情话的——哪有不起火的呢?   天可怜见的,此处天黑阑静,四野无人,又兼树林隐蔽,实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初、初楼...轻点...嗯...”耀陛下整个人被抵在树干上,仰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   他双眼紧闭,额上略有薄汗。   腰肢随着萧初楼凶狠而剧烈的动作,摆动摇晃着。   每一口吐息都像着了火,萧初楼重重喘气,霸道而强硬地打开他的腿,一下一下,往最深处侵*犯。   “凌耀,你里面好热...紧紧绞着我...”他俯身蹂躏对方的唇,齿缝间满足舒服地呓语。   “哈啊……嗯——”被顶得说不出话的帝王,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甜腻呻*吟,下面高挺的硕大也在男人火热的手掌里不断流出泪珠。   帝王眼角微微晕湿,脸庞上更是一片绯红,宛如那满山红艳的相思豆。   “嗯...快一点...啊——”他享受着浪潮般的愉悦欢爱,忍不住抬起腰配合男人更深入的贯*穿,约莫又觉得自己太过羞耻,掩耳盗铃地偏过头去,只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对着萧初楼。   如此美景落在欲*火高涨的萧王爷眼中,更让他喉咙干涩,把持不住。   “真是可爱...”   萧初楼眼神变得越加深沉,冲撞的动作也越发凶狠剧烈....   感觉到体内的烙铁突地重重冲刺,玄凌耀仿佛被烫到似的浑身一震,猛的闷哼出声,一下子酥软了半边身子。   他指尖拽得泛白,被拉开的双腿颤抖痉挛,在两人愈见粗重的喘息中,任压在身上放肆的男人为所欲为....   风吹树动,呼啸来去。   漆黑的天幕,月华高悬。撞击和叫喘声被寒风卷裹着,来幽幽树林里回荡。   萧初楼拨开男人额前汗湿的长发,沙哑着嗓音低笑道:“微臣伺候得陛下可舒服?”   兀自喘息不已的帝王听见这话,微微收缩瞳孔,盯着对方的眼神忽而深沉:“不若...爱卿让朕上一次?”   萧初楼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事,又转念一想,玄凌耀非但是个阳刚男人,还贵为堂堂九五之尊,要是从没想过压倒他——那才怪了。   继而挑眉哈哈一笑:“等陛下哪天打得过我,我也不介意。”   打得过你?   耀陛下翻了个白眼,暗自想,要真有那一天,哪还轮得到萧初楼在这里放肆——直接绑起来,囚禁在寝宫里去了!   玄凌耀想了会儿,又无奈失笑。   到底还是自己太宠着这家伙了...   萧初楼自然看出来对方眼中的宠溺深情,心中更是柔软轻叹,被这样一个如龙如凤般的男人如此相待,哪怕是石头也要融化了。   他这般想着,不觉目光越发柔和,淡淡冲玄凌耀一笑。   只是笑容里面多了层朦胧薄雾,将难言的酸涩俱都隐藏...   整整一天,萧初楼拉着玄凌耀做浪漫的情人,游湖、逛街、赏花、赏雪,拥抱,亲吻,做*爱...   然后....   然后....   萧初楼明白,这天终究要过去了。   一切都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王菲(经典老歌...TAT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 甚麽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不能从此以后 学会珍惜 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甚麽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 看细水长流 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 会更明白 相思的哀愁 还没好好的感受 醒著亲吻的温柔 可能在我左右 你才追求 孤独的自由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甚麽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 看细水长流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甚麽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 看细水长流 第六十四章 卑微的过去(补完)   深夜,扶摇宫。   天耀卫甲十四曾急匆匆来找耀陛下,不过被当值太监拦下了,被告知陛下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有事等到天亮再说,甲十四皱了皱眉,只好又离开了。   宫外冬风寒,帐内春风暖。   此刻,宽大华丽的龙床上有人影在摇晃,一番云雨自不必说。   也许是今日玩得太过尽情,两人疲劳的很快就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萧初楼觉得自己身处黑暗中,略有一丝亮光由远而近,耳边忽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仿佛有房屋倒塌的剧烈轰然声,有凄楚的哭喊声,有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还有医院里医疗仪器滴滴声...   他似乎看见弟妹在哭,病床上,躺着的父亲和母亲苍白脸色——有一块白布即将盖上来...   睡梦中,萧初楼感到自己在奔跑,似乎后面可怕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一般,只要自己一停下就会被吞噬掉!   昏天地暗,地动山摇!   萧初楼努力的回想,他在跑什么?这里是哪里?为何要跑?   地面上到处是裂开的缝隙,毫无征兆的龟裂!   这里是.....四川.....蜀川?!   “啊——”萧初楼猛的坐起身来,眼神散乱,沉重的急促呼吸着,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了,简直好像是在水里溺水捞出来一样,迫不及待将空气吸入肺里。   “怎么了?”   沉沉的嗓音还带着欢愉后的干哑,玄凌耀被身边的动静惊醒,起身伸手揽住对方的背,才发现掌心摸到一手的冷汗。   萧初楼下意识摇摇头,双眼闭上一会儿又张开,发现这里还是东玄皇宫,很快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回头朝男人安抚地笑了笑:“没事...”   玄凌耀微蹙双眉:“...做噩梦了?”   他凝望着萧初楼的眼睛——此刻那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也不似刚睡醒的迷蒙,那双似乎没有焦距的黑眸,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疲惫、迷茫,甚至丝缕难以察觉的恐惧和痛苦。   “唔...”萧初楼一手覆上额头,随意甩落淋漓汗水。   一扭头看见男人淡淡忧虑的神情,对方的手掌还缓缓抚摸在自己脊背上——一如他沉默无声的关怀慰藉。   萧初楼忽而心头一热。   原来啊,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   可是...   可是...   “我梦见...曾经一位好友。”萧初楼沉默良久,低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他垂着头靠在床栏上,习惯性地伸手捞烟杆——捞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此处不是自家王府。   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半张脸藏在额发阴影里。   耀帝陛下也早已没有睡意,他保持着方才的坐姿,默默听着。   萧初楼说得很轻很慢,眼神飘忽陷入回忆:“他...是家里的长子,父母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管教甚严,对小了五六岁的弟弟和妹妹,则宠爱很多。有什么穿的吃的,都是先给连个小娃娃。”   “可是他很调皮,那会儿家里并不富裕——呵,其实是很穷,他小时候常常溜到邻居家,偷点人家吃剩喂狗的肉来吃,然后被那条凶狠的大狼狗追的满街跑,最后被咬得浑身是伤逃回家里...”   “父亲对他是极严厉的,每当这种时候都会拿着碗口大的竹条抽他一顿,拎着他去邻居家道歉——几乎没过几个月都要再编一根新的竹条,因为之前的抽的太狠都抽断了...”   “有一次,他又带着一身伤回来,父亲二话没问,就是一通狠打,他一声不吭,最后甚至痛昏过去了——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儿,发炎化脓,可是偏偏没钱看大夫,只能用些乡下的土方法治,每天喂点小米粥。”   “那会儿,他娘每天白日里做完农活,还有接一些缝补的活计,挤出时间照看弟妹,整个晚上还得守在他旁边,生怕夜里病情又加重....整日整夜的,连个觉也没法睡。”   “所幸他从小身子骨就硬朗,嘿,居然硬是扛下来了。”   “——然后他惊奇的发现,可以下床的那天,饭碗里竟然多了一小块肉。”   说到此处,萧初楼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飘渺暗沉,带着浓浓的涩然:“他那时还不知道,别说那块肉,就是那点草药钱,都是他老爹舔着脸跑到邻居家又是哀求又是下跪,才凑出来的——就如同父亲当时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被一些富家子弟辱骂爹娘,才沉不住气去跟人打架的。”   “他老爹是个极傲气的人,满腹经纶,只是一生不得志...”   “文革那会儿...”发现自己说漏嘴,萧初楼马上换了个词,“就是遇上文字狱吧,全家都被牵累,父亲也被打落尘埃,原本是个读书人,也只能靠着一点体力活来养活妻儿。”   “这样一个倔强清高的老男人,一生里唯一一次下跪,就为了——”   “....就为了换那一小块肉!”   萧初楼平缓的声音忽而有些走调,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拽得发白。   玄凌耀深深叹息——他自幼锦衣玉食,地位尊崇,自然不可能体会那般卑微如蝼蚁的平民生活。   他只是单纯的怜悯那样一个可怜的、卑微的孩子,或许也有些奇怪这样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孩子居然会和蜀川王成为朋友。   而对方述说的语气,几乎让他错觉,萧王爷是在缅怀自己的过去。   尊贵的帝王不免暗自为自己的敏感而略觉的好笑。   一面说着,萧初楼阖上眼帘,接下来的话里透着淡淡的自嘲:   “他父亲总说,不疼到骨头里,是长不了记性的...那时候,他还不懂事,怎么会不怨呢?”   “怨恨贫穷,怨恨地位低下,怨恨世道不公,怨恨生活太过艰辛,怨恨爹狠心,怨恨娘偏心....也怨恨自己,没本事。”   “...其实他很幸运,他是家里唯一能够上学的孩子,他不必为自己的学费而发愁。”   “或许是叛逆期,又或许是太早熟,小时候却常常逃学,不懂珍惜。老爹越是打他,越是逃得厉害。”   “还很羡慕自己的弟弟妹妹,中途辍学去打工,哦,就是找事儿做,赚几个钱。”   萧初楼手指尖不经意的抚摸过身上柔软华贵的锦缎被单,他恍惚想着,这可是实打实的古物啊,要是卖到现代去,换成硬币都能把他给砸到死!   或许是看出他的走神,玄凌耀淡淡出声:“后来如何?”   “后来....过了很多年,”如今的蜀川王眼光迷离的偏着头,低沉道,“他读书终于熬出了头,入读高等学府的那年,父亲病倒了。”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老父亲居然只剩一个肾,原来他曾经卖掉了一个,供他读书...”   见玄凌耀疑惑地抬了抬眉毛,萧初楼顿了一下,解释道:“总之,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而且永远没法治好。”   “那会儿,他爹娘不过四旬年纪,却已经两鬓斑白,活脱脱像花甲之年。二十年的年华,为了活下去,为了养家,为了——他这个儿子....付出了多少,辛酸和困苦?”   萧初楼住了口,良久,才轻声道:“无可计数...”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贫富,都是一样的。”约莫是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君王淡淡颔首,面上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么多年,他从那个家里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了——他才是那个应该负担起养家责任的人,赡养年迈的父母,照顾年幼的弟妹——可是,他却来不及去做了...”   “来不及?”玄凌耀扬起的尾音有些惊讶。   萧初楼抬起头来冲他笑笑,那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让玄凌耀眉头揪紧了一下。   听他继续道:“一面上学,他一面四处打临工,几年之中,所有可以做的事儿几乎都做过一遍,到饭馆里洗碗端盘子,到工地上当建筑工,厚着脸皮做推销,嗯,就是到人家门口去卖东西,运气好的时候当过一段时间保安...就是给人家看门的,运气不好的时候,扫大街、捡垃圾也做过...”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军校,二十多年的贫贱生活才终于有了转折。”   “刚进去的时候,他简直觉得...那里是神仙之所了,不光有吃有住,还有工钱拿...”萧初楼嘴角微翘,似乎极开心,“虽然每日的训练极为劳累,早晚跑个几十公里,一动不动站上几个时辰,长途拉练,徒手搏斗,各种严苛的条令,但是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轻松了。”   “军营里日复一日的单调的生活其实是很枯燥的,不过,有同甘共苦的战友、兄弟,有豪爽的上司,时间久了,渐渐也有了乐趣。”   玄凌耀莞尔道:“这么说来,你是在蜀川军里和他结交的?”   萧初楼一愣,才反应过来,咧嘴轻笑:“啊,算是吧。”   “他在军校里混了几年,混的如鱼得水,也升了几级,得到上面的赏识,那次正巧遇上选拔,作为预备队员跟着一队特种部队去西南执行任务。那是真正的战场,有人死,有人伤,有人杀人,有人被杀...”   萧初楼轻描淡写的用了四个“有”字一笔带过那场惊心动魄的丛林狙杀,须臾沉默,最后又道,“...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不过他倒是没有像一个新兵菜鸟那样大吐特吐,反而异常的淡漠。”   “其实人活在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无私?他当时只觉得,只要死的不是他,或者他所关心的人,换做其他人——那又关他什么事?”   “同情和怜悯都是事不关己的人们显示仁慈的遮羞布,老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萧初楼自嘲地笑笑,“谁说不是呢?”   “那么,”玄凌耀靠在他旁边,“后来他可出人头地了?”   萧初楼一怔,先是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那次以后,他用一身伤立下了功劳,很顺利的进入了特种部队,随后的几年,在极端严苛的训练下熬了过来,其间,出了很多次任务,很难得,都完成的不错,也不乏好几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然而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那些年里,他学会了很多东西,不单单是为了完成任务和求生的知识技能,更重要的是——心智的锐变。不再是从前叛逆的青涩少年,懂担当,负责任,有坚强的意志,坚定的原则。”   笑了笑,萧初楼补充道:“当然,还练就了堪比砧板的厚脸皮....学会面不改色的骗人,会虚情假意,会阳奉阴违,会笑里藏刀,会耍心眼。”   玄凌耀有些诧异他看似批判的评价。   随即又听到萧初楼的解释。   “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人们总是需要一层伪装来保护自己——也没什么不好,做一个恶的善良人,总比一个善良的恶人要强。”   这话新鲜且实在,皇帝陛下听了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方才为何摇头?”   一阵沉默。   静了片刻,萧初楼才缓缓答道:“因为他——死了。”   “死了?”或许是头尾反差太大又没个过渡,玄凌耀惊讶地张口,一时不能接受这般结局。   萧初楼闭上眼睛想了会儿,复道:“那会儿,西南边的一个族发生内乱的苗头,领导者偷偷跑了,留下一堆大烂摊子,他那个大队过去出任务,就在那几千米的雪地高原上一呆就是半年,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南方下了大雪,酿成雪灾,他老爹....那时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母亲也终于病倒,大夫说,大约是撑不过几个月了。”   “就好像家里的顶梁柱要塌了——弟弟妹妹还小,没法独当一面。刚好他们任务结束,他刚往大队里申请退役,一心往家里赶,就想着,以后做点小生意,安安分分当个小老百姓,同家里人安稳过几年舒心日子....”   萧初楼声音越来越沉,似乎很费力才说到结局。   “可是很倒霉,他一生的运气好像都用完了,在路上....嘿,你猜他怎么死的?”   偏过头望着玄凌耀,萧初楼嘴角嘲弄越见浓重。   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道:   “——居然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大地震——哈,你说他倒霉不倒霉?近三十年的人生,再如何艰苦他都熬过来了,枪林弹雨,他也闯过来了,可是偏偏,死得这么窝囊!”   萧初楼低低笑着,笑声渐渐变大,几乎笑出了眼泪:“你说,他倒霉不倒霉?”   没有回答,玄凌耀恻然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   最后,他环抱着男人的肩膀,一下一下地轻抚脊背,轻叹一声淡淡道:“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总不是人能够掌控的...”   “人死不能复生....”萧初楼黑眸飞快的掠过一丝诡异的亮光,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喃喃自语,“如果可以复生呢?倘若...可以掌控呢....”   “你说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玄凌耀没有听清。   萧初楼窝在他怀里,已然深深阖上眼帘,轻声道:“没什么。”   玄凌耀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对方藏着心事,很重的心事。他甚至以为,萧初楼与这个“朋友”之间,曾经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情谊”,却怎么也预料不到其中隐藏的那样匪夷所思的真相。   此刻,耀帝陛下只觉得,不管萧初楼过去爱过谁,既然那个人已经死了,那就永远只能是回忆——而回忆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改变现在的力量的。   如今,萧初楼只属于他,这就够了。   这一夜,怀抱着情人的君王,心满意足地睡得很深很沉。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萧王爷没有丝毫睡意,深深凝望了男人最后一眼。   那眼神里,毫不遮掩地流露说不出的留恋和温柔。   然而他就只看了那么一眼,就匆匆转开了头,生怕再多瞧一眼似的。   萧初楼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迟疑一下,终于往那香炉里洒了一点安神香。   窗外雨阑珊,小雪微微。   烛台上微弱的火焰晃动,萧王爷出神地盯了一会儿,方才慢吞吞将最后一件大氅披在身上,慢慢往门口踱去。   东方的天空略微泛着青白色,有乌云昏暗不明,莫名的有些瘆人压抑的味道。   几步路的距离,他仿佛蹉跎了一生岁月,寒风吹起萧初楼墨黑的长发,他一脚踏出扶摇宫,终于没忍住,又转身折返回去。   ——在寝殿门口停住了脚步。   萧初楼笔直的立在那扇朱红的大门外,没有推开,只透过镂空的缝隙,偷偷地、偷偷地望了玄凌耀沉静地睡脸一眼。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着,三、二、一...   他一顿,又继续,零点九、零点八...   这个时候,安静躺在床上的耀帝陛下忽然一动。   萧初楼动也不敢动,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样,紧张地屏住呼吸。   他的左手跟右手打赌,如果玄凌耀这时候醒过来,如果....   ——也许,他可以尝试留下...   可惜陛下只是翻了个身,再无声息。   萧初楼有点失落,又有点自嘲,又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望见不远处静静侍候一旁的小太监五顺——那是萧王府在宫里最后一个眼线。   萧王爷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终于缓缓转身,越走越远,背影消失在天策元年的寒冬风雪中,远的再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嘛~有的人之所以会觉得狗血可能是因为里现在的生活太过遥远了... 其实是很真实的事情~ 俺爸妈那会儿就是这么过来的,尤其是俺老爸.. 他曾说他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得到两分钱的压岁钱,能多买几个馒头和馍 (俺妈就比较搞笑了,据说她小时候的压岁钱统统拿来玩电梯了,坐一次一分钱,她每年过年都盼着能玩一下..囧) 那个心酸哪..现在的很多90后是无法理解滴 PS,都看出来了吧,阿楼同学是四川地震的时候穿越的... 那段时间刚好俺们快高考了,每天中午读报纸都读得直哭,最囧的是,我们班的人吵着要捐钱捐东西,结果学校居然不让,说什么不能影响备考...无比无语 给大家讲一件小事,那天我们班有个同学(一女生),她刚回家,然后她老爸(我们班数学老师)正在看新闻,一见她回来突然走过去抱着她就哭,然后一边就说,幸好你在爸爸身边啊... 当时俺同学就哭了,跟着她老头一块抱着哭...后来说起来很囧,不过当时感动得不行... 提起这事儿俺罗嗦了点,大家不要介意~MAU~亲亲=3= 第六十五章 不告而别   天光昏暗,阴云未散,沉沉地压在东玄皇宫顶上,始终徘徊不去。   耀帝陛下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中萧初楼的身影越来越淡,温柔的笑容也变得冰冷,他头也不回的远走,把微弱的亮光也带走了,完全不顾自己在黑暗中痛苦挣扎,嘶声厉喊。   当寒冷的风雪渐渐将他淹没覆盖,呼吸也变得困难的时候,玄凌耀突地惊醒了。   “不准走!”尚来不及看清周围,耀帝陛下倏然伸手想要抓住飘然远去的湛蓝衣袂。   五指猛的抓拢,却扑了个空,衣袖从指尖翩然擦过——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玄凌耀这才睁开眼帘,发现自己还躺在龙床上,手突兀地举在空中。   他缓缓收回手,轻松一口气。   原来只是个梦...   “皇上,您醒了?”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床边响起,玄凌耀蓦然转头,入眼的竟然不是昨夜与他缠绵悱恻的萧王爷,而赫然是被他冷落在后宫的越贵妃!   梦境中冰冷入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被耀帝陛下强硬的按捺下来,只是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爱妃怎会在此?”他缓缓坐起身,并不去接对方殷勤递过来的外袍,只是沉着眼神盯着越琼,冷声问道。   “皇上,臣妾...”越贵妃举着龙袍的手僵硬在空中,伸也不是,缩回来更不是,她委屈地嘟着嘴软声道,“皇上已经昏睡了一整天了,太医才来看过,说只是吸入太多安神香的缘故,臣妾担心陛下龙体,才过来...”   “一整天...”恢复冷静的帝王长眉忽而一凝,猛的抓过艳丽女子纤细的手腕,沉声喝问,“萧王爷在哪儿?”   “萧王爷?”玄凌耀没有刻意控制力道,越琼被抓得疼的一咝,这个问题又问得莫名其妙,她小心翼翼地哀求道,“臣妾不知,萧王爷...难道不在王府里么?皇上...您抓的臣妾很疼...”   玄凌耀眉心皱得更紧,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不安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他朝越琼望了一眼,见她衣衫半敞,玉簪横斜,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越发觉得厌恶,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越妃既然担心朕染恙,那何须半褪衣衫爬到朕的床上?”   “臣妾不是...”越贵妃噎住,姣好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红,想要辩解却被帝王打断。   “还是爱妃有何旁的心思...”耀帝陛下余光扫了一眼床边的香炉,安神香早已燃尽了,只剩一堆不起眼的灰烬残留,他微眯了狭长的双眼,盯着越琼道,“...以为给朕下安神香,就能借机邀宠了!”   开口时还是淡然的语气,渐渐到最后已是疾声厉喝,吓得越贵妃跌坐到冷冰的地板上,六神无主,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是的!皇上,那安神香不是臣妾——”   “够了!闭嘴!”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耐地蹙着眉,直接从床上起身,随手捡件披风披在身上,再也懒得看越贵妃一眼,扬声叫进来侍候的太监,“是谁擅自放越妃进入扶摇宫的?哼!连通报都没有,不懂规矩!”   当值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太监,一见龙颜大怒,顿时吓了一跳。虽然他通报过,但是皇上睡得那么深根本叫不醒,又不敢得罪这位权臣之女。   小太监却也不敢辩解,只惶恐的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   “罚俸三月,杖责十下,自去领罚。”耀帝陛下丝毫没有体谅小太监的意思——天子的怒火必须要有人来承受。   然而幸好不是直接杖毙,小太监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至于你...”帝王瞥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越贵妃,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冷声道,“来人,送越妃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居所一步。”   “是。”两个宫女和侍卫上前拉住越贵妃,连拖带拽就往外走。   这简直等同于打入冷宫了!   越妃花容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自作聪明前来看望皇上,竟然倒了大霉,不!不可能!她是未来的皇后啊!   不顾仪态地跪在地上,越贵妃仍然以为皇上是错怪了自己,辩解道:“皇上您错怪臣妾了!臣妾没有旁的心思,只想伺候皇上!那安神香真的不是臣妾点的!”   一听安神香三个字,玄凌耀心脏一阵刺痛,脸色越发阴沉下来,他怎会猜不到那香必然是萧初楼做的好事。   可是,初楼为何如此?!   莫非.....   莫非.....   帝王垂下的袖子里,拳头愤怒地紧紧攒着,依稀可见青白的血管凸起。他根本不欲再和越贵妃纠缠,只想快点去找回萧初楼,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帝王回身拂袖,目光冷漠如刀,口中只道,“这里只有你与朕二人,不是你,难道是朕点的不成?!”   “不是——”越贵妃竭力摇头,突然口不择言冲口而出道,“啊!臣妾知道了!是柳妃!一定是柳妃!她心中嫉恨臣妾...她要陷害臣妾!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越妃的愚蠢让玄凌耀心中更加不快,以柳妃那样温顺胆小的性子,要是敢这出这种蠢事,那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了。   他面上泛起冷笑,刚欲呵斥,旁边一个太监却瑟缩地插口道:“皇上...柳妃确实在贵妃娘娘之前也来过扶摇宫...”   玄凌耀一挑眉,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淡淡的瞥了那太监一眼,没有说话。   小太监立即被这实质般的眼光吓得一抖,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却听得皇上开口吩咐:“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地点头称是,立刻跑了出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太监五顺,这时低眉顺眼地呈上一封信,躬身道:“皇上,这是蜀川王殿下吩咐呈给皇上的。”   帝王眉心一颤,忽的转头,二话不说直接夺了过来,只是拿信的手略见颤抖,以至于好半天才展开。   开头第一句话便让他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   “陛下亲启:   臣有要事启奏。   日前从蜀川发来八百里加急,蜀川境内,王城、泉盘关、洪镇、六方城等地突发叛乱暴动,规模不一,周边地区均有不同程度影响,此事牵连甚广,臣恐暴乱酿成大祸,是以连夜赶回蜀川,不愿惊扰陛下休息,臣擅自做主,不告而别,还望陛下恕罪。臣蜀川萧初楼上。”   雪白的信纸上墨迹未干,大字龙飞凤舞苍劲随性,一看便知是萧初楼的笔迹。   看到解释,帝王愠色稍霁,可是这封信翻来覆去就这么短短一段话,而且通体文邹邹,恭敬异常,全然公事公办的口吻,分毫不像那人平日的风格。   本该放下心来的帝王,此刻却更加忧虑,盯着这封看似合情合理又里外都透着怪异的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半晌,他抬起头凝视那个传信的太监,审视的目光好似要将人看透。   五顺恭顺地垂头立着,可是那股迫人的威压委实太过恐怖,他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来。   终于听到陛下淡然低沉地开口:“萧王爷...可有说过何时回帝都?”   “回禀皇上,殿下并未有说明。”五顺把头压得更低了些,以掩饰眼底的忐忑,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看穿了。   “那他还说了什么?”玄凌耀目光依然停留在五顺身上,嗓音深沉平稳,完全瞧不出一丝波动的情绪。   五顺踌躇一下,稍稍抬头。   玄凌耀皱眉道:“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五顺心中一惊,越发恭谦地开口道:“王爷说——”   话音未尽,门口忽然响起一声通报:“皇上,天耀卫甲队长求见。”   五顺立刻住了口,帝王面露不快,犹豫一下,还是收敛神色,扬声道:“宣。”   片刻,一身黑衣劲装的甲十四疾步踏入大殿,神色焦急,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见到耀帝便利落地单膝跪下,对大殿上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贵妃娘娘视若无睹。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急迫和略微的犹疑:“启禀皇上,萧王爷他...”   “如何?”帝王心中一阵揪紧,上身下意识微微前倾。   甲十四回答道:“昨晚收到线报,蜀川王爷手下两位统领,还有那留在帝都的五千终结者军队,突然——”   天耀卫队长咽了一口口水,顿了下,低声道,“突然消失了...”   “啪嗒嗒——”帝王骤然长身而起,衣袖拂过雕花木的桌面,精致的瓷器碗碟统统被毫不留情地扫到地上,凌乱成一地的碎片瓷渣,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狠狠刮过众人的耳膜。   甲十四咬牙伏跪在地:“属下无能,恳请皇上降罪!”   “好一个‘消失了’!”玄凌耀一只手撑着桌沿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一路往下沉,被一座高不可仰的大山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死死盯着甲十四,冷声低吼,“既然是昨日得知的,怎么到现在才——”   帝王蓦然僵住,昨日——!   昨日,他与萧初楼游湖赏雪,温柔缠绵,一连串的甜蜜画面闪现在脑海里。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那人留在自己身上的体温,指尖还记忆着肌肤细腻的触感,耳畔还回荡着动人的情话....   “玄凌耀,我爱你。”   魔咒一般的嗓音令帝王浑身巨震,他怔怔低头,手腕上还带着那串朱红的相思子,圆润的红豆轻轻转动着,艳红得刺目。   到底是昨日的一场春梦,还是今日的一场噩梦?   玄凌耀面上罩了一层寒厉至极的冰霜,他艰难的转向五顺,涩声开口,一字一字像是从喉咙破碎出来的玻璃,强硬而又脆弱:“萧初楼还说了什么?”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可微颤的嗓音听来又沉又哑,怎么也掩饰不住暗藏的一丝丝微弱期盼。   像是即将受刑的囚犯,在上法场的前一刻惨淡地期望能侥幸偷生一般——   也许...   他只是需要军队助他平乱...   也许...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   五顺惶恐的跪在地上,心中苦笑,陛下正在气头上,若是那话说出来,恐怕陛下要将他活活剐了。   他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道:“萧王爷说,‘此去路途遥远,蜀川王府事务繁多,与西楚战事一触即发,此多事之秋,王爷不会再离蜀川一步,恐日后再无暇□陪伴陛下左右——”   “啪呯!”尖锐的破碎声让五顺的话音戛然而止,桌面上最后一只完好的青花瓷盏被帝王猛的一掌拍碎!   晴空出现霹雳,耀帝陛下刹那间懵住了。   细碎的碎片扎进耀帝陛下手掌心,顿时鲜血长流,他却浑然不觉,阴沉的面庞因这句话而缓缓变得青白如银铁,不多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一干二净。   “还有呢...”不知过了多久,玄凌耀才听见空寂的大殿回荡着自己的颤抖的声音。   “还有....”五顺小心地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兢兢战战道,“王爷还说,恐怕不会再回帝都,所以日后陛下大婚,还请恕王爷无法当面祝贺之罪,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切勿挂念。”   不会再回帝都,切勿挂念...   不会再回帝都....   切勿挂念...   心脏仿佛被锥子钻破了一个大洞,昨夜里满腔的炙热情愫泄堤般的流走,胸口空空荡荡,肿胀酸痛。   玄凌耀脸色刷得瞬间惨白,他晃了两下,全身都在抖,几乎站立不稳,全身的重量都靠那只手支撑在桌上,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那短短一句话抽走了似的。   从未见过向来温和沉稳的耀帝陛下如此雷霆之怒,越贵妃被忘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缩着,愚蠢如她,尚也明白,这时候触怒龙之逆鳞那简直是找死。   很显然,蜀川王殿下,就是这逆鳞。   大殿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陛下脸上濒临死亡的悲凄神情震住,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扶摇宫外乌云压顶,苍穹千鸟飞绝,狂风裹挟着大雪肆虐乱舞。   宫殿内八角宫灯吊在檐角上摇摇欲坠,昏暗的灯光映照在耀帝陛下苍白的侧脸上,森冷沉默如冰窟。   玄凌耀目光茫然垂下,蓦然厉声急促喝道:“备马!”一面说着,抬腿便往外走。   “陛下?!”五顺惊叫道,“这会儿萧王爷应该已经走远了...”   “朕再说一次,备马!”玄凌耀不为所动,只沉声再次命令,冷漠肃然不容拒绝。   五顺立刻点头,匆忙的跑出去。他丝毫不怀疑倘若再有拖延,陛下恐怕就直接用走的去追了。   甲十四亦匆匆跟上,示意殿外的天耀卫统统随行护驾。   这位武器高强的天耀卫队长,一路上在心中不停地咒骂着蜀川王,他同陛下一样不明白,萧王爷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蜀川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该同陛下商量才对嘛!   这样不辞而别,说重了,那简直是——   欺君大罪!   而且居然还说什么日后不再回帝都,这...这叫个什么事儿!   陛下一道旨意下来,难道萧王爷还敢抗旨不遵?   一路策马狂奔,风雪刀割般生疼地刮在脸上。   玄凌耀没有穿龙袍,只披着一件玄黑的绣龙披风,在颠簸的马背上猎猎翻飞。   鹅毛大雪飞扬而下,几乎将他满头青丝都染白。   其实此时,蜀川王的马车不过刚刚走出帝都南门。为了摆脱天耀卫的追踪,六辆一模一样毫不起眼的马车分开六个方向在帝都里绕着圈子。   蜀川王随意捡了一辆乘坐,一路静静地闭目养神。   马车出了帝都郊外,渐渐远辟清冷。   那片秀丽的相思湖赫然出现在眼前,银装素裹的红豆林一如昨日宁静。   萧初楼微挑起车帘,怔然望着这一方纯白美景,雪地银亮反光,刺得他双目酸涩发疼。   倏然,他似乎瞥见素白的雪林里一抹极其醒目的黑色人影。   ——那,会是谁?   被刻意压抑的心弦猛的一颤,萧初楼大喝一声“停车”,未等马车停下,他已径自从窗口跳了出去,直奔那抹树林深处的人影而去。   雪涯和花林皓唤他的声音亦被抛远。   身边的树影飞速后退,他跑得极快,数息便已欺近,眨眼只剩两步的距离。   两步,不过伸出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却在这时,那人似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身来。   蜀川王蓦然僵住,半伸的手臂就这么生生顿在空中。   寒风飞雪,纷纷漫漫仿佛潇肃了一世。 第六十六章 死灰(补完)   萧初楼尴尬地缩回手,望着面前一脸警惕的陌生男子,轻咳一声道:“抱歉,认错人了。”   对方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快步离开了。   天地苍茫凄白,风雪迷人眼,萧初楼孤零零地在树下呆了会儿,风雪牵起他的衣袍,凌乱飞舞。   直到头发和衣襟都落了层薄雪,冷的他一抖,才回过神来。   低头轻抚着手腕上冻得冰冷的红豆手链,萧初楼眼神渐渐模糊而恍然,良久,嘴角涩然泛起一抹苦笑。   他想起那人眉梢带笑,面庞温和如冬日暖阳。   “初楼,今日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心底蓦然一阵揪疼,萧初楼深沉的眼眸,罕见地流露一丝出难以察觉的哀伤,他深深吸入一口寒冰的空气,缓缓摘下手链,握在手心。   犹豫许久,他喉结微微颤动,终于狠绝下眸光,将手链挂在树梢上,强迫自己回转身,一步一步向来路走去。   艳红的相思子在白雪覆盖的枝头上摇曳,十分醒目,在风雪中又脆弱的仿佛随时都会从树梢跌落。   蜀川王木着一张脸坐进马车里,没有再回头,冷淡的吩咐了声“走吧”。   大雪依旧。   黑色的马车平稳的驶在官道上,离帝都越来越远,雄伟的城墙只剩一条黑线。   周围很静,只有车辙回荡着支嘎吱嘎的声音。   突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暴风雪中,裹挟着些许细微嘶哑的叫喊,仿佛一个男人的喊声。   在喊——   “萧初楼!”   马车里的萧王爷浑身一震,猛的张开眼,下意识就要揭开车帘往回看。   指尖甫一接触到帘拢,却一下子顿住,好像窗外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不敢看一眼。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刺入他的耳膜。   “回来!萧初楼——”   会是他么...   便是见着了,又能如何?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萧初楼靠在马车壁上,身体随着车身的震动而轻轻颤抖着。   “王爷...可要见见陛下?”耳边响起雪涯犹豫的声音。   萧初楼一愣,缓缓摇头,笑容无比苦涩。   “陛下既然深情如许,王爷为何...”   他嘴唇轻颤,良久,才道:“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陛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别再那么傻得就随随便便与旁人掏心掏肺。看吧,被骗惨了不是?   还有,不要因为喜欢就宠爱到溺爱,小芭比和小托尼都被你喂得胖成什么样了...   我把它们带走了,你...别在御书房的窗户边上傻等了。   我总说你夜里睡相不好,那,也是骗你的。   是我喜欢偷偷拉过你的手,放在我腰上。   昨儿个夜里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有下次了。   其实我很讨厌那个老是给你送补品的女人,只是没告诉你。   其实每次早朝的时候,你都高高坐在龙椅上,每过三分钟就会忍不住偷偷往我这里瞥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其实....若非我一直都偷偷注视着你,怎么会知道呢?   其实,我是真的爱你。   再见了,玄凌耀...   一条腿曲着,人前雍容华贵的蜀川王爷此刻毫无仪态地蜷在马车角落里,疲惫地闭上发热微红的双眼,旁边随手丢着一杆只抽了一口的水烟。   他一手捂在脸颊上,冷冰冰的简直不像人的手温。   鼻翼酸涩翕动,萧初楼颤动着喉结轻声回答着。   不,是永不再见了...   马车跑得极快,眨眼就消失在地平线上。慢了一步赶来的耀帝陛下最终也没有追到。   寒风溯雪灌满玄凌耀的长袍,高大的骏马烦躁地打着响鼻。   “萧——初——楼——”   嘶声力竭的低吼响彻极冷的天地间,眼前四面俱是苍茫皑皑白雪,玄凌耀茫然四顾,仿佛人世间只剩下他一个孤单削瘦的身影,再没有别人...   也没有他的初楼...   耀帝陛下那一声声凄冷之极的吼声,好似喉咙都扯破了,渐渐越喊越哑,终于低哑的叫不出声来。   凛冽的嗓音在冰天雪地里荡喝回响,震得甲十四等人骇然地跪在地上,皆是心惊胆战。   五顺壮着胆子上前劝道:“皇上,外面天寒,小心冻伤龙体,不如先回宫,再派人来找王爷...”   玄凌耀只是怔怔望着前方,颤抖着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火烧一般的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   五顺小心翼翼抬高声音:“皇上?”   骏马一声嘶鸣,耀帝陛下终于沉默地折返,缓缓往回走。   随行之人大松一口气,小心的护在两旁。   路过城门口的相思湖畔,陛下忽然停下来,凝望着那片冰封湖面,昨日的细语温存历历在目,一时竟是痴了。   倏然,玄凌耀目光一凝——湖边的树稍上,那串艳色珠链——红的刺眼!   “皇上?!——”一众侍卫震惊地看着耀帝陛下匆忙下马,全然不顾仪态地往湖边的树林跑去。   积雪在脚下被毫不留情的踩碎,白霜枯草簌簌轻响。一滴雪水从梢头落下来,打在耀帝陛下苍白的额头上。   他冷得一颤,手心里却死死攒着那串手链。   圆润朱红的相思豆就这么被孤零零地遗弃在树梢,淡淡结了层白霜。   “萧初楼——好、好、你好!”玄凌耀沙哑低吼,双目倏然酸涩沙痛而发红,他全身都抖,扣拢的五指越来越用力,那股狠劲简直是要生生将它捏得粉碎一般。   青筋暴起的手腕上,另一串一模一样的红豆轻轻转动着,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和悲哀。   “啪——”   一阵滔天怒火夹杂着绝望骤然窜起,帝王突地一甩手,将手链狠狠掷在地上,红线一下子被扯断了,一颗颗红豆“哒哒哒”散落一地,眨眼被大雪掩埋。   玄凌耀心里似乎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断掉了,疼得他喉头一阵腥甜。   身为帝王的尊严不容许他有丝毫软弱,只能紧抿着唇,强硬地将这一口痛彻心扉的心血咽了回去。   在身后远远望着他的臣下眼里,寒雪刮在耀帝陛下刀削般的侧脸上,依然如山岳巍然不动。   树林前的湖面平滑如镜,水光冰凌,绚丽异常。   “当朕是一碰就碎的瓷器不成?”   “微臣这是——明月有珠,珍而惜之。”   ...........   “玄凌耀,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   “再有月余就开春了,到那时湖上雪化,不若你我二人再来游湖?”   “明年开春游湖...好...”   ...........   那人一语一笑间深情如许,统统都是——一场骗局?!   昨日悱恻情话还萦绕在耳畔,如今想来不过...   刺眼!刺耳!刺心!   玄凌耀背过身去,挡住脸上再也遮不住的凄冷神情,左手缓缓捂在眼睛上,指缝间略见水光。咸涩的泪水啪嗒滚落,飞快凝成了小冰渣,在无情的大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初楼,你骗我——!”   “...你昨日约我出宫,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军队撤走的痕迹么...”   “你到底....可有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萧——初——楼——!回答我——”   长空飞雪,僻冷的湖边一片坟地般的沉寂。   东玄尊贵的耀陛下就这么孤独无助地立在树林下,仿佛一眼望尽一生年华。   他脸庞冻僵,没法笑。   他喉头嘶哑,没法喊。   他伤心欲绝,没法哭。   他悲愤如困兽,无从发泄。   萧初楼竟然走的如此决绝,如此干脆,甚至连一星半点的希望也不留给他。   那人往日里巧言淡笑,策马轻蹄的飞扬神采,千军万马前雍容神闲,温柔缠绵的亲吻拥抱,偶尔流露的脆弱与傻气....   一点一滴,如毒药一般在玄凌耀心脏里蔓延。   痴然良久,耀帝陛下眼眸中波动的情绪渐渐淹没,如同燃烧殆尽的碳,终于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僵直的身躯动了动,望着那满地散落的红豆,嘴角牵起一抹淡然苦笑。   然后,帝王缓缓蹲下身,用冻得发红发僵的手,一粒一粒,将它们一一捡回来。   ——那好似,他能死死抓在掌心里,唯一可想念的东西一样。   圣上回到帝都皇宫之时,已是落日西沉。   暗红的晚霞将整个西方的天际染成血色。满朝文武惶惶,今日圣上没有早朝,蜀川王爷突然毫无征兆地离去,越贵妃触怒龙颜失宠禁足....   一股汹涌的暗潮就这么说爆发就爆发了,简直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北堂昂元帅和翟逸之丞相焦急地等在御书房。   翟大人来回踱步,眉头皱成千沟万壑,北堂昂一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扣在扶手上的拳头,用力之大几乎要将扶手捏爆。   宽袍玄衣的耀帝陛下带着一身湿气落雪慢慢步入书房之中,两人豁然而起,恭敬跪下请安,又偷偷用余光打量皇上的神色。   却见君王面色平静如无波古井,除了双鬓上铺了层霜雪,看来沧桑深沉,两人一时间俱有些怔愣。   玄凌耀挥手让身后的天耀卫退下,径自绕过书桌,坐下淡然道:“两位爱卿,有何事?”   翟逸之眸光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北堂昂丝毫不顾君臣避讳,忽而单膝跪下,沉声道:“萧王爷离开,微臣有罪责,请陛下责罚!”   高坐龙椅上的君王目光一诧,失笑道:“这事...与你有何干系?”   “微臣曾经私自去找王爷,劝说他...”感觉到陛下呼吸忽然凝重,北堂昂心底苦笑,咬牙续道,“劝说他,倘若不能抛开万难,一心一意对待陛下,莫不如...趁早离开!”   “你!”玄凌耀长眉倒竖,一下子站起身,强迫自己冷静许久才心如止水的神色,骤然间又挂满寒霜。   翟逸之焦急地朝北堂昂使眼色,对方却恍若不觉。   真是白痴啊你!这个当口说这种话....嫌命长也不带这样的!   耀帝陛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伏跪的年轻将军,眸光瞬息万变,深深呼吸几次,最终缓下神色,颓然坐下靠在椅背上。   桌上的茶凉透了,玄凌耀端了一下却没端稳,“咯啦”一声碰倒了茶盏,凉水瞬间浸透华贵的桌布。   帝王微怔了怔,收回手按着发皱的眉心。   淡漠低沉的嗓音轻而缓慢:“起来吧,这桩事...大抵与你是无甚干系的。”   北堂昂诧异的抬头:“可是...”   玄凌耀挥手打断他的自责,苦笑道:“朕早该看出来的,只是...不想往那儿猜测,他急着做好练兵的计划,不就是为着离开打算么。再何况...”   这么说着,玄凌耀冰冷的手指不由自主扣紧扶椅,嘴边的苦涩更加浓重了:“再何况,以萧初楼大宗师的实力,他若执意要走,谁能拦得住?”   谁能留得住他?   便是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心...   翟逸之面上怒气冲冲:“皇上,萧王爷这次也未免做得太过分了!就算蜀川出了什么事,也不应该不辞而别,况且皇上对他——”   “够了。”玄凌耀深深阖上眼帘,叹息般喃喃,“那不过是借口,初楼之所以走,就是为了...”   ——离开我。   最后三个字艰涩地哽在喉头,玄凌耀嘴唇轻颤,却说不出来。   另外两人看他神情,也明白了七八分,可是却更糊涂了。   翟逸之试探着小心道:“...可是萧王爷对陛下,也算情深意重,怎么突然就——”   莫非是无法接受皇上纳妃立后?   应该不会吧,萧初楼可也不是什么专情之人,丞相大人在心里猜测着。   “朕也想知道...”玄凌耀低喃,转过头不期然望见窗外那一株桃花树——赫然发现,那纤细的枝干竟然在猛烈的暴风雪中,拦腰折断了。   或许,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经不起风雨的...   帝王默默的看了会儿,突然吩咐道:“把那棵树给铲了吧。”   一旁的五顺连连应下,前脚还没离开御书房,忽而被陛下叫住了。   “皇上,还有何吩咐?”小太监恭顺地低着头。   玄凌耀目光沉静:“五顺,你日后,便留在御书房做事吧。”   因为这一句话而荣登首领太监的五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激动地跪下磕头谢恩。   其实他自觉地,没有被盛怒的圣上下令砍头,已经是足以让自己高兴万分的事了,更何况这下不但没有丢了性命,还瞬间成了圣上面前权柄极大的红人,这简直如同在做梦。   五顺知道,圣上做出这个决定,乃是还留着萧王爷的情分——又或许,还存着通过他,探知一些蜀川王的消息的心思。   想到此处,五顺心里又有些发堵,万一哪天圣上跟萧王爷当真闹翻了,他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初掌权柄的首领太监,此刻在心里虔诚地祈求老天,旧主子萧王爷您老千万要早日回来啊...   不过,兴许是老天爷太忙了,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待小太监欢天喜地走后,北堂昂淡淡问道:“陛下,可还要派人去寻蜀川王?”   玄凌耀沉下脸,转过身来,面上带着犹疑。   追,他当然要追回那个决绝的男人,好好的问个清楚!   可是...   倘若萧初楼执意不肯,又当如何?   莫非还要因为他们之间的私情,挑起两国战争不成?   君王忽而觉得倦了。   突如其来的,一瞬之间占满内心的疲倦与无力。   一瞬之间的茫然无措。   萧初楼,这三个字仿佛一道千重囚锁,死死捆缚着自己,轻轻一触便撕裂般疼痛难抑。   然而玄凌耀对此,毫无办法。   沉默许久,耀帝陛下才沉沉开口:“去寻——”   “皇上!”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玄凌耀顿时住口,蹙眉冷冷道:“何事大呼小叫?”   门口传话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快步走进来,惶恐的跪倒在地上请安。   这人乃是宏元宫里服侍太上皇的侍从,玄凌耀见过几次,看到是他,心中没来由的陡然一紧。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稳住那一丝不安,沉声问道:“是父皇吩咐你过来的?”   小太监摇头泣道:“皇上,太上皇他——病倒了!”   众人皆是一惊。   “你说什么?!”玄凌耀骤然大跨一步,心脏猛烈揪缩,他盯着小太监哀戚抽噎一张一合的嘴,脑海中轰然空白。   他的牙齿几乎都在打颤——   父皇...   他仅剩不多的亲人,莫非也要在这个冬天,撇下他永远离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风中残烛   冬雪中的宏元宫在阴沉沉的天幕中泛着瘆人的惨白色,一如既往那般安静,或者更静一些,如同死寂。   车撵行至正殿门口,耀帝陛下一掀车帘,踏在平滑的石板地上,面上神色沉静庄肃,只是比往日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此刻的忧心和烦躁。   宫女太监们捧着大大小小的药罐汤水进进出出,寝殿前的院子里,太医们站了一堆,聚在一团焦急地商量着什么,眉头都无一例外地皱得死紧。   整座宏元宫都透着一派肃然和压抑。   太上皇身体早已经不行了,然而这个冬天却也是格外的寒冷,这个支撑着东玄走过数十年风风雨雨的瑞帝,终于在暮年妻离子散的打击中,一蹶不振。   灵嘉公主伏在床头哭了一阵,看见皇兄进来,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耀帝陛下安抚地拍拍妹妹的肩膀,放缓了步子,挑开帏帐,轻慢地缓缓走近床前。   老迈的太上皇一身白净的绸缎袄,安静的躺在那张华贵而柔软的大床上,原本就不怎么锐利的轮廓更是被病痛折磨的磨平了棱角,双鬓白花花的,就像穿的那身素白衣裳一样。   玄凌耀缓缓依着床头坐下,深邃凌厉的目光在老父亲深深的皱纹间变得柔和。   他恍惚地想起二十年前,眼下这个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男人,他的身影是那样高大俊朗,挺拔如山,一双有力的和暖大手,可以将幼小的自己一把捞起来,高举过头顶,扛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而今,他的父亲只能孤独无助地躺在这里,在昏睡中痛苦地皱着眉头,挺拔的身形变得越见削瘦佝偻,露在被单外的一截手臂,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狰狞的青色经脉爬满手背。   “父皇。”帝王轻轻唤了一声,小心的抬起父皇的胳膊,慢慢放进温暖的被子里。   床上的老人悠悠转醒,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看见自己的儿子,他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却只能力不从心地僵硬住面颊,看起来分外难看。   玄凌耀看在眼里,蓦然心中一酸,半晌,勉强笑道:“这些天外头都在下大雪,天色也不大好,父皇就不要老呆在院子里了。”   太上皇欣慰地望着自己最爱的儿子——亦是唯一仅剩的儿子,低低开口道:“哪个多嘴的乱说话了?皇帝,不要因为我这把老骨头耽误了政事...”   “怎么会,父皇身体一向健朗,儿子只是...”玄凌耀顿了顿,复道,“想跟父皇聊聊天。”   太上皇轻轻叹了口气,眼光远远往窗外飘去,入目只有一片阴霾的阴云,还有乱舞的飞雪,以及被狂风压弯的枝头。   “...据说,”太上皇淡淡开口,“今儿个早晨,琼儿那孩子惹你生气了?”   玄凌耀一滞,语气倏然冷淡下来,带了深深的倦意:“嗯,没规没距的,只是敲打一番罢了。”   其实近日发生的事,这位久居深宫的老人多少也知晓一些,知子莫若父,更何况心里比大多数人都通透些的老皇帝呢。   此时,望着神色疲惫的儿子,那股子从心里漫出四肢百骸的悲伤和苦涩,瞒的过旁人,却哪里瞒得过自个儿老子?   孽缘,孽障....   太上皇深知,这个儿子打小便是极重情之人,或许是小时候历经磨难的缘故,旁人付出一份真心与他,他定要还报十分。   只是自古,情深,不寿...   到嘴边劝说的话语突地哽在喉头,老皇帝垂下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青色的帏帐在深冬的宏元宫飘荡着,一时间,整个东玄曾经与现在最为尊贵的一老一少,俱都沉默下来。   太上皇从此没有再提这话。   现下,他只是一个一脚踩进坟头的老父亲,只想在还能看见的时候,见到疼爱的儿子,过得快活。   浑浊散乱的目光缓缓游走挪动着,他恍惚地想起过去数十年,在这重重深宫里浮沉。   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的脸飞快的在眼前闪过。   这一辈子,自己当真过得快活吗?   快要走到尽头的老皇帝想起自己爱过的女子,庄重的妻子,可爱的儿子,俏丽的女儿...   想起身边一个个重要的人,脆弱的生命在眼前流逝,无能为力。   快活吗?   老皇帝一皱眉,忽然低低的咳嗽起来。   玄凌耀心中一紧,一只手轻轻抚上来,替父皇顺气。然而对方却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他的手。   “父皇?”   或许是人之将死,很多事突然有了明悟,也或许是自己远远称不上快活的一生,让他不忍心叫宠爱的儿子步上自己的后尘,亦或许...   总之,老皇帝再也不想拿家国大任逼迫于他。   “倘若...”他握着陛下的手紧了些,断断续续道,“你当真喜欢了那萧初楼...放手去争取便是...”   老皇帝顿了顿,不顾帝王震惊诧异的脸色,目光变得温和:“其实当年...你母妃,她,是被为父硬抢进宫里来的....”   “...这是父皇一生,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皇帝垂下头,喉间竟然低低沉沉传出笑意。   “你是父皇最得意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才是...”   玄凌耀怔怔地望着他,嘴唇轻颤,忽而有些不知所措:“父皇...”   这话若是放在前些天说,他必定会十分高兴。   可如今,只余下几分辛酸,几分涩然,几分怅惘。   却并无欢喜。   烛火在冬日寒风中摇曳。   耀帝陛下沉默地坐在父亲身边,半张脸陷在阴影中,让人仿佛有种脆弱的错觉。   年轻时候轻狂岁月,似乎有许多快乐的事情,老皇帝捡些趣事缓缓说着,慢慢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   “...那会儿,你就那么一丁点儿大,粉粉嫩嫩的,害的父皇都不敢抱,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   “...你这个坏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爬到父皇身上撒尿,龙袍都尿湿了...”   “你长大了,懂事了...父皇很高兴,真的...”   .......   已经成长为一代强势帝王的儿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面上带了柔和的微笑。   记忆中,似乎没见过沉着儒雅的父皇如此喋喋不休的模样,要把在心里埋了一辈子的话一股脑都倒出来。   简直好像是....   ——像是现在不说,以前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般。   听着听着,玄凌耀鼻头微微发酸。   然而他只是抿着嘴唇,温和微笑,一如多年以前,幼时的他缠着父亲膝头撒娇时,父皇宽容的笑容一样。   宁静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的,宫殿外已是华灯初上。   老太上皇目光挪到窗外点点莹白的树梢上,忽而淡笑道:“啊,耀儿你瞧,梅花都开了。”   耀帝陛下顺着他的话望过去,面上微笑一瞬间不自然地僵了一下——那不是梅花,只是零星的落雪。   口中却道:“是啊,等父皇身子好些了,儿子陪您去院子里赏梅?”   说了许多话,老太上皇有些乏了,不过心情倒似乎格外好,乐呵呵道:“梅花虽好,却嫌冷清了些,倒不如御书房外的桃花来的艳丽。”   “不若,开春以后,叫上灵嘉,咱们一家人再去坐坐?”   蓦然想起那株折断的桃花树,玄凌耀隐在袖中的手略有些颤抖。   他凝视着父皇苍老清瘦的面庞,想起先前太医惶恐着说的话。   ——太上皇,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耀帝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尾音依旧忍不住苦涩地轻微发颤。   良久,他动了动喉间,听到自己沙哑着说了一个“好”字。   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在相思湖畔,萧初楼答应自己来年与他游湖时的心情,蓦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脏迸发出来,刀子似的向每一寸肌肤割裂蔓延。   老太上皇已经乏得沉沉睡去了,呼吸很微弱——如同大多数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一样。谁都不知道,第二天初阳升起之时,他是否还能醒过来。   耀帝陛下紧紧握着老父亲枯瘦的手,紧闭上双眼。   无声地、寂寥地、再也无可抑制地,默默从眼角里淌出咸涩的泪水...   为他所敬爱的风烛残年的父亲,为那个他情根深种的男人...   亦为即将变得孑然一身,鳏寡孤独的自己...   阴雨绵绵,雨雪霏霏。帝都一日寒过一日的低气压冷冷沉沉地压在人们心上,连街边的犬只都不敢吠的大声。   谁都知道圣上乃是极孝顺之人,与太上皇之间更是亲厚非常,如今眼看就要不行了,又恰好在蜀川王不辞而别这个节骨眼上,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触怒了耀帝陛下。   就这在时候,宫里头突然又发生了一桩大事。   却说前些时日,耀陛下一怒之下将越贵妃禁足,后宫里议论纷纷,陛下又因为蜀川王和太上皇之事,一时心倦意怠,初时的愤怒也淡了。   这会儿,不住地有流言从越贵妃居住的绯芳苑散发出,大抵都是指责柳贵妃嫁祸越妃娘娘以搏圣山恩宠。   而然,柳妃只是一味息事宁人,丝毫不敢加以辩驳。   明眼都看得出,柳妃怕极了越琼——简直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一般。   耀帝陛下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论是咄咄逼人又有野心的越妃,还是懦弱胆小的柳妃,玄凌耀都觉得倦怠而无甚意思,或许,后宫所有的污秽事儿,大抵都不过如此。   兵部尚书越容京就在此时要求面圣。   这个八面玲珑的老头要说什么,玄凌耀大概都能猜到,陛下微微皱了皱眉,还是让他进来。   就在越容京唾沫横飞地诉说越贵妃的冤情,一向极少踏足御书房的柳妃娘娘,竟然亲自前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还带着一个约莫五岁的男童。   柳妃生的端庄秀丽,她牵着那个腼腆怕生的男孩,面上带着决然神色,一步一步沉稳地走进大殿。   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女子,直挺挺地跪倒,雪白的额头重重磕在大殿冰冷的大理石砖上,清脆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一字一字在清冷的宫殿中回荡:   “柳氏叩见皇上万安,特来请罪,臣妾有欺君大罪,求皇上赐臣妾一死!”   越容京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玄凌耀目光紧紧盯着躲在柳妃之后、跟自己年幼时长的七分神似的男孩子,低沉的嗓音紧张而缓慢道:“爱妃何罪之有?”   柳妃额头渗出殷红,她起身鼓起勇气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霍然道:“臣妾欺瞒皇上,其实臣妾——早已有了皇上龙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祖孙   此话一出,大殿中所有人皆是震惊之极。   耀帝陛下浑身巨震,蓦然从桌后绕出来,疾步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冷声道:“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玄凌耀脑中轰然一片,又是惊又是喜,又是疑惑又是愤怒,然而尚且保持着冷静,并没有冲昏理智。   毕竟这种以假乱真的事,前朝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砰砰砰”柳妃不住的磕头,泪水涟涟:“皇上,臣妾也是迫于无奈,当年您还是一个皇子,为了得到军方的支持而常年离家,呆在军营之中,臣妾发现身怀六甲之时,您已不在宫里了,那时候,外有当年的大皇子和程皇后虎视眈眈,内有...有越妃不怀好意在侧,臣妾知道,倘若消息走漏,安儿定是无法保住的!”   玄凌耀微微眯起眼眸,他不得不承认,柳妃说的没有错。   他转头望向那个却生生的孩子,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在心底喃喃,安儿?   安平喜乐,倒也不错。   听得柳妃继续道:“那年臣妾宣称染了传染之症,整日深居简出,大半年后,好不容易到了快分娩之时,越妃她...她却发现了。”柳妃面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她当时十分惧怕,怕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影响她的地位,她家中又势大,臣妾身怀龙种又只有臣妾以及奶娘还有越妃三人知道,于是她趁陛下不在,逼迫臣妾打掉这个孩子...”   “竟有此事?!”耀帝陛下眸光骤然一沉,阴狠地剜了一眼越容京,“哼!谋害皇妃皇子,胆子不小!这等罪够你们满门抄斩了!”   “冤枉啊!皇上!”越容京几乎爬着跪倒,心惊胆战,“这只是柳妃的一面之词,何况此子是否龙种还不确定....”   其实越容京心里已经有点拿不准了,当初越琼是瞒着他做的那件事,他也并不知晓。否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   耀陛下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只是目光越发的柔和的望着男孩,心底已经对柳妃的话信了七八分,并不是对柳妃信任,而是父子亲缘血脉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皇上,当时臣妾迫于无奈,喝下堕胎药,可是并没有吞下去,而且那时已快要临盆,堕胎药除了让臣妾早产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等越妃离开,臣妾才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偷偷生下安儿,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陛下一走便是数年,再回来之时,朝中暗潮汹涌,陛下事务繁忙,臣妾有心诉说却苦无机会。更何况...隐瞒皇子,乃是欺君大罪,越妃倘若反咬一口,臣妾...也有口难言...”   柳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肃然道:“皇上,若是臣妾有丝毫谎言,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皇上如果有所怀疑,可与安儿滴血认亲。”   越容京两眼一翻,干脆的晕了过去。   玄凌耀深深看她一眼,那双眼眸里有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与坚定,就好似——好似二十年前,母妃为了保住他决绝地挡在刺客面前一般无二。   陛下低头凝视那个小男孩,乌黑的大眼睛有些羞怯,有些好奇地仰视着自己,终于伸出一截嫩嫩的手臂想去抓帝王华丽的衣袍。   这是他的儿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儿子。   心中有些歉然,有些怅惘,更多是喜悦,玄凌耀面上忍不住泛起淡笑,没有躲开。   “拿碗水和小刀来。”他轻声道。   帝都又下了一场雪,前所未有的大雪,裹挟着席卷一切的铺天盖地之势,仿佛要把整个帝都掩埋起来一般。   耀帝陛下的心情却是连日来前所未有的愉悦——如同全天下刚刚当上父亲的男人一样,激动里带着略微的紧张,他有儿子了!   眼下,他正疾步走向宏元宫,手中拉着儿子的小手,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就像当年,他的父皇牵着他,无比骄傲欢喜地去给祖母问安一般。   父皇定然会很高兴,或许也会责骂自己,儿子都五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居然现在才知道。   或者...再给取个名字。安儿虽然不错,到底不够正式...   帝王边走边默默想着,风雪迷眼,他满头青丝凌乱飞舞   他们走得太快,以至于身后撑伞的太监都跟不上步伐,跑得气喘嘘嘘。   转眼宫门近在咫尺,玄凌耀刚要踏进去,倏然一个小太监神色慌乱地跑出来,差点撞到陛下身上。   “怎么回事?”耀帝陛下沉下脸。   正是那天传话的太监小圆子,一见到陛下,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哭喊道:“皇上,太上皇他....”   玄凌耀心脏陡然揪紧:“父皇如何?”   “太上皇——驾崩了!”   一时间风雪大作,吹得耀帝陛下略显单薄的身影晃了两晃。   一众宫女侍卫齐刷刷伏跪在地,似乎在说什么。   玄凌耀没有听清,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他的乌发染的银白一片,刺骨的冷。   年幼的皇子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帝王拉着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步一步往宏元宫走。   太医们跪了一地,整个宫殿死一般的沉寂。   素白的纱帐在狂风中飘荡。   玄凌耀迈入寝殿中,只觉得周身冷得牙关打颤。   殿门关上了,寝宫之中仅剩下祖孙三人。   床榻上,那个素衣老人身体渐渐冰冷,玄凌耀死死握住他干瘪的手,好像想要死死抓住那已经逝去、干涸的生命。   他觉得自己抓着一团风,一团随时就散了,眨眼就不再存在的风。   深沉稳重的帝王此刻几乎浑身都在发抖,他紧紧握着那只冰冷得没有体温的手,不肯松开。   “父皇...儿子带着安儿来看您了...”   “您有孙子了...”   “父皇,您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   “好不好...”   帝王的嗓音低沉嘶哑,每个音节都像是喑哑的断弦,颤抖着,甚至带了哭腔。   每个音节都像是寒冷的冰锥,一点点血淋漓地扎进他心里。   这位主宰了东西三十余年的老人,这位历朝历代都极难得的仁君,这位时常优柔寡断,时常懦弱迂腐,时常揣着明白装糊涂,时常狠不下心,绝不了情的君主、丈夫、父亲,就这么在天策元年的深冬里去世了。   这位尊贵的老人,晚年丧妻丧子,甚至至死,也没有来得及看到嫡亲的孙子,哪怕一眼。   安儿静静地呆在一旁,望着这个刚刚成为自己父亲的高大英俊的男人,沉默地跪在床前,头低低埋在床上老人的胸膛上,原本挺拔的背影略微佝偻,在素缟飘荡的宫殿中,显得极为萧索。   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哀伤,让幼小的他忽然觉得一阵惶恐,一阵悲凄。   帝王的肩膀开始细微的震动,直至最后,已是剧烈的起伏——沙哑的悲鸣声越来越响,几乎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他是坚强隐忍的二皇子,他是东玄宏才大略的君主,他稳重深沉、骄傲执拗到骨子里,他并不脆弱,甚至要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要强大且狠厉。   然而这个男人,他在哭。   伏在父亲干瘦苍老的身躯上,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那样,嘶声痛哭。   不是眼眶湿润,也不是轻轻流泪,而是俯首恸哭,那是悲哀到极处的摧心断肠,宛如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支撑的擎天柱蓦然倒塌崩溃。   二十多年来,自从母妃惨死之后,他再也没有想如今这般痛哭过,哭得如此彻底,如此哀伤,如此嘶声力竭。   二十多年来,他的肩头上所背负的重担、责任、委屈彷徨、失落迷茫、爱恨情仇,尽在这一声声悲鸣之中毫无保留的宣泄。   宫外狂风暴雪,肆虐沧桑。   那道高高的宫墙,红漆的大门,将里外隔绝。   屋子里失去了父亲,屋子外头,失去了爱人。   这年的冬天分外寒冷,这场冷漠的大雪带走了他的萧初楼,他的父亲,轻飘飘的雪花瞬间仿佛压垮了整个世界,风雨都泣不成声。   从宏元宫出来的时候,玄凌耀已然变回那个睿智沉着的耀帝陛下。小皇子也已经先叫人接走了。   他背光立在雄伟的宫殿门口,长明灯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幽深无际的长廊上,拉下巨大的剪影。   耀帝陛下没有说话,没有叹气,他只是默默望了一会儿身旁风雪飘摇的大殿,黑眸中是千帆过尽后的沉寂。   长明灯在风雨之中时明时灭,映照的前方的道路也昏暗不明。   玄凌耀忽而想起那天在皇陵前,他埋藏了母妃的手札,如今父亲也要躺进去了,什么时候该轮到他了?   他想起那个时候,萧初楼温暖的怀抱,还有他在自己身边...   而今,他旁边空荡荡的,谁也没有。   他失神地站了片刻,便迈开腿一步一步离开。   步伐缓慢而坚定,平静而肃然,方才黯然和悲痛好像从没存在过帝王的身上,每一道眼神、每一缕长发都在传递着他的坚强与强大。   再孤独的路,他也要继续走下去,哪怕是独自一人。   痛苦亦或者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恭喜,珍重   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在东玄天策元年发生着,宛如一场场峰回路转、令人目不暇接的戏,将这年的秋冬拉的分外长。   皇子的出现总算为人丁凋零的玄家皇室增添一丝喜庆,耀帝陛下立柳妃之子为太子,取名玄啸安。随着东玄皇储的确立,这个格外寒冷的冬日,终于悄然远去。   碍于皇室的脸面,关于小太子隐秘的过去被遮掩起来,越贵妃被废去了贵妃头衔,降至越嫔。连消带打越容京也安分了许多。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耀帝陛下依然没有立后,只据说陛下曾与柳贵妃长谈过一次之后,柳妃便安心呆在后宫的养心殿中,再没有踏出过一步。   其实自从蜀川王突然回归蜀川之后,陛下的震怒,还有对待后宫的态度,再加上此前宏远宫里传出的传言,明眼人还是多少看出了些端倪,先前多如雪花般的选秀仕女图再也没有谁胆敢不怕死地呈上御书房。   毕竟在朝堂上混得开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老手?当然,像北堂昂将军那样的纯臣,到底是凤毛麟角。   先帝驾崩,全国戴孝哀悼。陛下亲自前往皇陵守丧,临走之时,耀帝一身玄衣,隔着那条小河,沉默地站在雄伟凄凉的皇陵对岸。   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来送三弟,那时候秋雨飒飒,他埋葬掉一段悲痛的往昔,天真的以为暗黑后的黎明已经到来。。   现在,他来送父亲,这时候冬雪绵绵,素白的雪色将大地霜草俱都掩盖,却掩不住心中的寒冰涩冷。   他曾恍惚以为那明暗不定的天色是黎明的征兆,如今才发现,原来,那是黄昏。   宏元宫的腊梅终于在冬末的时候姗姗来迟,耀帝陛下偶尔过去在树下坐坐,就坐在先皇生前经常躺着晒太阳的软椅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御书房的桃花树都被铲光了,种上了一圈红豆树。   冬末春初,正是相思子长得最盛艳之时,满园的朱红妖娆,让人有种向来清冷的御书房不再寂寞的错觉。   御书房雕花镂空的窗户旁,依然立着一架鸟架,那扇窗户时时都开着,却不见陛下再养过哪怕一只雀鸟。   耀帝陛下偶尔会在书房作画,就像曾经作为二皇子时的喜欢一样,从没有人见过御笔下绘的是什么。   小皇子亦没有见到过,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的角落里,习字读书,间或偷偷瞥一眼那位挺拔冷峻又肃穆严苛的父皇。   小皇子带着濡慕的、敬畏的、崇拜的目光,悄然望着父皇的背影——他的父皇静静地站在那扇永远敞开的窗口,凝望窗外的红树艳子。   年幼的玄啸安并不明白,他的父皇到底在眺望些什么。   直到下了第一场春雨,驱散了严冬的肃杀寒意,帝都城郊外的相思湖畔,簌簌冰雪融化了,多了许多游人与船只,还有零星的冰花凝在红豆树梢上,见证这里曾经的一片净白银装。   只是,曾经承诺要来游湖赏景的人,同那霜雪一般,消散在风中。   那位在天策元年的东玄投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蜀川王爷,亦再也没回来。   时光如流水,眨眼落年华。   春,暖光熠熠,和风缓缓。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无论是卑微到田地里的一个农人,还是尊贵到皇宫里的帝王,皆是忙碌的时候。   新年祭礼、春祭、春闱,屯兵、屯田,修生养息...   待这一段过去,能喘口气的时候,春光已然如同俱已凋零殆尽的梅花桃花般悄然远去。   而宏元宫里那棵古老的参天大树,也早已重生出了无数枝桠,布满了茂密的绿叶。   夜里,微有蝉鸣。   转眼间,又是夏去秋来。   黄金般的麦穗滚浪似的连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微服私访的耀帝陛下抱着已经六岁的小皇子,就站在那层层叠叠的麦穗之间,目之所及,金色的稻穗与天边火红的晚霞交相呼应,深邃的苍穹中,是流动的云彩。   秋天来了,冬日还会远么?   平淡无波的天策一年,就在风雨雪的回环往复中走到了尽头。   这一年里,大陆西南那一角,尚有消息断断续续经过重重横断山脉的阻隔,传达到北边东玄帝都,御书房那扇宽大的窗子后面。   据说蜀川当时的暴乱,是西楚长年埋伏的钉子探查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据说蜀川王爷,在峨岚山脚下的一个座小城里,藏着一个私生子,生母不明,来历不明。   据说萧王爷已经准备将来立其为世子,沿袭蜀川王的爵位。   又据说,这个私生子,其实并非王爷的亲骨肉....   一个血统不明、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如何能继承王位,传承蜀川王的神话?   加上萧王爷久居东玄未归,于是,关于王位继承的问题,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成了蜀川动乱的导火索。   还据说,萧王爷为了辟谣,在平定各地动荡之后,于这年冬天亲自前往峨岚山,将那个私生子接回了王府。   据说,据说.......   等这一切的据说,终于有了确切证据,并通过各种渠道跨越紧张的备战区、送到耀帝陛下案台的时候,新帝即位的东玄已经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此时的耀帝陛下,正端坐在御书房的太师椅上——或者说他这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这里渡过的。   面前桌上是摊开的行军地形图,手边是两堆批过的折子,放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一旁的茶水已经置放的太久而冷透了,有宫女想要进来添茶,却被圣上训斥一顿,便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   墨笔搁在砚台沿上,帝王目光落在一张密报上,定定地看了许久,久到有些怔然。   萧初楼...   这三个被刻意隐藏的字在他眼前、心尖上蹦跶地正欢。   仿佛离的久远,远得像前世的事,又似乎很近,近得只要一低头就能瞧见。   ——华贵的明黄袖袍下面,手腕上微微滑动着一串旧的褪色暗红的手链。   桌边那方木盒里,收藏着许许多多画。   那个人的肖像,有近、有远、有背影、有侧脸、有飒然舞剑者,有统领千军者,却惟独...唯独没有正脸。   兴许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个疏朗潇洒的男人已经仅仅只在帝王的心里,剩下一个鲜明的轮廓,强烈的存在感,而已经遗忘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或许是对对方的感觉太过深刻,深入骨髓,融入血肉,以至于根本无法付诸于肤浅的笔墨,在苍白的纸上描绘...   纵使如此,纵使匆匆流淌的时间已然抹平了许多东西,玄凌耀却仍觉得心中一阵钝痛——并不尖锐、也非悲伤,只是一种烦闷,一种倦怠,一种抓而不住、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他从案上抽出一张素白的信纸,忽然的,他想要写点什么。   提笔,半晌不曾落。   一滴浓浓的墨汁顺着毛笔滴在信纸上,顿时晕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耀帝陛下最终轻轻写下四个正楷字。   笔意淡雅而圆润。   ——恭喜。   ——珍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东玄大部分的土地上,碧树开始抽枝了,然而高远的西川,仍零星尚有落雪。   待这封短得似乎微不足道的信笺,跨越千山万水送到远在西川峨岚山脚下的巫城之时,蜀川王殿下此刻却并不在城内。   峨岚山拔地通天,高耸入云霄,其顶终年白雪皑皑,云雾飘渺,即使在山川巍峨众多的蜀川,也并不多见。   沿着山脚蜿蜒的青石板路,拾阶而上,看着青草绿树渐渐萧索成漫漫白雪,脚下看似永无尽头的青石也渐渐破损歪斜,在一股子扑鼻而来的古旧质朴的气息中,无端的生出些沧海桑田之感。   山腰处有间古老的寺庙,香火很旺。据说百年以前,曾有位大宗师圆寂于此,留下的武功心法秘籍遗泽后人。   现时的主持也算是其徒孙辈,只是资质并非上佳,中规中矩地练就到八品之境,仅仅与九品隔了那么一层看不清摸不着的纸,却生生被这薄纸挡在大宗师之外,穷尽二十载也没能戳破。   这位主持法号健忘,当年蜀川王殿下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世子之时,曾经在武道上指点过他,说起来,也算与萧王爷有过师徒之宜。   此时,身份尊崇的亲王殿下正窝在山寺小庙一间清幽的禅房里,同健忘大师下棋。   普通的木质棋盘,普通的棋子,在两人一来一往的交锋中,变得惊心动魄、其趣横生。   棋面上王爷的白子宛如一条巨龙雄雄盘踞,然而大师的黑子却仿佛温吞包容的大海,无论巨龙怎么翻腾飞舞,始终温温和和又锲而不舍的包围着它。   一点一点,不知不觉中侵蚀着它的血肉,蚕食着它的身躯。   终于,当萧王爷再次心不在焉地落下一枚白子之后,健忘大师笑眯眯地下了一个子,毫不留情地吞掉那条巨龙的尾巴。   握着烟杆的手一下子僵住,萧初楼恼火地瞅着被吃的惨不忍睹的白龙,抿了抿嘴,在彻底丢脸和丢一半脸的思想斗争中,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撑在棋盘上的手肘稍微挪动了一下,“哗啦”一声,盒子被绊倒,里面的棋子统统洒在棋盘上,眨眼就让一盘棋局变得凌乱不堪。   “哎呀呀,本王手滑了一下...”蜀川王面上带了十足的歉然神色,“这可如何是好?不如...”   ——咱别下了吧。   光天化日之下面不改色耍无赖的萧王爷,朝着对面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无言抽搐的主持大师,无比淡定且无辜地眨眨眼。   忽然,老主持“嘿嘿”露出一丝冷笑,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而飞快地将散落在棋盘上多余的棋子一个个捻了出来。   健忘大师可一点都不健忘,他望着蜀川王一脸懊恼地悔青肠子的面色,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王爷,现在可以继续下了。”   擦!居然算漏了这老不死的变态记忆力。   萧初楼狠狠抖了抖脸皮,小声嘀咕:“小气鬼...都这么老了还没老年痴呆...”   其实老主持并不老,将近四十岁的样子,正是猥琐大叔的年纪。上面是圆溜溜的光头,中间是假正经的严肃又欠抽的嘴脸,至于下面么...偶尔还是挺有活力的。   咳咳,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红色的袈裟随意的摆在一边,身上淡黄的僧袍在晚风的吹拂下,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味道。   此刻道骨仙风的老主持掏了掏耳朵:“王爷方才说什么?”   “啊,那个啊...”萧王爷老神在在地放下烟杆,装作没瞧见棋盘,举目四顾道,“嗯,何时开饭?本王忽然有点饿了。”   老主持默默道:“这个借口,王爷上一盘已经用过了。”   萧初楼一噎,依然死要面子道:“本王又饿了不行么?”   老主持沉凝的目光落在对方闪烁的黑瞳里,良久,淡淡叹了口气道:“王爷怕不是腹中空空,而是心中空空吧。”   彼时,夕阳的残辉斜透过古庙的淡雅纸窗,映照在萧初楼略带些僵硬的面庞上,像是伪装骤然被撕开,聚光灯将刻意隐藏的真实情绪无限放大。   萧初楼微微侧过脸,避开那迫人的霞光,将神情埋藏在垂下的乌黑额发下面。   禅房中一时寂静。   青黑的屋檐下风铃叮叮,也有沉沉的敲钟声和悠扬的诵读声飘然入耳。   在老主持睿智深邃的双目注视下,萧初楼花了大半年时间包裹得层层叠叠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缝。   但终究只是一瞬间。   再次抬头的时候,萧王爷微现波澜的黑眸又重归平静,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大师什么时候改行当相士了?”   老主持并不理会对方的说笑,慢吞吞道:“山下有信送来,不过老衲瞧王爷心如止水,想来也是不想看的,所以便自作主张将送信之人拦在外面了。”   萧初楼一愣:“什么信?”   老主持双眼望天,嘴朝夕阳的反方向努了努。   ——东边来的。   伸出去拿烟杆的手不易察觉地轻微一颤,萧初楼轻轻“哦”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端起烟杆往嘴里送。   “王爷....”   萧初楼皱眉望着老和尚——还啰嗦什么?   和尚瞥了他一眼,淡定道:“你拿反了...”   “........”   这盘棋,到底也没有继续下完。   当晚霞不甘地从窗棂下流淌而去,健忘大师要给寺里僧人们上晚课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席话:   “老衲当年也曾有过那么一段,不想放下却又不得不放下的故事,于是给自己取个名儿叫健忘,总想着便是一年两年忘不掉,十年八年也该忘了...”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该忘的没忘掉,反而把不该忘的给忘了...”   老和尚顿了顿,指着萧初楼的鼻子摇头晃脑地总结道:   “健忘是门学问,王爷你大抵是没这天赋的...”   萧初楼懒得理会这疯和尚,径自一口一口抽着水烟,随手“咻”的朝他脸面上扔了一枚棋子。   健忘大师不屑地冷笑一声,十分潇洒且从容的转身躲开,然后....   ——然后“啪”地撞上了门板,发出惊天一声巨响。   生生把那张花季大叔的脸给整平了....   正所谓,有不靠谱的师父,就有不靠谱的徒弟。   萧王爷啧了一声,关切问道:“没把门撞坏吧?”   主持大叔:“...........” 作者有话要说:http://hiphotos.baidu.com/%D4%C6%B6%B9007/pic/item/7df485d748306d99a044df41.jpg http://hiphotos.baidu.com/%D4%C6%B6%B9007/pic/item/aa37ca16f2a54d0f21a4e9fd.jpg(上色版) 戳这里~云豆同学画的萌萌Q般王爷和玄玄(今天才想起来度娘相册不准外链。。杯具= =~大家粘贴复制下就能看了) 傲娇王爷和腹黑女王(这...是性格崩坏隐藏属性版= =~请不要大意的无视吧~) 萧:(哀怨状)本王要吃肉! 玄:(冷淡)以后还去拈花惹草么? 萧:不敢了~ 玄:那还随便捡私生子回来么? 萧:(冷汗|||)不敢! 玄:还敢一声不吭就不见了么? 萧:(严肃)绝对不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玄:(神色缓和,满意地点头) 萧:(摇着尾巴扑上去~) 玄:(伸手递)你的肉骨头。 萧:........................(迎风内牛QAQ) 第七十章 我不后悔   入夜了。山寺里灯火通明。   断断续续有入寺上香的香客下山离开,也有人干脆留宿,人来人往的如同白天一般热闹。   蜀川王这次上山探望健忘,顺带登山赏景,散散心。   老主持对此十分不屑,明明是特地登山散心,顺带看看他这大叔死没死。   总之,萧王爷并没有张扬,也没带侍卫,只有雪涯和楚啸跟着。   此时萧初楼披着一身青黑色的裘袍,正靠在青黑色的屋檐下面,缓缓吐出一口青黑色的烟圈。   独自一人的他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可惜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手里只捏着一封揉得皱皱的信。   萧初楼犹豫了再犹豫,信依然尚未开封。   说不清这会儿的心情——就如同分手后的情侣,在心底期望对方仍然会时常想着自己一样。   萧初楼隐约希望玄凌耀还念着自己,就像自己心里到底忘不了他、忘不了那段缠绵往事那般。   然而同时,他又不希望那个沉默执着的男人伤心痛苦——虽然这份伤心痛苦都是自己赋予的。   放下烟杆,烟草味似乎让自己有了点勇气,萧初楼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抽出了信笺。   夜晚的山风寒冷而凛冽。   吹得萧初楼露在外头的手指略略打颤。   素白的信纸上,最初入眼是那团干涸的墨汁,然后才是那四个字,看起来让人一头雾水的四个字。   恭喜珍重   没有称呼,亦没有落款,甚至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奉送。   信纸很皱,蜀川王对着月光看了半天,翻来覆去的看,依然就这么短短的四个字。   还有那一大团墨汁,像是无声地嘲笑他的紧张和犹豫。   萧初楼怔怔望着这张纸,愣了好一会儿。   渐渐笑出了声。   起初只是轻轻咧嘴笑,后来已经是哈哈大笑。   笑得讽意十足,笑得放浪形骸,笑得身边跑过的小和尚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   足有半刻钟,笑声才慢慢歇了。   萧初楼紧紧身上披风,鼻头冻得发红。   他又盯着看了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将信纸摊开在冰冷的雪地上,手掌按上去,一点点抹平那褶皱。   萧初楼蹲坐在清冷的禅房门口,寒风凶狠地刮在他脸上,一阵刀割般的疼。   他伸手捞那烟杆,却发现早已冻的熄火了。   他想起老主持说的话,“健忘是门学问,王爷你大抵是没这天赋的...”   他又想起紫禁山上那个盛大隆重的日子,男人长袍广袖,容姿挺拔,仿佛天地万物都臣服在他脚下,而男人却对自己说,“我永不负你”。   该忘的没忘,反而把不该忘的给忘了。   老和尚说得轻描淡写,细想来,却透着满满的酸涩和沉重,落寞与沧桑。   淡极始知花更艳,情到浓时...方转薄。   然后...薄了,淡了,累了,倦了...   最后——忘了...   也许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东玄耀帝陛下会依稀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男人,助过他,爱过他,又负了他,最终离开了他。   兴许,他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可却是...凭的如何想,也记不起这个男人长的什么样子,甚至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然后耀帝陛下会对身边娇美温顺的妻子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朕年轻的时候,也曾痴傻过。   忽然喉咙发酸,萧初楼捏着烟杆的手指捏得发白,默默想着,那人...难道已经忘了自己了么...   手中的信纸,抹了很久,也没有抹平。   夜色渐浓,月光惨淡。   有积雪被踩碎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正朝这里来。   萧初楼迅速拾掇干净面上伤感神情,习惯性地挂了淡笑在嘴角,回过头去,又是那个雍容洒脱、无所不能的蜀川王。   来人一袭深色斗篷,领子也竖着遮住脖子,只露出一张脸,一张永远理智、永远冷静的脸容。   楚啸手上提着一壶酒,走到离萧王爷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幽如深潭般的眸子凝望了对方片刻,微皱了眉头,用一种淡然而略带了责备的语气道:“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就是这么一句话,一句外人听来近似目无尊卑、大逆不道的话,却叫萧初楼几乎在一瞬间,崩溃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萧初楼脸上的笑容慢慢变作苦笑,又慢慢随着漫天狂风化去。   他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夺过对方手上的酒壶,一口一口的喝着。   只觉得酒入愁肠,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遍,这把火又烧进肚子里,让他冰冷的身体略微有了点暖意。   楚啸看着他曲着条腿靠坐在墙角,看着他颓然地喝着闷酒,看着他手上仍然拽着那张信纸。   深深沉默。   这位从小就跟萧王爷形影不离的管家,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挨过去,坐在他身边。   雪地上被月光照出两个影子,两个一样孤单的影子。   可至少...至少还是两个。   “咳咳...”大约喝的急了,萧初楼呛了两口,转头瞥一眼身边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终于开口,嗓音却沙哑的不像话。   “他给我写信了。”他说。   “信上只有俩词。”他又说。   “恭喜...恭喜我做父亲?还是恭喜我平定暴乱?”萧初楼摇晃着脑袋。   又续道:“还有珍重...珍什么重什么?珍重一家三口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萧初楼顿了一下,咧开嘴:“就像...就像他现在那样?”   也许是错觉,楚啸冷淡的神情似乎软化了一些,声音温和着:“这莫不是...如你所希望的那般?”   听见这话,萧初楼有一霎那的怔然。   好像...好像也是。   玄凌耀有妻有子了,皇位也稳固了,战争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也快爆发了,就差挥军荡平西楚,他就能千古留名了。   而自己...也能够安心回家了。   一切都那么完美,一切都按照自己原先的剧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每个人都在这场浩大的戏中,尽职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然而他,是不是...太过入戏了?   “哼...”想到这里,萧初楼轻轻笑来,“说的也是!这一切都是...如我所愿!”   如我...所愿....   他一头黑发在风中毫无章法地凌乱飞舞,那笑声低低的,恣意张扬,傲气十足,回荡在幽静冷寂的山寺禅房门口,却听起来说不出的滋味儿。   既似惨淡,又似酸涩。   楚啸一挑眉,侧头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你是否后悔了?”   “后悔?”萧初楼放松地靠在墙壁上,烟杆在手中打转,嗤笑道,“荒唐,本王做事从不后悔。”   他停顿一下,一挥手打断刚欲开口的管家,紧接着道:“本王该后悔什么?”   “后悔选上了东玄?”   “后悔选上了玄凌耀?”   “后悔骗他、利用他、又...爱上了他?”   “后悔离开他?”   “还是....该后悔本王将这二十载年华,倾尽赌在一统天下、回归故乡上面?!”   酒壶“啪”地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初楼越说越快,越说越咄咄逼人,只是,话语里逼迫的是楚啸,还是他自己?   “这二十年都已经这么支撑着过来了...你现在居然来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我能说,这盘棋下的不好,不如再来一次?”   “这条路走到现在,有时候,我几乎都忘记了初衷是什么...”   “前世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他们的样貌都快模糊不清了。”   “可是...可是...就算这条路最终是悬崖绝壁,我也必须走下去...”   “我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一字一句很轻很慢,既像是在说服楚啸,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所以我不后悔...”萧初楼抬起头来,眼神冷漠,重复道,“我——不——后——悔——”   这四个字,每个都像一柄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割在他心口上。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喉头的颤抖,说出这四个字。   蜀川的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就立在禅房边、悬崖旁的空地上。   凄寒月华笼罩在他身上,笼罩着那挺拔、修长、内敛着强大力量的身躯上面,夜风疏狂卷起他玄黑的披风。   萧初楼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立得笔直,整个人几乎融进黑暗之中。   他的头顶漆黑的苍穹烟云流散,脚下是飘渺河山,旷远苍茫。   没有丝毫软弱疲惫,没有半分歇斯底里,他还是那个蜀川的主宰,蜀川的神话。   谈笑之间,动乱烟消云散,翻手之间,玩弄天下于鼓掌。   那么一瞬,楚啸恍然间觉得,对方仿佛下一刻就要飘然羽化而去。   这么一通话说出来,直抒胸中块垒,萧王爷觉得似乎轻松了一些。   这一年来,一人独处之时,他总会时常想起前世的点滴,想得更多的依旧还是在这片土地上过去的数年。   总会想起...远在东玄皇宫里的那个男人。   想起帝都郊外的那片树林子。   这些画面交织杂糅在一起,渐渐生出些,让他难以独自承担的撕裂疼痛的感觉。   这番话他也只能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楚啸站在屋檐的阴影下面,悄声呢喃:“这又是...何苦来哉...”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叹口气慢慢走远了。   第二天清晨,山寺的主持健忘大师跑来禅房一看,里头的人老早就没影了,半根毛也没剩下。   只有门口摔得破烂的酒壶,还有一地烟灰。   原来昨儿个深夜,萧王爷突然收到密报边关传来异动,他已经带了另外两人连夜下山去了。   数日后的巫城。   这是一座偏远的小城,人不多,街道也不宽。城西有间不为人知的宁静小庄子,庄子里有棵大树,枝桠上抽出了点点新绿,不再似冬日里光秃秃的萧索。   远处有风来,裹挟着湿润的雨点。   这一场春雨,仍然微带着冷意。   此刻,蜀川的王正窝在树下凉亭的躺椅里,身上裹着玄青的毛毡毯子,闭着眼睛,神色淡淡,像是只懒散无害的黑猫般,悠闲的睡上一会儿午觉。   手边的石桌上随意放着几张从王府传来的密报。   庄园木质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随后就悄然再无声响。   若非来者并未掩饰呼吸声,简直叫人以为那扇门是风吹开的。   凉亭里安静卧躺着的大宗师并没有睁眼,但是黑衣人知道,萧王爷是醒着的。   于是他在亭外站定,利落地半跪在地:“王爷,属下冰缔有事相告。”   冰缔兄妹当年是随着萧王府的人一道从东玄偷渡过来的,跟随着他的还有那群曾经长皇子的天辉组杀手们。反正现下长皇子骨头都化成灰了,倒是白白便宜了萧初楼。   “嗯。”萧王爷发出一个鼻音,卷翘的睫毛轻微扑扇着,双眼露出一条缝,极细微的缝,将那双丹凤拉的越发狭长。   他伸出手,将身上盖着的薄毯略微上提几分。   阖上眼帘的蜀川王,是安详的、沉凝的,仿佛跟小院子里的景致融合在一块儿般疏淡。   然而就这么一道眼缝,锐利的眸光流露,顷刻间,强烈的存在感似乎令整个院子连带那春风细雨,都淡化沦为黑白的背景。   冰缔垂下头,似乎不敢直视。   “启禀王爷,边关那边,矛盾已经渐渐凸显了,西楚频频调动兵马,纵兵劫掠的事也常有发生,小规模的冲突连续不断,就差一把火就能点燃三国混战了。   另外,煽动暴乱的祸首已经找到,只是当属下带人去捉拿之时,那人却二话不说便自杀了,而且尸体顿时化为一滩脓水,尸骨无存,属下只在那滩脓水中发现一只八脚小虫的尸体。”   听见这个消息,萧王爷诧异地一挑眉,想了想便叹息道:“是西楚魇皇教的虫蛊。”   “蛊?”冰缔缩了一下眉尖。作为一个信奉武道至高无上的武者,冰缔大人向来对蛊毒邪术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屑且厌恶的。   “你也别小了看这虫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着了道,落得跟这人一般凄惨的下场,本王可没法子救你。”萧初楼看他面上神情就猜到心里在想什么,才提点道,“那位魇皇教主,实在是个极厉害之人。”   冰缔心中一动,道:“莫非比王爷还厉害?”   “嘿...”萧初楼自嘲的摇摇头,“若是单打独斗,本王却是赢不了的,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千万不要招惹那个瘟神。”   冰缔还是头一次听到萧王爷如此自承不敌某人,不由心头大震,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魇皇教主无端生出浓浓好奇来。   “还有何事?”   萧初楼沉锐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冰缔犹豫了一下,才道:“此外...东边的那位,似乎于日前离宫了。”   “离宫?”萧初楼一怔,方才视战乱如无物的镇定蓦然被打乱了,他猛地坐起身,却不料几搓发丝被藤椅勾住,一下子勾乱了发髻。   倏然狂风骤起,拂乱了院子里那几树桃花。   片刻的怔忪,萧王爷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紧跟着缓和了面上神情,他又缓缓躺了回去,注意到垂在额前晃荡的乱发,失笑道:“去找把梳子来。”   冰缔稍一愣,也没说什么,依着吩咐迅速带了一柄桃木梳回来。   而听到萧王爷下面一句话,却足足让他神色古怪脸颊泛红了数息功夫。   王爷很是随意地招招手:“过来给本王束一下发。”   看见冰缔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跟个调色盘似的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萧初楼奇怪道:“怎么,不会?”   冰缔这才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苦笑道:“王爷恐怕有所不知,在东玄,男子只会给自己的...夫婿梳发,那是向对方示爱的意思。”   刚才还带着几分调笑意味的蜀川王,瞬间变了脸色。   天穹虚空终于无法承受那层层叠叠被水浸透的云的重量,一场绵绵细雨忽然间可笑的变成瓢泼大雨。   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上,天空也变得昏暗不明。   “王爷...”   冰缔住了口,注视着萧王爷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出凉亭,慢慢往那雨幕深处去了。   那抹孤零零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萧初楼站在院子门口的桃花树下面,怔怔地望着那一片片花瓣被豆大的雨点冲刷下来,打入泥泞的泥土里。   冰凉的雨水同样也冲刷着他,乌黑青丝湿透了,柔顺地贴在头上,色泽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   大雨渐渐让他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脑海深处的被刻意埋葬的记忆在冷雨的洗练下,陡然不可抑制地翻腾起来。   一片片花瓣飞舞成幻境,在眼前飞快的闪过。   那血色战场的黑白交织,那一夜的情迷意乱,那冰天雪地里的缠绵细语,那漫山遍野的相思树...   最终定格在那片不甚清晰的铜镜里,男人温和的眉眼。   “初楼,我愿意。”   御书房外的那一株桃花,如今可还盛放?   春雨无可抑制,如同这无可抑制的悲凉。   萧初楼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闷闷的难受。   萧初楼嘴唇轻颤着,一首缱绻的曲子从喉咙深处不由自主的飘出来。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暗哑的嗓音终究湮没在哗哗雨声之中,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玄凌耀,我很想你。   玄凌耀,我——   萧初楼忽而弯下腰,飞快的捂住嘴,终于也没能说出最后那个三个字。   久到仿佛蹉跎了一世岁月,萧初楼缓缓直起背,沿着那条鹅卵石铺的小路,缓缓往屋里去,缓缓掩上门和窗。   然而,他再也没能像在峨岚山的山寺里那样,理直气壮地对自己说,我不后悔。   那些过往的故事,也许还没讲完,也许还没开始,既然终究要消散在风中,不如,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那些誓言,已经在无情的时光中难辨真假。   他们的路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在某个十字路口相遇,然后,各自,奔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 BJM:琵琶语 下载地址:http://www.itaihe.com/12.mp3 第七十一章 追寻   天策二年,西楚频频挑衅蜀川边境,以观东玄与其盟约是否牢固。   西楚素来民风彪悍,王族更是多年厉兵秣马,妄图逐鹿中原,三国平衡被打破,西楚不甘从此陷入被动,于是积极备战,主动出击。   现下时机正好,正是东玄内乱平定、修生养息,且蜀川刚刚经历一场动乱,内部不稳定因素尚未完全清洗之时。   何况,根据散播在两国的密探情报,东玄耀帝与蜀川王之间发生矛盾间隙,蜀川王这才一怒之下离开东玄。   这时出手,搅乱天下局势,即使不能使蜀川伤经动骨,倘若能分化玄蜀同盟,那也是好的。   由此观之,西楚王族目光实乃不可谓不深远。   东玄边关城池的客栈里,等着命令的北堂昂默默站在一边,目光落在端坐椅上专注地看着密报的耀帝陛下身上。   帝王一身纯黑的铭袍,垂下的长发略微遮住英朗的脸容。   玄凌耀轻微的咳嗽声回荡在寂静的房内,桌边烛光昏暗,阴影下似有阴沉之感。   只是不管密报上的情形如何恶劣,在那双古井无波的沉稳眸光中,都彷如尘埃般渺小。   “笃笃笃”叩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天耀卫队长甲十四正客串小厮,手中端着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药罐和夜宵小食,站在门口朝北堂将军眨眨眼。   北堂昂轻车熟架地接过来,放在桌上,低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房内高脚炉焚着香,清而淡雅,反显得那苦涩的药草味熏的人难以忍受,架上沙漏徐徐簌簌落着沙,街道上敲梆声已然过了子夜。   耀帝陛下微抬了头,皱眉瞥了一眼那浓黑浓黑的中药,不悦道:“不过是小小风寒,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陛下身系天下大运,再小也是大事,怎么是小题呢?”北堂昂正色劝道,这两年的风雨打磨,让年纪轻轻的将军一身锐利内敛了些,显得更加稳重泰然。   放下密报,帝王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不由莞尔,端起那碗汤药正准备喝下去,忽而想起什么,嘱咐道:“如今不比在宫中,宫里那套也不必讲究,天一亮就要进入蜀川境内了,不要再称‘陛下’了,就唤朕——”   男人一顿,淡淡续道:“就唤我凌玹吧。”   低头,闭眼,一大碗味道诡异涩苦的汤药一饮而尽,浓浓的草药味充斥在口鼻间。   恍惚间,他似乎觉得心中也翻腾起苦味来。   翌日清晨,天色尚还是铁灰一片,像是蒙了一层暗淡的纱,看不真切。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带着一身落魄来找传说中的蜀川王。   如今又是一个冬末春初,玄凌耀再次以凌玹的身份踏上蜀川的土地,他骑在高峻的马背上,举目四顾,树梢上是新抽的嫩芽,泥土下是剥落的青春。   黎明的晨风十分寒冷,帝王只是稍作停留,便策马向着王城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玄凌耀此次微服出宫,并没有带多少侍卫,身边的随行保护的,北堂昂已经是绝顶高手,再加上天耀卫的这些人俱都是当年蜀川之行经历过风浪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除非是西楚那位魇皇教的大宗师亲至,此间恐怕没人有这个本事能伤得了他。   更何况,他这次来蜀川的事,压根就没想过瞒过萧初楼。   而有这个号称天下第一人的萧王爷在,岂会让自己在蜀川的地界上,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思及至此,东玄的帝王嘴角边不免露出一点淡淡的讥嘲。   这个天底下,真正能伤的了自己的,除了他萧初楼,还能有谁?   其实,以他东玄帝王之尊,是完全没有必要亲身犯险的,虽说蜀川是东玄强力的盟友,但是战事毕竟没有真正打响,况且,他只要下一道旨意令北堂昂领兵助蜀川卫边,也就可以了。   然而,在收到确切情报当日,耀帝陛下与北堂将军以及翟逸之丞相商量了整整一日之后,仍然不顾二人苦口劝说执意亲自前来蜀川。   原本这个决定,肯定会招来朝野上下大肆反对劝谏的,可令人惊奇的是,在百官之首翟丞相和北堂元帅相继默认之下,文武大臣们皆是诡异的沉默,好像陛下不是在紧张的备战期间,前去随时有可能陷入战争危险的蜀川,而是出宫踏春旅游似的。   乖乖,谁不知道蜀川王殿下是耀陛下的心头肉啊。   这一年里,令其回帝都述职的旨意雪花似的往蜀川萧王府飞,但是都被王府里的那位,以各种怪异而令人费解之极的诸如:萧王府爆发禽流感啊、萧王府非典病毒肆虐啊、萧王府惊现草泥马啊、萧王府三聚氰胺毒奶粉中毒啊等等理由挡了回来。   虽然东玄帝都的大臣们并不知道草泥马是何等危险的生物,不过也不妨碍他们察觉陛下与王爷之间那种微妙。   耀帝陛下一直异常关注蜀川萧王府的一举一动,别处的奏折都是要先经过丞相大人的挑选过滤,再转呈御书房的,可蜀川的情报都是直接递进宫,甚至有紧急情况还可直接呈送至扶摇宫。   亲王殿下离开的这一年,帝都的上空仿佛一直盘旋着一股子冷高压,大山似的压的大臣们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这下好了,陛下好不容易寻到个由头,亲自跑去萧王府,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当口放一个屁?   一路行来,北堂昂看着前面高大挺拔的君王一天比一天沉默,又一天比一天急迫。   他沉凝淡然的心绪,随着日益临近王城里的那个男人,越泛波澜。   而君王自身,恐怕还没察觉到。   这位忠心耿耿的将军曾经以为,既然两人不再相见,兴许时光会慢慢磨平一切,而最后自始自终跟着陛下身边的人,只有自己。   一年里,每当提到蜀川王这三个字,陛下的反应由起初的阴沉愤怒,渐渐到怅惘失落,直至后来,已经只剩下淡淡一个眼神。   然而这个习惯性地朝西南的方向望一眼的动作,至今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边正当耀帝陛下马不停蹄往王城而来的时候,另一边,得知帝驾来临的萧王爷犹豫了一番之后,决定提前赶回王府。   一路的风驰电掣。   踏入蜀川境内的第五日,地平线上渐渐现出一条绵延的黑线,正是雄浑恢弘的蜀川王城。   也许是一年未见的人近在咫尺,反而生出几分心怯,玄凌耀并没有立即进入近在眼前的王城,而是一行人在城外的平昔镇里暂住了下来。   其实自从君王踏足蜀川的那一刻起,招财部和旺财部这两个庞然大物就已经运转起来,悄然无声地一路上暗中保护这位王爷放在心尖上的尊贵天子。   不光是扫清了不长眼的宵小,就连途经的驿站、客栈都事先打点好一切,确保路途顺利畅通。   是以,他们甫一住进平昔镇,下一刻哪间客栈哪号房就摆上了蜀川王的案头。   夜晚降临,春雨绵绵不绝。   平昔镇里最大的长乐客栈内,一楼的厅堂里人声鼎沸。   靠近后边用屏风隔挡住的雅间,一张桌子上的几个男人,一面喝着酒,一面说话闲聊,手里不住地剥着花生米。   “诶,听说了那件事了么?”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朝西边努努嘴,压低了声音道。   旁边两名同伴立刻会意:“哦哦,这么大的事儿,蜀川谁不知道啊。”   “那....你们说,那位‘小世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左手边坐着的瘦高男子顺手添了一壶酒,凑过去嘿一声笑道:“活生生一个小孩子,哪里还有假?”   “啧...”络腮胡子摇头道,“我当然知道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可是他到底是不是——?”   ——王城里那位大人的种?   汉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另外两人也明白了,对了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瘦高个开口道:“谁知道呢,大人风流多情,就算是年轻时在女人肚皮里留了个种,那也无妨吧。”   “听说那位大人都亲自去接那小娃娃回来,哪还有假?换做是你,会这么疼爱别人的儿子?”   另外两人深以为然的摇摇头。   “可是,从未听过那位大人宠幸过女子啊?还以为...”   “那位大人素来是喜好俊秀男子的,天下皆知,不过,也不是非得不喜欢女子啊。”   “就是,川中多美女,女人皮细肉嫩的,脸蛋水灵漂亮,哪个男人不喜欢?除非——”三人之中长着吊梢三角眼的男子长长拖着尾音,十分猥琐地笑道,“除非,那位大人那里不行,只能找男人干自个儿后面——”   “喀嚓——”屏风后的雅间传来重重茶杯打碎的刺耳声,把这猥琐三人组吓了一跳,生怕方才几句大逆不道的玩笑话被旁人听去了找惹祸端,赶紧溜了。   屏风后,一张宽大干净的梨花木桌旁,坐着两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   北堂昂瞧见对面的男人突然捏碎了青瓷茶杯,顿时眼角重重一跳。   方才那一席闲言碎语,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他们耳目之明岂是一般人可比的,皆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一旁侍立的甲十四听见动静,立刻走进来。   只听那长眉微锁,英睿沉雅的男人淡淡吩咐道:“去撕烂那三个人的嘴。”   甲十四心中一凛,他知这位九五之尊绝少动怒,又温和仁厚,更遑论下这等命令。   只是这会儿...   天耀卫队长偷眼瞧耀帝陛下平静无波的侧脸,瞬间冷汗就浸湿了背,二话不说恭敬地退了出去。   ——这种神情,怕是怒到极处了。   北堂昂心里滋味十分微妙,但他知道,陛下的怒火并非为了前面那几句子嗣,而是...   最后那句。   当真是...不怕死啊。   伸出筷子夹了口菜,玄凌耀送进嘴里咀嚼,又微皱了眉:“咸了些。”   北堂昂眉尖一动,明白这位大抵是没胃口了,于是道:“也不早了,公子不若回房休息吧,夜里饿了,再叫人送点吃食便是。”   玄凌耀手中动作一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道:“我想再坐会儿,你自个儿先去吧。”   自然不可能放着他一人在此自己先离开,北堂昂也只好坐回去,陪着一道喝酒。   虽只是小酌,不过蜀川美食美酒天下闻名,酒劲不小,一杯接着一杯喝了片刻,耀帝陛下冷峻的脸颊上也染上了些微红晕。   约莫是后劲烧伤喉头,沉默许久的男人没头没脑地喃喃道:“这样也许还不错...”   ——哪样?   北堂昂一挑眉,眼神很自然地望过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   北堂昂余光扫了一眼,便心头一紧,赶紧垂下头似乎不敢再看。   屋角架上沙漏飞快流淌着时光,夜深露重,一楼厅堂的人也渐渐稀稀落落。   最后只剩下雅间里,还亮着烛灯。   耀帝陛下虽然依旧仪态正经,可是漫到颈脖的潮红却泄露了醉酒的事实。   “夜深了,我送公子回房吧?”北堂昂将酒瓶都挪开,担心道。   待喝光了最后一杯,玄凌耀单手撑着额头,蹙眉道:“也好。”   凉夜如水。客栈厢房的一套独立小院子是整个包下来的。   身为惯于掌控一切的帝王,玄凌耀并不喜欢不得不依靠他人的感觉,即使这个人是信任有加的臣子也一样。   可是眼下,实在是有些头重脚轻,喉咙也火烧火燎的干燥难受。   耀帝陛下略微皱眉,但还是任由北堂昂扶着他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夜幕深沉,春寒料峭中细雨丝丝。   北堂昂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君王,一呼一吸之间冒出夹裹着酒气的温热气流。   兴许是绝少如此接近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陛下,又或许是一向从容强势的陛下也有需要自己搀扶的一天....   北堂将军恍惚间觉得,这一丝气息,不知怎的颇有些甜腻的味道。   此刻完全沉浸在君臣之间暧昧氛围的元帅大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走廊拐角的墙壁后面,一个高挑男人因嫉妒而紊乱的气息以及那充满失落和愤懑的目光。   男人看着北堂昂揽着玄凌耀推门而入,扣在厚实而冰冷的墙壁上的手掌下意识一用力,“嗤”的带出一缕青烟,很快又消散在风中,只留下一个烤的漆黑的手掌印。   房里并没有点灯,暗黑一片。   北堂昂摸到床头,将君王小心扶到床榻上,犹豫一会儿,还是伸手准备脱去对方的外套。   ——陡然,手被抓住了。   “陛下?”将军呼吸瞬间停滞,下意识叫了这个称呼。   君王双眼睁开一条缝,淡淡道:“朕自己来就好,你且去吧。”   北堂昂恭顺的点点头,按捺住内心深处那一点说不清是涩然是失望还是紧张的心绪,快速地退出房间,不轻不重的带上门。   直至脚步远去彻底不见身影。   隐藏在墙壁后的男人,才缓缓松开袖中不知不觉下紧攒的双拳。   男人怔怔地望着那扇关着的木门——一扇他只要稍一拂袖就能毁得粉碎的门——仿佛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如今怎么样了?   有没有变瘦?   屋子里有药草味,莫非是病了?   可曾...有想念过自己?   稀稀落落的凉雨打在男人脸颊上,他与他就隔着一道门,却又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 第七十二章 就亲一下   细雨绵绵。   犹疑许久,依然挡不住见那人一眼的诱惑。身为一代宗师的蜀川王丝毫不介意多做一回梁上君子,到底还是悄悄潜入了房内。   暗沉的月色透过雕花窗格洒进屋子里,倾泻在塌上。   床榻上的那个男人除了外衣,盖着一层薄被,双眼闭阖着,清冷的双颊尚还晕着微红酒意,呼吸悠远绵长,大抵是睡熟了。   隔着一道纱帘,萧初楼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不似清醒时那样淡漠疏离、高高在上,此刻的耀帝陛下褪却了一切强势的伪装,在迷离的月光之下,英俊的轮廓也变得分外柔和,只是那眉宇之间一缕忧色,怎样也无法抚平。   原本,萧王爷只打算看一眼就走的,可是那个男人好像有什么魔法一般,只消一眼就让他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忽然,榻上的帝王轻轻一动。   萧王爷吓了一跳,做贼心虚似的紧张起来,忍不住轻手轻脚地往窗口退去,随时准备落荒而逃。   也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蜀川王,一对上这张脸,这个人,就下意识害怕逃避不敢面对。   虽然穿着一身方便夜间行动的黑色紧衣便服,没有什么奢华的边角花哨,而这身裁剪合身的纯黑绸缎依然掩不住主人的挺拔尊贵之气——可惜这会儿,萧王爷那雍容、那风华老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简直紧张小心到,近乎卑微。   究竟是为何呢?   是因歉疚而心虚,是太过期待而害怕失望,还是...心里隐隐的那个念头——担心自己因为男人一蹙眉头便动摇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帝王没有醒来——如同一年前,萧初楼狠心离去的那个大雪纷飞的黎明一样,并没有醒来。   连日赶路而过度劳累的耀帝陛下睡的很深,再加上喝多了酒,更是昏昏沉沉,轻易不会清醒。   然而睡梦中的陛下,毫无意识地皱着修长的剑眉,毫无意识地喉咙深处流露出一丝梦呓呻吟...   ——“初楼...”   准备往外溜走的身体刹那间僵住。   萧初楼有些艰难的转过身,幽如深潭的眼眸再也无法掩饰,因这两个字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一瞬间,过去的点点滴滴随着这张脸容如潮水般纷沓至来,萧初楼恍惚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梦境,只是不知,自己到底是出现在玄凌耀的梦中,亦或者...   或者....玄凌耀才是自己的一场春梦?   这宛如庄周梦蝶一般的情景,诡异中又透着难以言说的缠绵,实乃...孽缘啊。   萧初楼如是想着,双腿却不由自主走近榻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边。   直到指尖已然距离男人的脸庞不到咫尺之时,萧初楼才惊醒回过神,不自在地收回手来。   强硬地按捺下心中的躁动,萧初楼不禁苦笑,当真是....自找苦吃啊!   可是这包着一层糖蜜的毒药,或者说,套着苦涩蜡壳的蜜糖,依然吸引着他,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亲吻、想要爱抚,还想要...   萧初楼呆呆地望着男人如此接近的脸庞,喉咙一阵口干舌燥。   就亲一下,就一下!   萧王爷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一点点崩溃,他徐徐俯下身,小心地不让自己的鼻息惊扰到对方。   终于闭上眼,冰凉的薄唇印在身下男人那红润的双唇上。   萧初楼细细的碾磨着那双唇,温润的,尚带着未褪的甘醇酒意,柔软的不像话。   夜里很静,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大街上漆黑一片,更加没有行人,隐约有几声犬吠回荡在巷子口,遥远的仿佛从天边传来。   他的心跳在寂静之中是那样鲜活,那样鼓噪地跳动。   咚、咚、咚——   随着越见急促的呼吸几乎给人即将跳出胸腔的错觉。   身下熟睡的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种近乎默许的感觉让萧初楼在心中窃喜——自欺欺人般的窃喜。   见着了,还不够,想要亲吻了;亲上了,却还不够,又想要抚摸。   萧初楼稍稍抬头,轻抚着男人酡红脸颊,越看,越是心痒难耐。   不若...将这个男人一道绑回现代去...   没来由的,突然的,这个念头冷不丁冒了出来,炸得萧初楼一愣。   停下手中动作,窗外潺潺雨声似乎大了些,寒风吹进屋子里,泛着冷意。   只是须臾,萧初楼便回过神,略略直起身,面上露出一丝倦怠和自嘲,方才眷恋迷离的神情被这风雨一摧也就淡了。   且不论自己能不能实现那心底虚无缥缈的愿望都是未知之数,再带上一个,更是不啻痴人说梦。   再何况了....   何况玄凌耀,又怎么可能愿意呢。   他是一国之君,身系天下大运,伟大的功业等着他去创立,不尽的荣华权势伸手可及,这里有他唯一的妹妹,有忠心的臣子,有万千子民....   又怎么可能...愿意抛弃这一切?   ——就像他自己,不可能抛弃过往前世一样。   留与不留,走与不走。这个艰难的抉择,自己独自承担,也就够了。   所谓的爱,到头来,不过一道枷锁,一座囚牢。   暗淡的月光下,萧初楼目光萧索而寂寥。   夜风吹得窗格咯啦啦直响。   他注视了一会儿玄凌耀沉静的侧脸,深深合上眼帘,凑近过去,鼻尖轻轻蹭着男人的颈窝,终究还是,苦涩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耀帝陛下不会知道,这个夜里自己来过。不会知道,他爱他、重他、珍他、眷恋他...   并非骗他。   在如何留恋,依然还是要走的。   萧初楼觉得自己该走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见到了,亲到了,摸到了,还有什么...   不满足的呢?   窗外风声大作,略微拂其帝王额前的碎发。   萧初楼蹙着眉尖,仔细地替他捻好被角,终于起身,一步一步往窗口走去。   却在这时,身后隐约传来细微布料摩挲的声音。   强迫自己往外走的蜀川王还未停下脚步,一个喑哑低沉的嗓音,倏然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   “你又准备、像那日一般,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掉?”   帝王的声音听来十分沉缓,慢得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般,仿佛压抑着滔天怒火,只消一丁点火星就能变成熊熊烈焰,把萧初楼整个吞没下去。   萧王爷浑身一震,瞬间定在原地,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不用回头,他都能强烈的感觉到,那两道灼烫阴戾的视线剜在自己背上。   倘若这目光变成箭,此刻自己恐怕已经被万箭穿心了,萧初楼不敢回身,心里苦笑想着。   床榻吱嘎一声,紧接着是脚步声踏在地板上。一声一声,缓慢而沉稳,由远及近,听在萧王爷耳里却宛如是催命符一般。   几步路的距离,玄凌耀似乎花了半辈子才走完。   他在离萧初楼身后半臂的地方站定,冷然沉声道:“你...究竟为什么——”   才说了几个字他便蓦然住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变得极其难看。   ——为什么离开我?   为什么...   这三个字就是那道催命符!   萧初楼嘴角的苦涩浓的要淡出黄连来,到底还是转了身,只是那眼光闪烁,根本不敢对上对方那双幽亮的黑眸。   玄凌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双目,深深呼吸之间,转眼便平静下来。   但这强压的平静下面,却是随时便会爆发的汹涌波涛。   难堪的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帝王冷声缓缓道:“萧王爷,朕在问你话,何以不答?”   不得不说,这突然变化的两个称呼十分微妙,一面提醒了对方君臣有别,尊卑有分,同时又将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以免又像从前那样,被面前这个男人耍的团团转。   萧初楼愣了一下,只好垂下头淡淡道:“因为...蜀川事出突然,所以微臣不得不立刻回——”   “够了,这种废话就不必再说了吧,朕想听的不是这个。”玄凌耀皱着眉打断,萧初楼的语气让他极不舒服,虽然是自己逼着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么陛下想听什么?”听出了帝王的焦躁,萧王爷反而冷静下来,只是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蜀川的暴乱早已解决了吧,既然解决了,为何久久不归?”玄凌耀走近一步,自然而然带出一股久居上位的皇者威压气势,迫得萧初楼不得不退后了一步。   “朕要听的是,真、正的理由。”特意咬重“真正”两字,帝王一步一步直逼得萧初楼退到桌沿边,再无处可退。   “真正的理由...”萧初楼两手撑在桌角上,低垂着头颅,额前长长的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咀嚼这句话半晌,低声喃喃道,“因为...我想要回家...”   “回家?”帝王扬起声调,一再压抑的怒火终于在这个荒唐可笑的理由中爆发出来,他面上森寒的罩了层冰霜,声音像是从冰窟里飘出来的,“这算什么理由?!就为了这种——可笑至极的原因,你就擅自做主不告而别,扔下我一个人?!”   “萧初楼,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萧初楼从未在第三个人面前说出过这句话,然而这句几乎穷尽他浑身力气才鼓起勇气的话,被盛怒中帝王毫不留情的否定了——很明显,一个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不会往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上面想。   而这字面上的意思,委实太过苍白无力。   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蜀川王顿时闭了嘴,或许是毫无根据、怪力乱神的说辞,此刻说来恐怕只能徒惹嘲讽,又或许是为了那“可笑之极”四个字深深刺进了萧初楼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登时觉得一阵讽刺夹杂无力的失落感从心底涌起。   是啊,多么可笑的原因,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如何去说服玄凌耀?   回家...其实就算真的回去了又能如何呢?父母终究是要...要去的...   该过的人生、该走的路,终究是无人能改变。   萧初楼甚至一直不敢去想象,万一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那岂不是——   ....岂不是老人家的骨头都化成灰了,弟弟妹妹也恐怕都不认得自己了吧...   况且,他前世的身体怕是早已成一团泥浆了,回去...怎么回去...   这些事,萧初楼从来没想过,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想。   现下想来,或许他并非执着于回家,而真正是执着于回去这件事的本身...   多么可笑,不是么?   原本他一心寄托于此,再苦再累俱都忍耐下去,如今一下被玄凌耀一句无心之言戳破,顿时觉得心灰意赖,一时心头五味陈杂,先前那些眷恋紧张、亦或是嫉妒的情绪渐渐都被怅惘迷茫覆盖、淹没。   一时之间,萧初楼只觉得旁的什么事,都让他心倦...无甚意思。   直到手腕一痛,萧初楼才回过神,惊愕地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玄凌耀压在宽大的桌上,而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帝王,面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一直在忍耐,抑着性子等待,等待那人回心转意,等待那人说出实话,谁知等待整整一年的答案却是这种——近乎儿戏的理由!   想到方才,仅仅只是那人的轻吻触碰便险些让他丢盔弃甲,甚至想着...倘若对方真的有什么苦衷,也就原谅他...   耀帝陛下深深为自己的心软和犹豫而感到讽刺可笑。   “萧初楼,你以为朕会放过你么!”帝王俯身擒住他的唇,凶狠的咬着,很快便蹂躏的渗出血来,扣着萧初楼手腕的双手越收越紧。   萧初楼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反抗,可刚凝聚一股真气在手腕上,却硬生生刹住了,生怕一震出来弄伤了玄凌耀。   硬是收回真气的滋味绝不好受,萧初楼闷哼了一声,努力压抑着体内翻滚的血气不至于咳出来。   他抬起眼帘目光复杂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帝王,恍然间回想起许久以前在扶摇宫里的那个晚上,情形是如此相似。   只是,这次却是自己辜负了这个情深意重的男人。   帝王好容易放开双唇,急促地喘着气,眯起的双眸充满着欲和愤的火焰:“萧初楼,朕真恨——”   恨...我么?   萧初楼心中一阵轻微刺痛,干涩的唇边不由淡淡流出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法子能补偿这个人呢。   萧初楼双手用力一挣,脱开了男人的掌控,玄凌耀以为他又要走,伸手去拿他肩膀,萧初楼只是一拂袖便毫不费力的挡开了。   “你——”玄凌耀后面的话倏然生生哑下来——萧初楼并没有朝门口走,反而是向着床榻去的。   这位蜀川的主宰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往榻上一坐,一面解开自己的腰带,然后是衣襟盘扣,纯黑色的铭袍虽并不华丽,却衬得男人越发挺拔修长、丰神俊朗。   一把将外衣甩开,萧初楼随手拍拍床榻,淡淡道:“想要我的话,那就来吧。”   没料到竟是这种反应,帝王倒是结结实实怔愣了片刻。   但到底只是片刻。   玄凌耀缓缓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凝视着萧初楼温和的双眸,往昔的缠绵缱绻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顿时觉得一股火热直从小腹升腾,瞬间顺着脊椎往脑门上冲。   帝王的嗓音也瞬间变得沙哑而炙热:“萧初楼,你莫以为朕当真不敢动你...”   眼神染上深沉,耀帝陛下将萧王爷按在柔软的被褥上,目光扫过对方带笑的脸颊、修长的颈脖、单薄半敞的里衣,和下面...   陛下的眼光略微一顿,吐出的气息仿佛着了火,终于忍不住一只手从对方里衣下摆探进去... 第七十三章 旧情重燃(补完)   夜幕凄凄,单薄的云雾遮住了月华,投进屋子里的光晕越发朦胧暧昧起来。   床榻上的青纱帐子是放下的,帐内春意融融,温度随着情念升腾。   萧初楼原本在外头守了大半夜,肌肤十分冰凉。他长年练武的身体精瘦而肌理分明,肩膀宽厚,腰间窄韧,骨节分明紧致,隐隐包容着强大的力量。   最后一件上衣也除去了,萧初楼仰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目光望着玄凌耀,精韧的胸膛一起一伏。   帝王细细抚摸身下的男人,记忆中,这个素来强势霸道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安静顺从地,任由他为所欲为的时刻。   反而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难不成是自己喝醉了,还在做梦?   玄凌耀吻咬着萧初楼的颈脖,在温润的颈窝里流连不去。   被他压在塌上的,是蜀川的王,是有着天下第一人之称的一代宗师,这样一个天生尊贵、强大无匹的亲王殿下,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征服他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即使尊崇如耀帝陛下,亦是如此,又或者,他比其他男人,还要来得更加渴望一些?   稍微一想,帝王便觉得心头一阵干燥火热。   “萧初楼,上次是朕太蠢,平白放过那么好的机会...”舌尖临摹着男人的耳廓,帝王低声呢喃,丝毫不掩饰升腾的欲*望,“这次,可不是朕逼你的...”   “今晚,朕定要你——”   手指捻在对方胸前的一点上揉按一会儿,缓缓往下滑,顺着完美的腰线,拂过小腹,终于探进底裤里面...   感觉到要害被握住了,萧初楼忽而一僵,稍微侧过头,帝王灼热的呼吸喷在耳边,他顿时觉得帐子里似乎太热了些。   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让他极为不舒服,不过....现在想后悔好像稍嫌晚了点...   萧初楼心中泛起苦笑,但仍然转过头主动亲吻男人的脸颊。   酒意尚未褪去,又重燃情念,玄凌耀面上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根,被萧初楼这一亲,敏感的耳尖略微一动——萧初楼看在眼里,只觉得实在是...可爱透了。   强忍住把男人压下来好好疼爱的冲动,可怜的萧王爷再次叹口气,搂着玄凌耀的脖子深吻了一阵,犹不餍足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忽而下身一凉,最后一件遮蔽物也被扯下来了。   萧初楼一抬眼,便正对上帝王深深的黑眸,同样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那里面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情愫。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缓缓流淌,注入了心底....   大风吹开了半掩的窗户,烛台在架子上摇摇欲坠,不过,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   手掌摸到结实的大腿上,玄凌耀呼吸越见粗重,下面鼓胀的十分难受,理智已然接近崩溃,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按耐不住,直接就那么冲进去。   可是终究不忍...   ——不忍心对方受半分伤痛。   玄凌耀不禁回想起以往两人在做那事儿的时候,萧初楼在床上向来是极温柔的...慢慢回想着那样香艳的情景,玄凌耀忽而微红了脸。   情不自禁再次将男人按倒,胡乱在脸上吻着...   小小的帐子里满满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和喘息。   陡然,窗边的烛台终于经受不住狂风的乱吹,“哐当”一下正好砸在小几上插花的青瓷花瓶上,顿时连锁反应,“喀哗——”花瓶碎了一地。   令人牙酸的刺耳破碎声在寂冷的夜里格外清楚。   床榻之上那啥那啥正起劲儿的两人登时吓了一跳。   尤其是当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快速朝房间而来的时候,东玄的九五之尊和蜀川的王终于同时僵硬住了。   “陛、公子——”北堂昂扣着门,低低的声音飘进来,“出什么事了?”   原来北堂将军一直并没有走远,或者是瞧见今儿个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帝王,兀自激动地辗转无眠,他的房间也里这间并不远,总之,一听到异常的动静,忧心的将军外套也来不及披上,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生怕醉的不清醒的陛下一不小心伤着哪儿了。   北堂昂扣了一会儿门,里面却半天没有反应,他想着莫非是醉宿还没醒?   心中越是担忧,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推开门踏入房中来。   木门“吱嘎”一声打开,又“吱嘎”一声闭合。   没有料到他竟会直接进来,床上的两人差点吓得灵魂出窍,幸而萧初楼眼疾手快,一把捞过被单把两人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也整个人埋在被子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原本,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实乃不多见;原本,耀帝陛下应该心中深感欣慰才是。   只可惜这会儿,时机委实——也忒要命了些。   天可怜见的,两个大男人旧情重燃正是火热的时候,做了一半没做完也就算了,俱都硬挺着,还不让动不让出声,这...   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怜的蜀川王挺尸一般窝在被子里面,哀怨地想着,真是现世报啊...   正按着萧初楼耳鬓厮磨的帝王沉着一张脸,下面还直挺挺地抵在对方腿上,他怒视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北堂昂,简直像将人一纸皇命直接扔到边关去刷厕所。   纱帐朦胧地遮着,隐约可以看见耀帝陛下绯红的脸容以及白皙的肩头。   北堂昂心头重重一跳,急忙低下头,半跪在地请罪道:“微臣惶恐,惊扰陛下,请恕臣下无礼之罪。”   耀帝陛下忽然觉得自己的定力又上了一层境界,既没有拔出床边挂着的佩剑捅他一剑,也没有怒声训斥北堂昂,只是从紧咬的齿缝里蹦出三个冷厉的音节:   “滚、出、去!”   将军大人一愣,似乎从没见过陛下对自己发这么大的怒火,顿时一阵心虚,莫非...莫非陛下发现了自己龌龊心思?   北堂元帅精神恍惚,在深深的自我厌恶和自责中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房中一派诡异尴尬的沉默。   被这样一搅,方才那旖旎暧昧的粉色气氛统统被深夜的寒风吹散殆尽。   床榻上的两人也再提不起什么兴致,只是那处鼓鼓囊囊十分难受,萧初楼无奈地只好用手给两个人解决了事。   喘着粗气靠在床上,其实萧王爷此刻很想大笑一场,不过他飞快地瞥一眼身边的耀帝陛下阴沉铁青的脸色,随即紧紧闭上嘴,毕竟....他还想多活几年。   “唉...”萧王爷夸张的长叹一声,摇头道,“真是别扭啊。”   耀帝陛下挑一下眉毛,冷冷道:“你在说你自己么?”   也许是被北堂昂这一搅合,莫名其妙地反而让萧初楼轻松了一些,他低低笑了两声,凑过去抱住玄凌耀,眉间郁结舒展些微。   玄凌耀依然在气头上,一侧身躲开了,那人却不依不饶、再接再厉。   一个追,一个躲,两个大男人在小客栈的塌上滚来滚去,滚得帐子噗噗抖动。   终于滚累得直喘气,萧初楼扑上去牢牢抱住他,床榻上被子床单凌乱成一团,两人气喘吁吁地挤在床角,忽然就不动了。   风似也静止了,飒飒细雨也歇了。   月华柔和,窗外嫩绿的树桠微微晃动。   连时光也仿佛定格在此刻。   萧初楼抚摸着男人的长发,入手依旧顺滑,发是乌黑的、睫毛是乌黑的、双目也是乌黑的。   月光斜打进来,夹杂的几缕白发鲜明而刺眼。   就在那么一瞬间,深深刺进了萧初楼内心。   他盯着那几丝银白,下意识拨开长发,寻了一会儿,果然又看见几根。   玄凌耀偏着头,身旁的人半天没出声,不由蹙眉道:“你在想什么?”   萧初楼没有回答。   他用力按着帝王的后脑,把头搁上他肩膀,脸藏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可以想见,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些银白霜雪是如何不知不觉攀上男人的头顶。   也许,再过几年功夫,就变作只夹杂黑发零星?   孤灯单行,寂寞如影。   他鼻尖翕动而酸涩,这股子涩然像洪水一般蔓延,转眼间吞没头顶,难受的让人窒息。   玄凌耀仿佛感觉到自己在颤抖,然后恍然发现,其实颤抖的是正抱着自己的萧初楼。   “凌耀...对不起...对不起....”   萧初楼不住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缓缓蹭着他的脸颊和颈窝,下巴上稍微有点胡渣,扎在皮肤上淡淡的刺疼。   帝王紧抿着唇,闭上眼睛,一语不发,深深地感受到对方内心那股苦涩透出皮肤、透出胡渣、透出这低哑暗沉的颤音,蔓延到自己心里。   玄凌耀伸手回抱着他,颤抖的双手一下一下,抚顺对方披散在肩背的发。   半晌,他低低说了一句:“那天,御书房外面的桃花树折断了,我命人铲去,再也没种上...”   连同心尖尖上的一块,一道铲去了,永远不在。   那树桃花再也没开,而萧初楼,一走便不回来。   萧初楼喉结轻颤着,干枯的嘴唇也在颤,每一根眉须与睫毛都在轻颤,他使劲埋着头,确认这个男人的气味萦绕在鼻端。   玄凌耀的声音沙哑的变了调:“...我在梦里看见你,但是只一碰,你就没了...”   你便没了,再也抓不到。   上穷碧落兮,下黄泉,两处茫茫兮,皆不见。   “我追到城郊,一路喊你,没人答我...”   玄凌耀想要摘下手腕上的红豆项链,可是手一直抖,一直抖,摘了半天也没弄下来。   “...你只留给我这个...只有这个...”   十指掐在萧初楼赤*裸的背上,几乎陷进肉里,有殷红的血色印出来。   玄凌耀牙关也在打颤,一字一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破碎出来:“萧初楼——我真恨你呀...”   萧初楼浑身微震,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没有开口,只是更加抱紧了男人。   纱帐无声飘舞,月光下,两人脸色皆是青白。   耀帝陛下的双眼——那双幽深的彷如化了浓浓黑墨的双眼,此刻深深阖上了。   静默片刻,他有些意兴阑珊:“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莫非你...”   帝王顿了顿,长叹一声:“...莫非你倦了么?”   这一声叹息,不知饱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奈。千里迢迢,只为得到一个答案,兴许,得到答案,就能够解脱了,从这场纠缠中解脱。   略抬起头来,萧初楼怔怔望着他的侧脸,却是想起了在峨岚山寺庙里的那一夜。   淡极始知花更艳,情到浓时方转薄——薄了,淡了,累了....倦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萧初楼伸手摸着那张脸,那张过去英俊的、沉稳的、傲然的,如今疲惫的、苍白的、怅惘的脸容,指腹顺着依旧硬朗的轮廓滑动。   世间五味,酸甜苦辣咸。萧王爷以为,今儿个晚上,这短短的数个时辰间,在这小小的客栈里头,他全都一一尝了个遍。   良久,唇边苦笑终于淡出苦味来:“并非如此...你道方才我是骗你的么?”   萧初楼垂目看着玄凌耀手腕上那串暗红的红豆,淡淡道:“虽然我骗过你许多次,但是起码有三件事我是没骗你的。”   多么可笑啊,向人家解释的时候,不是说自己哪一件或者哪几件说了谎话,反而是,记得有三件是真话。   玄凌耀很想笑,但是寒夜冻结了喉咙,他笑不出来。   “我说过要助你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绝无虚言。”萧初楼思索着措辞,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嘴里有些发干。   “我方才跟你说,我要回家也是真的...”   “还有...”萧初楼抬头,凝视着玄凌耀的双眸,“我说我爱你,也不曾骗你。”   玄凌耀一震,刚想说什么,一只手伸过来,掩住他的嘴。   “听我说,”萧初楼淡淡笑着,“你相信鬼神之说么?”   前后似乎无关紧要,怔了一下,玄凌耀才反应过来,挑眉道:“与鬼神何干,难不成你是鬼变的?”   萧王爷一时哑然。   须臾,自嘲般笑道:“这么说来...倒也不算错。”   “还记得在东玄皇宫里,我跟你说的,关于那个死于地震的朋友的故事么?”   耀帝陛下眉尖一动,疑惑之色更重,没有追问,只是静静耐心听着。   垂在床单上的手指微微扣拢,萧初楼深吸一口气,道:“那个人,就是我。”   那个人,就是我——   在冷寂漆黑的小房间内,这句话简直像平地里一道惊雷猛的在玄凌耀耳畔炸响! 第七十四章 一缕孤魂   玄凌耀面上神色惊愕莫名,旋即又冷静下来,眉头一点点拧起,终于还是压下心中愤怒的情绪,缓缓道:“萧初楼,你胡说什么?就是哄人...这种话,还是别说罢!”   晦暗的月光映在萧初楼惨笑的脸上:“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方才还暖意燥热的床帐里,顿时直坠冰窟,一片死寂。   玄凌耀终于勃然变色,像是被冰雪霜冻住,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那会儿,西南边的一个族发生内乱的苗头.....他那个大队过去出任务....南方下了大雪,酿成雪灾,他老爹....那时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母亲也终于病倒,大夫说,大约是撑不过几个月了....”   “就好像家里的顶梁柱要塌了....他刚往大队里申请退役,一心往家里赶,就想着,以后做点小生意,安安分分当个小老百姓....”   “可是很倒霉,他一生的运气好像都用完了,在路上....嘿,你猜他怎么死的?”   “——居然碰上了大地震——哈,你说他倒霉不倒霉?!”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可以复生呢?倘若...可以掌控呢....”   记忆刹那间如洪水开了闸,当年在扶摇宫的夜里,萧初楼离开的前一天,沧桑的语气述说的那个故事,不停的在脑海中盘旋。   “你...”玄凌耀深深望着神色怔然的萧初楼,开口刚说出一个字,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你究竟是谁?   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萧初楼又是谁?蜀川王又是谁?   你...究竟是不是萧初楼?   你...究竟是人,还是孤魂野鬼?   萧初楼抬手想要握一握对方的手,伸出去一半,又僵硬着缩了回去。   他叹口气,淡淡道:“我——确切一点,这具身子里的灵魂,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鸠占鹊巢了,这个躯壳虽然还是蜀川小世子,而我...”   一根手指戳了戳左胸心房的地方,他闭了眼,有些艰涩的开口:“而我,却不是...”   “——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玄凌耀长眉纠结,垂在身侧的手越发握紧了些。萧初楼话中透出的深深萧索让他心里极不痛快,但是,身为不得不重视这些鬼神天命的王朝帝王,硬是无法开口反驳。   “我原本生活的地方,并不在这个国家、不在东玄或者西楚,甚至不在这片大陆、这个世界上,”萧初楼按着额角,目光透过重重纱帐,挪到窗外那抹淡淡的弦月上,“就连这月亮也不知是否是同一个...”   “我的家乡,非常非常遥远,那里很大,很大,单论面积的话,就算把东玄西楚再和蜀川加起来,也不只。”   萧初楼一面回忆着,渐渐带了笑意,只是那笑容六分酸涩、三分柔软、一分怅惘。   “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非常的,非常的坚强。虽然很多人,经常抱怨自己的家园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是,却不容许外人来骂一句,而我,还有我的家人,也是那里的一份子。”   “我的老爸老妈,也如同这个国度一样,一样的坚强...”   萧初楼声音十分悠缓而低沉:“我在那里长大,生活了将近三十载,死的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快不行了,那时,我以为我死定了,死前的最后一刻还不甘心地想着,倘若能有来生那就好了...”   “然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呵呵,没想到还能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只是,睁开眼睛的代价不光是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身份,甚至连整个世界都换了。”   萧初楼慢慢靠在床壁上,自嘲道:“我原以为老天听到了我卑微的乞求,可是却不曾想到,是这贼老天耍了我一道。”   “让我重生,给我前一世可望而不可即的无尽权势与富贵,给我踏上武道巅峰成为九品大宗师的机会,可是,可是...”   “——偏偏剥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萧初楼沉默一会儿,缓缓垂了头,低低笑道:“这当真是...叫人如何甘心?”   不甘心啊....   玄凌耀伸手揽住他,手掌轻抚着冰凉的脸颊,道:“这事,虽然离奇,但是只要你与我说,难道我会不信么——”   还有一句没说出来,你说的每句话,即使明知道是哄骗自己的,他又...哪次不相信了?   “毕竟你也在蜀川呆了二十年,为了蜀川做了那么多前人无法做到的事,你的子民定会真心感激与你,不因为你有萧家血脉,而是因为你——是你。”   “只是...倘若只因这个,你何必离开我?”玄凌耀挑了眉梢,眸中疑惑之色深浓。   萧初楼沉默着,没有开口,仿佛下句话就将陷入万劫不复。   他觉得自己有些累了,有些乏了,终于还是低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只要天下能够一统,就可以让我回到家乡去呢?”   话一出口,他立刻便察觉到抱着自己的帝王浑身僵硬起来。   过了许久,久到萧初楼几以为自己正在被这死寂黑暗一下下凌迟,才听见对方颤抖压抑的声音:   “....这就是,你助我完成霸业的原因!”   到底无法说出利用两个字,玄凌耀按捺下心中苦闷,讽刺的笑道:“你果然...不曾骗我...”   这话听得萧初楼心中疼如针刺,他轻嚅着嘴唇,无法开口反驳。   “对不起...”   他忽然住了口,因为玄凌耀忽然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苍白的手背依稀可见微凸起的淡青血管。   抬头,望见对方幽深如海的黑眸。   听见男人压抑沙哑的声音低低质问:“为何不早告诉我?”   萧初楼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略见颤抖,一股复杂的惆怅夹杂感动从心底涌到眼眶,另一只手覆上对方手背,“早说又有什么用呢?你...终究是一国之君...”   终究要有家室、有妻儿...   “况且,就算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徒惹困扰罢了。”   玄凌耀眯起眼睛,冷声道:“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永远把我蒙在鼓里,自作主张擅自离去,最后,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彻底在世上消——”   声音戛然而止,那个“失”字卡在喉咙间,吐不出。   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某个角落,彻底消没,就连一片灰也不曾留过。   然后,很多年以后,任他再怎么等,再怎么找,也寻觅不到。   萧初楼微微闭了眼:“我以为,生离,总比死别来的好受些...”   玄凌耀压抑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样的生离与死别有什么区别?”   “自然还是有的,”萧初楼抚着男人鬓发,淡淡笑着,“至少你不会以为我死了,至少...心里面多少有个想念。”   一时之间,沉默流淌在小屋内。   烛台上蜡烛流泪,屋外苍穹深黑,寒风冷雨滴滴答答,跌落伤悲。   大半夜就这么在悄然无声中滑过,天色过了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一丝青白的光亮从东边透出来,预兆着黎明。   然而屋子里的两人似乎没有即将迎来黎明的喜悦。   玄凌耀依旧抓着他的手腕,有些艰难道:“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萧初楼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头。   五指收拢,又扣得紧了些,玄凌耀声音如同极北深海里不见天日的坚冰:“倘若....我以东玄君主的名义与西楚修好免战呢?”   这话听来暗淡低哑,却激得萧初楼心口一紧,倏然抬起目光戳进对方双眼,语气缓慢而冷淡道:“太迟了,早在两个月前,我已经命花林皓装成东玄士兵的样子去西楚边境挑衅了,他在东玄军营呆过,对士兵们的情况都很清楚。”   “萧初楼你——”蓦然竖起长眉,玄凌耀抓的对方手腕紧得勒出血印来,萧初楼没有皱一皱眉头。   拽得泛白的五指终于一点一点松开,玄凌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若朕执意不开战呢,要知道东玄如今正需要修生养息,不、宜、征、战。”   萧初楼这才微皱了眉,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看着男人那张苍白的脸,终究说不出来。   然而他心里想着什么,都被猜得一清二楚,帝王却替他说了,一字一句冷如刀割:   “你是不是想说,若是如此,你便带领蜀川,转投西楚!朕说的可对?”   “.....”蜀川王浑身一僵,嘴唇轻颤了一下,到底没有反驳。   “萧初楼,萧王爷,你倒是下的一盘好棋!”玄凌耀面寒如霜,冷笑道,“整个天下都是一局棋,就连朕,也是你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既然你早知会有今日,又何必...又何必....”   ——叫我爱上你!   他眼神冷厉,说到最后喉咙深处微带上了颤音,忽的猛咳了几声,飞快地用手捂住嘴。   指缝间露出的一点暗红,像一只锥子深深扎进了萧初楼摇摇欲坠的心里!   “够了!”萧初楼骤然倾身用力抱住了他,干涩地低吼,“凌耀,不要再说了!”   他感到怀里的男人一震,然后开始剧烈的挣脱,牙关咬得恪恪响。   萧初楼更加用力地将人禁锢在手臂之间,仿佛生怕一松开,男人就要消失——就像他在那个大雪纷飞的黎明消失一样。   “是我错,是我错!你不要这样....”这一瞬间,长袖善舞的蜀川王忽然理屈词穷,甚至找不到一个词、一句话来安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你不是棋子...不是...是我对不起你——”   萧初楼紧闭着眼睛使劲蹭在男人颈窝里,玄凌耀忽然安静下来,因为他感觉到肩膀上微有湿意。   湿湿凉凉的,蹭到他皮肤上,头发上。   萧初楼依旧闭着眼睛,紧紧闭着,喉结不住地打颤。   不住的重复:“是我对不起你...”   难言的酸涩从心尖上冒了出来,柔到鼻头,涌入眼眶,手掌按上萧初楼凌乱的黑发,玄凌耀轻声道:“你哭什么...”   萧初楼顿时住了口,哑着嗓音道:“我哭什么...”只是手臂又收紧了些。   “你有什么错呢...”帝王疲惫的闭了眼,喃喃道,“错的不过是这命。”   “凌耀...”   话音未落,玄凌耀便堵了回去:“这几年,你助我良多,没有你,亦没有我今日,不管是为了什么,是个事实依旧不会改变。”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留你不住,如此,这次就换我助你一回吧。”   萧初楼双手陡然跌落,怔怔望着他:“玄凌耀——”   “我还有个条件,”玄凌耀想了想,从旁边皱的一团的衣服下面捞出一串相思豆,慢慢给他带上,道:“西楚不是那么好攻打下来的,以我们的国力,最快也要一两年时间,在那之前,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   “你....”萧初楼诧异转为苦笑,指尖轻触这串久违的手链,涩然道,“你又何苦...”   反观玄凌耀神色却仿佛轻松了许多,他抚摸着对方面颊,淡淡笑道:“你走以后,我一定会...一定会忘记你,然后娶一个温婉的女子,再生一堆小公主小皇子...”   “那时,我一定会彻底忘记你,淡忘你的名字,连你的容貌也再也记不起。”   平静到寂冷的话让萧初楼心尖都在颤抖。   玄凌耀垂下目光望着左手掌心的伤疤——至今还留着淡淡的印记。   “所以...趁现在还记得,就让我——”   他未尽的话都被萧初楼的唇吞进了肚子里。   火热的、缠绵的、深情的亲吻,热烈地纠缠到几乎让人有种惨烈的错觉——好似这次以后,再也没有下次一样。   浓浓的感情如同一把火,翻滚在榻上,把两人都焚烧殆尽。   那青黑屋檐下的长明灯,有素白的飞蛾不知疲倦地往里扑腾挣扎着...   长明灯怪飞蛾太执着,明知前路是绝境,还有不顾一切扑进。   飞蛾怨长明灯太无情,明知燃烧的是自己,还甘愿在黑暗中化为灰烬。   最寂寞,不过是当飞蛾爱上长明灯....   倘若我们都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终于有一天要在相悖的路口,渐行渐远。   那么,趁现在还没有忘记彼此,就再多看一眼。   只有现在,没有未来。   当帐子里暧昧的气息重归平静,天光已然大亮了。   一场绵绵春雨过后,窗外的枝桠抽了新芽,嫩绿早在不知不觉间染上枝头。   萧初楼拿着梳子替男人梳着柔顺的长发,他望见铜镜里两个男人硕大的黑眼圈,失笑道:“哎呀,上次见这镜子还觉得不清不楚,这会儿怎么这样清楚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将几根银白的发丝藏进黑发深处。   玄凌耀望着窗外桃红绿柳,叹道:“这冬天终于过去了。”   “是啊...”萧初楼笑吟吟地应了声,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男人收回目光,透过铜镜看向萧初楼,忽而洒然一笑,那笑容仿佛春风化雪般温暖柔和,顿时把满院子的绿树红花尽数遮掩了去。   玄凌耀道:“萧初楼,叫声相公来听听。”   萧初楼一愣,面上渐渐带了笑。   他放下梳子,从身后圈住男人,脸庞抵在他背后,终于道:“好啊...”   只是那低沉的嗓音深处,藏了一丝哽咽。 作者有话要说:BJM:因缘 第七十五章 各怀心思(补完)   晨光新雨后,院子里茵茵绿草也间或绽放了点点粉红的小花,碧绿垂柳条条轻拂人面。   春光掠过树影缝隙在土地上洒下团团光斑,就连泥土似也透着一股淡淡的芬芳气息,闻来便让人心情大好。   早已过了早膳时间,甲十四已经在院子口苦等了一早上,还不见主子出来,今日是进王城的日子,虽然心急如焚,可是昨儿个晚上,北堂将军被陛下一顿怒骂轰出来的事他可是知道的,前车之鉴在此,说什么他也不敢冒冒失失冲进去。   话说回来,甲十四身为贴身护卫,自然不能离开昨夜里屋子里的动静虽然刻意压低了,不过以甲十四八品上的境界,还是能够听到六七分的,至于剩下的那...   用脚指头也能猜到了不是?   就在队长大人犹豫着要不要敲次门的时候,那扇红漆雕花的大门自己却打开了。   甲十四听见响动,立刻挺直了腰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哪知率先出来的却不是耀帝陛下。   一角纯黑衣袂从深幽的房内露出来,包裹的修长双腿跨过门槛,那人玉带束腰,银冠束发,尚并不觉多华贵,只是那张脸庞甫一现在阳光下面,倏然连带着整个人气质,由内而外翻天覆地变得尊荣起来。   男人狭长的双眼微眯了一下,以适应强烈的光亮,略侧头朝院子口扫几眼,看见熟人,不由轻“咦”了一声。   “怎么?”   身后传来沉悦上扬的嗓音,耀帝陛下旋即踏出房间,第一眼就瞧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的贴身护卫,不悦地微隆了眉心。   初春的季节还有些寒意料峭,玄凌耀今日披了一身雪白的貂皮大氅,,衬得双肩越发宽厚挺拔,月白的束腰缎带直从腰间垂到地上。   彼时,帝王与蜀川王并肩立在青石玉阶上,疏朗的春光将二人的剪影揉成一团,鲜明而强烈的的黑白对比,瞬间让满园的姹紫嫣红变做了陪衬。   黑与白的交织,纯粹而完美,一如天策元年曾经的大皇子的某逆那天,滚滚铁流汇合的禁宫前,庄严的黑白画面。   甲十四脑海里面不由自主就浮想起昨晚上...那某些令人面红心跳、难以入眠的声响,顿时赧红了一张脸,刷地飞快低下头来,不敢再看一眼。   陛下与蜀川王之间的恩怨纠葛,甲十四并不十分清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萧王爷从陛下房间里走出来这事儿毫不吃惊。   此刻,这位单细胞的天耀卫队长只是单纯的觉得,他的耀帝陛下是天底下最为强大尊贵的君王,而蜀川王则是天底下最为厉害传奇的英雄,甲十四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除了他们彼此,还有哪个人物堪当匹配,与他们二人并排而立。   所谓比肩,想来大抵不过如此罢。   思绪翻飞不过一眨眼的事,甲十四屈膝跪地,垂首道:“皇上万安,属下见过萧王爷。”   玄凌耀颔首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是的,敢问皇上何时出发?”甲十四头埋得更低了些,心里却想着,蜀川王殿下人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耀帝陛下朝萧王爷瞥了一眼,吩咐道:“通知北堂,即刻入王城。”   甲十四点点头,忽而又为难的抬起头,目光迅速滑过萧初楼的面容,迟疑道:“可是近日王城通行十分严格,属下打听过,似乎——没有萧王府的令牌无法进入内城。”   被两道目光逮住的萧王爷无奈地道:“因为战事临近,最近抓进王府大牢的西楚谍探都能成筐的装了,就是麻烦些,也好过被探到什么机密不是?”   玄凌耀并不意外地笑道:“那么既然蜀川王在此,难道还能拒朕于门外不成?”   “哈哈,”这话惹来萧初楼一阵大笑:“岂敢岂敢,别说拒陛下于门外,哪怕就是想住一辈子,也无妨。”   “胡说八道。”玄凌耀低斥了声,眉梢笑意淡淡。   一旁的甲十四听得满头大汗,耳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这话若是传出去,外头怕是少不得一阵风言风语。   两人说着,一面迈下台阶,脚下细碎的鹅卵石一路铺到院子口去。   恰这时候,北堂将军正匆匆往这里来。   为了避嫌,北堂昂并未穿军装,只是一身笔挺简约的深灰色便服,大步迈前,厚底的靴子清脆的踏在鹅卵石羊肠小路上,响着“蹬蹬”的韵律。   将军大人显然是昨夜并没有睡好,顶着两只明显的黑眼圈,双目略有些充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人忧心战事,以至于彻夜难眠呢。   北堂将军乍眼看见突兀出现在此处的萧初楼,登时联想到昨日房中动静,脸上神色变幻,震惊、恍然又到些微怅惘,足足惊诧了数息,才敛下目光向玄凌耀请安,即使如此,面上神情仍然带着淡淡复杂古怪之色。   玄凌耀自然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也想到被人当场撞破隐秘事,不由眉间染上些许尴尬。   不知有意无意,萧王爷正好斜跨一步,恰恰挡在两人之间,朝北堂昂笑道:“将军似乎最近太过劳累了?大人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将来与西楚撕破脸皮,本王可还需要将军鼎力相助呢。”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或者他看得出北堂昂亦无甚与他打哈哈的心思,只一手揽过耀帝陛下的腰背,越过将军,径自往门口去了。   玄凌耀别有深意地望了望萧初楼,薄唇微抿着,并未多说什么。   客栈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四匹墨黑色的高头大马打着响鼻,车身暗红漆木做底,云纹淡黄的帘拢挑起挂在两边,车厢里铺着两层狐皮绒毯,四角各有一个精致的三角暖炉。华贵而内敛,正配上二人身份。   玄凌耀一挑眉稍,显然这辆马车是萧初楼早就备好的,只是却不知他怎么算到自己是今日入城。   萧初楼看他神情便知男人在想什么,一边挑起车帘,等他上车,一边低低笑道:“我都跑来找你了,即便你不是计划在今日,也能把你骗进城去。”   耀帝陛下一怔,忽然低声道了句:“果然还是昨夜的你比较可爱。”   说完也不顾萧某人一脸被雷到的愕然脸色,便低笑着缩进马车里了。   旭日高挂,车辙一路咕噜噜滚动。翠绿的枝条树木,急速地被车窗抛往大道两边。   虽然蜀道是出名的难行,不过盆地里这一大片平原却是十分宽广开阔。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北堂将军和甲十四等人一人一骑,不紧不慢地护在马车两旁。   蜀川各路要地的官道修的异常平坦宽阔,十多年前在刚即位的萧王爷规划之下,整个盆地平原以王城为中心,延伸的大道往四周散射,再一圈一圈以环状相连,东至峨岚山,南至曲水下游,几乎囊括了八成的蜀川领土。   四通八达的道路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各路脉冲要道驿站健全,再加上信鹰和密码的普及,各地情报第一时间被招财部所准确掌控,汇总整理分析以后迅速上报与萧王府。   这也是蜀川防卫有铁桶之称的重要原因,这些年来,西楚虽然不断地往蜀川偷送入细作,但是真正能起到作用的却不多,而且这些钉子无一不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相比之下,领土广阔了不是多少倍的西楚,则是鱼龙混杂,防备也远远没有蜀川来的强而有力。   所以,当萧王爷正同耀帝陛下舒服地坐在马车里闲聊顺便吃吃豆腐的时候,一只通体素白的雪鹰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围着马车一边可怜兮兮地叫唤,一边转了好几圈,车帘才不情不愿地拉开。   芭比立即欢呼着扑腾着翅膀飞进去,直扑到萧王爷肩膀上,尚未减肥成功的一团圆滚滚的肉,顿时将萧王爷宽厚的左肩压下来一截。   ——寻常重量岂能撼动蜀川王哪怕一分?可见这肥母鸡委实乃是胖到一定境界了。   没有注意到萧初楼抽搐的嘴角,身为始作俑者的耀帝陛下丝毫没有半点悔过之心,不仅如此,他还四下瞄着小几上那几盘精致的糕点,似乎在思量这肥鸟吃不吃甜食。   “别想了,这笨鸟早就被你惯得只吃肉了。”在耀帝陛下终于将手伸向一碟金黄色的松软糯米糕时,蜀川王殿下也终于崩溃了,既无奈又没好气地指责道,“你再这么喂下去,飞都要飞不动了!”   这么说着,还狠狠瞪一眼委屈至极的小芭比,露出那种飞不动就煮来吃的淫邪凶光。   能让萧初楼露出这种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像令玄凌耀十分快意。   心胸宽广的陛下也并不以为杵,只微微一晒,目光在萧初楼和小芭比身上来回扫视几眼,慢条斯理道:“无妨,飞不动了更好,当宠物圈养在身边,总比有朝一日远远飞走了,最后便宜了旁人要来得好。”   话音刚落,忽然好似有股凉飕飕的阴风从车帘外飘过来,萧王爷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赶紧陪着笑脸,呼啦把芭比卖掉了:“陛下想养多久都行,微臣一点都不介意。”   嘴上贫着,手指还是分外利索地取下绑在芭比腿上的一张小小便签。   纸条上短短一排字母,顿时让萧王爷眼神一凝——   吉城 bei zhan!   对持在西蜀边境的西楚军突然调头,以强硬的姿态攻下了蜀川边境一座偏僻的小城吉城。   与其说是城,其实吉城的规模连内地一些大的镇子都不如,加之地理位置偏远,土地贫瘠不产粮,根本没有侵占的价值,其防御力量可想而知。   “嘿,倒是先给本王下战书来了。”萧初楼将吉城的境况大略说了,嘴角牵起一抹冷讽的弧度,两指“啪”的一搓,信纸瞬间化作灰飞消失在车窗外。   玄凌耀颔首,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很显然,西楚军占据吉城当然不是为自己的祖国扩充领土,而是一个信号,亦是一次试探。   前者是给蜀川的战帖,后者则是对东玄态度的试探。   “那么,萧王爷预备如何回礼呢?”   耀帝陛下侧过头来望着对方的眼睛,马车在震动,金灿灿的阳光洒进窗口,在男人身后勾勒出淡淡光晕,一时间只觉得晃得人睁不开眼。   “回礼么...”萧初楼却是微微笑起来,一双黑眸神采熠熠,好似将阳光也尽数揉进去。   一挑眉稍,他俯身凑近玄凌耀耳边,虽没有碰上,但溢出的温热气流仍挠得对方耳根痒痒的。   “既然他们胆敢竖着进来,本王就能叫他们横着出去!陛下信也不信?”   玄凌耀不置可否道:“莫非,你打算抽调边驻军?”   “当然不,”萧初楼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慢吞吞道,“杀鸡焉用牛刀?何况边驻军责任重大,怎能随意抽调。”   心知猜不到对方心思的玄凌耀也不再询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等着答案。   萧初楼果然卖不下去关子了,咬他耳朵,低声吐出一句十分惊悚的话:“因为吉城土地下面藏着一座兵工厂!”   得知这个就连萧王府内部也鲜为人知的绝密情报,即使行事沉稳如耀帝陛下,也不禁露出震惊之极的神色。   终于报了“喂鸟之仇”的蜀川王十分含蓄地勾着嘴角,复道:“吉城之所以土地贫瘠,是因为周边矿石众多,正好兵器制作充作原料,而附近人烟稀少,位置偏僻,无人注意,在地下挖洞,通条密道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总而言之,吉城的‘毫无价值’,就是它最好的价值!”   玄凌耀总算是消化了这个重要的好消息,听他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   “哎呀,方才倒是说错了。”萧王爷一拍脑门,淡笑道,“只怕这支不长眼的军队,就是想横着出去也出不去了,唔,咱们的兵工厂有送上门的实验品,不要白不要。”   玄凌耀笑道:“你倒是半点不浪费。”   萧王爷把玩着手中青翡翠玉烟杆,长声笑道:“倘若本王费了一兵一卒,岂能显出陛下的眼光?”   玄凌耀一阵无语,这人明明想自吹说他多能耐多聪明,却偏偏厚着脸皮称自己眼光好,真是...   ——真不是一般的无耻啊。   不过,这眼光么...   耀帝陛下盯着蜀川王殿下,高深莫测地抿着嘴。   横竖...还不是他看上的?   这时马车已然停下,车窗外响起甲十四恭敬地声音:“两位大人,王城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俺的处女现代强强文《不见流光》求踩~ 一万多字的短篇,现代强强,娱乐圈沾边(远目...已经贴一大半了= =~话说JJ硬是给它总字数抽了1W字...真是怪事ORZ PS:那个文其实已经写好两个月了,so啸剑这边更新不会暂停~ 文案: “模特的话,我只拍漂亮柔软的女人,从不拍男人,因为男人不够性感,会让我没有灵感,要知道,我的灵感向来是来源于我老二的。” “现在有感觉了么,大摄影师?” ------------ ~\/~求踩求评~ 戳我~《不见流光》 第七十六章 何谓公平   大,实在太大了。   宽阔的官道笔直向前,前方地平线上一座矮山突兀拔地而起,明显是人工堆砌的。蜀川王城稳稳盘踞在矮山之上,人们甚至需要微抬起头仰视,才能看见全貌。   青灰色的城墙耸立在宽广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淡蓝水天苍穹称幕,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们宛如一个个黑点,在这座恢弘雄城面前显得渺小如蝼蚁。   根本不需要护城河,王城尽占地利,城门口的斜坡出城容易进城难,注定了普通攻城器械好无用武之地,那些重大无比的撞门桩,恐怕还没推上来就要滚下去了。   至于箭矢一类,众所周知,由下往上射总是比居高临下吃亏得多的。   坚硬厚实的高大城垛向两旁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墙头上,旌旗飘扬,一个硕大的蜀字迎风飞舞。 马车震动着,缓慢地在城门口停下。   耀帝陛下几年前来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跟着萧初楼扮作的楚啸走的偏门,如今还是第一次看见王城的正貌。   方才远远看来还不觉得,此刻淹没在头顶上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强力的视觉冲击深深地震撼着每个人的内心。   周围进出的人们安静而有序,虽然城门口检查的军士细致严格而十分漫长,却没有一个人喧哗吵闹,众人面上同样带着浓重的敬畏之情,不同的是,绝大部分人的眼神中很自然的流露出一股自豪归属感与隐隐的优越感来。   这是一座几百年来都不曾被征服过的雄伟城池,一片百年来都不曾被征服过的土地,一群百年来都不曾被征服过的人们。   一众东玄位高权重的几位大人物,注视着这座城池和城下的人们,一时之间,不约而同沉默不语。   北堂将军忽然唏嘘叹气,口气中难得有一丝无奈怅然的味道喃喃自语:“倘若给我一百万雄兵,起码五年的粮草,和源源不断的武器,或可强攻下这座王城。难怪西楚几次倾国南征,也只落得个丧家之犬落荒而逃的下场,蜀川...果然只可与之为友,不可与之为敌啊。”   听到元帅大人如此夸张的说法,他身后一干侍卫皆是骇然面面相觑。   虽然听到属下们不服气的微词,北堂昂却闭口不言了,只是眼光复杂地朝马车望了一眼,庆幸、失落、敬佩、忌惮等等情绪交错变幻,不一而足。   只是不知,将军祈望透过华贵的马车壁想看的是,高瞻远瞩、牢牢勾引住蜀川王的耀帝陛下呢,还是引领推动蜀川走到今天这般辉煌、不可或缺的传奇蜀川王爷呢?   现下安稳地坐在马车温软毛毯上的两位,自然不可能知道将军心中的想法。   一只手支着额,萧王爷懒洋洋地靠在壁角,右手拎着一串晶莹透亮的马奶葡萄,吃的口舌生津。他望着若有所思的帝王,忽而洒然笑道:“在想什么?”   耀帝陛下转头看他,淡淡道:“朕在想什么,萧王爷莫非不知?”   估摸着帝王恐怕不知道蛔虫是什么东西,萧王爷一挑眉梢,斟酌一会用词,直言道:“北堂将军的话并没夸大,理论上,也是事实。”   “理论上?”玄凌耀皱眉,尾音扬起一丝疑惑。   萧初楼扔掉葡萄,凑过去揽住男人,低笑着道:“蜀川王城存在的历史绝对不比东玄帝都短,其实原本那个山坡是没有这么明显的,那是本王后来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让人把周围的土地挖走一圈,又将城基垫高,再经过许多年的修缮,才有现在的模样。”   玄凌耀面露惊诧,这绝对是一个疯狂的主意,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虽然萧初楼说得轻松,但这其中过程恐怕是步步维艰。   “而且王城分内外两层,防御系统、武器装备、粮仓储备还有水源等等,都是分开的。”萧初楼微挑开一点纱帘,嗓音低沉而平稳,他目光望向已然近在咫尺的壮阔城门,淡然的言语中一股强大的自信和豪迈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况且外城城墙上每隔半里便装有一枚大型火炮,威力十倍于火枪,只要城内有十万精兵,和充足的粮草武器,一员精明的守将,就是御百万大军于城外也不在话下!”   长臂指点那仿佛绵延无尽的城垛,萧初楼扬眉,回首冲玄凌耀傲然笑道:“何况就算外城破了,还可退守内城,别说五年,便是支撑个九、十年也未必不行。”   这坚城利炮,可谓旷古烁今了。即使玄凌耀身为泱泱大国一国之君,亦不免悚然动容:“如此坚城,何惧西楚!”   萧初楼一怔,笑容却是渐渐淡了,他手臂环着男人腰身,无奈地叹气道:“可是我的陛下,你别忘了,整个蜀川的军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上哪里找更多精兵?”   王爷略略一顿,唇角边带起遗憾至极的苦笑:“再何况,便是王城再坚固,可是万一兵临城下,那就表示举国都沦为敌手,苦守一座永远没有援兵的孤城,又有什么用?!”   听他这么说,玄凌耀方才的惊异敬佩也淡了,刚要开口,却感觉到对方手臂收紧了些,耳旁传来男人的低声长叹:“蜀川呐,到底是命由天定...我...再如何,也是无能为力...”   玄凌耀心中微震,想来,萧初楼身为蜀川王,又身兼深厚武力,表面上看上去得天独厚,甚至被尊为“天下第一人”,可是——   可偏偏命中注定无法依靠蜀川夺取天下霸权,这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萧初楼还在说这些什么,玄凌耀没有听清,恍然间想起前夜里那句“偏偏剥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叫人如何甘心!”   果真是...如何能甘心....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是让人难以揣测,说来说去,不过公平两字。   自己与萧初楼的相见,好似冥冥中自有定数,然是不知,这样的命运就是好还是不好,幸还是不幸?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但是得与失之间,该舍弃的是什么?得到的是否可以补偿付出的代价?   人这一辈子,都在这两者之间做着选择,可是究竟值不值得,恐怕只有等到过完一生,老去将死,蓦然回首之时,才能明白罢....   帝王双目微阖,手掌按在对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上,暖暖的温度透出皮肤传递——传递着无言的支持和爱恋。   若能守望到老,何惧天涯海角。   可是当两人之间比天涯海角还要远,又当如何?   恍惚的想着,车外忽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严肃声音:“何人在车上?速速下车,待我等搜查,听着,没有令牌者不得进入内城!擅闯者轻则投入大牢,重者当场斩杀!几位可明白?”   原来马车被城门口的士兵拦下来,守卫见众人穿着不俗,来历不凡的样子,心中起疑提出搜车。   寻常人也就罢了,可车上坐着何人?   整个天底下恐怕没有比里头那位更加尊贵的人了。   如此无礼的举动立刻引来一干天耀卫怒火交加,挡在马车之前。   就在这时,从车帘子里平稳地伸出来一只宽厚的手掌,手指修长,指甲圆润。   那名守卫士兵顿时变了脸色——周围所有瞧见这一幕的蜀川人也统统变了脸色。   一瞬间,呼啦啦的人群如潮水般纷纷跪倒。   他们跪的当然不是那只手,而是手上那面耀目的鎏金令牌上三个烫金大字:蜀川王!   亦或者,是拿着金牌的手的主人——   “参见蜀王殿下,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连绵不绝,震天动地,远处的人们听见这句激动人心的朝拜,也跟着朝着城门口跪倒。   要说整个天下间的人们,对蜀川王最忠心耿耿,最尊崇敬畏的,莫过于萧王府脚下,王城之内的群众了。   于是这轰雷般的呼声,在咫尺之地炸响,几乎震得一干人耳膜发麻。   马车里的男人收回了金牌,又伸出手来,平直压下。   呼喊声这才渐渐停息了。   翻手为云覆手雨,不过如此。   可以想见,这只看来与常人并无多大异处的手掌,蕴含着怎样强大深刻的力量。   护在马车旁的甲十四以及他身后一干天耀卫脸色都要发青了,眼中更多的还是震惊和敬畏。   就算镇定如北堂元帅,似也从来未亲身、近距离经历过如此阵仗。   虽然东玄历代帝王登基,那漫山遍野高呼万岁的澎湃气势也不过是形式。   而眼前这个却是自发的。   军士们、百姓们,有内心而外,真心实意。   ——不过一只手、一面牌!   马车里,耀帝陛下淡去了面上惊异之色,直直望着眼前这个给他太多惊喜的男人,一时不知该称赞他口碑之好,还是该惋惜他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萧王爷也只是淡淡一笑:“得到多少支持力量,不过代表着要肩负多少责任。而我,却是个不大负责任的人...”   不等对方开口,他摇着头复道:“民众们虽然有时候会不明真相,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还是——很可爱很善良的。日后,他们都将是你的子民,请你务必善待他们。”   这句异常严肃郑重的口吻让玄凌耀一震,话中隐藏的含义,仿佛交代遗言似的堵在他心里,异常难受,良久说不出话来。   玄凌耀终于还是郑重地缓缓点头:“我向你承诺,东玄与蜀川永为一体,绝不相负。”   最后那四字触动某个回忆,萧初楼挪开目光,望向窗外。   守卫者疏散了水泄不通的人群,分出一条道路来供马车通行,拉车的骏马兴奋地打着响鼻,车身一震,复又开始移动。   这番大动静,内城早已听到风声,王城禁卫军第一时间围住了内城城门,安静的等待迎接王的归来,银亮的盔甲和直挺得标枪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蜀川第一统领朗风,一身银甲戎装,一人一骑停在最前方。   他平静地注视着那辆马车由远而近平稳地驶过来。   然后,干净利落地下马,跪地,扬声高呼:“耀帝陛下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千岁。”   身后禁卫军整齐跪倒,金属碰撞铿锵响彻,听到朗风统领这么说,他们虽然有些奇怪,但依然服从高喊。   朗风当然不是对玄凌耀表忠心,只不过他知道,这是萧王爷所希望的。   毕竟以后名义上统治蜀川的将是这位东玄年轻的帝王,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自己的领土上有一块地方只知蜀王,而不知有皇。   即使耀帝陛下,也不会。   就算他理解,东玄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会允许。   而萧王爷就算不担心君臣相忌,也必须为蜀川萧家的传承未雨绸缪。   玄凌耀明白他的想法,也不多言,只是给了对方一个信任的眼神。   须臾,又蹙眉道:“你我如此高调,西楚那边恐怕下一刻就知道了。”   萧初楼一撩车帘,傲然长笑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本王名草有主了,叫他们少打主意,哈哈!”   这话隐喻着实暧昧,听得玄凌耀脸色一红,又转而笑答:“把‘本王’二字换成‘蜀川’,还差不多。”   一面说着,萧王爷已然下了车。   蜀川王迎风而立,一手背在身后,另只手臂朝耀帝伸出,略一躬身,好似一位绅士般彬彬有礼颔首,朗笑道:“欢迎来到萧王府,陛下,请吧——”   这一刻,玄凌耀恍惚觉得时光又回到当年,萧初楼刚与他结盟的夜宴,大殿之中觥筹交错,他倚坐于王座之上向自己敬酒,宽袍广袖,大气雍容。   正是这个男人,将万里河山,无上霸权,还有...真挚情感,俱都拱手交与自己。   天空中云卷云舒,城墙上旌旗飘荡。   无数双眼睛屏声敛气注视着这一幕。   耀帝陛下微微笑了,他优雅地握住那只手,稳稳地踏在脚下坚实的大理石砖上。   萧初楼,朕承诺,无论你身在何方,朕都会替你守护你所牵挂的这片和平的土地,还有土地上善良的人们。   他深深望一眼萧初楼,随他踏入内城。   两人一如当年,把臂而行,亲密无间。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远在蜀川与西楚交界边境,他们所看不见的小小吉城内,那片冲天的火海,终于正式拉开了三国大战的序幕。 第七十七章 风流帐   天策三年,春。   西楚一支先遣部队急速突入边界线,高调占领吉城,同时边境结集十万常备军蓄势待发,后续据说还有近二十万军队紧急备战,随时都能拉上前线。   东玄边界虎口关频频的军队调动也越发明显,双方的边境摩擦几乎已经上升到白热化境界,但是在这战争随时可能爆发的一派紧张的状况下,身为导火索的蜀川,却安静得不像话,在俯仰可见的肃杀之中,显得万分诡异。   然而,就在那支西楚军占据吉城的第三天,陡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吉城并不吉利,这个小小的城镇里,土地都是呈赤灰色,草木都只有最为顽强的那几种才能在这种土壤中发芽生存,更别提稻谷蔬菜了。   而所幸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属于黝赤族,乃是西南部少数不已稻米为主食的民族之一,他们每日都食一种名叫赤泽薯的食物,这也是附近的贫瘠土壤唯一能种的粮食。   由于环境恶劣,穷荒僻壤,吉城的村民们百年多来一直在与残酷的自然抗争,也成就了他们坚韧不拔、耐苦朴质的精神。   吉城这一带,一直是三国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废地,毕竟在农业为主的古时候,土地贫瘠这一条就足够将这片土地打上低劣的烙印,同样包括生活在这里的黝赤族。   而就在这一代的蜀川王萧初楼即位后的两年,黝赤族百年来困苦艰难的日子终于开始改变了。   当年还只有十几岁的萧王爷不知怎么的,就看中了这里,这个贫困的不能再贫困的小城。源源不断的物资、粮食、器物、工具、用品都被瞒天过海送进了这里。   黝赤族的族人们不必在过着日不饱食、衣不蔽体的苦难生活,非但如此,他们还能挣钱养家,家里的儿郎们甚至可以读上书,兴许将来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而他们所要付出的,就是在他们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挖地道,还有以极其严格的要求利用周围的赤色灰色等等石头,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单纯的黝赤族人并不清楚,他们按照着图纸上做出来的黑幽幽的铁家伙,组装起来之后,是对冷兵器时代而言,多么恐怖的武器。   这一切,简直像一个天降的馅饼,黝赤族的村民们想都不敢想。   可偏偏它就成真了。   就因为那位坐在遥远富饶王城里的少年王爷一句话。   当年几乎萧王府的所有知情人都以为这位小天才疯了,才会把那么多心血用在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地方。   甚至连一向无条件支持他的朗风都表示了反对。   可是萧初楼的命令异常坚决。   最终,在那过去十多年以后的今日,时光再次见证了萧初楼的高瞻远瞩。   当得知那支西楚军先遣军全军覆没在那座不显山不露水、在行军地图上连个点都没有标识的吉城之时,就连王府的几位,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王爷无所不能的统领大人们,竟也愣愣地瞪着战报,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西楚军先遣百人队一路突击进入毫无防备的吉城,看见表面上那破烂荒凉的镇子,简直连抢掠的欲*望都没有了,但是上面的命令依然要执行。   就在他们大张旗鼓的杀死了数十个手无寸铁的村民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上千手持漆黑铁管武器的黝赤族青壮,把惊恐的百人队包围的死死的。   震耳欲聋的一轮齐射之后,暗红色而贫瘠土地上,只剩下几滩血肉。   点燃一把冲天大火,尽数烧了个干净,一地灰飞。   沉默而单纯的黝赤族人,不会允许侵犯自己家园、杀死自己族人的残忍敌人继续存在,更不会允许竟然有人胆敢冒犯蜀川,与他们唯一的王为敌。   他们有罪,只有用死亡与鲜血才能赎罪。   在黝赤族人的眼里,凡是胆敢冒犯王的敌人,就是罪人。   倘若萧王爷一声令下,就凭着这几千人,他们甚至就敢直接冲进西楚,把他们的城墙王宫炸个大窟窿!   即使在蜀川,也没有哪个群族像黝赤族这般,盲目的崇拜蜀川王到如此地步。就如同西楚魇皇教教众崇拜他们的教主。   这场火烧得赤红如残霞,也震动了整个天下。   很少有人知道,吉城下面有一条长达几千公里的密道,直通蜀川边境的嘉陵江蜀道关口,就连通过的士兵军官们都是蒙着脑袋,牵着绳子过去的。   就是凭借着这条挖了整整六年的通道,才有了八年前,那场举世惊人的蜀道关之役,三万终结者大败西楚四十万大军,成就了蜀川王不败的神话。   然而除了这条密道,吉城下面还存在着一座规模巨大的兵工厂,这件头等机密,知晓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甚至在风花雪月四人之中,就只有月凡知道。   倒不是萧王爷信任他多过去其他人,而是月凡掌管萧王府财权,这么大的耗资,他想不知道都难。   起初,月凡也是不解的,不过他素来性情温和,也不会忤逆王爷。   而眼下....还需要问么?   三国战局,这盘风云变幻的棋,萧初楼从二十年前就在布局了。   在蜀川布局,在西楚、东玄布局,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每一步他都算得八九不离十,整个天下,从大势来看都在按着萧初楼的剧本运转着轨迹。   他唯一算落了的,就是世界上还有一个玄凌耀。   这颗曾经最重要的棋子跳出了他的掌控,甚至还撺掇着自己的心,跟着对方一道脱离理智的掌控。   这可真是....自作孽啊...   此刻,这个直叹着自己作孽的蜀川王,揉了揉皱得隆起的眉心,放下从吉城传来的最新战报,靠在垫了柔软靠垫的太师椅背上。   朗风静静立在他身边,挺拔一如往昔。   书房里,一灯如豆。倒春寒的夜风挂进微敞开的窗子,压得烛台上的火焰四处乱飘。   朗风一皱眉,从衣架上取了一件披风披在王爷肩上,低声道:“夜深了,王爷还是早点休息吧。”   萧初楼舒眉一笑,宽大的手掌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阿风,这么久以来,本王不在的时候,王府多亏有你了。”   朗风俯着的身子忽然细微一震,他没有抽回手,只是维持着这样接近的姿势,淡淡道:“这本是朗风的责任,不敢辜负王爷期望。”   往昔惯常风流的萧王爷,此刻却并没有旁的意思,他正准备寻个理由打发这个一直陪着他熬夜的男人回去睡觉。   口还没开,书房的门却忽然打开了。   “初楼——”披着狐裘大氅踏进来的男人,声音陡的戛然而止。   萧初楼愣了一下,这才惊觉他俩的姿势暧昧至极,自己的手还在搭在朗风手上。   天可怜见的,作孽也就罢了,还手贱....   门外的寒风瞬间灌满书房,烛台上的烛火被吹得猛然晃动摇曳起来。   房里的气氛颇为古怪。   耀帝陛下眼神落在那双手上,只是须臾就移开了。他没有说话,抬腿便缓缓踏进来。   “见过皇上。”朗风稍退了一步,不卑不亢垂首跪下。   玄凌耀淡淡看他一眼,摆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朗风长身而起,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一眼萧王爷,紧接着道,“王爷,朗风先告退了。”   萧初楼“嗯”了一声,重新靠回太师椅上。   桌上的烛火依然在乱飘,王爷的眼睛也依然瞅着从进门起就面无表情的耀帝陛下。   轻轻关上书房的门,朗风朝花园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细微的沙沙声一转而没。   冰凉的月光笼在身上,将他削瘦孤零的影子拉得老远,待守备的暗桩尽数退去,朗风又回头朝安静的书房望了一眼,颀长的身影才沿着阶前青白的碎石路慢慢离开了。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烛焰嗞啦爆出火星的声音。   帝王的沉默让萧王爷有些淡定不下去了,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其实,方才阿风与我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这话刚一出口,萧初楼就恨不得桶自己一刀!   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啊?   可萧初楼又想,自己跟朗风这个...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层暧昧关系的,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得很——谁不知道蜀川王好色成性?   要是再有什么谣言传到玄凌耀耳朵里,那他岂不是彻底悲剧了?   果然,耀帝陛下脸色瞬间沉下来,冷笑道:“萧王爷可真是多情,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王爷雅兴了。”   一面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凌耀你误会了。”萧初楼没料到对方发起脾气来是这阵仗,无奈地一个头两个大。   他赶紧从书桌后面绕出来,伸手一把将人捞住。   长袖一甩,玄凌耀挡开对方的手臂,五指一张直向对方肩胛拿去。   萧初楼本没打算还手,但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长久练武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错手避开。   更惹得玄凌耀一股子无名火直窜,他冷哼一声,小擒拿手一招比一招快向他招呼过去——两人竟然就在书桌前狭小的空间里不管不顾地近身拆招起来。   “凌耀——”萧初楼压低声音解释,“我真的没....”   “萧初楼,除了那个朗风,还有个叫花林皓的,你道朕莫非真不知道?”玄凌耀眯起双眼,刀子一般钉在他脸上,“从前的事朕也就忍了,可是现在怎么说,嗯?”   果然是兴师问罪来了....   萧王爷一脸尴尬,这一尴尬嘛,手上的动作就不由慢了一点,这一慢嘛,就一不小心被结结实实地揍了一拳。   “唔——”萧初楼捂着肚子发出一声闷哼,低着头背靠在桌沿上。   这下倒换玄凌耀意外了,他压根没想到真的会打中这家伙。   耀帝陛下盯着他,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方才用了多少力道。   看着男人半天不说话,也不抬头,玄凌耀嘴唇抽搐着动了一下,即使明知道这个无赖是装的,他还是忍不住准备心软了。   所以就在萧王爷自以为得计,闪电般出手将他死死抱住的时候,玄凌耀也到底忍住没再给他一拳。   “别生气了,我发誓,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没再碰过别人。”萧初楼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耳边故意吹着热气。   玄凌耀神色缓下来,声音却还怀疑:“是么...”   搂着男人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发丝曾在脸颊上稍微有些发痒,萧初楼咧开嘴低低笑起来:“陛下,你吃醋起来的时候真叫人无法招架啊...”   “啊呜——”话音未落萧某人的胸膛就被手肘击中,这下用了十足的力道,这回可是真疼了。   玄凌耀只感到额角上暴起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缓缓扭过头,把萧王爷死不承认时候的腔调学了个十成:“你说朕会么?”   萧初楼苦着脸,也只好顺着台阶下:“不会不会...”   望一眼天色,此刻月黑风高,兼之四下无人,何况美人在怀,不如...干点旁的什么?   永远学不乖的萧王爷越发心痒难耐,一面贴着男人敏感的耳朵说着绵绵情话,一面不规矩的动手动起来。   “萧初楼!你以为在房里?”耀帝陛下瞪他一眼。   “无妨,书房有床....”嘴上没闲着,手下动作越来越快。   “...嗯....不行...”   “放心,外面没人....”   外袍一件一件被扯开,玄凌耀原本冰凉的脸色也渐渐染上红晕,半推半就被往床榻上带去....   “咚咚咚——”骤然响起的震天敲门声吓得两人一个激灵。   一个嫩嫩的童声在门外响起:“父王!父王!您可回来了!”   原来是小世子跑来找他,不料周围的暗卫都被撤走了,于是连个通报的都没有,竟然直接给他跑到书房门口来了。   萧初楼瞬间感到一股杀气从身下冒出来。   “没再碰过别人?”玄凌耀面沉如水剜了他一眼,推开他,捞过刚才掉落的衣服又一件件套上来,周围的空气几乎都被霜冻住了一般。   萧王爷默默扭头,顿时在心里吐了一口血。 第七十八章 惩罚(补完)   月神高挂。   书房门口笃笃的敲门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   萧王爷脸色委实称不上好看,但是还是走过去开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夹杂着呼呼夜风扑进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父王——”小世子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着软软叫唤。   萧初楼忽然心情就开怀起来,一把抱起小男孩,吧唧亲了一口:“怎么这么晚跑过来,还不睡觉?该打!”   “诀儿想念父王了。”   玄凌耀这才看清楚,那是个将近六七岁年纪的男童,脸蛋白嫩嫩的,漂亮极了,声音软软濡濡的,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皂香味,趴在萧初楼怀里,像是一团香喷喷的小包子,让人一瞧见就心生喜爱。   只是——   有六七岁...都有六七岁了?!   帝王静静地看着这对其乐融融的父子,忽然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似欣慰,又似怅惘,还有....   那边萧初楼已经将男孩抱过来,指着耀帝陛下笑道:“好孩子,知道该叫什么么?”   萧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转到眼前英俊无涛的帝王身上,又转回父王,忽然冲玄凌耀咧嘴一笑,无比甜腻叫道:“二爹爹!”   两人同时惊于这一出,一时愣住。   玄凌耀倏然哈哈大笑起来,面上寒霜一扫而空:“萧初楼,你儿子可比你聪明多了。”他又转头看着小男孩,温和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儿?”   “萧诀。”小世子脆生生道,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玄凌耀颔首,又瞥一眼干笑不已的萧初楼,淡淡问道:“诀儿,你母妃呢?”   萧初楼登时心里一惊,却听怀里的小机灵鬼小嘴一扁,吧唧吧唧眨巴出几滴眼泪来,可怜兮兮道:“诀儿没有母妃...”   玄凌耀果然不再追问,眉眼更温和了一些,伸手捏捏水嫩的小脸:“好诀儿,既然叫你父父王,那么便唤朕父皇罢。”   还不等萧初楼推辞,这小鬼瞬间利索的收拾干净脸上的泪痕,喜滋滋道:“父皇!”   被晾在一边的萧王爷在心底严肃的默默想着,这孩子到底像谁呢?   ——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居然比自己这个老子还无赖!   “好、好!”玄凌耀十分欢喜,又是摸摸脸,又是揉揉头。   最后萧初楼终于忍受不能了,拎着小世子就往外扔。   萧诀死拽着父王的领口就是不撒手,对着口型无声说:“我、要、吃、糖、糕!”   才平息下去的额角又突地冒出几条青筋,萧王爷背对着耀帝陛下,狠狠地瞪着自家儿子,用口型道:“明、天、再、说!”   黑眼珠一转,萧诀天真张嘴道:“母妃唔——”   ——刚出口嘴就被堵住了。   彻底被打败的萧王爷无奈哄着小鬼道:“好好好,就依你。”   “耶!父王最好了!”小包子欢呼一声扑上去亲一口,转身撒开丫子跑远了。   萧初楼发苦的脸,在寒冷的夜风中被吹成一个囧样,这小鬼....究竟跟谁学的呢?   不管如何,总算把人打发走了。   确定四下无人,萧王爷忙关好门,赶紧回去哄另外一个。   却见皇帝陛下施施然端坐在太师椅上,专注地一页一页翻阅着桌上的战报。   月白的裘袍领口,柔软的绒毛蹭在颈项边,陛下神色淡淡,多了几分雍容正经的味道。   萧王爷摸了摸下巴,从书柜的一角变魔术般的摸出一瓶上好的竹叶青,拍开泥封,醉人的香气顷刻四溢开来。   书房里很静,纸张翻过的沙沙声,还有酒水倒进瓷盏的哗啦声都清晰可闻。   灯罩里红烛燃烧了大半,不断地淌泪。   “叮”的一声,酒杯搁在玄凌耀手边桌沿上。   玄凌耀瞥了一眼,没有去接。   目光依然停留在战报密密麻麻的小字上,正是西楚军占据吉城的那一章,他淡淡道了句:“都被别人打到家门口了,你倒有这闲情。”   又拿起一本,玄凌耀越看越是惊异:“西楚军先锋全军覆没?在吉城?”   “唔,他们太轻敌了,何况实力摆在那里,就算让他们重来一次,也改变不了覆灭的命运。”萧王爷口角含笑,白洁的瓷杯在手上晃悠,春风得意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方才尴尬窘迫的模样?   耀帝陛下见了,就忍不住削他:“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的?不如一并说了吧,啊。”   话虽如此,白痴也能听出点影射的旁的意思来。   “没有了没有了....”萧初楼干咳一声,无奈道。   然后下一刻,精致的酒盏送到帝王唇边。   萧初楼凑过来,酒杯一手拿着一个,“叮”的碰了一下,洒然而笑:“几只虾兵蟹将也配让本王劳神不成?”   嘴角不由带起笑意,玄凌耀移开游移在折子上的目光,转落到醇香的竹叶青上,张嘴抿了一小口。   酒杯乃是上等的雪瓷,色泽剔透,温润如玉,碰在朱红的薄唇上,何等赏心悦目。   萧初楼瞧着那双唇,不知怎的忽然羡慕起那酒杯来。   “如何?”萧初楼眼眸弯弯,俯下身,嗓音带了十足的诱惑,“这坛可是本王珍藏,旁人可没这待遇。”   耀帝陛下一挑眉稍,不咸不淡道:“...尚可。”   “呵呵呵,那么如此呢?”萧初楼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将杯中余下的酒统统含在自己嘴里,勾住男人的脖子就吻上去——   温热的烈酒顺着舌头渡过来,一路火烧着滑过喉咙,暖到胃里。   也有酒滴从嘴角边溢出来,顺着脖子落进衣衫襟口。   红烛略微一晃,带起几缕暧昧的青烟。   酒水片刻就被急促湿热的唇舌瓜分完毕,可这一吻却越来越深,大有大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凌耀,继续方才的——”断续的声音在亲吻的缝隙中飘出来,萧初楼将男人按在宽大太师椅上,外袍轻而易举的剥下来,一双不规矩的手也极其熟稔地从衣衫下摆滑进去,慢慢摩擦着男人光洁的脊背。   掌心火热而带着些微的茧,高温蓦然随着手掌的移动蹭蹭顺着脊椎往上窜,玄凌耀忍不住蹙眉,动了动身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背脊竟然如此敏感。   萧初楼摸着摸着,自然而然的就往下面去了。   忽然嘴唇上重重一痛——却被玄凌耀狠咬了一口!   “咝——”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萧初楼舔掉冒出的几颗血珠,莫名其妙道,“咬我做什么?”   玄凌耀笑了,笑得十分温柔,温柔得萧王爷身上寒毛直竖。   他蓦然伸手探向对方半昂起的下面狠狠捣弄两下,顿时令萧初楼扭曲了一张俊脸,抽气的声音更大了。   帝王长身而起,一袖子将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拂开,凉凉道:“知道疼了?这夜还长着呢,萧王爷府中能人众多,这点小事就自个儿解决了吧。”   他瞥一眼萧初楼鼓鼓囊囊的下面,顿觉十分快意,微微一笑,披了外衣直接扬长而去了。   这个小气的男人果然还在生气!   萧初楼简直欲哭无泪,无奈他理亏,眼看玄凌耀越走越远,也值得徒呼奈何。   夜色正浓。   寒风飒飒,静的可以听见树木婆娑交谈的声音。   小世子殿下闹腾了一天,这会儿终于睡下了。   漆黑的树影下,雪涯一身黑色紧身长衣包裹,怔怔立在那里,望着那黑幽幽的窗子,冷艳的脸庞渐渐褪下冰冷神色,垂在身侧的手竟然有略微的颤抖。   “谁?!”雪涯眼神一变,朝不远处的石径小路看去。   “是我。”   小石子路上落满了尚未清扫完全的枯黄树叶,两旁的枝桠抽新条,天上地下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沐春,一个隆冬。   朗风步伐缓慢,踏月而来。他朝小世子的房间瞥了一眼,目光又移到雪涯身上。   素来面无表情、天不怕地不怕的雪涯,被那道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心中突地有些紧张起来。   不可否认,朗大统领乃是个心思极细腻且通透之人——打小就跟着萧王爷生活的,哪有不聪明的呢?   只要不危及到王爷,不危及到蜀川萧王府,旁的一切事儿,都与他无关。   故而此刻,虽心中有异,但他也没问什么不合他身份的话。   “小世子睡下了?”   雪涯一愣,微微点点头算是回答。   朗风看着雪涯难得露出表情的面容,不由一晒,心知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向来惜字如金,并非高傲,只是初始时不知与人如何相处,后来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习惯了。   当下也不再问些什么,朝她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雪涯犹豫一下,还是出声叫住了他:“朗风,陛下眼下可是与王爷在一起?”   心里突地像是被刺了一下,朗风眼神有一瞬间暗沉,转过身来又如往常自若无二,颔首道:“不错,两位正在书房。阿涯你倘若无甚要紧事,还是莫要去打扰的好,王爷...怕是不喜。”   “似乎,方才小世子也跑过去了?”   朗风淡淡道:“不必担心,王爷不会生小世子的气的。”   走近了几步,雪涯抿着嘴,双目之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即使朗风有所遮掩,然而依旧逃不过共事多年的雪涯的眼睛。   “朗风,倘若...倘若有一天,王爷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雪涯喑哑的声音在呼呼的寒风中几乎细不可闻。   但是朗风何等人,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他仍旧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压低声音怒喝道:“阿涯,你胡说什么!”   “可是,”雪涯低着头,双肩绷得紧紧的,“朗风,难道你没有察觉,最近王爷做的事情,暗中离开东玄、挑动三国战争、蜀川战略部署、还有突然立小少爷为世子,简直像是...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么?!”   “闭嘴!”朗风大怒,猛然跨上前一步,“雪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雪涯不再开口,苍白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朗风神色缓下来:“王爷行事自有其道理,岂是我等可以任意揣度的?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知道么,阿涯?”   沉默一会儿,雪涯略点点头。   “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朗风想了想,低声问道。   雪涯一顿,道:“是楚管家曾无意中说,王爷立小世子这件事,太操之过急了...而且,当年王爷退走东玄,也实在让雪涯无法理解。”   停了一会儿,雪涯轻声续道:“何况...雪涯总觉得,王爷他——并不开心。”   “是么...”朗风转头望着来时的小路,尽头一片漆黑。   王爷当年突然离开东玄的事情,真正的原因似乎除了楚啸,他对谁也不曾提起。   传言是与东玄的皇帝陛下有隙...   照方才的情形看来,两人之间果然——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朗风非常确定,王爷待陛下是不同的,不同于任何人,不像是君臣,而是情人之间的....   ——绝对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完全占有。   虽然从很久以前他就明白,自己与王爷不肯能再有更进一步的关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只是一个侍宠,连男宠都不是...   倒并非是朗风在意名分,只是,他至少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多少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然而如今看来,到底是他自作多情了。   朗风自嘲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从前楚管家曾对他说过的一句忠告:千万不要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否则...他日一旦王爷不再宠你,你便什么都不是!   管家大人,你倒是——   朗风一时怔然,后面的话也想不下去了。回过神瞧见雪涯还站在原地,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雪涯目送朗风一个人离开的背影,最后看了一眼小世子的房间,才慢慢走远了。   时间倒是恰巧。   ——恰巧耀帝陛下从萧王爷的书房出来。   ——恰巧在路口碰上了准备回房的雪涯。   四周都很寂静,院子外面竹影惶惶,月色暗淡。   心中某个念头瞬间开始蠢蠢欲动,雪涯略有些慌张地向对方请安,虽然清脆的嗓音依然平静,可是垂落的紧握双拳却暴露了她的内心情绪。   心中想着另一桩心事的耀帝陛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陛下!”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雪涯猛的站起身来,有些急切地叫住了他。   “还有何事?”玄凌耀略皱了眉——由于朗风和花林皓的关系,他对萧王爷手下的风花雪月四大统领都无甚好感。   却不料面前这个冷傲的女子蓦然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生硬尖锐的石子路上。   这一出让玄凌耀结结实实愣住了,继而眉头拧得更深:“雪统领,你行此大礼是作甚?”   “回陛下,雪涯有罪!”雪涯额前鲜血淋淋,她抬起头直直望着玄凌耀,死咬着唇,扣在地上的双手越收越紧。   仿佛疼痛能让她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陛下,请听雪涯一言....关于小世子的身世!”   玄凌耀眉尖一缩,语气沉下来:“什么意思?” 第七十九章 身世(补完)   树影在狂风中摇摆不定。   雪涯抬着头,目光空洞木然地望着天边弯弯月亮。   清脆的嗓音越见低沉暗哑: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她一个人被锁在冰冷的柴房里,无人问津。   雪涯的母亲曾经是青楼名妓,有一次意外怀上了一个恩客的种,千求万求,甚至偷偷拿出自己攒下全部银两,才说动那个男人,买下自己母子。   去了那个男子家里,做个侍俾,连妾都不算。   可是她的母亲依旧感激万分,因为终于脱离了那个毁掉母亲一生的青楼,还赐给她一个乖巧美丽的女儿。   然而,那是一个噩梦的结束,却也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雪涯的父亲对他们母女并不好,因为青楼里出来的女子总是叫人看不起的——谁知道这个种是不是他亲生的,还是另一个野男人的杂种?   后来,父亲的家道中落,变卖了家产,甚至连同她们母女二人也当做物品卖掉了。   那年冬天,雪涯有了一个继父。   可谁知,刚娶进门没有几天,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竟然把刚及笄貌美的雪涯绑到床上,肆意□,白皙的年轻肌肤上尽被折腾出了血痕。   没想到,恰巧被母亲发现了,发疯了一般冲上去厮打那男人。   男人早已厌烦了人老珠黄的母亲,竟然当着雪涯的面将娘活活打死!   那天夜里,整个床铺都溅满了殷红的血——有母亲的、也有她的.....   整整三个月,她被关在柴房,每日只能吃些剩菜剩饭,夜里还要忍受那禽兽永无止境的凌*虐,母亲的尸骨早就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净,化作灰飞,消散在隆冬的大雪里,再也不见。   直到有一天,雪涯趁那男人出门,想尽法子终于逃了出去,蹒跚的走在荒凉的雪地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永远起不来。   然而她竟到底还是活了下来,竟然到底还是没有死?!   正从峨岚山学艺回府的萧王爷捡回了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雪涯——她紧紧抓住萧初楼的脚踝,就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要死!我要报仇!   ——我不要死!   这是雪涯见到萧王爷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时候,十五岁的雪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当年的萧王爷也不过长她两岁,但也知道在古时候,独身女子身怀六甲倘若被人发现了,会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莫说流长飞短就足够让她一辈子都打上卑贱淫*乱的烙印,更有甚者,会被绑起来活活烧死——人们待女子总是比男子更为严苛得多。   萧初楼把母子俩安排在峨岚山脚下一处别院里,当时雪涯的状态非常不稳,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生命仿佛薄如柳絮,随时随地都可能就这么悄然离去。   然而雪涯却就这么硬撑着活下来了,即使再难受、再恶心,也逼着自己吃东西,逼着自己每日下床走动。   萧初楼一直在峨岚山上跟健忘大师学武,偶尔下山探望她,雪涯从不多话,大多时候都是点头或者摇头。若非雪涯曾抓着自己大声吼着要活下去,萧初楼几以为她是一个哑巴。   冬过春来,肚子大的瞒不住了,萧王爷曾以为雪涯积压在内心的仇恨或许会因为这个不容于世的孩子而崩溃,可令他吃惊的是,这个坚强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她的反应比谁都来得坚韧——无论如何,她要活下去,包括肚子里的孩子。   午后的院子里桃花满天,萧初楼静静望着那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子挺着肚子,坚持做着一些自己教她的、能强身健体的简单运动,心中微泛波澜。   雪涯毕竟是雪涯啊!   就在那年秋末,孩子秘密出世,很健康也很活泼,粉嫩嫩的小脸圆嘟嘟的,很讨人喜爱。   只是雪涯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就强忍着产后身子的痛楚,执意回去复仇。   小诀儿一生下来就注定没有父亲,因为父亲已经被娘亲给杀死。   也注定没有母亲,因为母亲已经决意埋葬掉自己的惨痛的过去,再也不提起。   整个萧王府除了萧王爷,谁也不知道雪涯的曾经,谁也不知道被萧初楼藏在峨岚山脚下的私生子,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众人只知道,王爷十七岁学艺归来,带回一位冷漠绝色的黑衣女子,赐名雪涯。   数年之后,冷酷女子修成绝伦武艺,长鞭之下几无敌手,掌管“旺财”部,专司暗杀。   萧王爷偶尔会带上雪涯去巫城看望小诀儿,他从生下来就被告知自己是蜀川王的儿子,母亲是难产而死的,总有一天,等自己乖乖长大,就会被接到王城漂亮大房子里面。   小诀儿也一直这么相信着,相信自己的父王是全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就像世间所有的孩子那样,崇拜着父亲。   虽然没有母亲这件事让他十分介怀,不过每次萧王爷来的时候都会花心思哄他——别的不说,论到哄人,蜀川王排第二,没人称第一。   更何况萧诀天生聪慧,又生的跟雪涯一般的漂亮,实在可爱极了。   萧王爷宠爱他,就像宠爱自己的亲骨肉——或许是自觉自己怕是不会有儿子,所以对这个宝贝疙瘩委实溺到骨子里了。   而雪涯白日里却是极少来探望,只有在深夜阑珊无人,她才会出现在小世子房间外面,偷偷看上那么一眼。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永远的快乐下去——不再像他娘亲那样卑贱,那样不幸。   得知萧王爷要立萧诀为世子,雪涯也曾惶恐,生怕万一哪天他的真实身世被捅出去,她并不是怕自己名誉狼籍,而是怕儿子再也不会露出现在的快乐笑容。   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雪涯也深深地爱着他,哪怕永远不能听他叫一声娘亲。   深夜阑珊。   玄凌耀沉默的走在幽静地小路上。他还在想着方才雪涯所言,但看对方的眼神就知道句句没有虚言。   虽然惊讶于这女子的遭遇,但是还不至于让帝王有太多泛滥的情绪,只是雪涯对其子隐忍的母爱让他颇有感触,至少让帝王对她的偏见淡了一些。   真正令玄凌耀震惊的是萧初楼——他竟然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说句不好听的,那只是一个不该出生的野种罢了。   将之认作儿子也就算了,居然还直接立为蜀川世子,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那家伙把王位继承当做什么了?!   极其看重血统的帝王心中惊诧非常,于是又折返回去,定要问上那人一句为什么。   过了子夜,寒露更重了些。   书房果然还亮着灯。   萧王爷俯首桌案,手边的战报奏折摞了一大堆,高高的、几乎遮住了他的脸。   冷风随着门开争先恐后地扑进来,听到响动,萧王爷头也不抬,顺口扬声:“阿风?”   门口那人一顿,随即淡声道:“这个朗风倒是真得你宠爱。”   说罢便眼前一花,萧初楼一阵龙卷风也似地绕了过来,一面搂着他,一边顺手合上门:“怎么又回来了?”   听他一问,玄凌耀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依着这个男人的性子,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玩世不恭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但是骨子里却是对于某些——某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执着到偏执的地步。   ——比如所谓“回家”。   只是虽然他并不完全理解萧初楼的想法,但依然尊重对方的选择。   即使代价是永远地分开。   不过,毕竟还有一段时日.....也许日后...   “你手心怎么这么冷?”萧初楼揽着他坐在宽椅上,厚重的裘袍将两人双双包裹进来,温暖的胸膛贴上来,顿时热乎了。   玄凌耀回过神,扭头盯着对方的双眼,突兀道:“即使明知萧诀不是你儿子,你也不介意?”   萧初楼面上神色蓦然一变,愕然的瞪大眼,足足愣了三息,才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莫不是...阿涯告诉你的?”   微微一颔首,玄凌耀眉心隆起:“你为何不同我说,莫非....”还不信任我么...   后面几字被抿起来,没有出口。   握起的茶杯又放回去,茶水已经凉了。   “自然不是,”萧初楼想了想,道:“这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万一捅出来,可是会很麻烦的——起初蜀川那次动乱就是因为这个起因,阿涯当年报仇的时候不小心放走了一个给宅子看门的漏网之鱼,后来我暗地里派人将那一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个漏网之鱼隐姓埋名了几年,谁知酒后失言,被有心人听见了,才引出大祸。”   玄凌耀的眉头皱得更深:“何必如此呢,诀儿到底没有母亲,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你——”   他本想说况且你身份何等尊贵,可是瞥见萧初楼越见冷厉的神色,顿时住口。   “凌耀,我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可是清楚地很。”萧初楼冷笑道,“人生来便有贵贱之分,尊卑之别,古而有之,往后嘛,不管过了几千年也是一样。”   “我不过是看不惯这不公平罢了。”   “....那年我遇上雪涯,她人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埋在雪地里倘若不说话,简直和一个死人没有区别,”萧初楼眯着眼眸,回想着当年那女子的眼神——本该是清纯花季的女孩,眼神却是冷厉至极,有一股子不死不休的执着狠劲,直透而出。   “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子实在是个做杀手的好料子,坚韧、意志坚强、善于求生,于是我便将她捡回来,本想交与朗风□,”萧初楼叹息道,“后来才知道她已经怀上孩子,本来我已经放弃这个打算了,毕竟....”   “——毕竟做了母亲的女人,总是容易心软。”   玄凌耀听着,并不说话。   萧初楼转头灌了一口冷茶,语气渐缓:“可是雪涯的意志实在超出我的预料,她对敌人狠辣,对自己更狠,因此,我更看重于她,而雪涯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抬手揉了揉眉心,玄凌耀淡着语气接上话:“依照你的期望做了你手中一枚得力的棋子?”   虽然理智上也无可厚非,只是对那女子先入为主的同情,令他在感情上颇有些不悦。   萧王爷不过微微一晒:“这世上除了父母亲情,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劳而获的,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也许是钱财、也许是自由、也许....旁的东西。”   旁的东西....例如感情。   “那么那个孩子...”玄凌耀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萧初楼突兀话锋一转:“假若有一日,你被告知你不是皇家血脉,你当如何?”   “胡说什么!”   玄凌耀顿时沉下脸色,萧初楼干咳一声急忙道,“我是说玄凌辉,还记得当年在凤栖宫发生的事情么?”   帝王脸色依然不好看,阖上眼帘略一点头。   “那你也该明白,你父皇为何明知玄凌辉不是自己的孩子还装作不知道。”   明显不喜欢提起此事,玄凌耀犹豫片刻,涩然道:“父皇....是真将那人当做自己儿子的...”   虽然不想承认,然而年幼之时,父皇即使偏爱于自己,但对于凌过与玄凌辉也是并不冷落的。除了坚持不立太子,对待玄凌辉却是一般常人家的父亲无二,如今真相大白,不立太子并不是因为不喜爱,只是由于血脉。   可是血脉——   玄凌耀也端了那茶杯,冰冷的茶水果真醒神。   他挑眉望向萧初楼,目光传达着疑惑。   萧王爷忽而笑了。   他放松身子靠在垫了软枕的椅背上,疲惫的眉宇间有说不出的苦涩自嘲味道,那抹笑容既像是漫不经心,又好似认命般的无奈。   深深合上眼,蜀川无所不能的王轻声道:“凌耀,我不娶妻,因为那只能葬送她们一生的大好年华,我喜欢小孩子,但是...这辈子,不,哪怕上辈子,下辈子,也没办法有自己的亲骨肉了。所以——”   “——所以,好不容易有个漂亮的娃娃叫我一声父王,何乐而不为?”   玄凌耀浑身一震,他怔怔望着萧初楼带着些许遗憾的脸容,一股浓重的悲哀如鲠在喉,久久无法言语。   半晌,他抚上对方脸颊,低声道:“因为...我?”   萧初楼笑了笑,抱紧他:“既因为你,也因为我自己。” 第八十章 开战   天策三年,春。   三国一统之战在吉城这座令人瞠目结舌的废城正式拉开了帷幕。   西楚前锋军一个三千人的大队先后在吉城莫名其妙的失踪、覆灭,甚至连一具尸体都找不到。   唯一可知的,就是那冲天而起的火色云灰,铺天盖地、绵连不绝。   西楚给蜀川的战书,被这样残酷而狠辣的方式以回礼,无疑仿佛在西楚脸面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而东玄的主宰耀帝陛下突兀的莅临蜀川萧王府,终于让全天下人的目光聚集在那座,号称永不被征服的百年雄城之中。   以耀帝陛下之尊,居然亲自驾到蜀川——个中缘由不得不令人遐想了,在联想到当年东玄帝都漫天的谣言,现下想来,委实暧昧不可言。   虽说谣言就是谣言,但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东玄和蜀川的盟友关系非但没有破裂,反而更加牢固了。   换言之,西楚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二月二十八日,这将会是一个被记入大玄史册的日子。   一堆被炸得支离破碎、依稀可辨认类似人头的骨肉还有一封战书,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西楚边境的琅琊城门口,把那天清晨巡逻的卫队吓了个够呛。   战书上只有四个字,口气看来十分委婉、委婉的大可称得上温柔——就像慈悲的老太太劝服一只不听话偷腥的猫咪一般。   ——降了吧,啊。   蜀川,三万终结者已然蓄势待发,只等萧王爷一声令下,无论前方当着何等凶神恶煞,也必将踏碎在这只魔鬼军团的铁蹄之下。   另外五万常备军亦在往边境靠拢,这次也是蜀川百年以来,头一次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远征战争。   出动八万人,余下两万精锐留守蜀川,已是穷尽整个蜀地能出动的最多军队了。   然而八万人,对于东玄和西楚,不过两支王牌军团的数量罢了。   人少地小的蜀川,终究没有泱泱大国的底蕴。   小规模的战争或许无妨,一到真正的举国之战,就显得捉襟见肘。   当然,这种话,顶多让百姓们唏嘘一番也就罢了,毕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说出来。   不过,令世人惊讶的是,明显身处不利地位的西楚,非但没有依仗守方之利,反而竟然以极其强硬的姿态,率先发动了攻击。   就在边境打得如火如荼之时,萧王府却显得格外平静。   书房朝南面的窗子敞开着,满园的桃花都开了,透过花瓣的缝隙洒下灿烂阳光。   萧王爷正眯着眼靠在窗台躺椅上,支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站在窗棂上撒娇的小芭比,像极个悠闲富家翁。   衣袍是精工的蜀绣,银丝滚边,雪缎作底,隐约的繁复花纹内敛着华贵。   此刻,被逗得快炸毛的小芭比就踩在那雪白的缎袖上,爪子不住地刨着,一面发出愤怒的啾啾声。   “你的意思是...”一身九龙腾飞暗纹的玄衣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宽大的紫木书桌上,平摊一份犬牙交错的行军图。   耀帝陛下端着一杯清茶慢慢啜着,目光从手边战报移到窗子下面逗鸟玩的男人身上:“西楚王室出了问题?”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桌沿上敲击两下,强迫萧王爷把那张猥琐的老脸转过来。   “证据何在?”   “证据?”萧初楼牵了牵嘴角,一下子扯出被芭比蹂躏的袖子来,小肥鸟冷不丁没站稳,呼啦啦滚了几圈“咚”的一下栽倒窗子外面去了。   萧王爷站起身来走近皇帝陛下,手指点在奏折圈起来的几处地方,慢悠悠道:“你瞧,先前东玄内乱的时候,西楚按兵不动,后来蜀川出了问题,西楚也不过试探一番,可如今呢?”   “强硬的率先发动战争,明知抵不过还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给谁看?”   萧初楼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口水,忽而话锋一转:“你可记得两年前在蜀川遇上的一个失忆的神秘男人?”   虽然不解这两者有何关联,玄凌耀想了想,皱眉道:“那个——夏桀?”   “夏桀这个名字只是我给他乱取的,”萧初楼眼光望到窗子外,游移远眺,半晌,才道,“你猜猜,他的真名叫什么呢?”   耀帝陛下回想起两年前那段狼狈的时光,垂下眼帘,目光落到左手掌心的伤疤上,忽而微微一笑。   “莫不是...姓楚?”   萧初楼回头看他。   玄凌耀心知自己猜对了,还是忍不住小小吃惊,缓缓道:“当年玄凌辉为了夺嫡,需要西楚配合牵制北堂腾龙军,便串通西楚二王子楚轻厉,大约条件亦是助他登位,大王子果然掉入陷阱,不过据说后来逃跑了,不知所终。”   陛下停了一会儿,神色古怪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从边路捡回来一个西楚大王子。”   一摊手,萧王爷无奈至极,打个哈哈道:“这——挺巧哈。”   男人显然不可能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冷笑道:“你不是对他挺感兴趣,怎么没收入房中,嗯?”   “咳咳,”萧初楼又灌了几口茶,“我不过看他身手不错,脾气也豪爽,想交个朋友罢了,没别的意思....”   说罢,他又露出苦笑:“不过,眼下我倒真后悔了....”   陛下双眉一竖,尾音吊起来:“哦?是么。”神色冷淡下去,便要起身往外走。   陡然一股力道拽的他往后跌过去——   萧初楼扯住他拉回怀里牢牢锁住,低声笑道:“你这一吃醋二话不说就要走人的毛病,得改改了,啊。”   “胡说!”玄凌耀瞪他一眼,只是藏在黑发里的耳尖还微有发红。   萧初楼轻咳一声道:“其实我老早就猜到他的身份了,就在我重伤失踪那段时间。”   玄凌耀一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打断。   “你可知道,当时是西楚魇皇教主唐肃迟救了我,算是还当初救下夏桀的人情。”   听到魇皇教主四个字,耀帝陛下悚然动容:“竟然是他?!”   萧初楼点头道:“不错,据闻西楚大王子乃是魇皇教主的弟子,唐肃迟冒险潜入东玄,应该是亲自来寻他的。只不过正巧碰上你与玄凌辉的争斗,不过幸好当时于他而言第一要务是带回大王子,否则以对方的实力,坐山观虎斗,恐怕我们统统都要吃个大亏了。”   耀帝陛下沉吟不语,良久才缓缓点头:“此人定然是伐楚的心腹大患。只是来福必定坐镇东玄帝都,不会轻动,你可有法子除去,或者牵制此人?”   萧初楼却是真正无奈了:“除非诱他入伏,万弩齐发,或者能炸平一个山包的火药...只可惜这位大教主人老成精了,诱他上当只怕比...还难...”   最后几个字对方越说越低,帝王没听清:“你说什么?”   “咳,没什么。”   整个萧王府几乎占据了一半内城的土地,宛如一头盘踞的雄狮,在红彤壮阔的晚霞中,扬颈昂首,无声的威慑。   此时,王府正厅之内,晚宴尚未开始,早已坐得满满当当,就等高台主位上两个镂空宝座的主人到来。   正厅里坐着一些有份量的蜀川重臣,另外一边则是几位东玄贵客的位子。   高台左首第一个矮桌稍稍与后面的拉开了几步的距离,以示身份尊贵——那是北堂元帅大人的位子。北堂昂并没有摆军方第一人的架子,反而来得颇早,独坐安静地正襟危坐,不断过来搭讪套近乎的蜀川朝臣们,也被他一一客气的挡了回去。   厅中颇为嘈杂的声音忽而低了些许,一个披着青黑风衣的男子慢慢地步入大殿,领口高高竖起遮住了颈项。殿上蜀川臣子一见他,立刻恭敬的让开一条道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执事大人在蜀川的地位,实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路上向左右微笑点头示意,楚啸缓缓在右首第一个位子的坐下,目光淡淡望着对面的北堂元帅,端起酒杯,遥遥一敬。   北堂昂眸光一动,旋即同样举杯还礼,仰头豪爽地一口喝下。   然后一转酒杯,朝坐在楚啸旁边的朗风稍一点头。   一年前东玄帝都叛乱的时候,两人曾在边关虎口关合作过一段时日,虽谈不上密切,交情到底还是有几分的。   何况就以萧王爷和耀帝陛下的关系...   怔愣只是一瞬间,朗风从容地举杯,酒入愁肠。   ——王爷与陛下的关系,究竟是...   酒是上好的雪融春,甘醇清冽,后劲十足,喉头烧得有些发疼,朗风蹙了眉间,一时觉得胸中闷闷陈杂不是滋味。   “有心事?”楚啸没有转头,一面慢吞吞地给自己斟酒,一面低声道。   明白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朗风伸手拿酒壶的手停了一瞬,垂下目光,摇头道:“没有。”   “是么。”楚啸朝他微微一晒,也不追问,淡淡道,“很快...就要开战了,你可是我蜀川第一大将,到时候,可莫要尽想着旁的事,耽误了正事才好。”   朗风心中一凛,肃然道:“朗风自是知晓。”   楚啸点点头,不再说话。   冷傲的雪涯统领自是从不喜欢这种热闹喧哗的场合的,依旧同往常那般,寻了个角落冷眼旁观。   被一群攀关系的官员们围住的月凡大人,酒都已经被迫灌下好几坛了,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原本充当这种角色的应当是花林皓才对,可是那家伙被王爷支去了西楚边境玩,又不可能指望朗风,至于雪涯....   ——至于雪涯,那还用问么?   人群中的财务大臣阁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王爷您别光顾着在后面跟陛下亲亲我我了,快点出来吧!   就在月凡在酒席间周旋,苦不堪言之时,正殿鼎沸的人声骤然一静——   宽阔至极的大殿中,仅能听见两道脚步声,沉稳地踏在高台之上。   众人屏息注视着那两个天下间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双双在鎏金长椅上坐下。   紧接着纷纷恭敬跪地高呼:“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蜀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蜀川王着一袭少见的雪底滚浪银边绸衫,头顶银玉王冠庄重非常,面上神情似笑而非,手臂撑在案桌上支着脸颊,修长的双腿交叠,端的是一贯的雍容华贵,俊美无双。   在座的蜀川官员早已对萧王爷的随性见怪不怪,而一旁的耀帝陛下容姿却是截然相反的沉稳肃穆。   这位手握半壁天下的年轻帝王,身着象征东玄皇室无上荣尊的玄黑绣金龙袍,皇冠墨玉珠链微垂。   他一手稳稳按在紫木扶手上,一手伸平虚按,内敛的眸光缓缓环视大厅众人。   待呼声稍歇,他才朗声开口道:“诸位拨冗前来,朕心甚喜。不必多礼,都坐罢。”   “谢陛下!”底下皆尽跪谢,纷纷落座。   一部分坐得远的下臣仍忍不住稍抬头偷眼张望,张望那端坐于高台之上的两位至尊。   他们坐的并不十分靠近——毕竟这种场合礼数还是要顾着的。两人之间隔着一方矮桌,盛满珍馐美食,礼酪酒酿。   其实论气质,性惯风流的蜀川王与严谨持重的耀陛下实在是绝然不同。   前者是潇洒而多情的,只是将眼底的锋锐俱都暗藏在疏朗温柔的笑容里,让人不知不觉中就会沦陷在那双幽深的黑眸中,心甘被骗、被哄、被卖了,也到死都未必清醒的过来。   ——一如耀帝陛下。   后者则是包容沉静的,犹如广博浩瀚的深海,平静沉稳的外表下,是汹涌波涛、幽邃激流。龙有逆鳞,一旦触之,迎来的将是至死方休的怒火。但凡是帝王所认定执着的,哪怕再艰难困苦,一年、十年、二十年,然而总有一日,必定最终掌控在他手心。   ——一如萧王爷。   原本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两个如此强势的男人,如今却自然而然的坐在一处,相反的气质也微妙的融合,不分彼此,注定在命途中纠缠不清,不论是过去、现在、抑或是将来。   底下大臣们窃窃私语,不觉闻有欣羡叹息,金座上那样一对天造地设的双壁,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堪匹配挡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   朗风痴痴望了一会儿,只觉那两人之间,如何能插得下任何外人?只得垂下目光,自斟自饮,不再言语。   酒过三巡。   萧王爷忽而起身,扫视大殿一周,等无数双眼睛聚焦在自己身上,才缓缓道:“这次请诸位前来,想必大家心中也有数。前方战报大捷,西楚侵入吉城的前锋军已经于数日前全军覆。”   没等底下众人消化完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亲王殿下顿了顿,一字一字极缓慢道:“我蜀川与西楚早已水火不容,战争已经打响!”   萧王爷转身朝帝王行礼,沉悦的嗓音掷地有声:“作为东玄坚定的盟友,微臣请战,愿为陛下先锋,北伐西楚,早日完成陛下大统霸业。”   蜀川毕竟已经和平百年,虽然大臣们心中早有准备,可是确切的消息从王爷口中说出,依然震撼。大殿中鸦雀无声,定定地注视着那两道高大修长的尊崇身影。   几乎立刻地,北堂昂元帅大步踏出,单膝跪地,沉声道:“微臣请战,愿披挂上阵,为陛下踏平西楚,开拓万里河山!”   “臣等请战!”朗风雪涯几大统领仅随其后,话语中不容忽视的自信铿锵有力。   .....   不到片刻,正殿之中有份量的大臣纷纷表态,此时再无人敢抱着侥幸心理,看来三国之战已经避无可避,唯有倾力一战。   胜者自可得到无上权势,可享无限壮美河山。失败者,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第八十一章 夜宴   大势所趋之下,请战的呐喊声顷刻间此起彼伏。   只是,不论结果如何,蜀川国而非国的特殊独立地位,终究是——恐怕要走到尽头了。   底下蜀川官员们眼光望着他们的王,默默叹息。   战争毕竟是西楚与自身的之间的,东玄虽然有渔翁之嫌,可这结果也是迟早的事,毕竟交给一个友善的强力盟友,当然万倍好过于被西楚亡国奴役。   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有蜀川王在,那么蜀川便是永远有着不可撼动的特殊地位。   “喀嚓”一声猛然骤响在高台上名贵的蜀绣地毯上——   东玄九五之尊长身而起,目光缓慢移过殿上众人,无人敢与之对视,最后落在萧王爷那双深沉的眼眸里。   帝王微微一笑,很快又敛下神色,无比郑重扬声道:   “犯我领土者,杀!”   “侵我家园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三个杀字震得正殿一时肃然寂静,帝王沉声道:“如此,战便战罢!”   瞬间,浓重的杀伐之气彷如要掀翻那高高的厅顶,直透云霄。   至此,东玄亦终于正式加入这场、足以揭开大陆历史新的一页的浩大混战之中。   “北堂元帅,朕命你即刻率军同蜀川合力迎战,四万腾龙军、三十六万边防军整编为北伐军,统一划归与你。余下援军自各省征抽,暂且待命。”   北堂昂庄重叩首道:“是,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耀帝陛下略微一顿,随即淡淡道:“朕决定随军亲征,前往前线。”   这句话无疑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众人耳膜嗡嗡直响,瞪大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   就连萧王爷也被男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给弄懵了,瞬间变了脸色,皱眉道:“不可。”   话音未落,底下惶恐地劝谏声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齐刷刷跪了一大片。   帝王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只转头望着萧初楼,平静道:“你去得,朕为何去不得?”   看来自己决定亲征的事情被这家伙发现了...   萧初楼也不否认,莞尔道:“这次毕竟是蜀川头一次举兵北伐,自然虚当慎重,更何况....”他一停,压低了声音,“这次战争对我而言太过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必须亲自前往。”   玄凌耀深深看他一眼,旋即若无其事道:“此等大事于我东玄同样重要,只要攻破西楚帝都,一统江山指日可待,朕怎可错过?”   “不行,你——”   萧初楼才说了三个字便被男人挥手打断,一句话堵了回来:“莫要忘了,那天晚上你答应过朕什么。”   萧初楼一怔,想起承诺过对方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直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莫非这个男人是害怕自己一去不回了?   害怕...萧初楼暗自叹口气,坚强如玄凌耀,竟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这么想着,他的心底忽而柔软起来,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睛:“我当然记得,可是...”   虽然不知此时萧初楼心里转了多少弯弯,却也清楚他忽悠人的本领是一等一的,耀帝陛下自然没有再次被牵着鼻子走的意思,沉下脸色,压低了嗓音,异常认真冷声道:“萧初楼,倘若在那以前,你胆敢擅离,朕定要——”   帝王略微恻斜倾身,眼光锋锐直透对方眼底,一字一句:“朕定要废了你的武功、将你绑起来,囚在深宫里——哪里也别想去!”   这话居然说得斩钉截铁异常坚决,听得萧王爷目瞪口呆,愣愣的吞了口口水,乖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玄凌耀说完也不再理他,扭过头去环视大殿中面面相觑地众臣,微笑道:“诸位不必忧虑,有我东玄和蜀川统共五十万大军在,还有谁能伤得了朕分毫?况且,还有蜀王这位货真价实的大宗师在...”   帝王挑眉倪着愁眉苦脸的萧初楼,问道:“初楼,你说是不是?”   这笑里藏刀的表情看得萧初楼毛骨悚然,素知这个执拗的男人一向是说得出便做得到,他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被废了一身武功囚禁在帝王的后宫里,沦为男宠的情景....   萧王爷立刻仿佛被九天神雷劈中一般,浑身抽搐兼言语不能。   ——哦,老天,来个谁来给他一刀痛快的吧!   “初楼?”帝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又叫了一声。   萧王爷瞬间一脸正经严肃地模样担保道:“陛下*体恤将士,身先士卒,实乃圣德明君所为。微臣自当守护陛下,必不会令陛下有分毫危险。”   耀帝陛下嘴角无语地抽了一下,转过去望着台下的众臣。   众人低声议论一会儿,总算没有再反对的太过激烈。   既然蜀川王都这么说了,想来是已经和陛下商量好了,谁敢再和这两位抬杠,那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帝王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萧初楼见木已成舟,只好继续道:“朗风何在?”   被点到名,朗风统领怔了一下,飞快地扔掉酒杯,大步上前利落地垂首跪下:“属下在。”   “朗风,过去数年,你统帅终结者军团,为我蜀川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本王俱都记在心里。”   朗风抬头,诚恳道:“属下只是做好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但求...”他缓缓说着,声音减低,“但求不辜负王爷期望栽培。”   萧王爷起身走近几步,本想上前将人扶起来,可注意到大厅中的某些灼热的视线,立马抛弃了自己愚蠢的想法,微微笑道,“这次大举北伐,本王就以你为先锋,你可愿意?”   朗风一笑,挺直了脊背:“属下甘愿为陛下及王爷效死,万死不辞。”   萧王爷颔首,再次道:“月凡何在?”   “属下在。”月凡跪在朗风身边,恭顺道。   “你留在王府,辎重粮草事关重大,你任务艰巨,不得有丝毫放松,知道么?”   月凡叩首领命,心里默默想着,王爷果然偏心,虽说都是统领,这待遇也相差忒大了吧...   他偷偷瞅了高台上的两位一眼,又暗想,幸好阿皓不在,否则怕是又要闹得王府鸡飞狗跳了。   自然不可能知晓月凡的小心思,萧王爷已经转头看向楚啸。   还没等他开口,楚啸已经抢先道:“王爷,属下愿同月凡大人一道留守王府。”   听他这么说,萧初楼并不意外,一直以来,楚啸对于自己挑起三国战争的作为都是不赞同的,然而只要是自己的命令,他依旧会一丝不苟的完成。   他这样排斥,是因为那一半西楚血统,还是....   斜靠在华丽的椅背上,萧王爷一面喝酒,一面眯眼想着。   想着想着,眼光不由转到身旁的玄凌耀身上。   不住地有人敬酒,帝王也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脸上神色淡然依旧,举着酒杯的手也同样稳稳当当。若不是那耳尖略染上酡红,倒真瞧不出哪怕丝毫醉酒的模样来。   他默默地回想起那年,同样的初春,同样的正殿,同样的人。   曾经狼狈的二皇子,如今已然成长成为出色的一方霸主了....   只是当初那藏在各自眼底的心思,是否仍旧?   就在下一个恭敬地前来祝酒的蜀川官员期盼近距离一睹圣颜之时,一段广袖忽而横过来挡下他。   萧王爷垂目温和笑着道:“本王还没正式敬陛下一杯呢?”   后面的官员讪讪一笑,连忙退了开去。   萧初楼低头望着玄凌耀的眼睛——那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笑吟吟道:“微臣预祝陛下,旗开得胜,霸业千秋。”   说罢一口饮尽,又道:“怎么不喝?”   玄凌耀一直看着他,许久,低声喃喃:“初楼...”   萧初楼凑近了些:“陛下?”   玄凌耀没有喝,起身搀着他的手臂,淡淡道:“你喝醉了。”   “醉?”萧初楼略直了直背,长笑道,“陛下说笑了,本王可是千杯不倒的。”   耀帝陛下微微一笑,也不戳穿,只是拉着对方的手更用力往怀里拽了拽,在他耳边低声道:“是么,那朕醉了,爱卿可愿扶朕回房?”   这带着某种暗示性的语言竟然从素来矜持的帝王嘴巴里说出来,萧王爷顿时感觉一股子酥麻的火不受控制地蹭蹭蹭窜了上来。   原本他确实是坚信自个儿没喝醉的,可这会儿,男人染着醇香酒气的鼻息痒痒的喷在耳根上,萧初楼低头瞅着陛下发红的耳尖,忽的就觉得自己怕是要真醉了。   萧初楼低沉地轻轻笑了几声,凑到那人耳畔,用充满诱惑的嗓音道:“陛下,微臣真想抱着你回去...”   这么暧昧的说着,手臂已经环上来,所幸用身体挡住了,底下的人瞧不见,也不敢瞧。   “萧初楼!胡说什么!”玄凌耀那句话一出口就便觉不好意思,谁料这萧混蛋还顺着杆子变本加厉往上爬。   萧初楼揽着他的手臂纹丝不动,心想好容易这人主动一回,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好好,我胡说,”他顺着男人的话温声说着,“那——微臣送陛下回房歇息?”   玄凌耀眼神变深了些,扭过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搂着男人往里走的萧王爷脸上笑容更盛,瞧着对方扇子似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影,酒劲在眼角微泛红晕,他突然就觉得这人怎么可爱...   萧初楼丝毫不怀疑,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眼下转的心思....   ——那绝不是揍自己一顿狠的就能解决的事了。   不由想到待会儿进了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萧王爷登时越发心痒难耐起来。   这时两人已经的走得远了,大殿的喧哗声变得杳不可闻,恐怕还因为他们两位压迫的气场终于不再了而变得更加活络起来。   方才入夜,华灯初掌。   柔和春风拂人脸,似乎将满身的酒气吹去了些。   四下都很静,只闻得风声。踏在回廊上的脚步声显得分外明显,巡逻的侍卫们远远看见两位大人,十分知趣的避了开去。   离居所还有一段路,此刻似也变得格外冗长。   感觉到对方的手又放肆的摸了上来,玄凌耀抬手挥开:“会有人看——你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倏忽整个人悬空而起,横在萧初楼胸前——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要抱着他回去!   不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搂紧了萧初楼的脖子,挣扎着低斥道:“快放朕下来,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不放。”自觉得了便宜的萧初楼仗着酒意,牢牢抱着人不撒手,笑吟吟道,“陛下,微臣真的喝醉了,怎么办才好呢,嗯?”   “你!”玄凌耀一阵语塞,虽然说他醉酒的人是自己,但是这人——原来就是脸皮比蜀川王城的城墙还厚,现下不要脸了,简直是无敌了。   看着男人因羞恼而红了脸颊的样子,萧初楼越看越上火,忍不住低头亲上一口,攫住那双红润的薄唇,恣意蹂躏,只是这一亲就一发不可收拾,将压抑的情念爱欲瞬间烧的铺天盖地。   玄凌耀被吻得几乎无法喘气,有心推拒也完全没法子动弹,浑身也被汹涌的亲吻勾的发软,断断续续挤出破碎的声音:“别...唔嗯....回房再....”   “别急,到了。”萧初楼用脚踹开门,一蹬又合上。   玄凌耀咬牙狠声道:“急的是、你吧!”   萧初楼“啪”的将人按在门板上,坏笑着用膝盖强硬的顶到他双腿间,用力的摩擦几下,果不其然感觉到那里的坚*挺灼热。   “喏,陛下,看来是‘他’很急呢,呵呵。”   看见帝王的脸色由红慢慢转青,再说下去怕是要恼羞成怒了,萧初楼立刻见好就收压着人就亲上去,狂风暴雨般地研磨那双唇,舌头也趁机溜进去,缠绵卷过每颗齿贝。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   漆黑之中,每一点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玄凌耀被男人紧紧抵在门上,衣衫早就被扯开来,半遮半露地挂在手肘上,下面也被硬邦邦又火热的东西抵着,磨得他浑身燥热。   萧初楼熟稔地解开男人腰带,一双大手探进底裤里,摸到两片浑圆紧翘的臀上使劲揉搓,揉的玄凌耀又是羞耻又敏感得窜起奇异的快感来。   “你就不能轻点...”玄凌耀被那双手摸得腿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紧抿着唇,望着萧初楼埋首在他胸口舔*弄那点硬*挺的突起,齿唇细磨,略带着疼痛——又不尽是疼痛的,令他兴奋难耐的微妙滋味,忍不住挺了挺腰,往那人嘴里又送进去几分。   男人身体的每丝细微的感觉都被萧初楼掌握在手中,他从喉咙里冒出几声低笑:“不是叫你别急了么...”   “胡说...”玄凌耀闭上双眼,却遮不住眼角加深的润泽红晕,又感觉到他的手指沿着臀缝滑到已经略有些湿润的入口褶皱,忽的顶了一下。   “嗯——”细微的动作刺激得帝王小腹一阵紧缩,禁不住扬起颈项,流露出一声呻吟。   “这样就受不住了,嗯?”萧初楼咬上他的喉结,沿着脖子往下细细舔咬着,仿佛在品尝一道精致的佳肴,“你很喜欢我舔你,对吧?”   “给朕闭嘴!”   玄凌耀挣开一条眼缝瞪他,可是这会儿隐忍情*欲的撩人模样,在萧王爷看来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情趣罢了。   萧初楼稍抬起头,一面拖着男人往床榻上去,一面色*情的顺着臀瓣往大腿里边摸:“这回是你主动邀请我的,怎么着也得所有表示吧。”   耀帝陛下却难得没有生气,也没有脸红,只一个翻身坐到萧初楼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道:“好啊,不过朕要在上面。” 第八十二章 情燃(那啥图)   耀帝陛下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那微微抿起的红润嘴唇略带着一丝挑衅的上挑。   萧初楼一怔,随即乐了,大喇喇往后一躺,连带着男人跨坐在自己腰上。   “好、好,让你在上面....”萧初楼笑眯眯地牵引着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襟口盘扣上。   ===============HHH戳下面图片地址=======================================   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7ZLKW7KU.jpg   ==================================================================   “呵呵呵...”萧初楼抹了一把喷在小腹上的浊液,笑得低低沉沉,洋洋得意,“好了,该轮到你了,陛下。”   玄凌耀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晕红着脸喘息:“休想...”   话音一顿,他又略撑起身子,犹回味着这位天下第一的蜀川王在自己身下叫*床的滋味——虽然这话的实际意义有待商榷,不过——这么说也总归无错嘛,至少可以让耀帝陛下在心底偷偷的自我满足一番。   帝王低哑着嗓音笑道:“你再叫两声来听听...”   萧初楼“啪”的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男人臀上,坏笑道:“你来动动,我再考虑。”   玄凌耀禁不住夹紧了他的腰,虽然扭过头去表示不屑,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在男人的抚摸下略略地摇动起来。   早已被汗湿的长发黏黏的紧贴在赤*裸的身上,汗珠一颗颗顺着发梢往下滴。   “嗯——嗯啊——初楼……”   听到帝王忘情的叫声,萧初楼抱紧他,在精韧的胸膛上留下一串串红痕,低声喃喃着男人的名字:“凌耀...凌耀...”   宽大的帐子不住地抖动着,抖得大床也跟着震动。   似乎要将闷在心里的一股子压抑的情绪尽数发泄出去一般,两人翻来覆去尽兴地云雨直至深夜阑珊。   玄凌耀也终于挨不过萧初楼的诱惑,修长双腿纠缠勾着他结实的腰,越来越配合地摇晃迎合。   被极致的愉悦吞没至顶的时候,他听着萧初楼深情地唤着自己的名字,恍惚地想,或许,这样也算驾驭他的一种吧...   夜色黑幕沉沉,月光洒进窗子,暧昧流连不去。   床榻上衣衫被单凌乱成一团,高热未散,小几上香炉里的熏香微淡出些甜腻的味道。   窗帘忽的掀开一角,清风一拂,便恰到好处地勾在了玉勾上。   “沐浴?”萧初楼将男人整个揽在怀里,一边磨蹭着他的鬓发,一边低声询问。   玄凌耀懒洋洋的躺着,动也不想动一下,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应了。   十分不满意他的反应,萧初楼轻哼一声,伸手沿着柔软精瘦的腰线摸到大腿上,渐渐往内...   “你还没玩够?!”玄凌耀猛的捉住那只作恶的手,回头瞪了男人一眼。   “呵呵,永远不够....”原本只是戏弄的心思,瞧着对方眼角未褪的湿润红晕,撩的他心里又痒起来。   萧初楼翻身覆上去,霸道得又是哄又是亲的厮磨一阵才肯罢休。   若说亲吻的话,怕是怎么亲都不够的,只是势必再又点起火——如此一来,今晚就甭想睡了。   真是不知节制....   虽说这么想着,耀陛下还是软着心又让他偷亲一口,终究还是推开了:“去浴室...”   蒸汽氤氲缭绕。   夜深人静,只有浴池四壁雕刻的绯玉龙头哗哗的冒出温热的泉水。   窗子都是合拢的,薄薄的青纱温顺的垂下曳地,柔软华美的蜀绣地毯上,一道屏风,两条躺椅。   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趴在雪白的浴池边上,一头墨也似的黑发披散水中。   而整间王府的主人,裹着一条白浴巾,细细地给男人擦背。   全天下能享受这般待遇的,除了耀帝陛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所以玄凌耀十分舒服地享受萧王爷的伺候,受用的合着眼。   毛巾浸满水,擦过肌肤,只觉得柔软非常,下面是耀帝陛下精实的肌理,白皙又充满着男人的阳刚矫健,这副修长的身躯方才还在自己怀里缠绵如春水,眼下这水雾模糊的,隐约残留着潮红的印记。   萧初楼想想就觉得口干舌燥,一面擦拭着,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抚摸上去,顺着脊背一路下来,摸到下面蓦然握住那一瓣紧臀,稍微一捏,瞬间就感觉到男人细微一颤。   “你又作甚?”玄凌耀侧过脸来朝对方钉了一记眼刀,无奈中又带了三分宠溺,到底也没挪动身子,或许是想躲也躲不开。   萧初楼轻笑两声,下巴搁在他肩上,道:“微臣这么卖力服侍陛下,总要有点福利吧?”   “哼,少贫嘴。”玄凌耀又转回去继续趴着,不再理会他,只是嘴角依旧翘起些微。   水珠从发梢、肩头不住地坠落,在水面荡起小小的涟漪。   指尖划过帝王腰间那道拉长而浅色的伤疤,萧初楼握着毛巾的手停了一瞬,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年在东玄皇宫的一夜。   那个夜里,自己意乱情迷地接受了这个男人的引诱,从此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亦或是,开始的更早一些?   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越过重重障碍走到今天的,只可惜,前方的尽头已经不再遥远了...   思绪的翻腾终究只有片刻,萧王爷继续手中的动作,面上笑容渐渐淡了。   水声哗哗,空气中漂浮着皂香气,浅浅淡淡。   须臾静默,萧初楼轻声道:“你当真要御驾亲征?”   “....我以为之前在宴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耀帝陛下抬头望他一眼,微一蹙眉,缓缓开口道。   萧初楼眉头也同样隆起来,嗓音转低:“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么?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你都已经出来这么久了...”   “帝都有逸之和来福在,无妨。”玄凌耀淡淡打断道。   “可是,”萧初楼思索着措辞,严肃道,“这次和西楚定然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了,你还大张旗鼓跑去当靶子么?虽然东玄已经有皇储,但是你儿子才几岁?更何况....”   萧初楼语气一顿,想起曾经在东玄机缘巧合下见过的那位一身毒术出神入化的唐肃迟,嘴角淡出点无奈苦味来:“更何况万一对上那位魇皇教主,我真的没有把握分心来保护你。”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魇皇教主的厉害之处,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玄凌耀依旧有些不悦地皱拢了眉:“朕坐镇于四十万大军之中,还有你蜀川十万精锐,那唐肃迟再如何手段通天,莫非还能伤得了朕?”   不等对方再次开口,耀帝陛下挥手道:“那教主不来便罢,毕竟一位大宗师,要想斩草除根也不容易,倘若他当真敢公然来犯,朕的大军也不是吃素的。要是这样都能被那厮得手,朕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玄凌耀这一番话,萧初楼也无从反驳,只是仍旧不愿他冒险,沉默半晌,道:“你又何必亲身犯险呢,有我在,总不会输了这场战争便是,我也会回来的....”   “够了!”玄凌耀的脸色是彻底阴沉下来,蒸腾的雾气也仿佛罩了一层霜,冷声道:“你以为朕还是相信?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一走了之!”   帝王转过身来紧盯着萧初楼的双眼,黑眸深沉如水:“朕当然知道你会用心打这场仗,你一手促成的,怎会容许有半分失误?!然后呢,就趁机溜走,眼不见心不烦?”   一直隐藏在心中的压抑的怒火一丁点导火线立刻喷发出来,帝王的手指死扣在对方肩胛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肩上的疼痛似乎不存在,萧初楼眼也不眨,长眉拧成一团,一把将男人按倒在水池边上,原本温和的语气也带了些微怒意:“玄凌耀,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能做到!”   “我不希望你遇上丝毫的危险,尤其那是在我无法控制的情况下!”   说到最后,几乎用吼的冲口而出,抓在玄凌耀手腕上的五指甚至不觉扣出了五道深深红印。   望着绝少怒形于色的萧王爷,耀帝陛下有一瞬间的怔愣而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明白萧初楼是担心自己,但是...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一个随时随地需要保护、毫无自保之力的瓷娃娃么?   况且...   ——况且,萧初楼这一走,又将是多久?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半晌,玄凌耀移开目光,凝视着不断荡开圈圈波纹的水面,淡淡低声道:“我无法忍受....”   “什么?”萧初楼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微微松开了手,但仍然抓在掌心里。   男人抬头,萧初楼看见了对方的眼睛——毫无遮掩地直视,似乎直透隐藏的内心,将所有的想愿和情感毫不保留的倾泻而出。   玄凌耀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与其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让你在某年某天悄悄走掉,不如跟着你,亲眼看着一切,到那时...”   他顿了顿,似乎很艰难才说得出。   ——“到那时,我亲自送你走。”   萧初楼心中狠狠震了一下,嘴唇飞快地轻嚅,什么话也说不出。   最终,只得将他猛的揽进怀里,用力抱住。   即使明知前路崎岖,绝壁终途,也定要亲眼一见。   便宛如那窗外月光悄然,院里几株桃树。   春风拂过桃花艳,可惜终究留不住,留不住。   天策三年春,东玄蜀川同盟二十万先锋军队,终于往西楚浩荡开去,耀帝陛下与蜀川王竟然双双随军亲征。   登时,天下大哗。 作者有话要说:用M2做了3D的H配图...咳咳,大家随便看看... 先试着弄了一张。。希望不要被和谐啊啊(啐啐念ING= = http://hiphotos.baidu.com/lightendless/pic/item/5bae5d903b363acaa877a449.jpg 就不直接贴了,大家粘贴复制一下地址,还是俺空间里面的 (防和谐地址二:http://cn.myalbum.com/Foto-48JQIJP3.jpg) 俺技术有限,欢迎有PS技术的TX来帮忙~ (PS:不知道M2自个儿去面壁!) PS:实在看不到图又懒得加群的TX,就自己去搜一下吧。。。= =~这些都可以转载,大家私底下传传没关系~╮╭造福大众 如果看不到的话,1、试试IE。2、浏览器调回默认设置。3、加群。4、RP不好,自求多福= = (实在看不到也没关系,全文完结之后俺会放文字版全文下载) 第八十三章 出征   时是傍晚,漫天的晚霞海浪一般在天岸边翻滚。   地平线上一条长龙般的黑线蜿蜒向前延伸,坚实厚重的大地在奔腾铁蹄之下,震荡起昏黄尘土扬沙,几乎将眼前的沉甸甸的落日都要遮住。   清一色的高头黑马上,骑兵们均着一身墨色轻甲,腰间挂长剑,手臂绑劲弩,连头盔也是黑漆漆的,不带一丝光亮,仿佛整个人都与坐骑融为一体。   只是那号称死神之镰的铁筒火枪,却不知被藏在了哪里。   这是终结者军团八年来第二次全军出征,着实让这些憋坏了的兔崽子们兴奋了一把,晒得黝黑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笑容,连带着战马的响鼻也激动地直喷。   这般轻浮嬉皮的模样似乎跟他们身上一丝不苟的军装极为不相称,简直不像是去险恶厮杀的战场,反倒如同出门踏青游玩似的。   然而没有人胆敢质疑这群死神,十多年的辉煌征战历史足够让他们沉淀下狂傲彪悍的资本。   骑兵之后跟着的是冗长的步兵,与这些聒噪随意的家伙们相比,手持长槊的步卒们,则显得沉默而内敛得多。   整齐的队伍,整齐的步伐,目不斜视而直视前方,没有一个人说话,宛如张扬的终结者神话身后黑白无声的背景。   而这并不表示士兵们因为前面的嚣张骑兵而自卑,他们只是清楚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份量。   倘若说终结者军团是尖锐的矛,他们便是坚固的盾。   嚣张也罢,张狂也好,他们不需要。沉默与坚定,就是他们的注释。   这七万人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十分简单——蜀川集团军,下属三个师。   无论是集团军,还是终结者,他们的所有荣耀和辉煌都来源于一个男人。   他用铁一般的手腕和心智,倾注十多年心血,一手浇灌他们成长,从最初守备军、新军、预备役等等良莠不齐中东拼西凑组成的杂牌军,慢慢蜕变为天下间威名远播的神话。   眼下这个男人正合着眼睛窝在萧王府那辆王爷专用的奢华马车里面,后背垫了一只软枕,舒服地打着盹。   萧王爷向来是能骑马便绝不会走路,能坐马车便绝对不会骑马,整个一副纨绔子弟的金贵模样。众人早就对这个骄奢淫逸的蜀川王见怪不怪了,此时除了翻个白眼,哼都懒得哼一声。   如同当年耀陛下还是一名皇子来到蜀川之时,十万火急的路,萧初楼照样坐个马车,慢吞吞地走。   实际上,萧王爷爱乘马车,当然不是因为位高权重耽于享乐这么简单,而是由于他早年近乎自残般的的练武,还有疯狂如机械的作息让当时先天体弱的幼小身体经不住,在脊椎骨落了下毛病,平日里内力雄浑且调养得当,基本上是无甚大碍的。   可是若长期骑马颠簸或者步行赶路,则会加重尾椎骨的负担,就算萧初楼仗着年轻、武器高强熬得住,于往后的健康终究是一桩坏事。   而这件隐秘,除了楚啸和朗风,王爷从没、也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过实际缘由。   玄凌耀自然也不知道的,萧初楼也没打算告诉他。   倒不是不信任,只是说了也没用,不过徒增担忧罢了。   不过反正耀帝陛下同样在此,那么亲王殿下陪同帝王一块乘坐马车,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一望无底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行了近十日,终于来到泉盘关附近。   北堂昂得到耀陛下的亲手谕令之后,只得马不停蹄地率先赴东玄边关虎口关调兵,开拔西楚。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过有堂堂天府之国蜀川就近,哪里会有粮草不足的事情发生呢?   更何况还有一座庞大的兵工厂埋在地下,一概辎重自是不缺的。   由此可见,蜀川王为了等到这一日的到来,可谓煞费苦心了。   城门大敞,高高的蜀字旗在城头迎风招展。   数排整齐列队的士兵黑压压一片立在高大的城门口下,为首的男子骑在一匹白马之上,他穿着整个队伍中唯一一件雪白的绸衫,没有穿戴铠甲,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黄沙飞舞的来路,简直不似个名声赫赫的蜀川统领,反而犹如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哥儿。   花林皓是特意提早了一天从前线退回泉盘关来的,为的当然就是第一时间迎接那个男人的到来。   一清早便爬起来,又是梳妆又是操练的,总之,就是硬拉着自个儿的亲卫团还有泉盘关守备队士兵们在大门口守了一早上。   快到正午的时候,萧王爷的大军终于到达了。   感觉到大地的震动,一条巍峨的黑色长龙在肃杀的锐气中奔腾而来。   花林皓深吸了一口气,直瞅着那辆黑底赤棱的华贵马车,在自己眼前平稳地缓缓停下。   “蜀王殿下驾到——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个队伍猛的齐刷刷一靠脚——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宛如跺脚的闷雷声响,千百人的声音合在一起,仿佛在城门口投了一枚炸弹似的震天响。   花林皓利落的下马,听到这句呼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往日的玩世不恭神色统统不在,姿容肃然而严谨,微扬起下巴,黑色的披肩长发在风中乱舞。   这一刻,他依旧是那个“恶名昭彰”行事嚣张的蜀川统领,萧王府中仅次于朗风的第二大将。   他看见坐在马车里的那个许久未见的高大男人稳步踏下车来,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刚刚在军队中混出点名堂,那天小世子即位,那人立在高高的城垛上温和地望着自己。   那时的花林皓也如今日这般站得笔直,将他人生最耀眼的时刻展现在萧初楼的眼前,无论忠诚、亦或爱慕。   然后,他看见萧王爷停在马车前,伸手扶着东玄的帝王下车,面带微笑,风华一如当年。   花林皓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直到耳旁雷轰般的高喊:“耀帝陛下万岁——蜀王殿下千岁——”   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蓦然一手扶了额头,笔挺的身躯细微不可察觉地晃动一下。   身后一个眼尖的亲兵奇怪地压低嗓音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花林皓没有回头,只是放下手来,勉强一笑:“无碍,昨夜没睡好罢了。”   泉盘关乃是蜀川与东玄的边境要地,顺着嘉陵江往西北方向朔流而上,则是著名的蜀道关口,再往西去数里路,山路渐崎岖,名不见经传的吉城就在一个凹地山谷里。   十万大军便在泉盘关外就地扎营,关内的太守府早已换了一任主人,前任太守罗继良早在几年前图谋行刺萧初楼和玄凌耀的时候,就被王爷设计诛杀了。   随后萧王府从别处调了一名清正廉洁的知府陆奇,破格提拔为太守。   这位陆太守倒真是实在的清廉了,光看那寒碜得连丫鬟都没有要一个的太守府,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所幸不论是萧王爷还是耀陛下身边,都绝不会差伺候的人,否则倘若怠慢了这两位,便足以让上任没几年的陆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与上次两人来此时候风雨欲来的沉闷天气不同,暖阳高照,春光明媚,真是一个出游的好天气。   于是蜀川王殿下的一句话,就说风便是雨地换了便服、连哄带拉地怂恿耀帝陛下出门溜达去也。   只是耀帝陛下没有料到,两人身后还冒出来一个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不消说,这条尾巴当然就是蜀川军第三把交椅——花大统领。   自从新官上任后,泉盘关明显比从前多了几分欣欣向荣的气息。大约是天气好的关系,大街上较往常更加热闹,人群熙攘来来往往,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此刻故地重游,萧王爷心中感慨良多,环视着人们脸上生动的神情,不由心情也疏朗了许多。   跟在王爷身后的花林皓眼珠子一转,便猜着他心思,这事当年就是交给他全权负责的,泉盘关太守的政绩如何,他自然清楚。   于是凑上去道:“这位陆太守原先曾在这里做过府尹,不过为人太过耿直,被罗继良那厮不喜,就将他踢到偏远的贵县当了知府,后来王爷一举拔出了罗继良这个毒瘤,楚总管大人便又把陆奇给调了回来,这两年总算能够大展拳脚,泉盘关现下的住户比从前多了将近一成半。”   这一席简单的陈述捕捉痕迹地拍了萧王爷和楚管家两个人的马屁,果然引得萧初楼呵呵一笑,他朝花林皓眨眨眼道:“阿皓啊,很行嘛,几个月不见,你这张嘴又长进了啊。”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挖苦的意思,看得出,开心是确确实实的,足见花林皓察言观色以及哄人的功夫——从小跟着王爷耳濡目染,这下终于出师了。   走过几条街,喧闹的集市渐渐抛在后面,不远处杨柳堤岸下,如镜般的湖水碧波荡漾,湖心游船画舫,湖边一座石桥,风拂绿丝绦。   花林皓喜滋滋地正想再说些什么,走在王爷身边的耀帝陛下突然道:“不久前还是雨雪纷飞,如今原来早已开春了,只是不曾注意。”   玄凌耀眼光掠过那片明镜也似的湖水,最后落到萧初楼眼中。   ——“再有月余就开春了,到那时湖上雪化,不若你我二人再来游湖,如何?”   刻意遗忘的记忆,忽而异常鲜明地近乎刺痛。   花林皓默默地留在一边,不明所以,方才一脸的雀跃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萧初楼笑容淡了,却伸手拉住男人的衣袖,便朝着湖边走:“天色正好,不如游湖?”   玄凌耀怔了一瞬,犹豫了一会儿,微笑着摇摇头道:“还是算了,这湖太小,景色也不过稀松,到底是不如帝都郊外。”   ——那片相思湖。   ——那片红豆林。   朝湖边扫了几眼,确实不过如此,萧初楼只好道:“那等这边的事都了了,我再陪你回帝都。”   玄凌耀只是望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说话。他早已不再像从前,萧初楼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况且就算回去,终究也是要走的。   是以无论这人的承诺几分真几分假,都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横竖不过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罢了。   然而人心总是最不可控的,虽然玄凌耀心中通透,听他这么说,心里仍然不由自主愉悦了几分。   紧了紧肩上披风,两人继续往前游玩。   花林皓远远地跟在后面,越来越插不上话。眼神不住地在王爷和陛下身上飘来飘去,越看越郁闷。   郁闷得抬腿“啪”地踢开一颗石子,哒哒哒一下子滚得老远。   萧初楼正捡些趣事与玄凌耀轻松地聊着,忽觉身后没了声响,转头一看,却见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花林皓一个人愣愣地杵在原地动也不动,一只手扶着额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顿时一皱眉,萧初楼叫了他一声,问道:“你怎么了?走得累了?”   花林皓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支支吾吾晃了晃脑袋:“没有...”   看他脸色,萧初楼多少也察觉到几分,温声道:“放你一天假,自去休息吧。”   花林皓本来下意识就要说不,可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闷闷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这次倒舍得了?”玄凌耀目不斜视地慢悠悠沿着堤岸走。   萧初楼知道这话一提来,不管怎么答也准是自己倒霉,于是索性闭上嘴。   再说下去仿佛自己是个眼里揉不进砂子去的妒夫似的,耀帝陛下脸上挂不住,终究忍住不再削他。   一个是想追问但拉不下脸面开口,一个是想解释但不知从何开口。   一时相顾沉默。   然而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花林皓。   他当然没有这个胆子跑来跟东玄的帝王抢王爷,他是急于带来两个消息——两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是据可靠消息,西楚的老皇帝竟然于两月前就驾崩了。   二是自东玄北堂元帅传回来的捷报——东玄大军已经叩开了西楚大门,半个月来连战连捷! 中秋番外 九天神雷之生子(完)   盛夏之后又到了炎炎秋老虎,白日里火辣的烈日在头顶灼烧着,仿佛连空气带着一丝火气,叫人动一动都能渗出一身汗。   碧莹莹的西子湖畔,层层绿树之间,曲径通幽之处,一座避暑山庄拔地而起。   气派的门口两座石狮子,瞠目瞪着周围妄图靠近的可疑人物。   山庄内大片大片的碧树镜湖,飞瀑凉亭,就连游廊顶上都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在地面上投下凉爽的阴影。   晚枫亭背靠一面山壁,中间像是被巨斧凿开似的,一条雪白如匹练的瀑布飞掠而下,激流拍到青碧的湖水面上,涛浪轰然。   溅到亭内的水汽只剩下那么薄薄的一层,恰到好处地清爽。   待到入夜,银盘似的圆月高悬,正值中秋,夜风吹拂驱散了白昼的燥热。   帘拢分开挂向两旁的石柱,四张石椅,一方石桌,摆满了可口的点心酒水,一盘酥脆的月饼摆在正中间,切好了几块。   石椅上静静地端坐着一个男人,广袖羽冠,丰神俊朗,正是出宫避暑偷得半日闲的大玄耀帝陛下。   玄凌耀面前是两双碗筷,两只酒杯,他端起其中一枚抿了一口,目光却是望着正在湖水瀑布边上玩得不亦乐乎的一大一小。   那一大一小自然就是蜀川王殿下和大玄唯一的皇子玄啸安。   当年萧初楼回到帝都之后,一见这安儿这孩子就喜欢的不得了,直接收了他做正式弟子,因此太子殿下也是蜀川王第二个弟子,当然了,此时远在蜀川的萧诀小世子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皇太子师弟。   萧初楼原本就是喜欢小孩子的,尤其是聪明伶俐的小孩,啸安生得白齿红唇,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像极了耀帝陛下年轻时候的俊美模样。   他的亲母柳妃身子一向不大好,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那时啸安还小,且常年跟在父皇身边,不常跟母亲接触,也没多大印象。   玄凌耀看着萧初楼面上宠爱的神情,忽而眼神一黯,原本嘴角挂着的笑容也渐渐淡去了。   天底下知道萧诀并非蜀川王亲子这件隐秘的人不多,耀帝陛下便是其中之一。   表面上看蜀川王殿下权势滔天、风光无限,然而玄凌耀心中清楚,他实则什么也没有。   一生无妻,膝下无子,手上的权柄也在一天天削弱,等到小世子即位他也就将成为一位真正的闲散王爷,就连他心中最大的回家的心愿也因为自己被迫放弃了。   在名为爱的囚牢之中,只是永远呆在自己身边,即使那人嘴上说是心甘情愿的,可是在旁人看来,宛如折翼苍鹰,笼中金丝。   想到此节,耀帝陛下便觉得萧初楼疏淡的笑容是如此刺眼,不觉捏紧了手中酒杯。   天空中圆月明亮,他捡了一块月饼放在嘴里,耳边传来那人逗弄小太子的笑声。   明知他们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何还如此喜爱?   玄凌耀苦笑着仰头喝了一口酒,闷闷地垂目,手掌轻抚在小腹上,喃喃想着,倘若...倘若朕能给他生个孩子就好了...   帝王猛然被自己这个诡异的念头震惊,可是它却像是种下地的芽忽的就在心里生了根,挥之不去。   耳边依稀有愉悦的嬉笑声飘渺传来,酒劲上来,让他眼前一阵模糊,渐渐趴在桌上睡去了。   大玄的皇宫一如几年前一般,并没有多大改变。   玄凌耀自床榻上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到一双大手正摸着他的身子,甚是熟稔地尽往他的敏感地带进攻,越摸越往下,顺着臀缝直接往那隐秘处去了。   萧初楼摸得正起劲呢,一只手横忽的过来捉住他,抬头正对上男人刚才清醒过来、恼怒微红的脸。   “醒了?”萧初楼笑吟吟地低头亲了一口,双手依然圈在对方赤*裸的身上不肯撒手。   “还不给朕起来!”玄凌耀想躲开那双手,可惜浑身酸软无力,连嗓音都带着情潮余韵的颤音。   听来不但不像推拒,反而像是欲绝欢迎的邀请似的。   萧初楼当然不肯放过他,一翻身压在男人身上,低声笑道:“昨晚不知道是谁一直缠着我,一直淫*荡的叫着还要呢,嗯?”   这话刺激下,瞬间如同煮熟的虾子般涨红了脸,一想到昨夜疯狂的抵死缠绵,玄凌耀简直想昏死过去算了。   趁着帝王羞愤不知所措的空挡,萧王爷得意一笑,熟门熟路地摸到对方大腿里,俯身含住胸前的两点,牙齿轻微一刮挑逗,便即刻颤抖着挺立起来。   两人俱都还光着身子,耳鬓厮磨间一下子就窜起火来,萧初楼下面昂扬的火热东西紧贴着男人狭窄的缝隙摩擦着,顿时感觉到一片湿热。   瘙痒难耐的感觉令帝王不由自主地略微收缩了后面,那根大东西立刻便顺势插了进来。   如同正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一样,强势地无法抗拒。   玄凌耀只是挣扎了一下,就在对方暴雨骤雨般的攻击下缴械投降,顺从地张开腿,勾着男人的脖子迎合地摇晃起腰肢来。   帝王被剧烈的冲击顶的脸颊潮红一片,睫毛轻轻扑扇着,眼角湿润晕红,时不时流露出几声压抑地呻吟.....   萧初楼瞅着他忘情的模样,更加兴奋起来,拉着男人又做了两次方才罢休。   天光大亮。   再次被萧混蛋得逞的帝王郁闷地闷头埋在被子里,反省着最近自己怎么就老是欲求不满似的,身子也日益敏感得不行,似乎稍一被撩拨,就异常渴望那人的疼爱。   整个人也老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好像多动一动就会很累一样。   好不容易着衣起身,腰间酸酸软软的感觉瞬间令耀帝陛下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推开门,却见萧王爷正和一个白衣老者在拐角处说着什么,距离太远了听不清楚,只瞧见那老者正是太医院的方太医。   玄凌耀以为他又在向太医讨教什么补药的熬制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最近萧初楼见他总是劳累的模样,就经常弄些大罐汤药喂给他喝,不过自己除了感觉到身子沉了点也没什么变化。   莫非是因为那家伙总不知节制才...   耀帝陛下脸颊又开始发烫,转身匆匆上朝去了。   转眼秋去冬来,玄凌耀才发觉了不对劲。   不知从何时开始,肚子竟然胖了不止一圈,吃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偶尔还会反胃吐出来。   最可疑的还是萧初楼和方太医的反应,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还欲言又止。   玄凌耀最是恨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寒着一张脸,冷声喝问道:“方太医,朕究竟是染了何种病症?可有医治之法?”   话是对着方太医说得,可他一双深黑的眼却是死死盯住萧初楼,盯得他心虚得七上八下。   方太医战战兢兢地垂着头,越埋越低,额上冷汗连连,终于下定决心脱口而出:“陛下并没有染病,这个是....是....”   “——陛下腹中已有身孕!”   脑中一轰,惊世骇俗地真相让玄凌耀浑身僵硬住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萧初楼屏息牢牢盯住帝王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谁知两人心惊胆战地等了老半天,耀帝陛下却只伸手覆上凸起来的肚子,低声喃喃:“孩子...”   随后萧王爷和方太医惊悚的发现,陛下竟然在笑!   自古从没有男子生孕一说,倘若今日之前有人这么跟方太医说,他一定会笑掉自己的大牙,可是眼下....事实摆在眼前!   最可怕的是,身怀六甲的人居然是圣上!   那这龙种真正的父亲岂不是——   方太医打着哆嗦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床沿边神色古怪的蜀川王爷,陡然冷汗就下来了。   别说帝王身为男子怀孕之事,就是圣上竟然是被压的那个,光这件隐秘就足以杀死自己几百回了....   老天,祖宗啊,陛下啊,您这么笑究竟是个啥意思啊?要杀要剐倒是说句话啊!   就在方老太医天人交战不已的时候,耀帝陛下忽然转头紧紧盯着他道:“方太医,你是太医院的元老了,可有法子....”   老太医顿时一个激灵,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陛下现在不过三个月,堕胎还是可以的。”   萧王爷闻言一皱眉,还没说什么。   却听帝王瞬间双眉倒竖,“啪”的一巴掌拍在床头,大怒道:“大胆!竟想谋害皇子不成!朕是问你如何生下来!”   没想到帝王龙颜大怒,两人都吓了一跳,方太医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腿直打颤,大惊失色结巴道:“陛下...您、您要生下来?”   “废言!”玄凌耀沉着脸,似乎又觉得过于动怒对胎儿不好,才温缓情绪道,“太医可有法子令朕顺利生产?”   方太医还处于石化状态久久没回过味来,萧王爷反倒眼光复杂地望着帝王,迟疑道:“你确定真要生下来?能怎么生都还不知道,万一有危险那怎么办?”说到此处,他语气略微一顿,有些艰难轻声道,“要不然还是....”   “绝不行!”没有料到对方得知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居然会是这个反应,玄凌耀压抑着怒气,激烈地打断了他,“萧初楼,这是你的种,你不要朕还要呢!”   破天荒地听见这么露骨的话从帝王口里说出来,号称脸皮天下第一厚的萧王爷睁大了双眼,竟然稍微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帝王顿觉失言,只是怒气未消,碍着脸面扭过头去,不言不语。   倒是可怜的方太医哆哆嗦嗦低声说了句:“其实...照理说孕胎的过程中会慢慢改变陛下的身体结构方便诞下胎儿,顺其自然应该没有大问题....”   话音刚落,四道恍如实质般的灼热视线仿佛钉子一样钉在老太医身上,恐怖的气场瞬间淹没了方太医,悲剧的老人家吭也来不及吭一声,就一下子厥了过去。   萧王爷无语地挥手示意侍卫们抬老太医下去休息,转头望向帝王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十足暧昧兴奋的色彩,他挨过去坐在男人身边,低声咬耳朵:   “听说生孩子很痛苦,你真要?”   耀帝陛下抿嘴瞅他一眼,淡淡点头。   萧初楼趁机又道:“怀孕之人不可以太劳累,要多休息,说不定会耽误你处理政事。”   这个倒是确有为难,耀帝陛下低头认真想了会儿,似笑非笑道:“无妨,反正还有你在,大不了爱卿多辛苦一番也就是了。”   萧初楼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悲惨感觉。   沉默一下,又继续道:“怀上宝宝会很麻烦,做很多事都不方便...”   说了许多话,现在身子正虚,帝王已经有些犯困了,往那人怀里靠了几分,只是心情还是极好:“那也无碍,朕不介意多指使指使你...”   萧王爷在心里默默想,平日里也没少见你指使我....   这人半天没声音,耀帝陛下反倒不悦,微咬着唇闷闷道:“怎么,你不是很喜欢孩子么?现在好不容易能有个亲生的,你又想什么...”   绷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萧王爷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紧紧地搂着男人得意道:“我只是很高兴,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要为我生孩子....”   怀里的男人顿时脸色通红,而且罕见的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支支吾吾:“我看你那样疼爱安儿,况且我也....”   “你也如何?”萧初楼嗓音低而沉,眼神深泽,揽着男人顺势躺倒宽大的龙床上,双手熟稔地摸进帝王衣衫里面,脚尖一勾扯下了蛟龙云纹帐帘,朦胧的遮住里面春光。   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子和温暖的怀抱里,玄凌耀微微仰着脖子,粗重地喘息着,断续道:“我也...想要你的孩子....”   ……   帝都里刚下过第一场雪,而耀帝陛下的肚子终于大的无法隐瞒了,不过他和萧初楼也都没想过要隐瞒,腹中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注定了身份的不凡——天底下最为尊崇的双亲,最尊贵的血统,还有最优秀的基因。   宫中其实早刻意地传出了风声,虽然也着实称得上惊世骇俗,不过落在这两位大人身上,那也就见怪不怪了。   比起不怕死地暗地里议论天子孕子之事,朝中大臣们显然更为关心这个龙子会不会由于其尊贵的出身而取代了皇储的地位。   花落花开,转眼到了暮春初夏。   耀帝陛下基本不再每日早朝了,安心呆在扶摇殿养胎,随时准备迎接肚子里折磨人的小东西,每天做的事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午后晒晒太阳,间或指使指使萧王爷,实在是再悠闲不过了。   而反观萧初楼,则每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紧张兮兮地围着玄凌耀团团转,那情景简直更胜当初对战西楚魇皇教主。   眼看着玄凌耀的肚子在一天天变大,可怜的萧王爷却一天天变瘦,熊猫眼几乎像是贴在眼眶上了。   某日的午后,陛下躺在藤椅上舒服地乘凉,萧初楼喂完水果端完茶,又捻好薄毯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上耳朵贴在凸起的肚子上,轻声笑道:“快出来吧小东西,否则你老爹我就要被折磨死了....”   或许是小娃娃实在太听老爹的话了,当天,大玄耀帝陛下和蜀川王爷的亲生子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呱呱落地了。   整座扶摇宫彻夜未眠,当然还有黑眼圈又加深了一层的萧王爷。   此刻,身为准父亲的萧王爷却看来十分淡定——淡定地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淡定地喝茶,淡定地又一次喝到了鼻孔里边。   在众人的冷汗中放下茶杯,亲王殿下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完全没有沾到茶水的嘴,然后每隔十秒钟重复进行以上规律的活动。   就在大家无语到目光呆滞的时候,一声啼哭骤然在寝殿内响起!   终于成功当上父亲的萧初楼头一个反应过来,立马如炮弹般冲进了内殿,结果没到三秒钟,又如炮弹一般倒冲回来——   众人眼珠子还是直的,只听见几位老太医打了鸡血一样的嗓子在里间嚎叫着:“是龙凤胎!还有一个!”   …………   折腾了一晚上,玄凌耀劳累至极,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浑身无处不痛,但一想到千盼万盼的小宝贝,这一点痛当然也就不在乎了,可见天下父母心,无论是父是母,都是一般的。   哪知陛下一抬眼,正好看见萧初楼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手里一左一右抱着俩——瓜?   一个椭圆椭圆的,像是哈密瓜;另一个圆滚滚的,像是大西瓜。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宝宝哪儿去了?   玄凌耀想起昨夜朦胧间听见太医说是龙凤胎——刷地冷汗就下来了。   低哑的声音几乎带上了颤音:“这是,我的——?”   萧初楼见对方看着自己像见鬼似的表情甚是奇怪,道:“是啊...”   耀帝陛下一下岔了气,差点没厥过去,挣扎着起身怒吼道:“胡说!朕的孩子呢?!朕怎么可能生了两个——两个——”   萧初楼更加奇怪,只好掰着指头数,耐心道:“是两个啊...”   可他下一句“一个小皇子,一个小公主”还没说出口,耀帝陛下已经像抽了魂颓然靠在床头上低声喃喃:“怎么可能...朕怎么可能生出来两个——瓜?!”   这话让萧王爷足足愣了三息功夫,然后当时正在扶摇宫忙东忙西的侍卫宫女们同时听见内殿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声。   紧接着又是“噗通、哎哟”两声——谁把谁给踹下去了?   原来昨儿个夜里,当两个粉嫩粉嫩的小娃娃被萧初楼小心地抱在怀里的时候,扶摇殿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了。   伟大的蜀川王殿下哄人的本领约莫是天生的,原本哇哇大哭的小皇子和小公主此刻正乐呵呵地揪着父王的鼻子和耳朵,痛得萧王爷龇牙咧嘴,自个儿玩的是不亦乐乎。   他抱着俩宝贝疙瘩转了两圈,见帝王早已累得昏睡了过去,也没打扰,低头亲亲男人的额头带着小东西离开了。   至于这两个瓜,是刚送来的水果,萧初楼不确定他想吃哪个,于是进来问问而已。   只是万万没想到,由两个瓜也可以引发一场家庭惨剧!   接过两个香喷喷的小包子,耀帝陛下心满意足的看着两个孩子,皆是粉雕玉琢似的,生得漂亮极了。   玄凌耀抬头瞥了旁边当萧初楼一眼:“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向来对取名一事有变态嗜好的某王爷灵光一闪,不怕死道:“不如叫哈密瓜和小西瓜!”   “……………………”   正梦到萧初楼强硬地给可怜的娃娃定下令人耳不忍闻的乳名,耀帝陛下陡然惊醒,环顾四周,却猛地发现自己趴在凉亭的石桌上面,酒菜都凉了,只剩下几块没吃完的月饼摆在面前。   瀑布水声依然哗哗,萧初楼抱着啸安往回走,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奇怪道:“你怎么了?累了没?”   耀帝陛下尚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哈密瓜和小西瓜呢?”   萧王爷一愣,面上带了笑容,伸手往瀑布对面的花丛一指:“喏,那两个小东西不安分,还在那捉虫子玩呢。”   放下啸安,萧初楼坐过去揽住男人精瘦的腰肢,低声笑道:“怎么今天突然他们乳名了,平常都不怎么叫的...”   玄凌耀转头望着不远处两个在草丛里拱来拱去的二皇子玄炙旭和小公主箫皓月,微微笑了,喃喃道:“似乎还不错...”   生子EG番外end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到图的点俺空间相册:http://hi.baidu.com/lightendless/album/%E5%95%B8%E5%89%91%E6%8C%87%E6%B1%9F%E5%B1%B1m2%E4%BA%BA%E8%AE%BE%E5%9B%BE) 用Sims2 做了一张阿楼同学的3D人设图~先放上来瞅瞅~~XDD 汗...介个只是试拍一下,技术不到家~>_~其实王爷没有这么白来着...咳咳,话说王爷乃美过头了吧ORZ....%>_%...玄玄的明天再说...话说要是有TX也玩M2的话,有啥古代东西统统交出来! PS:图片地址http://cn.myalbum.com/GroteFoto-QXXUS3ZU.jpg 新增玄玄的。。。眼睛一枚= =~ 完整图还没弄好。。 图片地址http://i887.photobucket.com/albums/ac74/endlessrina/1.jpg?t=1285474946 第八十四章 对峙(补完)   天策三年,阳春三月。   明媚的春光似乎为玄蜀联军拉开了幸运的帷幕。   而最先崭露头角拿下首战的却是东玄曾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原天耀组统领、现东玄常胜军副将军常裴。   东玄北堂昂手下悍勇干将常裴,率领七万常胜军依靠兵力的绝对优势和闪电战术,三战三捷,连克西楚边防三座城池,声势浩大,势如破竹。   就在常裴拿下第三座城池之时,耀帝陛下亲手所书的嘉奖任命已经下达了,正式提拔常副将为将军,独领一军。   相对于东玄的节节胜利,反观西楚,却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根本没有组织什么有力的抵抗,举国上下皆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面对这样似乎大好一片的形势,萧王爷忽而想起一句经典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至于西楚将会是爆发还是灭亡,萧初楼只是挑眉一笑,就算爆发那也只是过程,结局依然是走向灭亡。   这就是所谓的大势所趋——东玄蜀川加起来,就算只是一人踩上一脚,也能把西楚给踏死了。   但是身为军略部署最高指挥官,萧王爷和北堂元帅自然不可能单靠着满满的信心去打仗。   果不其然,一路大唱凯歌的常裴在第四座城城墙下终于惨遭挫折。   号称西楚内地第一门户的铁琅堡,宛如一头披着刺猬皮的大象盘踞在这片丘陵平原之间。   铁琅堡内住户大约就有将近三十万,其中守备军足有五万余人,北面门和西面门恰好靠着丘陵,通路狭窄,不可能用来攻城,否则就只能看见成千上万士兵挤在城门口下,城楼上的守备军连瞄准都不用、闭着眼睛都能一射一大片的割麦子般壮观景象了。   五万守军大部分挡在南门和东门口,那还不是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两架巨型箭台仿佛门神一样耸立在两座城门上,巨大的攻击力顿时让东玄军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总之,铁琅堡就是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冷不丁还踩你一脚、刺你一下!   这样一个硬骨头,生生将东玄大将给卡住了,动弹不得。   蜀历泓初年三月一十八日,蜀川十万大军百年间头一次出动出击,踏上了西楚的广博领土。   大军取道吉城,直接越过蜀道关口,进入西楚地界,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奔铁琅堡而去。   当蜀军到达铁琅堡之时,常裴已经在那座巨大的乌龟壳门外耗了整整十日,除了给对方造成一些不痛不痒地骚扰之外,就只在城门外留下数千具东玄儿郎未寒的尸骨。   天策三年三月二十一日,蜀川十万大军与东玄五万先遣军汇合于铁琅堡之下,其时,玄军就克不下,双方僵持,蜀川强援到来,耀帝亲至,对峙形势终转折。   ——《大玄野史》   正是傍晚,夕阳将沉未沉,顽固地坠在天边。   铁琅堡高高的城头上,一个中年将士模样的男子专注地眺望远处的平原,那如潮水般滚滚奔腾而来的绵延黑浪,一波一波迅速而有序地汇集,黑压压的东玄大营。   此人正是铁琅堡的守将钟劲,为人沉稳而保守,亦是西楚军方中出了名的赤胆忠心将领,何况守着这样一座雄城,东玄想要劝降那是不可能的。   钟劲一身暗色铠甲,一手按在历经五十余载风风雨雨而屹立至今的城垛上,沉默地凝视着那片黑潮铁流,久久不语。   原本依仗守方的优势,凭借东玄区区一个新近提拔的将军、率领的五、六万士兵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若非某些原因只能呆在铁琅堡内死守,他早就杀出城屠戮一遍东玄军出一口恶气了!   可如今倒好,蜀川军倾巢而出,一下就来了十万。   若是一般援军还好说,毕竟攻打铁琅堡这样的坚城,战损比一比五以上也不在话下,然而对方偏偏却是蜀川军——而且据说还是由蜀川王和东玄耀帝亲自率领!   得知这个消息让钟劲将军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苦笑——这两位玄蜀联军最为尊贵的人物都亲自来了,看来真是对铁琅堡势在必得了。   明显就是专门挑的自己这块硬骨头,以最强硬的姿态打击西楚,既是抢占军略要地、又是从心理上以势压人。   ——倒还真是....看得起他啊!   三万终结者骑兵的铁蹄践踏大地,灰蒙蒙的尘土被震得漫天飞扬,宛如一场沙风暴般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垂垂暮日。   轰隆隆的擂鼓和马蹄声,令钟劲忽然有种脚下堡垒都在震颤的错觉。   他不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坚韧巍峨的雄城,来来往往的优秀士兵们,还有城门上那两架无往不利的巨型箭台,心中才算回复了些许底气,安下心来。   不一会儿,传令兵哒哒哒地跑上来,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钟劲这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摸出一封折起来的信递过去,严肃道:“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派人立刻送去帝都,务必送到陛下手上,越快越好!”   传令兵一愣,却没有接信,支支吾吾道:“陛下不是已经....”   钟劲眼皮重重跳了一下,沉着脸,叹口气道:“啊,是本将说错了,送到——送到大王子手上罢。”他犹豫一会,终究没有把国师大人四个字说出口。   小小传令兵自然不懂乱七八糟的政治,得了令大声应答一声,转身匆匆跑了。   目送小兵离开,钟劲又把目光转回敌方阵营,暗自喃喃道:“传说中的蜀川王,到底配不配得上天下第一人的名号呢?哼!如今的西楚可不是八年前那莽夫样子了....”   就在钟劲守将在为玄蜀强援烦恼忧心之时,一里外的敌方大营却是混合了焦躁和平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不消说,焦躁的当然是连克四城的天大功劳半路被迫夭折的常裴将军。   原本得知蜀川王和耀帝陛下率大军一同到来,常裴几乎兴奋地三日没睡着,可自从发现萧王爷完全没有立刻出兵的意思之时,这股子兴奋劲也渐渐化为了焦躁。   尤其是当他瞧见那传说中的“神话军团”——一个个仿佛来春游似的、欢天喜地地在大营里开所谓“联欢晚会”的时候。   入夜,主营帅帐。   西北的初春还有些寒意,营帐外冷风呼号。   桌上烛台烛火摇曳,一杆翡翠玉烟杆伸过来,靠在旁边点火,顷刻便袅袅带起一缕青烟。   轻飘飘吐出一口烟圈,萧初楼眯着双眼,背靠椅背,双腿交叠搭在矮凳脚垫上,拎着一支狼毫笔随手在地图上勾勒着看似杂乱的线条。   蜀川王爷身上披了暖暖的披风,桌边温着上好的碧螺春,窝在椅上软垫里,实在舒服极了。   正好与一团旋风般冲进来的常裴将军那憔悴的脸色,和深深黑眼圈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王爷——”   常裴轻咳一声,正要开口。   帐子外的冷风随着他一同窜了进来,望见对方蹭在地毯上湿嗒嗒的泥土,萧初楼动也不动,只微挑了一边眉毛,淡淡道:“常将军,帐帘放下来,脱了鞋再进来。”   常裴偏头愣了愣,见他神色不似玩笑,只好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开始脱鞋。   才脱下一只靴子,余光却见一双赤足踏在洁白的毛毯上,在自己身前站定。   他下意识顺着往上瞧去——   “皇上!”   常裴骇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形象不佳,光着一只脚丫子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请安:“微臣叩见皇上安好!”   “不必多礼,起来罢。”玄凌耀一摆手,低头看着面前年轻气盛的将军,淡淡微笑道,“什么事能让常将军急成这样?连身干净衣裳也来不及换。”   原以为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些时候,能学着独挡一面,现下看来才能是有了,但沉着与冷静却还远远不够嘛,耀帝陛下暗自无奈地摇摇头。   陛下的语气里虽没有不悦,但带着些微的揶揄,常裴窘然,只觉得仿佛回到从前呆在陛下身边做天耀卫的日子,整日里神经高度紧张,生怕出了一丁点儿差漏。   当下头埋得更低了,常裴恭恭敬敬地站得一丝不苟,低声应道:“微臣无状,还请陛下恕罪。也并非急事,只是...”   “只是眼看着大军压境,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得到吃不到,所以着急得连自个儿都没心思打理,”桌后泰然坐着的萧王爷不知何时已经绕过来,双手负在身后,慢吞吞接过话茬道,“常将军,本王说的可对?”   被说中心思的常裴越发窘迫了,只好苦笑道:“王爷,可是卑职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不趁现在我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攻下铁琅堡?我十五万大军,对方不过五万,要是再晚些,铁琅堡也等到了西楚援军,那我等可就麻烦了。”   不光如此,常裴还有其他一些想法,如今北堂元帅正领着另一路军队朝玄楚交界的北渔山打开通道,若是自己这边能够一路凯歌,那么两军能齐头并进,促使西楚顾此失彼,要是西楚胆敢分兵,那敢情好——直接以多欺少,逐个击破!   可是萧王爷明显不愿尽快出击,虽说铁琅堡难攻易守,强攻定会有所损失,可是放眼大局,这一点损失也将是微不足道的。   ——当然,这“微不足道”是建立在东玄加上蜀川兵力总数来看的。   然而以蜀川王的眼光自然不会看不出来,那么也就是说——萧王爷莫非是怕蜀川损伤太大,想趁机保存实力.....   常裴犹豫地皱了皱眉,偷眼瞅了陛下和萧王爷一眼,暗地里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大逆不道的荒唐念头。   帅帐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绘制了三国战略要地的地形以及重镇。   现在大军所在的铁琅堡被划上一个硕大的圆圈,北方用朱砂笔勾勒了一条蜿蜒的曲线——那正是北堂元帅从东玄一路往西的行军路线。   那支细长的毛笔在萧初楼手指间把玩翻转,他抬起头来朝常裴望了一眼,口中平静地吐出惊人的话语:“呵呵,我们最不怕的就是等,因为铁琅堡是不会有援军的!”   “什么?”   失声叫这一句的当然是常裴,玄凌耀已经坐在桌旁软椅上,神色如常,分明是早已知晓了。   常裴眼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疑惑:“王爷何出此言?”   但听“咄”的一声——萧初楼手中狼毫毛笔飞掠而出、竟仿佛化为一支钢针直直钉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正是标注着西楚帝都之处!   小试了一下略有精进的功力,萧初楼轻笑道:“自然是因为这里面的那把椅子。”   常裴眼看那原本柔软纤细的狼毫,瞬间被汹涌的劲气凝固为尖锐的倒锥,刺进厚实的地图里,简直惊骇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要是那玩意刺在人身上....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发寒脖子,气势上不由弱了几分,犹不甘心道:“王爷的意思是西楚先帝驾崩以后,几个王子会因为王位继承而大打出手?可是眼下我军大军压境,目前对西楚而言,难道我等不是最大的敌人?”   一直静静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耀帝陛下,此时突然出声道:“不,对西楚的王子们而言,倘若被敌国亡国,顶多就是做个阶下之囚,运气好还能封个子爵之类,然而万一在王位争夺战中失败了,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便是——”   陛下忽而一顿,垂下目光冷冷道:“便是想要做阶下囚,怕也是奢求了...”   此言一出,帐内旋即一阵尴尬的沉默——谁都知道几年前那场帝都血夜发生动乱的原因。   萧初楼踱到地图前面将毛笔拔*出来,手腕微微一抖,挺直坚硬的狼毫立刻重新软化下来。   “陛下所言甚是,据本王的了解,当年西楚二王子楚轻厉勾结玄凌辉暗算了大王子,不料大王子不但没死成,反而顺利回到了西楚帝都,两人争斗越演越烈,如今西楚先帝不幸去世,正是成王败寇的关键时期,常将军,你说对他们有可能突然握手言和、相亲相爱、一致对外么?”   常裴面露难色,喜忧半参,半晌,终于还是摇摇头。   萧初楼微微一笑,提笔在西楚几大重镇点了数下,继续耐心解释道:“其实谁也没有料到西楚的老皇帝会突然去世,所以西楚军方混乱一阵也属正常,而且两位王子手上各有直系军队,一同牵制在了帝都,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远在边境的铁琅堡的,更遑论援军了。”   常裴忽然道:“可是,就算铁琅堡没有援军,我军还是得攻下这座城才是啊!”   “哟,常将军终于抓住重点了。”萧王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   看着常裴面红耳赤愣在原地,宅心仁厚的陛下终于忍住笑意,道:“初楼,你就直说了吧。”   原来陛下和王爷早就订好计划了....   终于闹明白的常裴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讪讪笑道:“卑职驽钝,还请王爷明示。”   萧初楼扔掉笔,又施施然坐回椅子上,道:“虽然铁琅堡皮粗肉厚不好吃,不过若要打下来,凭我军的兵力倒也足够,只是....”   他话锋一转,朝常裴问道:“那城墙上的两架大箭台,威力恐怕非同小可吧?”   常裴沉下脸色,冷声道:“不错,箭台上的巨型箭矢一发就是扫射一片,没有重甲的儿郎们绝对是非死即伤,而且那箭台十分巨大,又架在城头上,根本无法破坏,唯一的弱点就是太过笨重,并不灵活,否则我军伤亡绝不止几千这个数。”   萧初楼点点头表示明白:“强攻是极不明智的,既然如此,我们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玄凌耀端茶抿了一口,皱眉道:“这岂非是正中对方下怀?”   “当然不!”萧初楼嘴角边露出笃定的笑容,“别忘了现在正是刚过了冬天,田里还没下种,城里粮食存货应当已经不多了,何况对方短期内是不可能有援军的,他们比咱们更等不起!”   常裴终于插上嘴:“等什么?”   萧初楼嘴角一勾,露出标志性的神秘兮兮笑容:“等施工人员‘竣工’。”   “啊?”   正在这时,帐外守卫突地叫道:“启禀陛下、王爷,在大营外发现了一封信,是给萧王爷的。”   萧初楼眼中惊讶一闪而逝,扬声道:“送进来。”   拿到信封一看,萧初楼心中一凛,与玄凌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一丝意外。   而耀陛下眼中则多了几分玩味。   ——那封信的署名是两个字:“夏桀”。 作者有话要说:放图~ 这次真是做吐血了ORZ。。 看不到的图的到俺度娘空间来:http://hi.baidu.com/lightendless/album/%E5%95%B8%E5%89%91%E6%8C%87%E6%B1%9F%E5%B1%B1m2%E4%BA%BA%E8%AE%BE%E5%9B%BE 第八十四章 一封信(补图)   照常理而言,严密的军营里突然被敌人潜入放下一封信,而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物,这件事本身就极为不寻常——只有两种情况下会出现这种可能。   一则对方武功太高,高到能在蜀川王这位大宗师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还不被任何发现。   然而这种可能性几乎等同于西楚突然投降于是一夜之间天下大一统了。   显然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情况——军营里有内奸!   常裴并没有看到信封,只是瞅着陛下和王爷的神色有些古怪,心中纳闷,却也不好开口询问。   另一边萧王爷手指一动,封好的火漆便软软的融化了。   两指夹出信纸,几行苍劲狂放的字体印入眼帘:   “萧初楼,两年未见,思君甚,可安好?”   头一句文邹邹的话让萧初楼诧异地扬了扬眉,不过接下里他就笑了。   “你我之间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其实我本应称呼你一声萧王爷的,只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笔,就当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罢,你待朋友一向宽厚,想来也不至生气。”   “我的真实身份你应当早已知晓了罢,在古峰岩之时,多谢你的信任。你我相遇不过一个巧合,当初我也是真的失去记忆了,我从来不曾骗过你。”   读到此,萧初楼心中难免微泛波澜,夏桀确实没有欺骗过他,反倒是自己一直在利用人家,甚至还用其作为筹码与魇皇教主谈条件。   这“朋友”两字,他倒真是愧对于人。   真正令萧初楼感慨的是,夏桀此人实在不像一个在深宫皇权倾轧下深谙心机的大王子,从他明知两人已经立场敌对还大喇喇地寄出这封信,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冒失举动就足见这一点了。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猜到了,唐先生带我回到西楚,用秘术慢慢帮我记起了过往,还有我的身份、肩负的责任。那以后我一直处在矛盾之中,我从没想过与你作对,可是我是西楚皇子,而你是蜀川的王,其实我们原本可以和平相处,甚至合作,然而,你终究选择了东玄。”   “也罢,如今说这些也不过是个笑话,还是谈谈眼下罢。我有一事不明,恕我直言,站在你蜀川的立场,东玄和西楚迟早是要一决雌雄的,你只需作壁上观,看两虎相争,以你之能就算笑到最后也未可知,为何定要为东玄出头趟这趟浑水?”   “要知道三国战争最终结果,无论谁胜谁负,对于蜀川而言都不会比原状来得好。”   实际上主动趟了这趟浑水的萧初楼斜着嘴角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如此,若非因为自己的秘密,而真正做蜀川一国之君,恐怕三国之间早就征伐不断风起云涌了,谁胜谁负倒还真尚未可知。   不过如此一来,他和玄凌耀之间那种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也许就不会存在了....   萧初楼抬头瞥一眼玄凌耀,却见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相触,男人一愣立刻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他看着玄凌耀露出的耳朵尖那一点点不好意思的绯红,便忍不住心猿意马地想要上前撩拨一番....   恰在此时,一旁被二人遗忘的常裴突然插声道:“王爷,不知是何人寄来此信?是敌还是友?”   萧初楼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正欲回答,“朋友”两字到了嘴边却忽的哑口说不出了。   .....是敌是友?   片刻,他淡淡道:“一个认识的人。”   常裴倒也是个明白人,“哦”了一声就不再追问。   萧初楼垂头继续往后读。   “...虽然现在说这些也许无济于事,不过我仍希望你能再考虑一番。先前偷袭蜀川乃是父皇一时糊涂,为此,我西楚愿意补偿蜀川,但是倘若东玄借题发挥咄咄逼人,西楚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萧初楼,但愿你我没有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那一日。这是第一次用夏桀的名字给你写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记住我真正的名字——楚轻桀。”   短短几段话到此也就结束了。   楚轻桀....看来,日后我们二人就是敌人了啊。   萧初楼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又浏览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暗语之类的,便顺手将信递给了玄凌耀。   哪知对方竟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面无表情道:“不必了,这是给你的,给我看作甚。”   萧初楼当然看得出那人口气中的不悦——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敌人,却堂而皇之地、甚至当着自己的面,给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兼情人通信!   要是传出去,简直就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玄凌耀身为东玄的君王,没有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已经足见耀帝陛下的涵养了。   萧初楼无奈之余又觉得很委屈,这又不是我让他写的....   若非了解夏桀的性子,换了一个人准是往深处想了——毕竟对方肯定知道耀帝就在这个军营里,突如其来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却是递到蜀川王手中,若是皇帝提出要知道信中内容,萧初楼又该当如何呢?   拒绝的话,定然会引起耀帝的怀疑;但是反之,耀帝如果发现蜀川王竟然同西楚大王子如此熟稔.....   ——后果可想而知。   就因为短短一封信,无论如何处理都会引起君臣相疑,这招.....当真绝妙!   不过萧王爷当然不会担心这个,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送这封信的人究竟是谁?   勾心斗角说来曲曲折折,在萧王爷的脑筋里不过一转眼的事,不过他相信夏桀并没有这个意思,至于魇皇教主那个老怪物就不一定了,然而这险恶的目的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他们再如何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猜到这两位君与臣之间的真正的关系。   虽然表面看来耀帝陛下是生气了,不过萧初楼也很明白,他是绝对信任自己的,与其说他在生气,倒不如说是....   吃醋?   萧初楼似笑非笑地将信收进怀里,眨眨眼道:“放心罢,本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一封信就勾搭走了。”   此言一出,陛下果然立马窘迫得面红耳赤,然而他不敢看萧初楼,却是狠狠瞪了在一旁莫名其妙的常裴一眼。   突如其来的诡异杀气令后者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再傻他也明白不该再呆下去了,顷刻便急急忙忙告了罪十万火急地冲了出去。   玄凌耀目送可怜的常裴出去,还没回头,惊觉自己一只耳朵被叼住。   萧初楼从背后环抱住他,湿热的舌头正放肆地刮弄他的耳廓。   “你又做什么!”耀帝陛下忍无可忍地努力抽回自己通红的耳朵,狠狠道,“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可惜这招对某厚脸皮到不要脸的王爷来说,完全没用。   萧初楼揽着男人坐在宽椅上,双手一摊,毫不在意地笑笑:“我是很正经地在做情人之间该做的事情啊。”   玄凌耀深知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占上风的永远不会是自己,于是及时转换了话题道:“信上说了什么?”   这话说的萧初楼神色一僵,他缓缓靠到椅子靠背上,有些意兴阑珊道:“总之就是....以前的交情一笔勾销,从今晚后就是敌人了。”   他当然不会傻到告诉男人,其实西楚大王子正试图说服自己退出战争,甚至反叛到对面去。   耀帝陛下若有所思地望他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么,倘若日后你们战场相见,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萧初楼面无表情道:“自然不会,如果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实在他已经赢得了王位之战、成为西楚皇帝之后,本王可不会轻易便宜了那个二王子楚轻厉。”   虽然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耀帝陛下听来心里依然有些不痛快,当下皱了皱眉,语气极淡道:“因为他挡在你‘归家’的道路上?”   萧初楼脸色沉了一沉,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玄凌耀抿嘴不再说话了。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终究没冲动的问出口:   是不是所有挡住你去路的人,都会被你毫不犹豫的抛弃?   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   那么,我呢?   萧初楼岂会不知男人此刻在想什么?   只是他无法做出回答,所以唯有沉默。   帅帐里只剩下红烛燃烧偶尔发出的零星爆裂声,将两人的剪影印在帐壁上摇摇晃动。   也许是这沉默太过冗长而沉重,令萧初楼心里莫名有些发堵,正想着说些什么打破这僵局。   身旁的男人突然做出了让自己始料未及的动作——玄凌耀主动蹭了上来,展臂牢牢抱住了他。   帝王突兀的主动,萧初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接踵而来的下一句话几乎令他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   ——“做吧。”陛下平静地命令道。   语气虽然听似平静,可他那双渐渐变深的黑眸和略微急促的呼吸,无不揭示着男人已然情动。   萧初楼深深盯着他的润泽的眼睛,手已经先于思维抚上了对方的脸颊:“你....”   开吐出一个字,嘴唇却被帝王重重堵上。   四唇相贴,辗转厮磨。   “不要说话...朕不想听...”   萧初楼听见男人在断断续续的喘息间说道,果然不再开口,只伸手搂紧了他的腰肢,一个翻身将人压在宽椅上,熟人至极地挑开了衣带.....   与从前两人欢好时候的温柔细致不同,萧初楼进入他的动作激烈地甚至有些粗鲁,粗鲁地弄痛了他。   玄凌耀只是紧紧闭了眼,扣在对方肩上的手指却是越收越紧,如铁箍般抓住了就绝不松开。   摇曳的烛火也跟着压抑轻喘,将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   他们在狭窄的椅榻上纠缠,洁白的地毯跌落一件件的衣衫。   彼时,月亮静静挂在天边,黎明前的黑暗,好似最后的狂欢……   “...嗯...初楼...初楼...”   汗水在小小的空间里蒸腾,萧初楼扣着男人精韧的腰身,一下比一下更猛烈的撞击。   他紧紧盯着玄凌耀在激情中迷乱的神情,听着对方无意识般的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看他不可自拔地沉溺在自己给予的欢愉之中,萧初楼便觉得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心满意足地俯身亲亲男人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终于重新归于平静,深夜里,不知从谁口中,幽幽飘来一声叹息。   朗月当空。   花林皓自浅眠中醒来,在被子里辗转难眠,脑子里仿佛有一千只蚊子齐齐嗡嗡乱响。   这种难受的感觉,自从小时候被萧王爷捡回去疗养后就极少发作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天夜里毫无征兆地就爆发,这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花林皓烦躁地叹口气,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面披了外袍起身。   巡查的士兵们看见是蜀川大名鼎鼎的二统领,当然也不会上来盘问,花林皓漫无目的的在军营里四处走动,下意识地就散步到帅帐附近,他盯着那漆黑的帐子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他放任着自己的双腿朝着任意的方向,越走越偏僻,直到再次听见不远处传来动静。   花林皓高高站在山包上,望着下面地面上的一个大坑,一堆穿着奇异的工兵正在热火朝天的挖——挖地道。   花大统领这才明白自己走得太远了点,竟然一不留神走到铁琅堡西面的丘陵附近——这里正是王爷口中的“施工大队工地现场”。   这些人也注意到了山包上显眼的高挑男人,顿时神情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可待确认竟然是自己曾经的“教官”花大人妖立刻就萎了。   这施工大队正是当年萧初楼令花林皓训练的那一批特工队。   这个地方偏僻而隐蔽,最重要的是铁琅堡对于西面和北面基本上是毫不注意的——谁又能想到蜀川军凭借兵力的优势竟然还采用挖地道的笨办法?   不过这个计划在萧初楼眼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蜀川军挖地道的经验可是足得很,况且又有东玄的特工队在此,这可是现成的劳动力。   最重要的是,萧初楼并不愿蜀川军在铁琅堡有过多的损耗——可见其实常裴的怀疑并非是小人之心。   人人都是有私心的,蜀川王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计划原本花林皓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最近不知怎么的老是心不在焉,他不爽的朝一群老鸟们挥了挥手,自个儿蹲在了小山包上作沉思状。   有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花林皓一回头却见竟是朗风,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己背后——距离近到似乎一抬腿就能把自己踹下去。   “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朗风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山包下面紧张的工事。   花林皓对于朗风一直有阴影,所以在他面前向来是不敢造次的,支支吾吾道:“随便走走。”   朗风奇怪的朝他瞥了一眼,淡淡道:“没别的事就快回去休息罢。”   花林皓皱眉问道:“那你...”   朗风却答非所问道:“明日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儿?”花林皓一愣。   “领一路终结者中队绕道去北堂元帅那边汇合。”说这句的时候,朗风人已经在几米开外了。   花林皓惊讶之极:“王爷派你去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朗风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只剩微弱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是我主动请缨的....”   须臾之间,朗风已经不见了,花林皓还莫名其妙的怔怔站在原地。   他想喊住朗风,嘴一张开,却不知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先试着弄了一张。。希望不要被和谐啊啊(啐啐念ING= = http://hiphotos.baidu.com/lightendless/pic/item/5bae5d903b363acaa877a449.jpg 就不直接贴了,大家粘贴复制一下地址,还是俺空间里面的 (防和谐地址二:http://cn.myalbum.com/Foto-48JQIJP3.jpg) PS。。很明显就是八十二章那个骑乘那啥的配图(算是吧。。汗。。俺技术有限,欢迎有PS技术的TX来帮忙~ 第八十五章 给你一枪!   翌日,一支七千人的终结者中队集结在昏暗的黎明中,在队友的注视下,沉默地踏上了通往北方的官道。   朗风一身戎装背脊挺直跨坐马背上,朝传令兵一挥手,示意骑兵大队先行离去。   大队人马铁蹄之下烟尘滚滚,惹得朗风的坐骑不甘落后的打着响鼻。   天光暂时尚未大亮。   他拉着缰绳,神色颇为踌躇,等在军营门口,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不到片刻,七千人大队伍也走到了末尾。   朗风眼神一黯,默默掉转了马头,正欲随大队策马而去,却在这时,那道他期盼了许久的低沉声音终究还是响了起来——   “阿风。”   朗风飞快地转过头,看见萧王爷竟然也骑在马背上,正朝他奔驰而来。   “王爷....”朗风收起面上惊讶的神情,开口问道,“王爷可是有事交代属下?”   萧初楼笑道:“换个地方说话。”   说罢一扬马鞭就奔出了几步,回头却见对方还愣在原地,失笑道:“怎么,还怕赶不上大部队?”   “哦,不...”朗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策马跟上。   两人一路往不远处的丘陵去了。   朗风稍落后萧初楼半个马身,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王爷,您还是少骑马的好。”   萧初楼回过头来笑了笑道:“一时半刻无妨,本王哪有那么弱。”   不过眨眼功夫,前方的萧王爷停下来,牵着马钻入一方树林间,朗风也随之而入。   此处离大营有一段距离了,树林里隐蔽而安静。   萧初楼背靠一棵参天青松,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出声道:“阿风,你...”   不料朗风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抢先道:“王爷,可是关于战事的吩咐?”   萧初楼愣了一下,犹豫摇头道:“并非...”   朗风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再次打断了他,低声道:“如果王爷没有旁的命令,请容朗风先行离开吧。”   萧初楼倒是真得惊讶了。说起来,记忆中眼前这个对于自己每一句话都一丝不苟执行的男人,还是头一次面对自己做出如此近乎无礼的举动。   或许是太习惯对方的服从,朗风突然明显的拒绝,反而令萧初楼不知该如何往后说下去。   刘海阴影下的双目微垂,朗风淡淡道:“朗风自知再呆下去只会令王爷为难,况且铁琅堡有王爷坐镇,朗风留下也无用,还请王爷不必介怀。”   萧初楼隆起的眉头带起些许怒色:“阿风,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为难的?”   朗风抬起头来,嘴角牵了牵,却看不出一丝笑意:“王爷,您不必安慰属下。您和陛下之间....哪里有旁人插足的余地呢?这点自知之明,属下还是有的。”   萧初楼沉默了。   他略微站直了一些,半晌开口道:“我与他是另一码事,你也不需,特意避开我...”   “属下不敢。”朗风平静地回答道,“属下只是,只是....”   朗风顿了顿,叹息声化为一缕苦笑:“虽然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日,可是,属下心里,仍然有些不痛快的。”   萧初楼深深望着他,望着面前跟随自己十多年如亲如友般的男子,一时无言。   一直以来,他以为身边的人早已习惯自己的多情和无情,时至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深情如许。   然而这种感情,过去的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直到玄凌耀的出现。   朗风见他没有说话,心中更是酸涩几分,默然道:“王爷,我原来呆在您身边并不在意旁边还有其他人,现下想来,大约是知道自己在您心里份量是最重的那个,可是如今,我也该梦醒了...”   “所以你就忙着离开我?”萧初楼叹息一声,疏淡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萧索。   朗风也没有反驳,只是苦笑道:“我只怕再呆下去,会再次变得贪心起来。楚管家说得对,不是我的,终究不能强求。”   萧初楼一时不知该大骂楚啸那混蛋挑拨走自己一员大将,还是该骂自己。   “战事结束以后呢?”   静默须臾,朗风再次开口道:“等到一切结束,属下自然会回到蜀川。”   萧初楼这才笑了,又想起别的什么,郑重道:“阿风,别忘了,晚后,小世子还要靠你们几人多多帮扶。”   朗风心中重重一跳,蓦然抬头道:“王爷您...”   萧初楼却没有回答,只是肃然道“阿风,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朗风忽而想起那时雪涯的话——交代后事?   王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王爷是决意以后都呆在东玄不再回来?   他勉强笑道:“自然不会,何况有王爷在,谁敢动小世子分毫?”   朗风猜对了后半,却猜不到前面。   萧初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终究默然注视着朗风的策马绝尘而去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树林深处,无言以对。   树林微弱的风声沙沙。   蜀川王爷牵着马独自慢慢往军营走回去,身边空空荡荡,静得可怕。   晨曦的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落下来,却丝毫无法驱逐他心中干涩的落寞。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只能承担这后果。   ——终有一天,这里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的——无论是朗风、花林皓、楚啸....   还是玄凌耀。   萧初楼捋捋肩头垂下的发,一扬马鞭,迅速收拾了心情朝军营往回走。   他走后片刻,却没看见一袭高挑的人影从树林里慢慢走了出来,戎装黑发,面容俊秀,竟是花林皓。   他面无表情地朝朗风离去的方向张望良久,最终也随着萧王爷的来路,往军营去了。   另一方铁琅堡,虽然蜀川军终结者中队突兀地改换路线声势浩大,铁琅堡自然也瞧见了,可是明知对方有什么阴谋,可自身都难保了,也不可能分兵出去追击,只得寄希望于王室派出援军。   不过铁琅堡的守将钟劲却是心中明白,上次自己寄出的军事急报石沉大海,所谓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蜀川军到来除了头一日的安分,随后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疲兵政策。   起初只是生更半夜的擂鼓摇旗呐喊,佯装攻城,不过铁琅堡守军在接连上了两次当之后,就采取了无视政策,可是睡眠却补不回来,自己一点儿兵力又不可能出城迎战,因此除了骂骂咧咧一番,也只能顶着俩熊猫眼干瞪着。   蜀川军仗着人多势众,简直把铜墙铁壁的铁琅堡当成只裹着小肚兜的黄花大闺女,整天一波一波轮着来欺负。   花林皓统领甚至在那辆架巨型箭台的最远射程处划了一道长长的分界线,就领着军队在界限外面叫嚣骚扰,整的铁琅堡几万守军不胜其烦,又毫无办法。   袭营?   钟劲当然也想过,可是在派人领了一支一千人的精锐小队偷偷潜入敌营侧翼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第二天只有一堆人头堆成的骨塔建在交界之处。   看着那零落的悲惨人骨,所以人都沉默下来。   转眼就过去了十天,蜀川军像是打定主意跟自己打起了消耗战,眼看堡内存粮越来越少,钟劲愁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这么下去先熬不住地肯定是己方,钟劲终于下定决心想了个主意——向蜀川王发出挑战!   钟劲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自信心膨胀到,自以为可以单挑过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蜀川王殿下。   而是希望能迫使萧王爷从千军万马的保护中出来,置身于巨箭射程范围之内。   他倒是没有奢望能够光凭这些杀死萧初楼,但是万箭齐发下,就算是九品大宗师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吧!   只要蜀川军的核心人物受了伤,于气势上的打击无疑是惊人的,只要能熬过这一阵....熬过这一阵!   不过,任钟劲的如意算盘大的叮当响,万一萧王爷不上当,那也是白搭。   钟劲对此也毫无把握,毕竟陷阱是显而易见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蜀川王对自身名声的爱惜——作为一名高贵的武者,倘若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别人的挑战,总是会受人诟病的,尤其他还是处于优势的一方。   就是在两军对垒的第十一个清晨,从铁琅堡的方向飞来一支巨箭,捎带一封信直直的钉在军营的大门前。   一封挑战书,瞬间传遍了蜀川大营。   得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楚守将竟敢向萧王爷挑战,将士们面上的神情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而那挑战书上言辞凿凿,大有不接受此挑战就是蜀川王怕了西楚一个小小边关将领,赶紧收拾收拾滚回蜀川云云。   可谓是极尽挖苦之能事了。   搞得蜀川军大骂对方卑鄙阴险,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谁都知道这是个陷阱,比起受人嘲笑,也比以身犯险好些。   而此事的主角之一萧王爷,此刻正在大营帅帐里,专心致志地拭擦着他的“兵器”。   手指滑过冰凉而黝黑的枪杆,微泛起锃亮的金属光泽,映照在萧初楼的双眼里。   “你该不是要应战吧?”耀帝陛下沉悦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不必转头,萧初楼也知道男人此刻必定是蹙着眉的。   “当然——”萧初楼微笑着转过头,“当然不。”   玄凌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目光移到那杆特制的火枪上:“那你这是...”   萧初楼把玩着手里的凶器,忽然对准那张薄薄的战书“砰”的一声,眨眼烧成了灰烬。   萧初楼微微眯了眼,恻阴阴笑起来,简直笑得一旁的耀帝陛下毛骨悚然。   “竟敢把脑筋动到本王头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与这惊悚的笑容相反,萧初楼说此话却显得极缓慢而温柔,接着道:“敢算计本王,自然要付出代价的,这么重大的一份礼,本王可要好好地准备给钟大人送上一份回礼才是。”   原本这两天萧初楼就心情不好,铁琅堡这个大乌龟壳久克不下,再加上刚送走了爱将朗风,更是没好脸色了。   眼下倒好——这个混蛋钟劲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他霉头,给他来这套请君入瓮的把戏!   老虎不发威真当老子是病猫啊!   萧王爷一面冷笑,一面朝平日练枪法的人形靶子连射了几个窟窿——眉心、心脏、喉咙!   看着他的玄凌耀眼皮忽的一跳,就是白痴也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此刻的心情是差到极点了,更何况与之朝夕相对的他。   耀陛下心中默默对撞到枪口上的钟守将表示同情。不过,可以的话,他也不介意再上去踩上一脚的。   次日正午便是决斗约定的时间了。   城头上旌旗飘飘,铁琅堡这座巨型龟壳,半个月来头一次主动敞开了大门。   未免蜀川军突然一拥而上趁机破门,西楚军将门口堵得死死的,钟劲统领在亲卫的护卫下缓缓地步出城门,浑身着全套的重型铠甲,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看来是防着敌方的冷箭,打定主意做沙包。   黄沙漫天,众将士无不面色凝重,踏在黄土地上的脚步声如雷轰动,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   只是这通造型一出来便受人嘲笑,再加上铁琅堡素有的龟壳之称,不知是谁突兀地喊了一句“哟,快看!龟*头露出来了!”   战场忽而陷入短暂如同定格般的沉默,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原本西楚费尽心机营造的肃杀气氛眨眼间就因为这一句话荡然无存。   感觉到自己似乎成了只笼子里的猴子,骑在马上的钟劲几乎气得浑身发抖,身后的卫兵们皆是愤然大骂。   钟劲身为西楚还算排得上号的将领,到底也还算沉得住气,深吸一口气骤然怒吼道:“萧王爷!你可胆敢出来与本将一战!”   彷如狮子吼般的声波无形地传递出老远,一时间,竟然压下了众人的大笑声,耳膜都被狠狠震了震。   毕竟是三十几年的练家子,一身内功也称得上雄厚了,只是钟劲终究天分有限,如今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始终戳不破八品高手的那层纸,始终徘徊在七品的层次,离真正的顶级高手就差得更远了。   话音未落,蜀川军阵营一阵骚动,蓦然向两旁分开一条通道。   萧王爷策马从从容容地排众而出,一身鲜红披风战袍,在身后黑甲的浪潮中显得分外明显。   钟劲心中大喜,一边暗骂萧初楼白痴,一边眼角余光瞥那两架箭台转动的方向,祈祷对方再走近一点,再近一点点。   就在离巨箭射程最佳地点还差几步路的地方,萧王爷却停了下来。   钟劲遗憾的叹了口气,随即又想到这么近的距离,料他不死也会重伤,于是立刻胸有成竹起来,抬头迎上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   钟劲轻咳了两声,正准备客套一番,要是吸引对方走近一些就更好了:“萧王爷——”   “咻——砰——!!”   西楚铁琅堡最后一位守将钟劲,在一朵耀眼的礼花绽放下,说完了他人生中最后三个字。   不清楚的恐怕还会以为,钟大人对萧王爷情深似海、至死都念念不忘呢。   恐怕最憋屈的死法不过如此吧。   钟劲整个人被如此近距离的火药打得炮弹一般仰飞了出去!弹药瞄准唯一露出的眼睛,整个头恐怕都被打爆了!   一身铠甲被烧得通红,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无助地跌落在昏黄的泥土上,震扬起的黄沙几乎淹没了他。   ——短短的两声过后,满场死寂。   萧初楼一言不发利落地举枪、射击,瞧也不瞧那烧焦的尸体一眼,瞬间掉转马头回到己方大营。   动作一气呵成,一切不过在短短一瞬间之间发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等西楚士兵们从不可置信的恍惚中回过神,慌乱的忙着抢救长官,怒吼着手忙脚乱地朝萧王爷放箭,罪魁祸首老早就跑得没影了。   “杀啊啊啊啊——”   不用萧王爷再下任何的指示,冲天的喊杀声已然轰然而起! 第八十六章 战败   日照中天,天罩穹庐四野,流动的云层仿佛压得极低,立在旷野的山坡之上,似乎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触摸到一般。   风云变幻不定,却吹不散漫天的硝烟黄沙,压不下震耳欲聋的擂鼓呐喊。   铁琅堡前的大片旷野之上,密密麻麻的骑兵如黑潮一般铺洒开来,马蹄如急雨,迅速朝城门蔓延而去,后面紧跟着中军重甲兵,齐齐的踏步彷如轰雷击在沉稳的大地上,咚——咚——!   每踏一步,脚下的大地都犹如战栗也似的颤抖。   铁琅堡守军因为统领突兀地诡异身死,已然乱成一团,所幸这些守军并不像一般地方常备军那样军纪废弛,反而因为地处边关战事频繁而经验较为丰富。   “骑兵!那是骑兵在冲锋!”   “终结者!你们看——那是蜀川终结者!”   “快后撤!撤进城里!”   “列队!集合!守住阵脚!”   “不要乱!前锋顶住!关城门——!”   城墙上无数的箭矢早已如暴风雨般坠落,但是由于旷野过于广阔,而终结者骑兵的马速绝对称得上天下骑兵之首,疾讯的运动状态下,被射落的士兵寥寥无几。   而且他们全身的轻甲也是在吉城下的兵工厂特制的,柔韧度极高,一般的箭矢只要不是那么倒霉射在要害处,基本造不成太大伤害。   钟劲以下的几位副将,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大人是死在何种武器之下这种无聊的问题,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副将,夺过身边传令兵的号角就猛的吹响了冲锋号。   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主动迎击,无疑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赶在敌方恐怖的骑兵冲过来之前,全部撤入城内关上城门显然是不可能的。   铁琅堡守军需要的只是时间!   只需要主力退进堡内,依仗城墙之便和箭台之利,别说三万终结者,就是十万也不怕!   ——毕竟骑兵是无法用来攻城的,这谁都知道。   光是靠后面那七万多的步兵,依靠两架箭台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将计划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老副将逐渐安下心来,一面沉稳地指挥着后面的部队撤退,一面还有闲暇朝城墙上的箭台得意地张望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眼扫过去,登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怎么回事?!   箭台呢?!   就在几位副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在铁琅堡的城头响起——   “呜呜呜——”   那分明是东玄军的号角声!   什么时候....东玄军跑到铁琅堡里边去了?!   这怎么可能?   原来在昨日夜里,丘陵后的秘密地道在萧王爷的最后通牒之下已经挖掘完毕了,就为了这一刻配合蜀川军里应外合,打铁琅堡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一阵极为惊悚的不祥预感爬上了几位副将的心头,无暇去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铁琅堡那厚重十足的城门——正在闭合!   然而后面的部队刚巧掐在前不前、后不后的正中间。   只待这大门一闭合,首尾就将会被死死截成两段!   “不好!城门要闭上了!快撤——!”   老副将就只来得及吼上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就彻底淹没在了士兵们惊恐的叫声之中。   城头左角上那架巨型箭台已经被火枪打的破破烂烂,东玄特工队撬开了固定它的铁桩,齐力将这架杀伤力十足的大东西推下了城门!   “掉下来了!箭台掉下来了!快跑——”   在士兵们慌张地躲闪下,巨型箭台轰隆一声倒塌,压死压伤无数。   被这么一耽搁,城门已经完全闭合了!   被关在城门外的西楚步卒此刻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般,绝望地看着蜀川骑兵奔涌而来,看见了那黑黝黝的枪口、看见了宛如璀璨的礼花似的冲天火焰——最终淹没在黑甲的滚滚铁流之中.....   马背上的耀帝陛下被天耀卫中最为精锐的侍卫拥簇着,远远站在战场边缘,一身墨黑色的战袍如大海一粟融入四周浓浓的黑色铁流之中。   陛下的目光注目着整片黑海之中唯一的鲜红色人影,缓缓策马逆流而前。   奔涌的骑兵们没有一骑惊扰到萧王爷的坐骑,自然而然地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然后在他身后重新汇合。   身为三军的统帅,蜀川王的任务当然不可能是冲阵在前,那是先锋将该做的事。总揽全局、调度四方才是身为统帅的责任。   萧王爷拉住缰绳,与耀帝陛下并肩而立,举目凝望着战况依旧惨烈的城头,云梯已经架起了一架又一架,微型火药也大量的投递到了城内,铁琅堡的守军早已在猛烈地打击中损失惨重到摇摇欲坠。   像是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彻底将其摧毁!   安抚着不住嘶鸣的战马,萧初楼微皱了眉头,铁琅堡守军的顽强程度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城头上,双方早已打红了眼,西楚军眼看亡城在即,倒有股子豁出去的勇气来,不到片刻便尸横遍野,而立下大功的东玄特工队也寡不敌众而伤亡过半。   一旁观战的玄凌耀自然也发现了,他转过头朝萧初楼道:“初楼,我军优势已定,不如喊话让他们投降吧,你蜀川军数量本就不多,经不起太大伤亡。”   萧初楼老早就这么想了,当下也点点头,顺手操过一个喇叭状的号角,运上深厚的内力,凝目朝城头郑重沉声喊话:“铁琅堡的残兵败将听着,现在立刻放下兵器投降,则不杀!倘若再顽抗不休,则——”   回声在空寂的旷野传开了去,正打斗的如火如荼的双方也随之一缓。   萧初楼顿了顿,接着道:“在顽抗不休,则屠、城!”   此话一出,城头上顿时陷入一种死寂般愤怒的沉默,就连东玄军方面都讶异地想起些微的骚动。   玄凌耀眉头皱起来,低声道:“屠城也未免太过了罢,往后这仗还怎么打?”   萧初楼淡淡看了他一眼,接着扬声道:“想想你们在城里的父母亲人吧,你们已经失败了!放下武器是你吗唯一的出路,就算你们想忠君报国,难道也要拖着家里的老弱妇孺一起死吗?!”   蜀川军还没啥表示,皆是一脸果然如此的面无表情,而东玄军这边脸色就精彩了——蜀川王殿下就差没直白的说“如果城里的老弱妇孺被杀了,就是你们害的!不投降就是犯罪!快放下武器吧,本王就原谅你们一时糊涂.....”   拿“杀你全家”来威胁你自杀,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正大光明、一副仁德侠义的模样。   萧王爷,请问您还能更无耻一点么?   这赤*裸裸的威胁在残酷的战场上显然是极有杀伤力的,城内的西楚残兵在滔天的愤怒之后,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犹豫。   耻辱感,像烙铁一样烫在残兵们的心上,如果能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想必他们是绝对在所不惜的,可是城墙下的大门在内应东玄特工队的努力之下,已经又有了打开的趋势。   亡城就在眼前!   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城里的父老乡亲们该怎么办呢?!   西楚守军们脸上的愤怒之色逐渐被绝望与悲凄所取代,终于,诡异沉默的城头上,有第一个兵器掉落的铿锵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   虽然仍然有坚定的负隅顽抗者,可毕竟不怕死的人是少数的,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城门已经完全打开了,不设防的铁琅堡终于在东玄蜀川联军面前敞开。   原本飘扬在城楼上的西楚旌旗也不知何时被砍倒下来,染上了污血和泥泞,宛如一块破布似的,再也不见昔日的荣光,淹没在了烟尘之中。   除了失魂落魄被驱赶下城头的西楚兵们偶尔经过时,会露出一丝复杂的沉痛目光之外,再无人去注意它...   挡住大军前进道路半个月之久的铁琅堡,终究以如此可笑的戏剧化方式画上了休止符。   不过傍晚时分,如血的残阳慢慢朝天涯而去,暗淡的黄昏映在士兵们疲惫的脸孔上,蜡黄而惨烈。   浴血沙场的兴奋感一旦过去,随之而来的便是虚脱以及疲惫,既是身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城堡内,入目皆是满眼疮痍,到处是干涸的血污和残肢断瓦,不忍视卒。   尤其想到,倘若不是西楚死,将来就是我蜀川亡。   悲凉的感觉便如影随形。   一如这依旧坚韧牢固的铁琅堡,就像三国之争的缩影,任你是再如何钢铁般的铜墙铁壁,仍然逃不过一朝败亡的结局.....   苍凉的号叫声呜呜咽咽响起来,原本西楚的冲锋号,如今也成了东玄蜀川的收兵角。   常裴将军井井有条地收拢着散乱的部队,分批入城,接管堡内首府和粮仓、物仓。   等一切打点地差不多了,耀帝陛下和蜀川王早已入住了堡内的守备府。   堡内的建筑大体与东玄蜀川类似,不过这守备府大约是为了突出与众不同的地位,屋顶竟然是圆形的,城台上四四方方,角落六个顶天圆柱撑在圆顶上,颇有几分古人信仰的天圆地方的象征味道。   屋檐下壁画雕琢也十分精致而悦目,不说五步一廊、十步一阁,也算极为奢华了。   主厅游廊绛红的地毯一路铺进大厅内,两只青瓷玉瓶左右分开立在门口,四处都透着一股子百年重镇的华贵气息。   镂空的大门边现出一角火红色的披风,一条修长的腿迈入大厅门槛,顿了顿,像是欣赏屋内的陈设般,又继续往里走。   此人自然正是一手导演了铁琅堡一役的萧王爷。   内室里隐约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萧初楼一手挑开垂落的纱帘,缓步朝里走。   攻下铁琅堡出乎意料的顺利,各种时机都恰到好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一气呵成地串成一条线,包括接下来的安抚俘虏和堡内的降民。   幸而蜀川军素来以纪律严明著称,烧杀抢掠的事是没人干的,有耀帝陛下坐镇,东玄军就更不可能丝毫放浪形骸了。   随着联军日益的渗透稳定,城内造反的势力也逐渐分崩离析了。   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萧初楼却并没有感到想象中那样喜悦。   虽说蜀川军伤亡并不算大,总算能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甚至比预计的情况还要好上一些,可是身为一手主导了这场战争的幕后黑手,萧初楼一路走来,看着那些热血奋斗的青年在自己的蛊惑下一个个奋不顾身地牺牲一切乃至生命,他心中依旧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这原本是一场可以往后延期无数年的、甚至可以避免的战争——然而他决绝而自私地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不是为了萧王府、不是为了蜀川,更不是为了玄凌耀,只是为了他自己——一个虚幻的梦魇。   但是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他有丝毫退缩了,对待被看做的敌人的人,萧初楼不会有丝毫手软,倘若西楚军不肯就地投降,或许,他真的会屠城也说不定。   萧初楼一面走着,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十指骨节分明而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没有染上过一滴血色。   看了片刻,萧王爷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面上神情淡淡,自信满满。   他知道,他心里,有魔障。   或许有朝一日,等他实现心中执念、又或者彻底放弃这个执念,才会解脱吧....   现在的萧初楼,就仿佛一个等待被判刑的囚徒,孤独地画地为牢,默默地等待着那个日益临近的结局,无论重生、亦或死亡。   暂且将这一切都抛掷脑后,站在门口的萧初楼已经能清晰的听见常裴罗里罗嗦地说话声。   萧初楼眉头挑了挑,又是这家伙,三天两头拿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往这里跑,知不知道挡着情人亲热会遭驴踢的啊?!   “.....陛下,守备府原来的几个长官逃走了几个,都被我军抓进大牢了,还有三位副将都死在城门口,眼下这里的最高长官是个小小主簿,还算听话...”   “....还有,北堂将军传信恭贺陛下旗开得胜,他也不会落后的多少的,很快就能追上来...”   “嗯,不错,朕相信北堂的能力。”耀帝陛下头痛地耐着性子听常裴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终于瞅着空子打断了他,“其他一些小事,你便自己决定吧,常裴,你现在已经是我东玄的将军了,要有自己的主见。”   “陛下教训的是,常裴定当遵从。”常将军脸上略微泛红,急忙告退,却因为走得太快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萧王爷。   萧初楼抱臂,取笑道:“走路也急、说话也急,常将军,你也该学学你家陛下吧。”   “参见王爷千岁。”连日来次次都被吐槽的常裴将军,面部表情渐渐有朝囧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到底忍住,匆匆退下了。   萧初楼转头望着正在淡定喝茶的皇帝陛下,笑吟吟地想着总算可以清净一下了,谁知还没走过去两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突兀地响起来——   “陛下...”   萧王爷俊朗的脸容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转身往门口走,牙齿锉的咯咯响。   须臾,猛地打开了门,阴沉道:“常将军何事?”   常裴无辜道:“卑职想问陛下——”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萧初楼利索地打断,郑重而严肃道:“陛下如厕去了,出门左转不送。”   紧接着,门板“啪”的关上,差点打在他的鼻子上,常裴的脸彻底囧了,默默想着,他只是来问陛下和王爷晚膳想吃些什么而已.....   内室里,正在喝茶的耀帝陛下听见那句充满怨念的鬼话,嘴角扭曲成一道诡异的弧度,终究没忍住,一口茶蓦地喷在了桌子上。   趁萧初楼尚未回来之前,耀陛下又默默擦干净嘴角,顺手把茶壶倒翻在桌上,回头正好迎上萧王爷奇怪的目光,淡定道:“不小心把茶壶绊倒了而已...” 第八十七章 痴怨   关于为何茶壶会被突然绊倒这个问题,萧初楼当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没有涵养地去追问。   此事暂且不提。   此时已近四月末,虽然大队人马一路往西北放挺进,除了清晨之外倒也不像从前那般寒冷。   由于蜀川军和东玄军的强势侵入,西楚边境的老百姓早就开始大面积往内地迁移,这种情况既是百姓们自发的,也是联军放任的结果,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后方存在敌方的平民,随时准备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捅上一刀。   蜀川招财部的谍探们也随着这股人潮往西楚都城的方向潜进,虽然西楚方面对于外来逃难的平民检查得日益严格,仍然混进了与不少联军的卧底。   西楚内部的混乱直接导致战争伊始的节节败退,大量难民的涌入使得谣言满天飞,闹的国内人心浮动,人人自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玄蜀联军攻破都城、国破家亡了似的。   与日益动荡的局势不同,此刻西楚都城皇宫之中,却是一派瘆人的平静。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高耸屋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迷人的光晕,只是白玉阶廊人行匆匆,无人欣赏。   一个清秀的宫女端着茶水匆匆走向太子东宫,夕阳的影子拖在地上看起来有些瘦弱,她在宫门前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寝殿的纱帘俱都垂下,遮得死死的,阴森地像是夜晚,只有梁顶上的八角长明灯微微亮着。   宫女楚燕不由放慢了脚步,往内殿挪去。   “喀嚓——”一声尖锐的器皿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刺进了她的耳膜!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嘶哑而歇斯底里的嚎叫:“楚轻桀!有种你就杀了我啊!你这个胆小鬼!孬种!不得好——”   “啪——”的一个巴掌扇断了男人的嘶吼,硬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大约是被打翻在地。   这狠辣的巴掌声直打的宫女小腿打颤,连带着手中的托盘也跟着颤抖起来,她很害怕,她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曾经西楚皇宫中最有权势的人——二王子楚轻厉!   她犹豫着,想要退出去,万一看见不该看的,恐怕自己会死的很难看....   却在这时,那巴掌的主人似乎听到了她弄出的动静,冷冷喝问道:“什么人?!”   宫女被这如冬日冻霜的声音结结实实的冻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兢兢战战地走进去,里面的情景让她吓了一跳:尊贵高高在上的二王子正被束缚住手脚,浑身是伤的倒在地上,乌黑的血痂凝固在昂贵的绛红地毯上。   而他面前的高脚宽椅,正坐着一身着暗红裘袍的高大男子,面容朗锐而神飞,谁也不会怀疑那摩擦在金椅龙首上的手内蕴着爆炸性的力量,此人正是西楚皇宫的真正掌控者——年前刚回到西楚的大王子楚轻桀。   大王子一双如电光凛冽的眼眸淡淡朝宫女扫了一眼,可怜的女子只觉得这目光像是寒冬屋檐上倒挂的冰凌扎在身上,浑身汗毛都快炸起来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头更是埋得低低的。   终于,那威严的嗓音道:“茶放下,人走。”   宫女如获大赦:“谢...谢大王子!奴婢告退!”   楚轻桀说完也不再看她,扭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盯着身为阶下囚的阴戾兄弟。   楚燕急忙又行了一礼,急急匆匆地退下了,临走还不忘关好门。   离开东宫的时候,楚燕娇弱的身躯隐藏在墙角连绵的阴影下边,目光注视着东宫紧闭的朱红大门,那宛如地狱的入口一般散发着阴森而诡异的味道。   连巡逻的侍卫倘若没有特别的任务,都是不敢从这里经过的。   清秀的宫女嘴角边似乎露出一点淡得看不清的微笑,旋即默默退去了。   阴暗的内殿里,二王子楚轻厉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的下巴被楚轻桀狠狠的捏着,喉咙间痛苦地溢出嘶哑的咯咯声。   只是那双目怨毒地盯着这位恨之入骨的兄长,简直像是要把目光变成锥子,企图将人活活钉死。   “楚轻厉,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哼!”楚轻桀阴沉的面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虽然看着仇敌落入己首,但一想到两人之间不可抹杀的血缘关系,大王子殿下就止不住地抽搐嘴角,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   “....快杀了我!”楚轻厉倒也是个硬气的,半点不肯向胜利者低头,又或许是他知道四个痛快大约是自己最好的下场了罢。   大王子轻蔑地勾起一抹笑,朝屏风处瞥了一眼,淡淡道:“师尊大人,您说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该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物的落地屏风之后果真慢慢淡出一道颀长的人影,浑身包裹在黑袍里面,一双深沉的眼眸仿佛有穿透力般的直扫过来。   “师...师尊....”被楚轻桀提在手里的二王子,忽然脸色大变,变得惨白无比,蜷缩的身体筛糠似的抖着,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不错,西楚的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是魇皇教主的弟子,不过唐肃迟先是亲自前往东玄救回楚轻桀,后是一手助其夺回储位,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暗地策划才一举将二王子一党彻底打残,奠定了现在楚轻桀在西楚皇宫的地位。   很明显,现在出现在此处的魇皇教主,当然不是冲着挽救这个失势三弟子而来。   是的,楚轻厉是三弟子,楚轻桀是二弟子,那么大弟子是谁呢?   唐肃迟确实是极宠爱楚轻桀的,事实上,自从最为钟爱的大弟子于二十年前的宫变中不幸丧生之后,这份宠爱就转移到二弟子身上了而已。   魇皇大人始终坚信,他的大弟子没有死,一定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最有可疑的就是蜀川。   于是,有了八年前西楚大举进攻蜀川,魇皇教主的意志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然则二十载过去了,别说人了,就连半根毛都找不到。   楚轻桀像是扔掉什么脏东西一般,直接将二王子甩到魇皇教主的脚下。后者惊恐地、瑟缩着往后躲——这位师尊大人的恐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唐肃迟冷冷地望着他,就是看着一个死人,他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伸出两根长的过分的枯瘦手指伸向对方...   “不!不——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恨我?!”楚轻厉像是不住地挣扎着,血色慢慢从他全身抽干似的退去,仍是不甘地哀嚎着,哀嚎着这个至死都不明白的疑惑。   虽然楚轻厉行事向来阴狠毒辣,可是对于这位实力恐怖的师尊,他从小就不甘丝毫的违逆,可是究竟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做,师尊从未给他过好脸色!甚至亲自处死他?!   唐肃迟冰冷的眼神出现一丝波动,他垂下头,用极低极低的——仿佛从地狱里荡出来的嗓音,似讥似讽道:“到了地狱,告诉你那个淫*荡的娘,本座可以不计较她几十年前设计陛下离开本座,但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不该为了让你即位而害死了陛下!”   唐肃迟从二王子惊骇莫名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日渐老去的脸,褪去了年轻的风华,容颜不在,霜白的两鬓也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逝去的岁月,流走的时光。   “你....你竟然....呃啊啊啊——师尊...求你住手...啊——”楚轻厉疯狂地抓着自己的皮肤,滚烫的却渐渐干瘪的皮肤,尖锐的痛苦是他无力思考,大脑彻底混乱一片,只是凄厉的嘶喊着...   最终定格在一声尖叫上,戛然而止。   唐肃迟古井无波的目光流淌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世人只是道他唐肃迟在西楚创立魇皇教,与王室永蒂修好,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权力,受尽子民信徒的崇拜与信仰,却生生世世不能踏出西楚半步,为的是什么?!   为了那个人,他宁愿终身隐藏在黑暗的帷幕背后,双手血腥染满,默默陪伴在那人身边。   看他后宫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儿孙满堂,为他守家国霸业,荣华滔天。   一拌就是四十载,没有一句怨言。   倘若有一天,他下了黄泉,那个人可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一等四十年?   还是恨他,害死自己的妻儿?   他藏起眼中的悲哀,冷漠地将这具抽干鲜血的死尸丢开,也没有再瞧楚轻桀一眼,转身默默隐去了。   楚轻桀并没有听见那番短短而惊世骇俗的往事,只是怔怔望着师尊枯瘦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知道他将永远孤单地呆在西楚的皇宫里,守着一方灵柩,慢慢老去。   终究,那屏风面渺渺地飘来一句话:“注意那个宫女,有可能是蜀川的谍探....”   楚轻桀一惊,再想问,人却早已走远了。   大王子苦笑着,皱了眉,蜀川的谍探....   萧初楼啊萧初楼,你的钉子藏得够深啊,可惜,想跟师尊斗——只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   此刻,刚刚离开铁琅堡再次踏上北上远征的萧王爷,猛的打了个喷嚏。   萧初楼动了动鼻翼,又往身后马车软垫舒服地靠了靠,仔细看了小芭比传来的纸条。   终于确定了西楚皇室的内乱,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倒是个坏消息。   尤其在听闻北堂昂元帅和朗风在北路势如破竹地大捷背景之下。   萧初楼一搓手将纸条碾成灰烬飘散,目光沉沉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看来,西楚反扑的时候到了....   不知道那位教主大人,会选择何种办法?   缓缓阖上眼帘,萧初楼舒展了眉头,甚至略微牵起了嘴角,默默想着,唐肃迟又如何,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了,胜利唾手可得!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第八十八章 大雨疾行   正当萧初楼在马车里仔细思考着如何利用已知的情报,却不知道,远在西楚皇宫里那个宫女楚燕,在最后一次送出密报时被楚轻桀派人捉了个正着,顷刻间被打入地牢。   小宫女明知逃生无望,又坚决不肯吐露任何蜀川的情报,决然地咬碎嘴里藏好的毒药,毫不犹豫地自尽了。   而此时,自东玄出发的另一路由北堂元帅领导的大军,运气显然比萧王爷好得多,一路上攻城拔寨,早已深入西楚腹地去了。   除了运气,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西楚显然不愿过早与东玄主力决战,大部分的兵力都抽调到对抗蜀川军那一边去了。   毕竟这一边兵力最少,何况若能除掉或者捉住蜀川王,形势则可瞬间逆转,而且,别忘了萧王爷身边还有东玄耀帝在,擒贼先擒王道理谁都知道。   是以,本该十分忙碌的北堂元帅,正悠哉地坐在营地的小山坡上,同朗风一块儿喝酒。   “进行的如此顺利,本应高兴才是,朗统领怎的如此愁眉不展?”北堂昂并没有着战袍,只是一身随意的儒衫,只是那骨子里透出的杀伐之气怎么也抹不去,他目光从夕阳移到朗风身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元帅大人叫我朗风就好了。”朗风回头看他一眼道。   北堂昂难得地笑了笑:“那你还叫我大人?”   朗风噎了一下,也不在意,仰头灌了一口酒,低声道:“元帅不觉得此行顺利得过于蹊跷么?”   说道关于战事的问题上,北堂昂也露出严肃的神情,颔首道:“不错,以从前对抗西楚的经验,他们明显不愿意在此时和我等纠缠,打不过就退,而反观我军,每攻克下一座城之后,还必须留下一部分守军。”   朗风赞同道:“其实作为防守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不过看情形,西楚是想我们两路军都深入腹地,最后切断我方补给,再来个大包围,一口气吃掉东玄和蜀川两方,以守代攻,最后一家独大。”   朗风顿了顿,微微一笑道:“是个阳谋,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不过,也未免胃口太大了些,不怕一口给撑死了。”   北堂昂道:“其实照西楚目前的军力来看,恐怕确实是因为做不到两线作战,所以才将计就计,不过那也要看实力如何了,到时候我方和陛下还有萧王爷汇合,兵临于西楚帝都城下,谁围谁还不一定呢。”   提到萧王爷三个字,朗风眼神闪过略微的复杂情绪,飞快地被掩盖下去了。   北堂昂似乎没有注意道,继续说着:“不久前收到陛下的密信,据说西楚王位之争已经结束了,大王子楚轻桀即位,对外宣称二王子因病暴毙,不过想也知道大抵被杀了....”   “如此...”朗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却听北堂昂忽而问道:“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   朗风诧异地抬头:“元帅请说,只要能说,朗风知无不言。”   北堂抿了抿嘴,犹豫道:“不知当年,萧王爷为何突然不告而别?这其中...可有何隐情?”   没有料到竟然是此事,朗风一怔,随即苦笑道:“北堂元帅,这可是难倒在下了,王爷自然有他的理由罢,岂是——岂是我这等属下能知道的?”   饶是再迟钝,也听出这话中的苦涩味道了,北堂当下歉然道:“抱歉,是我越矩了。”   朗风自不再说什么,只是喝酒。   夕阳渐渐沉没下去,一点余辉也变得暗淡无光,两人一时无话,只余风声飒飒。   此时此刻,这边是晴空傍晚,另一边则是大雨滂沱。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阻挡了蜀川军前进的步伐。   这场雨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大军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淋个正着,可偏偏附近又不适合安营扎寨,只好迅速上路。   道路上泥泞不堪,坑坑洼洼都是积水,磅礴的雨幕像子弹似的敲打在大地上,更敲打在士兵们身上,幸而大多数人都穿着铠甲,只是衣衫都湿嗒嗒贴在身上,委实是好不难受。   最郁闷的莫过于萧王爷了,原因很简单,王爷的专用马车居然卡在泥坑里头出不来,卡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好死不死还卡了四五次。   卡得萧初楼愤愤地冒着大雨下车换马,耀帝陛下自然也不可能坐在马车里了,不过幸而结实的伞还是有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位大人淋浴罢。   策马与萧初楼并排而行,玄凌耀自然可以察觉到身边的男人心情很糟,虽然他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一言不发的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   是因为西楚王宫的密谍已经三天没有消息过来,还是因为这场下了三天三夜的雨?亦或者担心西楚会趁着时候发动攻击?   玄凌耀默默想着。   这场不是时候的大雨总是让人心里泛怵,下了三天,由于附近没有淡水水源,也让大军在雨中疾行了三天。   其间夜里根本无法休息,一是无法生火,二是担心在这种极为不利的天气下遭到西楚军偷袭,所以休息只能放在白天。   连续三日在马背上颠簸,一般人哪里受得了,即使是最善马术的终结者骑兵大队也是疲惫到极点。   只是萧王爷还在前方稳如泰山,他们怎么敢说一个累字。   就是这扫眼的功夫,萧初楼恰好转过头撞见了耀帝陛下注视的目光,轻笑了一声道:“凌耀,累了么?”   玄凌耀轻咳着别开脸,低声道:“无妨,还可以坚持一会儿。”   余光却瞥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那人道:“离目的地还有半天距离,过来靠着我休息一会吧。”   雨幕之中,耀帝陛下的脸面有些微红,声音压得更低:“士兵们都看着呢...”   话还没说完,萧初楼已然纵身一跃,跳到自己马背上来了,双手圈过来拉住缰绳,正好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   两个人瞬间紧紧相贴。   萧初楼凑上男人通红的耳朵,轻声道:“靠着我。”   玄凌耀耳尖一颤,终于慢慢放松了身子。   好在这些天两人共乘一骑的次数也不少,士兵们早就习惯了,大家耳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耀帝陛下刚靠上去,便感觉到背心一股暖流缓缓渡入自己体内,眨眼间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湿气的衣衫也被蒸干了。   他回过头发现萧初楼额上渗了一层薄汗,笑了笑道:“可以了,停下罢。”   萧初楼“嗯”了一声,不再输送内力,只是微笑着把头搁在男人肩膀上。   玄凌耀没有动,诧异道:“累了?”   “还好。”萧初楼不动声色地把身上一半的重量靠在玄凌耀后背上,幸好两人身高相仿,这样的姿势并不吃力。   玄凌耀骑得很稳,背脊挺直,对方温热的呼吸挠的后颈发痒,以往这种时候这人一定会趁机揩油,想到此时,耀陛下耳根又有点泛红的趋势。   只是等了半天,身后紧挨着的男人竟然老老实实地没有半点毛手毛脚。   其实,与其说萧初楼担心男人累着,倒不如说是他这么些天独自乘马这么久实在难受得要死,整个尾椎都快没知觉了。   天可怜见的,这既没有天时又没有地利的,就算他想吃吃豆腐也不行啊。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萧初楼的祷告,终于在这天傍晚的时候,雨停了。   大雨初歇,河塘里的水几乎蔓延到岸边,大片大片的芦苇丛疯长将近半人高,一眼望去,漫无边际,河风还在刮,吹得芦苇丛荡漾不定。   士兵们欢呼着忙着生火造饭,为了烤干军衣,铠甲也脱下来晾在一边。   耀帝陛下步出帅帐,看见萧初楼站在小山坡上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一路走去,不停有士兵们躬身问安。   “你在看什么?”   萧初楼皱着眉头,眼光游移:“不知道,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可能是我太多心了。”   玄凌耀也有些警觉起来:“你是怕西楚偷袭?”   “嗯...”萧初楼收回目光,找了棵粗大的树靠着坐下来休息,只是眉间还隆着老大一块,“眼下的时机实在太好了,大军三日疾行正是最放松、最疲惫、最饥饿,也最需要休息的时候。附近只有这一处水源,要是换做我,肯定是埋伏在此处,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玄凌耀眉头越皱越深,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军营一阵嘈杂,尖锐的号角响起来!   “敌袭——!!”   萧初楼蓦然跳起来:“果然来了,走。”   一个黑衣男人迎面快步而来,阴沉着脸色,单膝跪下道:“陛下,王爷,敌方约有五千人,有一半是弓箭手,另外一半速度奇快,个个身手不弱,绝不是普通精锐,我方仓促之下,有百多人在弓箭手下伤亡。冰缔失职,未能及时发现埋伏,甘愿领罪。”   “本王允许你戴罪立功,收拢人手,务必逮住领头的,查出他们的来历!”   “是,属下遵命。”   萧初楼嗓音低沉冷静,雪涯和花林皓此时都已经过来请示了,他口中不停,一条条发布着指令。   传令兵飞快地在小山坡和阵地来回穿梭,不同的号角声一响快过一响。   整个小山坡大抵是附近的最高地,萧初楼和玄凌耀居高临下运筹指挥,天耀卫是陛下近侍,自然轮不到他们参战,只是严严实实地守卫在耀陛下和萧王爷身边。   这时候就显出了蜀川军的素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大营便不再有慌乱的情绪,飞快套上铠甲的士兵们井然有序地一波一波轮换顶上阵地,虽然被敌方占了个偷袭的便宜,但是伤亡到底能够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西楚方的弓箭手十分强大,他们不知用何种方法隐藏在芦苇丛中,拉开距离,朝军营无差别放箭,而另一批精锐个个身穿深蓝色劲装,潜水到河岸另一边放手打杀。   冰缔说的不错,以这些人的身手甚至足以和天耀卫比肩了,而且人数还要多得多。   与其说他们是士卒,倒不如说是杀手来的更贴切,他们的武器都是匕首,长匕首,漆黑无光,一旦被刺中则是立刻溃烂不止,明显是淬过毒的。   敌方的目标非常明确,普通的士兵看都不看,专门冲着带着肩章的队长刺杀,而且十分集中,就像三角锥直插阵线上的一点,这一点往后延伸的方向——赫然便是萧初楼和玄凌耀所站的小山坡。   反观蜀川军这边,由于大雨,地上到处是坑洼的积水,又隔着一条河,骑兵无法发挥作用,所以西楚杀手另一项目标,就是马匹!   萧初楼冷眼看了一会儿,终于长身而起,也不用传令兵了,深吸一口气,负手而立放声朗朗命令道:“重甲兵听令!结成一字人墙阵,向河边压缩!终结者退后,护住马匹!”   深厚的内劲蕴藏在声音中,像奔雷一般轰然滚过,整个阵地都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对岸的西楚敌方,不过,就算对方听见了也没关系。   厚实的重盾挡在前面,无论是箭矢还是杀手的毒匕首都是完全无效的,而河岸就是这么大点空间,一字人墙阵往前一点点压过去,像是压路机一样毫不留情的碾。   杀手们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被压成肉泥,二是落到河里。   显然后一种下场好一点,于是蓝衣杀手们纷纷划过四十五度忧伤抛物线,壮烈投河,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们都在集体殉情呢。   还没殉情完,萧王爷的第二道指令又下来了:“火箭手准备!目标,正前方芦苇丛,无差别投射!”   话音刚落,一字人墙阵迅速退下,火箭手紧跟而上,点火、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一簇簇迅疾的火球箭火流星一般飞射而去,红彤彤地几乎盖过天边暗沉的夕阳。   根本无需瞄准目标,着大片的芦苇丛,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可是在大风之下,更是火攻的好靶子。   只需要一点火星,顷刻间就窜起极大地火势,顺着风大肆铺天盖地烧起来。   对方的弓箭手立刻陷入了一样的悲惨境地:要么被烧死,要么入水被憋死。   于是大家又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后面一种,呼喊哀家声不计其数,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河面终于安静下来,就最后统计尸首情况看来,恐怕还是让精通水性的家伙跑了不少。   不过想到对方恐怖的身手绝不是普通的级别,这样的损失一个顶百个,蜀川军立马宽慰了。   明明是一场漂亮的反击战,萧王爷似乎并不怎么高兴,面上沉凝的神色也没舒展多少。   玄凌耀奇怪道:“对方这次应该是损失极大的,段时间无法卷土重来,你还在担心什么?”   萧初楼默默地往帅帐走,淡淡道:“西楚手里握着这么一张大牌,隐忍到现在才打出来,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就完了...”   玄凌耀却笑了:“有你在,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原本听男人如此夸奖肯定会立马翘尾巴的萧王爷,此刻却并没有几分惯常尽在掌控中的得意,只是神色变作苦笑。   就在这时,一个不大好的消息传了过来:许多骑兵的马匹中毒了,疯狂嘶鸣不已。 第八十九章 内奸(补完)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萧初楼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随口嘱咐声随军马夫小心治疗,转身便步入帐内。   大风尽数被挡在帅帐外头,透不进一丝一毫,火盆烈烈燃着,暖融融一片。   萧初楼心中有事,但这并不阻碍他蓦然注意到帐子里的不同之处,突兀地停下了脚步,定定立在距那张宽桌三步远的地方。   桌上同往常一般,一支烛台,一杆长烟,摊开的地图,而机密的战报密函都锁在一方小箱子里,密码是MLGB,只有萧初楼自己知道。   然而此刻这些东西倒是一样没少,却多出一封信来,平静地躺在桌面正中央,正好压在地图之上。   萧初楼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帅帐是什么地方?相当于整个军营最最核心的要地,上次那封信出现在门口也就罢了,可眼下倒好,直接跑到书桌上来了!   这只是送封信,要是下次偷点军事机密,行军地图什么的....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死死盯着那封薄薄的信纸,百年难得一见的阴沉神情出现在萧王爷的脸上,没有什么比习惯于一切尽在掌控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竟无知无觉下被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更槽糕了。   玄凌耀显然也注意到这些,他皱着眉头沉声问道:“莫非...是那唐肃迟来过?”   萧初楼冷着脸摇了摇头:“不会,要是他来了,早就直接向我俩下杀手,刚才两军交战,形势混乱,谁能拦得下他,用得着绕这个弯子?”   “那....”玄凌耀住了口,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想去相信唯一的那个可能性——有内奸,而且此人权力极大。   换句话说,就是定然是他们二人十分信任且依仗之人。   萧初楼眯着眼眸拾起了信,并不急着拆,只淡淡机械式陈述道:“有内奸,而且品阶不低。”   他略一顿,眉宇间隆得更深了些:“能进入帅帐的人,屈指可数。你,我,朗风,花林皓,雪涯,还有常裴,朗风已经走了,你我自然不可能,所以只剩下三个人可以做到。”   阿皓,阿涯,还是....常裴?   无论是谁,萧初楼都不愿相信也不敢想象,花林皓和雪涯在他手下多年信任有加,情意深厚自不必多说。   而常裴则是玄凌耀的人,信任程度丝毫不下于他之于风花雪月,更何况常裴乃是东玄军方世家子弟,岂会同时背叛自己的祖国和家族?   萧初楼不发一言,抬眼发现玄凌耀正望着自己,四目相对,只听他笃定道:“朕相信常裴绝不会是西楚的细作。”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下来。   萧初楼捏紧了手中的信,道:“此事下定论还太早,先看看信里写什么吧。”   边说着他已经抽出了信纸,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在茫石山等你,你一个人来,可以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我对你没有恶意。落款夏桀。   这封信非但没让他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更加疑惑了。   玄凌耀急声道:“不能去,是陷阱,他们一定有埋伏。”   “我知道...”萧初楼无奈地苦笑道,“可是这却是一个天大的诱惑,西楚真正的掌权者此刻就在离我们不到十里的地方,就算明知有陷阱,我也不肯能平白放过。”   玄凌耀拧眉握住了他的手腕:“我们稳扎稳打地攻下去,西楚必亡,何必急于这一时....”   萧初楼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蜀川和东玄不同,这次出征的军士几乎是蜀川所有能拿出来的人了,我们没有长期僵持战的后继之力,而且必须保存战力....”   说到此处,萧初楼坦然地望了玄凌耀一眼:“为了自保。”   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玄凌耀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蜀川绝不可能被东玄完全吞并,所以必须有军队的支撑。   即使天子是他玄凌耀,也不行!   耀帝陛下回望着对方,心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萧初楼看他不说话,只好继续道:“所以这个机会,我必须抓住,何况以我的实力,想要抓住我也没那么容易,而且,我想夏桀也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都不如的法子罢....”   玄凌耀低头默默道:“....那总要带上一支卫队。”   “这个自然。”   萧初楼利落地将信收回怀中,低声道:“我暂时离开这件事必须保密,你...暗中派人小心监视他们三个,若有异动,只管先抓起来。”   玄凌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临走之前,他忽然转过身朝男人郑重嘱咐道:“把天耀卫都叫回来,我回来以前千万不要离开帅帐。”   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玄凌耀欣慰之余又有些好笑,应了个好字。   萧初楼盯了他半天,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扯过男人在嘴上亲了一口,低声道了句:“我很快回来,就算没法解决楚轻桀我也会全身而退的。”   玄凌耀注视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终于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渐渐降临的夜色里,淡淡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总是要走,总是要走,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远离,除了等待,无能为力。   现在他还能等,等萧初楼回头,然而终有一日,一别就是永远无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马蹄一声嘶鸣,装扮做一名普通通信兵的萧王爷,已经策马绝尘而去。   得了命令的天耀卫严谨地守卫着帅帐,寸步不离。   耀帝陛下独自坐在那张过于宽大的长椅上,怔怔望着闪动的烛火,在帐壁上投下自己的孤寂的剪影。   就好像是那流泪的红烛,每落一滴泪,离死亡就更近一分。   悬崖的尽头,等待萧初楼的,或许是重生,或许是绝望。   然而对于玄凌耀而言,都是注定要心死的结局。   营地里的火把一丛一丛开花,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的清晰。   独自一人的等待似乎极为漫长,耀帝陛下手边的茶杯被拿起又放下,一滴浅淡的墨汁从握着的毛笔尖端滴到面前摊开的行军地图上,“滴答”一声,印出一枚小墨印。   他没在意。   派出去监视那三个被怀疑对象的,皆是天耀卫中资格最老最可靠的人。   常裴正忙着指挥清理才被肆虐过的战场,安置伤兵,在军营里跑东跑西;而雪涯就简单了,她是个没事绝不会踏出帐篷半步的人,不过她在帐篷里边干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最麻烦的是花林皓,他此时居然不在营地。   耀帝陛下一听这个消息,心中立刻就有了三分谱,当下令人暗中寻找,找到也不到打草惊蛇,直接传令让他前来帅帐。   只是万一他死不承认又该如何是好?毕竟花林皓是蜀川自萧王爷之下第二大将,而萧初楼偏生此刻不在,就算玄凌耀将人拿下,这周围尽是蜀川军,恐怕严重的立马就会发生兵变。   这件事到底证据不足,而且影响重大,到现在也只有萧初楼和玄凌耀、还有甲十四三个人知道,所以当花林皓回到营地,身后还跟着一个不起眼的士卒的时候,守卫十分恭敬地朝他行礼,丝毫不为难地放行了。   夜幕深深。   萧初楼策马飞奔的身影在暗淡的月光下忽明忽暗,幢幢树影飞快地后退,一路上树木越来越稀少,过了五六里地,几乎只有稀稀拉拉几棵,很快就没了影子。   茫石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光听名字便能明白几分。   整座山都是一大片连绵的矿产地,几乎没有什么土壤,气候也干燥,若非附近下过一场大雨,恐怕连脚边的几株野草也瞧不见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空旷的石滩,一望无际,没有遮蔽物也藏不了人,高耸的山崖也是光秃秃的,山崖下边绝对没有什么河水,只是尖锐的石头,或大或小,万一失足掉落绝对是个死,而且会死的很难看。   这是一望无垠的石头的沙漠,苍苍茫茫的灰白色,在月夜下晦暗朦胧。   从营地马不停蹄跑了大半夜,总算到了山脚下,饶是萧初楼功力深厚,在这几天的马途奔波之下也有些难以忍受,腰椎似乎在隐隐发酸,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他担心军营发生什么变化,也不稍事休息,栓了马直接朝山顶奔去。   四周漆黑而寂静,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踏在细碎的石子上,不住地发出咔嚓咔嚓地响声。   在安静的环境下,高手的耳里可以充分地发挥作用,老远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萧初楼的感知,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什么都没有,除了石头就是他自己。   难道当真没有埋伏?夏桀好歹也是见惯尔虞我诈的西楚王室子弟,又岂会如此天真?   昏惑的月光洒在茫石山山崖顶上,呼啸的风声在空旷的山涧回荡,这里的地貌十分奇特,山崖下边长期被风沙侵蚀,经年越累下来竟然凹下去了一大块,显得崖顶像是鸭嘴似的朝悬崖延伸出老大一截。   风声在凹入的石窟中回荡,仿佛鬼哭狼嚎一般,令人惊悚。   刚登上山顶的萧初楼看见了一袭绛红色长袍。   在夜幕的衬托下分外的显眼。   长袍是宫廷款式,袖口衣摆有细碎的暗金花纹,裁剪的十分合体,越发衬得男人高大挺拔。   楚轻桀独自立在悬崖边,负手俯瞰山崖下灰茫茫的大地,远处飘渺的云烟裹着弯月,近的仿佛一垫脚就能够得着。   “你来了。”楚轻桀回过头,朝他招了招手,语气丝毫不像是敌对双方的首领,反而像是相熟的朋友那样随意。   萧初楼扫了一眼光秃秃的山崖,一目了然,绝对藏不下第三个人,除非真的能上天入地。   他轻笑一声,慢吞吞地走上来,道:“大王子殿下相约,本王岂敢不赏脸。不过,殿下竟然不带一个护卫,难道以为本王不会杀你?”   楚轻桀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对方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悦:“你用得着摆这种架子与我说话?你也不嫌咯得慌。”   萧初楼没有接口。   “这些年...你还好么?”楚轻桀思索了半天,居然憋出了这么一句话,连他自己都有些尴尬。   萧初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所谓好或不好,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一些回忆,楚轻桀怔怔然一时无话。   萧初楼暗自皱了皱眉头,吸口气冷淡道:“场面话不说也罢,直接说重点,你约我出来,总不是聊聊天而已吧。”   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得出此时萧初楼丝毫没有耐性,楚轻桀自然也明白,自嘲似的抿了抿嘴,还是开口道:“上次信里提到的事,你有考虑过么?”   萧初楼当然清楚他指的什么事,这次连眉头也懒得皱了,直接道:“没有——没有半点可能性的事,本王向来不会考虑。”   这个结果并不出意料之外,楚轻桀了然地点点头,只是依旧免不了心头一阵淡淡的失落,语气平淡道:“既然如此,不提也罢。”   说着抬头看向他,举步走过去:“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两封信是谁送的...”   萧初楼抿口不言,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一个名字忽的从楚轻桀口中蹦出来,声音轻得几乎淹没在呼号的风声中。   然而萧初楼依旧听见了,听得十分清楚,清楚地让从容镇定的蜀川王爷猛的心中泛起了滔天骇浪。   楚轻桀一直紧盯着他的神情,可惜的是,从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找不出丝毫震惊的表情。   黑色的夜是最好的掩饰,掩饰了萧王爷一瞬间苍白的脸色。   怎么可能——那个他如亲人般养了十几年的人.....花林皓!   萧初楼缓慢地往前踏了几步,握紧了泛起青筋的手掌,嗓音一如既往的稳如泰山:“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楚轻桀有些惋惜的摇头:“他本就是西楚人,从小就被师尊寄蛊在体内,让他失忆再送去蜀川萧王府。我没有证据,也不需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初楼蓦然一怔,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心头——这会是真正的变了脸色——玄凌耀出事了!   楚轻桀再次出声道:“是师尊亲自出手。”   这一句话打破了萧初楼所有的侥幸心理,他眯起双眸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冷声道:“那你还敢出来送死?!”   楚轻桀叹了口气,轻声道:“自然不可能的,倘若我半个时辰之内回不去,师尊将就地格杀玄凌耀。”   “你——”萧初楼生生收回了几乎送出去的匕首,两人有一刻的静默。   须臾又被他打破,冷笑道:“哼,倒是好主意,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玄凌耀身边跟着的都是我蜀川军,唐肃迟就算从军营里不知用什么法子带走了他,也势必不敢惊动大军,就算你们杀了他,联军照样会继续攻打西楚!”   他顿了顿,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冰冷无情的话语:“他若死在唐肃迟手上,难道东玄军不会为他们的皇帝报仇雪恨?玄凌耀一死,而本王,正好取、而、代、之!”   萧初楼面无表情,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下掩藏着血液却诡异地兴奋近乎沸腾!   曾经勾画的剧本一夜之间居然快要实现——玄凌耀一旦身死,再也没有人可以阻碍自己、动摇自己离开的决心!   只要杀掉眼前这个西楚继承人,只要杀掉他—— 第九十章 胁迫   骤起狂风,吹乱了萧初楼的黑发。   他略微抬起眼帘,幽深的瞳孔中仿佛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下一刻,他消失了——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楚轻桀的视野之中!   冷淡的月光下,惊鸿一瞥之间,一抹银光闪电般掠过楚轻桀眼皮底下,角度刁钻而狠辣,锋利的匕首似乎割裂了风,在空气中带出爆裂的声响!   没有人能躲开如此近距离之下的致命一击,即使楚轻桀身为八品高手也不能!   这一瞬间,他几乎能感觉到脖子上汗毛蓦然倒卷的战栗感,让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动惮不得。   一滴血珠凝固在匕首尖锐的尖端——   他没有死!   居然没有死?!   楚轻桀震惊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萧初楼冷酷的侧脸,翕开着嘴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对方仍然握着那柄匕首,握得稳稳的,依稀能瞧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锋刃在楚轻桀的颈脖上带出了一道淡淡的伤痕,只要再深半寸,就能让他成为一个彻底的死人——然而终究没有成为现实。   匕首在触上肌肤的时候硬生生地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硬生生让死神与他擦肩而过。   萧初楼望着他,眼光深沉如墨,疯狂的情绪潮水般褪去,变得古井无波。   “你....”楚轻桀凝视着那双眼睛,终于从死亡的边缘回过神来,苦涩喃喃道,“你竟如此重视他...他在你心里,当真胜于一切?”   因为那个男人而饶我一命,我该庆幸么....   楚轻桀嘴角嘲讽的笑容更盛了些:“萧初楼,现在你预备怎么办?抓我做人质吗?”   “哼,这倒是个好主意....”萧初楼冷漠地牵了牵嘴角,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柄特制的火枪,对准对方的小腿,毫不留情“砰”的开了一枪!   “唔——”血肉横飞!   楚轻桀被打得一个趔趄,几乎跪倒在地,撕裂般的疼痛刺激得他刷地冷汗浸湿了背。   身为西楚王室继承人的尊严令他死咬着牙,挫得咯咯响,好费劲才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那柄如其主人一般冷酷的匕首依然如影随形,稳稳地停在颈脖动脉边,流淌着冰寒地金属光泽。   山风呼啸地山顶死寂如坟地。   萧初楼仿佛冰窟里冻出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要是玄凌耀少了一根汗毛,本王要你西楚所有人陪葬!”   愤怒的火焰从楚轻桀双目直喷出来,到底被他强硬地按捺下,冷冷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在这里拖下去...你那皇帝情人就真要死透了!”   萧初楼似乎并没有听出这话中除开愤怒以外的某些情绪,亦或者是听出了也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将匕首换成火枪指着对方,再次摸出一根圆柱形的竹筒,牙齿咬开了引线。   “砰——咻——”   一点细微的光亮直冲天空,在黑漆漆的苍穹之下刹那间爆开礼花般绚丽的烟花。   ——那是蜀川最高等级军队结集的信号。   “哼!你以为那些虾兵蟹将能对师尊大人构成什么威胁?!等你的军队赶到这里,倒是足够为你们收尸了!”   萧初楼毫不在意这点口舌之利,冷笑道:“那敢情好,三国之主共赴黄泉,倒也浪漫。本王亲自训练出来的火枪队会把你那师尊大人一道送来的!”   听出他口气中同归于尽的打算,楚轻桀眼皮一跳,失声道:“你疯了!你想让天下大乱吗?!”   要是东玄、西楚、蜀川的君主,再加上魇皇教主一同陨落在此,恐怕整个大陆都要震动了,晚后会因此争夺天下至尊的位子而发生怎样的腥风血雨,光是想想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乱不起来。”萧初楼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似乎又恢复了惯常慵懒模样,“因为死的会是唐肃迟。”   楚轻桀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萧初楼,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师尊大人的安排仅限于此么?!”   “哦?”萧初楼挑了挑眉,“还有什么高招?”   楚轻桀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薄唇紧闭不发一言。   “死也不说?”萧初楼持着火枪,黑幽幽的洞口依次晃过男人的眉心、喉咙、心脏,再往下....   楚轻桀眸中滑过绝然的神情,惨笑道:“萧初楼,你直接杀了我吧,想要折辱我,却是不能!”   萧初楼有一瞬间的怔然,折辱....   他想起从前两人并肩战斗,患难与共,如今却落得这个——   你死我活。   他顷刻又回过神,皱了皱眉头,也不再威胁他,只淡淡道:“也罢,你我终归相识一场,我不会让你死得如此没有尊严。”   楚轻桀如死灰的双目忽然亮起了一丝光亮,很快地又沉寂下去:“你我之间,原也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萧初楼心中倏忽抽痛了一下,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当两人在这空无一人的山崖上僵持的时候,蜀川军的大营早已炸开了锅。   东玄耀帝陛下被魇皇教主劫持,不知去向,百人天耀卫被唐肃迟打得伤亡大半,而蜀川第二大将花林皓叛变的消息更是令军心动荡,差点没当场炸营。   蜀川大营的情况极其恶劣,萧王爷不在,朗风离开,花林皓失踪,耀帝陛下被擒,八万蜀川军几乎和常裴的四万东玄军自相残杀打起来。   所幸雪涯这个第三统领还在,在军中素有威望,此刻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她以女子之身竟也镇住了场面。   常裴虽然恨花林皓引狼入室,但也心知不关蜀川军的事,何况还要仰仗萧王爷营救陛下,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他与雪涯正坐在大营里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冰缔兄妹、几位副将俱都在座。   恰好此刻,北边十里外的茫石山顶上竟然突然地亮起了蜀川军最高集结信号!   雪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冰冷的脸孔闪过惊喜交加的神色。   蜀川军蓦然有短暂的骚动,根本不用雪涯下令,在嘹亮的号角声中,几万大军火速集合完毕,只等长官一声令下,直接朝萧王爷指示之处压过去!   然而尽管蜀川军已经足够迅捷,终究是赶不上九品大宗师的轻功速度。   此时此刻,堂堂魇皇教主正抓着耀帝陛下在马背上飞驰,另一匹马上则是花林皓,只是他眼神呆滞,像个木偶人般跟在唐肃迟后面,面无表情。   前方,赫然便是苍茫阔远的茫石山。   玄凌耀的脸色不大好看,确切的说,应当是阴沉如水。   他四肢都僵硬的不能动弹分毫,只有眼睛和嘴巴勉强还能动,在马背上颠簸地十分难受,眼前一阵阵发黑。   唐肃迟那只枯瘦的手铁箍似的用力钳制着他的肩胛,想要挣脱却是万万不能了。   “耀陛下,倘若本座没有见到桀儿安然无恙,可就要拿你开刀了!”身后干冷的声音突然传出来。   玄凌耀心下凛然,冷笑道:“唐教主,你以为初楼会受这等威胁?”   “哦?”唐肃迟拔高的嗓音颇有些尖锐,“那么陛下是希望蜀川王不顾念你的安危,而杀掉桀儿不成?哼,到时候陛下你的死也可以推脱的干干净净,说不定还能以为你报仇为借口一举夺下东玄的军政大权,以他的能耐,也不难做到。”   玄凌耀心尖一颤,淡淡道:“绝无可能...”   可是,当真绝无可能么....   转眼间天色似乎更沉了一些,连月光也被乌云遮的死死,透不出一丝光亮。   萧初楼静静地立在悬崖顶上,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楚轻桀腿上的伤只是简单的包扎,铅弹还嵌在肉里,只是细微的扯动都能疼的人直冒冷汗,他早已站立不住,只能跪坐在地上,脑门上依然顶着那杆冷冰的火枪。   “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萧初楼低头看着他,淡淡道。   楚轻桀忍耐着疼痛,掀起眼皮道:“原来你着急成这样了,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谁看。”   萧初楼也不气恼,眼光再次移到上山的路口,慢慢盘算着时间。   楚轻桀猜得不错,他很急,很着急。   他并不清楚答应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靠猜测,推测出个大概。   恐怕是花林皓利用限权之便掩护唐肃迟进了大营,以他大宗师的能耐在天耀卫手中截走玄凌耀并不困难,萧初楼只是担心这件事的影响,担心不明真相的下层军官会发生什么激烈冲突。   一旦炸营,局势就会不受控制的糜烂下去,而他自己被拖在这个地方,进退不得。   更重要的是,他担心唐肃迟会对玄凌耀不利,倒不是怕他直接杀人,而且别的什么手段——就像自己对待楚轻桀。   时间在死寂沉默中悄然流淌,萧初楼内心心急如焚,可是他除了等待,没有半点法子。   这种痛苦,实在是折磨人。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山崖下隐约响起了脚步声。   不多,稀稀落落,应是只有三个人。   然而萧初楼骤然绷紧了神经,人越少,意味着威胁越大——只因为其中必定有一人是魇皇教主唐肃迟!   而他一个人,在萧初楼眼中,比千军万马还要危险。   另有一个必然是玄凌耀,那么还有一个是谁?   三个修长的身影在焦急地等待下,缓缓步入了他的视线。   空寂的山顶多出了三个人依然还是那么冷清,呼啸的风声在四周嘶嚎。   萧初楼的目光第一个落在被唐肃迟挟持的玄凌耀身上,确认他暂时没有损伤,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片刻功夫,三人又走近了几步。   当萧初楼瞧见最后那人俊美的面容之时,瞳孔一瞬间紧缩,须臾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心中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像毒气攻心似的直窜头顶,额上青筋纠结暴起,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目。   花林皓.....   他千算万算,机关算尽,却万万想不到阿皓会背叛了他!   突兀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萧初楼自己都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他不可抑制的想起过去十多年朝夕相处,他全心的培养和宠爱,竟然就换来了如今的致命一击?!   花林皓,这个曾经最坚定地站在他身后,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现在却站在自己的对面,面无表情。   曾经亲密无间的嬉笑怒骂,也再也不见。   以萧初楼深沉的心机涵养,几乎都抑制不住这自心底泛起的滔天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唐肃迟将萧初楼暗藏的情绪尽收眼底,当下冷笑一声道:“萧王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当然不会忘记还有大敌当前,萧初楼深吸一口气,收拾了泛滥的情绪,不动声色道:“唐教主当真好胆色,将我八万蜀川大军视若无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本王着实佩服。只是这偷偷摸摸的行径,未免令人不齿,委实有剁堂堂国师大人的威风啊。”   这通夹枪带棒的讽刺,对于魇皇教主而言只当是微风拂面罢了,唐肃迟不咸不淡道:“萧王爷才是好胆,只身一人就敢上茫石山,就不怕有埋伏么?”   “埋伏?本王以为有教主大人在此,哪里还需要旁的手段?”萧初楼淡淡地笑了,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唐肃迟那张苍老的脸,不会漏掉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   哪知唐肃迟坦然地摇了摇头:“若是对付别人,倒也不必此等阵仗,但是对手既然是萧王爷您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此言一出,萧初楼和玄凌耀心中猛然皆是一沉。   萧初楼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依旧到处是光秃秃的石头和尘土,悬崖边上碎石风化的厉害,连一根杂草都无法生存,别说其他生物了。   四野一目了然,除非上天遁地——   等等...   遁地?!   萧初楼脸色不变,毫不在意地拿枪戳了戳楚轻桀的脑袋,冷淡道:“唐教主,你真以为本王会这么蠢单刀赴会?旁的不说,单凭本王手中这柄枪,虽说教主大人神功出神入化,尚且不知快不快得过枪,不过这位大王子殿下么却是——”   他的话没有说尽,所有人都已经明白的很了。   唐肃迟早在刚上山顶的时候,就看见了楚轻桀腿上的伤。   萧初楼清楚地看见唐肃迟脸皮抖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的动作,谁料唐肃迟冷哼一声,猛的扣紧了玄凌耀的左肩:“萧王爷,你是想威胁本座?”   不等对方搭话,他骤然一用力,勾成鹰爪的五指生生掐入了玄凌耀的肩膀,瞬间将肩骨捏个粉碎!   “唔——”寂静的崖顶突兀地响起一声极其痛苦而低沉的闷哼。   玄凌耀牙关几乎咬出了血,尖锐的痛楚刹那间爆发蔓延至全身,血肉模糊的左肩仿佛依稀可见刺出的骨刺,整条手臂当场就废掉了!   唐肃迟动作比传闻中的更加狠辣,萧初楼终于失去了伪装的镇定,当即爆喝出声:“唐肃迟!你不要他的命了?!”   他的手依然稳稳地指着对方的太阳穴,不给唐肃迟丝毫偷袭的机会,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余光却是注意着玄凌耀,生怕他再出什么事。   万一唐肃迟真的不管不顾,或者是再这样继续折磨玄凌耀该如何是好....   只有天知道,萧初楼紧张得手心都浸出了汗。   “哼....”玄凌耀急促的喘着气,额上的冷汗顺着额发往下滴,他却是看也不看残暴的凶手一眼,甚至朝罕见暴怒的萧初楼扯出一个微笑:“反正这左手也没什么用的....”   萧初楼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面庞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戾,眸中积蓄的怒火和心痛交织着渐渐升至顶峰,浑身散发着冷如冰窖的恐怖气息。   楚轻桀眼光同样望着玄凌耀,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敌国的皇帝陛下,虽然他与他地位相当,但是另一方面,却是大大不如了。   唐肃迟一动不动,仍然牢牢抓住玄凌耀,却没有继续下杀手。   双方的软肋同时被制住,局面似乎是个死结。   悬崖上顿时陷入一片肃杀死寂,仿佛时间都紧张地略微停滞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肃迟终于开了口,他低哑干涩的嗓音回荡着,却不是朝萧初楼,而是对一直都默不作声像个木偶人的花林皓:   “花林皓,去杀了萧初楼。”   面无表情的花林皓似乎整个人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动作。   唐肃迟皱了皱眉,最后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 第九十一章 永世不忘!   随着唐肃迟口中气流的吐息,短促而怪异的音节从短笛中扬起。   尖锐的高音刺得众人耳膜发胀,而一直动也不动的花林皓猛然浑身一震,僵硬地抬腿朝萧初楼一步步迈过去。   萧初楼眼光凝重,匕首从袖口滑出,飞快地代替火枪抵上楚轻桀的脖子,而那冰冷的枪口在空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指向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男人。   萧初楼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花林皓会冷漠地对自己下杀手,正如他从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这把枪,会对准花林皓。   死气沉沉的天幕阴沉地笼罩着所有人。   花林皓一身黑衣与黑暗的天色相互纠缠,他修长的身影一步一步踏过来,眼光呆滞而没有焦距,而手中的长剑却慢慢扬起,剑尖平直的向前——刺向他的王。   曾经的王。   像是心脏被什么捏住似的,萧初楼胸口一阵发闷,一阵难过,望着他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出口低声叫了一声:“阿皓...”   回答他的一剑捅来的破风声!   “嗞——”金属破开衣衫、刺进血肉的声音,是那样刺耳。   萧初楼举着枪,依然对准着花林皓,终究没有扣下扳机,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有些痛楚、又似有些悲哀。   他竟然下不了手!   然而并不代表别人就下不了手——   剑尖刺进他肩膀一厘米,鲜血顷刻染红了衣衫,一滴一滴,像是从心头流淌出来的。   “初楼!”玄凌耀怒吼出声,忍不住前倾的身体扯动了肩头的伤,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痛得他整个人都止不住地轻颤,愤然如困兽嘶吼,“花林皓,你疯了!你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谁!”   唐肃迟的五指仍旧紧扣着他,冷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耀陛下,花林皓从小就被种下寄生蛊,只听从主人号令,等到子蛊完全成熟,脑中所有意识将会被完全抹去,从此沦为行尸走肉,将是主人最听话的工具,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认得,怎么还会记得萧王爷?”   危险——!   令人战栗的心悸感让唐肃迟下意识偏了偏头,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了铅弹致命的一击!   “咻轰——”一弹打空射到地面,猛地将一块大石击地粉碎。   一滴血从脸颊流下来被随手摸去,唐肃迟眼皮蓦然跳动,这柄火枪的威力出乎意料的大,不过轻轻擦到带起的劲风竟都能见血。   “哼,萧王爷,火枪虽然厉害,却只是一把,本座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你打中的!”   “花林皓,还不快动手!”唐肃迟刚准备再次吹笛,却猛然发现短笛不见了——方才那一枪击击落了笛子!   漆黑的苍穹,风云翻滚。   黑色,似乎是近日的主旋律。连绵的黑线从远方快速狂奔而来,声如奔雷,迅若闪电,三万终结者骑兵冲锋在前,掩藏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嬉笑怒骂,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如一的愤怒与肃穆。   良好的行军纪律,十里的奔袭并没有让步兵与骑兵脱节,东玄蜀川十五万联军保持着急行军的节奏,以最快的速度朝茫石山浩荡而来。   他们为营救耀陛下和萧王爷而来,更为洗刷耻辱而来!   万马铁骑奔腾,大地的震颤一直蔓延到茫石山。   得到国师的命令,同样连夜赶路而来的西楚军,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猛如虎狼的老对手,看来抢先上山怕是行不通了。   一方放慢了行军速度,在广博无际的灰石沙漠上摆好迎敌的阵型。   另一方加快了冲刺的速度,换揣着满心的恨意与怒火,朝着敌方厚重的防御直刺而去!   尖锐的矛与沉重的盾,在茫石山山麓之下,终于碰撞在一处!   土地和灰石像是地震般剧烈地颤抖着,最先冲锋的是顶头的那一万终结者铁骑,整齐的队形没有因为大半夜的奔袭而有丝毫散乱,像锥子一样在茫茫石沙漠上纵横而掠,呼啸而过。   蜀川铁骑沉默的军人们目视前方,干裂的嘴唇上都蒙上了一层灰土,近了,更近了——   最前方的兵甚至可以看见泛着黝黑光泽的盾牌,还有后面结集待命弓箭手脸上的冷笑。   烟尘滚滚,在夜色里缠绕成诡异的黑雾。   震天的喊杀声遥遥传到山崖顶端,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萧初楼冷冷地立在那里,如磐石沉稳地一动不动,眼眸里仿佛包裹着一团寒火,冰冷至极,又随时准备冲天而起。   那柄见了血的长剑跌落在一边,孤零零泛着沉默的光。   地上有血花绽开,那是花林皓的血。   他半跪在坚硬的石块上,左手扭曲的耷拉着,抽搐颤抖着。   就在花林皓刺了那一剑之时,突然发了疯似的,抽出剑甩了出去,右手紧接着就是狠辣的一掌——并非拍在萧初楼身上——而是拍在自己左臂之上!   这突然的举动震惊崖顶上所有人。   花林皓丝毫不理会唐肃迟催命似的急切命令,怔怔地抬头,茫然地、孤寂地、甚至恐惧地望向萧初楼——望向他肩上长长的、翻出血肉的伤口。   花林皓有些不可置信,在他心中强大无匹,高山仰止般的王爷,竟然会受伤?!   是谁胆敢伤了他?是谁——   愤怒一瞬间冲上头顶,他刚想开口问,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冰冷的、怀疑的...   花林皓不由自主地低头,他看见了自己低垂的双手。   手很白,指甲圆润,十指修长。   他看见了满手的血,有自己的,也有萧王爷的。   殷红而刺眼。   “阿皓....”   花林皓听到这低低的轻唤,突然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痛苦地全身蜷缩成一团抽搐着....   是我....   是我....   是我!   在四周或惊讶或愤怒的目光下,他猛然狠狠打断了自己的两条腿!   “阿皓!你干什么?!”萧初楼狂吼出声,蓦然就愤怒起来,无比的愤怒,甚至更甚于方才被捅的那一剑!   他沙哑的嗓音几乎破了尾音,牙齿挫得咯咯响。   花林皓蜷缩在地上,奋力地张开眼睛,巨大的痛苦如岩浆般灼烧着他,甚至口鼻都溢出黑色的血,他奋力地想要看清萧初楼,奋力地开口:“王爷...”   他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意识似乎越来越淡,他怕自己再走出什么伤害王爷的事情。   他渐渐快要看不清楚了,眼前一阵阵模糊发黑,但他仍旧执着的硬撑着,撑着眼皮。   用自己唯一可以动的那只手,慢慢往那人身边爬....   “阿皓...”   花林皓似乎听见王爷在叫他,他想要应声,却无法发出声音,喉咙里火辣辣地疼痛。   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破碎,在消散,连带走他的生命....   恍惚间,他想起那年小时候,他胆小地躲在小世子身后,抱着他的大腿,死命也不肯撒手,那人轻轻拍着他的头顶,轻轻摸着他的发。   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阿皓,阿皓,别怕...”   那会儿,正午灿烂的日头蹦跶在两人头顶上,在小世子额发下投下一片阴影。   那个男人眯着微笑的眼,倒影着自己圆滚滚的包子脸。   花林皓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却怎么样也抓不住,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的声音像是磨在岩石上的沙粒,艰难地送出几个破碎而低哑的音节:“我...好怕...怕忘记——”   害怕忘记我是谁...   更害怕忘记你....   从不畏惧死亡,却恐惧奈何桥上,那碗孟婆汤。   悬崖上没有人说话,静得可怕。   只能听见衣料摩擦在石头上的声音,花林皓一点点爬,皮肤摩擦地鲜血淋漓。   然而他终究爬不动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开口:“王爷....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楚轻桀沉默地别开头,似乎都不忍再看,他的脖子冰凉一片,是匕首不稳而割出了血。   他能感觉到萧初楼的手在发抖,或许是全身都在发抖?   他仰头望向对方的侧脸,那张脸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下,冰冷如霜。   萧初楼凝视着奄奄一息的花林皓,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地力气强忍住冲过去的冲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孩子,慢慢消散了生命。   “阿皓....”   “阿皓....”   “阿皓!”   “花林皓!”   花林皓静静地蜷缩着,脸朝着萧初楼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静静地闭阖着,像只懒散的黑猫打盹。   他似乎看见许多年后,出征凯旋归来,自己站在王爷身后,一身戎装。   他愿意跟着那个男人,去任何地方,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   但愿我永远记得你微笑的模样,永不悲伤,至死不忘。   但愿我的灵魂还能留在这里,永远望着蜀川的方向。   那里是我的家乡,有亲人,有朋友,还有我的王。   那里的人们善良而淳朴,在山野间唱着淡淡的歌谣。   微风哟~送花草清香   远方的家哟~是否无恙   江水哟~日夜流淌   曾是泪眼忘穿,灯火辉煌,与你分享.....   萧初楼似乎觉得他的睫毛像平日里那样扑扇着,然而,然而,终究没有再睁开。   从前言笑晏晏的眼角,一滴泪水,被掩埋。   即使是死亡,也要带着记忆离开,生命里有你的存在,才不是一片空白。   我们回家,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死战于山巅(补完)   万里长空,风起云涌。   绵延的黑线在远方的漫漫石滩地平线上浮现出来,很快的,越变越粗,越变越浓重,最终变成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潮水,奔腾着狠狠朝西楚军压过来。   冰冷的金属武器在冲锋的将士们手中挥舞着,在幽邃的月色下泛着寒光和血色,一如他们冷峻而肃杀的脸庞。   终结者军团冲在最前方,黑亮的铠甲在微弱的月光下渐渐变得清晰,清晰地似乎可以看见缠绕着的幽冥死气。   “进入射程了!放箭!”   西楚的军官撕扯着嗓音,兴奋的叫着,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群傻子,竟然在三千弓箭手面前玩冲锋,真是不要命了!   传说中蜀川魔鬼军团,竟然有一天即将葬送在自己的手下?   这名西楚军官几乎激动地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荣耀和军功正放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   “咻——唰——”   一轮箭矢如暴雨齐射,带着尖锐的破风声而来。   西楚军官们伸着脖子翘首以盼,兴奋地猜想着这一轮箭雨犁过一遍之后,还能剩几个让他们看上几刀过把瘾。   然而接下来的不可思议的情景,几乎叫数万西楚军惊得瞪掉了双眼——   一万终结者铁骑速度丝毫不减,仿佛是照着箭雨送死般迎头而上,只见他们纷纷重复着同样一个动作——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黑漆漆的圆形块状物,朝急冲而来的箭矢甩了出去。   诡异的一幕就此发生,纷纷扬扬的箭雨陡然一片片地改变了方向,离得近的甚至直接被那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吸了过去,最终毫无威力的跌落在地,掩埋在尘土飞扬的石块间。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十万西楚军呆若木鸡,直至终结者铁蹄近在眼前才蓦然惊醒,惊恐至极、不由自主地开始退后。   西楚军官脸色铁青嘶吼着:“骑兵出阵!和他们对冲!对冲!”   “队形别散了!不要后退!”   “顶住!后退者就地格杀!”   奔马嘶鸣,短兵相接,两股铁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不过眨眼之间,像是洪水冲出了铁闸!   黑甲铁骑纷纷举起左手,手臂上的劲弩对准了面前黑压压凌乱的敌军,铿锵铮铮的机括弹动声不住地响起。   短小精悍的尖锐弩箭怒啸着,瞬间穿透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心脏、喉咙....   仿佛一整片乌云扫荡之势,狠狠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犁过敌军单薄的防线。   西楚军绵长的防御线骤然间被冲刺的千疮百孔.....   山下的喊杀声在崖顶变得飘渺不可及,仿佛背景般衬托着此刻的死寂与悲凉。   强劲的山风如刀割,割在萧初楼铁青冷漠的脸颊上,他黑眸间的那团寒火随着花林皓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一起,慢慢地、慢慢地冰冷下来,最终熄灭褪去。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是一股子令人心悸战栗的平静,平静得可怕。   “哼,真没想到....”唐肃迟收回掩饰不住地惊诧目光,略微动容喃喃,“竟然有人能凭借自身的意志力挣脱了子母蛊的束缚,本座平生还未见得一人,有如此子。”   瘦削的老人叹了口气,幽幽续道:“只是可惜,此子清醒的一瞬间居然就能狠下心自断四肢,否则即使是一具尸体,同样能受本座控制的....萧王爷□属下的厉害,本座见识了!”   萧初楼低垂的眼眸缓缓从花林皓身上移开,看着唐肃迟。   在接触到对方目光的一瞬间,唐肃迟猛然一阵心凛,那是怎样一双可怖的眼眸!   他狭长的眼眶红得近乎发黑,深深的瞳孔寒冷如黑墨,浓重得没有一丝光亮,周围布满了血丝,像是地狱里的恶魔睁开的眼。   唐肃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活了近百春秋,阅人无数,竟然有一天会被个后生晚辈的眼神震慑住,当真可笑!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会轻视萧初楼——这位天底下最年轻的大宗师,号称天下第一人的蜀川王爷。   胆敢轻视萧王爷的人,早已通通死去黄泉找阎王爷报道了,尸骨怕是都寒成了灰。   “砰!!”   萧初楼没有多余半句废话,狂怒之下,举手就是一枪!   唐肃迟早有警觉,一个侧身闪开,让子弹落空,紧接着又是“砰砰砰”数声几乎是擦着胳膊裤腿打过,带出几条血痕。   萧初楼突然停止了开枪,不是因为没了子弹,而是唐肃迟扯过玄凌耀挡在了自己身前。   “唐肃迟!有种就给老子滚出来!”萧初楼低声嘶吼,每个字都像是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勃发的恨意让他连贵族的涵养也不要了。   “哼,萧初楼,本座还没那么蠢,站着让你打!”唐肃迟双眼虚眯,朝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轻桀稍稍瞥了一眼,蓦然抬手一掌拍在玄凌耀后背,喷出一口血来!   “放开他!”萧初楼双目浴火,喉出的声音几乎带了颤音,“砰砰”几枪打在两人脚下周围的光秃的石头上,飞溅起无数的火星。   玄凌耀失血过多而渐渐惨白的脸色,像烙铁似的灼烫着他的心,萧初楼手指紧攒,噼啪发出爆音。   最后一丝理智提醒着他,枪里此刻只剩下最后一枚铅弹了!   他望着玄凌耀,对方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希望。   萧初楼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涩然、绝望....还有悲愤和哀伤。   难道,今日当真要拖着他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唐肃迟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些什么,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冷笑,骤然甩手——一抹极淡的幽绿暗光直朝萧初楼扑过来!   目标不是他的要害,而是脚底!   淬了剧毒的钢针破风而来,萧初楼不得不退了一步闪躲,电光火石之间,原先站立的地上咄咄咄钉了一排钢针,刹那间染黑了土地。   上当了!   萧初楼下意识去捉楚轻桀,那人却早已心有所料,就在匕首一离开颈脖的时候,不顾腿伤,骤然发力挡开这一抓,就地滚出老远。   萧初楼再想要追却是来不及了,但听耳边疾风更劲,唐肃迟整个人化为黑影消失,极其诡异地飘到他背后,那两根颀长的手指甚至已经触碰到了他颈项的皮肤!   仿佛下一刻就能听见尖锐的指甲地刺破皮肤,割断血管的声音。   “噗嗞——”令人牙酸的声响——那是锋利的指甲划到了骨头!   肩上钻心的抽痛几要令萧初楼昏厥过去,长久练出的警觉让他在致命的前一刻生生偏开了脖子,代价却是肩膀被划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冰冷的风在他身边缠绕。   萧初楼人在空中,被唐肃迟鬼魅般的身影追着斜刺而去,空气中传来一阵割裂般的爆鸣声,两人所过之处,脚下巨石皆被震得粉碎。   唐肃迟双眼中爆发出一抹凝重的光彩,五指成抓狠狠扣上了萧初楼的双肩,像坚硬的铁钩生生扣进血肉里,再往下一分就要捏断两只手臂!   危险!危险!   唐肃迟瞳孔骤然猛缩,突如其来的心悸感令皮肤上汗毛根根倒竖——   这一瞬间,他看见了萧初楼的眼,泛着猎物进瓮后残忍而绝然的笑容。   就算要死,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他的胸膛上抵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幽黑枪口,足足做了四十年大宗师的魇皇教主,陡然变了脸色,瞬间抽身而退。   “砰——”   炸开的血花喷了萧初楼满脸,他模糊地望着那团黑影破布似的倒跌出去,蓦然心中一沉。   终究....还是打偏了!   “师尊!”楚轻桀惊怒交加扑过去,扶起他的手臂,颤抖着手掌盖上那个硕大的伤口。   铅弹没能打中心脏,却将右胸打出了一个血洞,黑袍浸满了鲜血,可怖地翻出肉来。   唐肃迟硬撑着坐起来,体内翻涌的气血令他猛的咳了几声,嘴角也溢出血来。   “放心,暂且死不了...”   他眉头紧紧皱着,盯着萧初楼,越来越感觉到事态发展地不可控制,心悸的感觉也更加明显....   险象环生的激斗死战不过眨眼间,崖顶上又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狂吼的风暴卷起尘土和碎石,打在众人脸上和身上。   “凌耀,你没事吧?”   萧初楼赶到玄凌耀身边扶起他,才发现男人被点了穴动不了,幸而也防止血液循环太快而失血过多,萧初楼稍微松了一口气,一面防着唐肃迟,一面给男人推宫过血。   他目光落在对方那条低垂的左臂上,忽然鼻尖发酸,一阵无力一阵揪心夹杂着涌上心头:“你的手....”   玄凌耀淡淡笑了笑,用唯一能动的右手覆上萧初楼满是尘土与血痕的脸颊,声音还嘶哑着:“别担心,胳膊还在呢,回去也许还能接上。倒是你——”   “我没事。”萧初楼出声打断他,避开了男人担心的目光,背对着他站直了身,湛蓝色广袖长袍满是灰尘和泥,依然在他挺拔的脊背下撑得得笔直,直的丝毫看不出脊椎骨正受着刀割凌迟也似的抽痛。   他低头叮嘱道,“联军已经到了,你快下山去寻常裴,保护好自己。”   玄凌耀拧眉紧握住他手腕:“那你呢?!”   胳膊上针扎似的疼痛传来,萧初楼面色不变,吸口气,默默抽回手,下巴朝另一边真正危险的敌人一扬,道:“我先解决他们。”   “哼!一个都别想跑!”   两人一惊,却见唐肃迟霍然而起,甚至强硬地挣开了楚轻桀的搀扶,他一手捂着胸口,那里狰狞的伤口不知被涂上了什么,竟然暂时止住了血。   “咳咳...萧初楼,耀陛下,当真以为此地没有埋伏么?未免也太小看本座了.....”   “哦?那本王倒要见识见识,教主大人还能凭空变出千军万马来不成?”萧初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踏出一步挡在玄凌耀身前,身手一挥,将人往后推去。   玄凌耀被推得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他抬头刚要说什么,却听对方冷洌的嗓音传来:“还不快走,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尖锐的话语刺得他双手略微攒紧,又松开,玄凌耀紧抿着苍白的唇,深呼吸了口气,再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且慢吧耀陛下,你跑不掉的!”唐肃迟眼光中闪过残忍的笑意,照着玄凌耀的身影就是一串钢针飞去!   玄凌耀咬牙闪开,紧接着又是咄咄地破风声不绝于耳。   唐肃迟拉着楚轻桀与他二人拉开了距离,立在悬崖边上,在萧初楼凝重紧张的注视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一掌拍开——   里面瞬间飞出无数闪着火红色光焰的小虫,密密麻麻在空中缠绕着,那诡异的火焰时明时灭,嗡嗡地声音直叫人头皮发麻。   那是什么东西?   萧初楼皱眉盯着那仿佛乌云似的粘稠怪虫,就觉得一阵恶心,不动声色道:“一些飞虫,就是教主大人的杀手锏?”   “很快王爷就知道了,哈哈哈哈哈!”一声嘹亮苍劲的鸣叫声自天空中响起,两只巨大的黑影由远而近,对准山顶俯冲而来,竟是两只成年漠雕。   萧初楼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充斥上来,竟然中了对方拖延时间的诡计!   白痴也知道这山顶的石头下面怕是藏着什么真正恐怖的东西,萧初楼二话不说,矮身抱住花林皓冰冷的尸体转身就往山下跑去——可是唐肃迟机关算尽,其会在关键时刻掉以轻心?   漠雕厚翅的拍打下,山风更是乱吹猛刮,唐肃迟与楚轻桀稳稳地站立在漠雕背后,望着二人在黑夜中奔跑的狼狈身影,猛的咳了一阵,冷声道:“没用的....这整座山头,都是本座为尔等准备的墓地!”   他暗灰色的袖袍微微一抖,干枯的手掌撒下一团黑灰的药粉,散落在崖顶的荒石之间。   刹那间,那些闪着红焰的飞虫变得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朝药粉扑去——火光越积越多,火焰越来越盛。   “噗嗤噗嗤——噗噗噗——嗞啦——砰!!”连串的炸响在石缝间炸开,越来越密集,声响越来越大,最终几乎燃起了冲天火焰!   “砰!!——砰砰——”   像是引线被点燃起了连锁反应,爆炸声轰鸣刺得人耳膜都要震破似的,脚下土石开始簌簌颤动,轰隆隆的裂开无数龟裂的缝隙,巨大而坚硬的岩石竟也转眼被炸成灰飞。   在整座茫石山顶剧烈的震动之下,玄凌耀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不知何时脚下的石块就会突然炸裂,根本无法跑出去。   “初楼!”玄凌耀的眼睛被浓重的灰烟熏得通红,模糊之间似乎望见那人的身影向自己快速跑来,立刻低吼出声。   那人似乎在说什么,被尘土弄得黑脏一片的脸容神情阴沉到近乎狰狞。   可四周到处都是轰鸣的爆裂声,什么也听不见。   离得越来越近了,十步、九步——   萧初楼奋力朝男人奔跑过去,可是却发现自己双腿跑动地越来越慢,越来越僵硬,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烤焦的熏烟味充斥着他的口鼻,似要无法呼吸。   他似乎看见玄凌耀张开嘴,却双耳麻木听不见半点声音。   脚下的大地在痛苦的撕裂中哀嚎颤抖,任他武功绝世,大自然的怒吼中也如沧海渺小一粟般微不可提。   莫非今日当真是天要绝我.....   他还没有带阿皓回家!   他还有重大的心愿没有完成!   他还没有亲眼看到玄凌耀君临天下!   不甘心、不甘心!   脚踏的石块毫无征兆砰一下碎裂,飞沙走石统统打在萧初楼身上,毫无防备地跌滚在地,怀里的花林皓也被抛了出去——   “轰隆!”升腾的火焰裹挟着刺耳的轰鸣声在眼前冲天而起,花林皓跌落的身体一瞬间被烧成灰烬!   “不——!!”   萧初楼双目赤红,痉挛的喉咙里喉出的音节却被震耳欲聋的裂响声盖过。   “初楼!”一双手臂猛然从身后扑过来死死抱住了他,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狠狠地甩到锋利如刀的石块堆里,滚了数步才停下。   萧初楼浑身巨震,反手死死抱住男人,仿佛那是生命中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唯一能抓住的,一松手就什么也没有。   “凌耀....凌耀...”   他们的俱都眼睛无法睁开,耳朵无法听见,浑身被碎石扎得鲜血淋漓,只是抱住对方的手臂死死不松开。   爆炸如雷鸣般滚滚而过,两人却忽然觉得时间仿佛就此停住,世界都离他们远去,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充斥着硝烟的山顶也变成黑白。   萧初楼把男人护在身下,脏兮兮的下巴轻蹭对方脸颊。   玄凌耀的右手颤抖着摸上来,满手腻湿,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   流淌的血液也融在一块,不分彼此。   “凌耀....”萧初楼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是默念那人的名字。   如果注定要死,黄泉路上,我陪你一起走....   “轰——!!”   山脚下如火如荼交战的两军突兀地停下来,惊恐至极的望着茫石山山顶升腾而起的那朵巨大无比的蘑菇云。   整个茫石山崖像是中央被一剑劈断,轰然裂开,那延伸而出的鸭嘴悬崖猛然在冲天火焰中坠落!   “老天!怎么回事?!”   “山崩啦!快跑!”   蜀川军怔怔望着山顶的方向,四散的西楚军也无人理会。   王爷和陛下,还在山上!   西楚东南部的茫石山火光震天,将黑夜都要点燃似的。   然而此刻远在北方的北堂昂军营里,统领帐内,睡的极不安稳的男人蓦然惊醒,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朗风紧蹙着眉,一手抚着额头,才发现满手都是虚汗。   “这是怎么了....竟然梦见王爷他....” 第九十三章 绝境死地   天策三年四月,西楚茫石山山崩,东玄耀帝陛下同蜀川王爷双双陷于其中,生死未卜。顿时令原本连战连捷的联军势头遏制,士气低迷。   西楚军在登基不久的楚王楚轻桀以及国师带领下,士气大盛,双方僵持在茫石山防线以北,不得寸进。   ——《大玄野史》   四月暮的风是温暖的,醉人的,带着沁人心脾的温柔,在山间野地里拂过。   然而此刻黯淡的日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孤零零地靠坐在一棵枯瘦的树下,周围横七竖八倒着空荡荡的酒壶。   黄昏的暮色映照在楚轻桀迷蒙的眼睛里,忽然觉得有些刺痛,他转开脸去,拍开一坛烈酒,仰头灌下。   清冽的酒水顺着嘴角流淌,沾湿了精致描银的锦缎襟口,也不甚在意。   楚轻桀喝得有些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定然是喝醉了——否则怎能看见....看见那个人在眼前晃荡?   看来真是喝高了,楚轻桀歪着头望着渐渐往下沉的夕阳,勾了勾嘴角。   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自己一直醉下去,不要醒来。   两天一夜,他不知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过着,时不时怔怔望着茫石山的方向,那里早已狼籍一片,到处都是烧焦的碎石,滚滚的浓烟。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虽然浇息了满山大火,然而终究无法避免山石的崩塌。   即使没有被烧死,怕是.....也被石头埋葬的尸骨无存了罢....   腿上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提醒着楚轻桀这一切的真实——萧初楼,已经死了!   他深深合上眼,颓然倒在冰冷的树干上,手中酒壶啪的一下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那个人竟然就这样死了,那个家伙...那个混蛋....   自己还没来得及打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话。   甚至,自己还是杀死他的帮凶,仿佛有一团火缠绕着喉咙里,心里,咽不下,吐不出。   楚轻桀觉得很难受,很...伤心。   有细微的脚步声模糊中飘来,楚轻桀没有在乎,也不欲理会。   “陛下腿上伤势未愈,还是少喝些酒的好。”唐肃迟低哑干涩的声音传出来,似乎须臾间就到了他身后。   “....”楚轻桀一愣,眼神掠过一丝复杂之极的暗光,下意识收拢了五指,“师尊....”   魇皇教主低头冷视着他,眼神略微柔和了些,淡淡道:“往事不可追,莫忘了你的身份。”   楚轻桀垂着头没有答话,直到脚步声渐渐远离,他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身份.....不过是个徒有表面的傀儡罢了。   薄暮沉沉。   铁蹄声急如雷,轰隆隆奔腾在官道上,数百道黑灰色人影迅疾如闪电,眨眼间飞掠过匆匆路人的视野,快得不可思议地化为一个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   这群沉默的轻骑正是朗风率领的两百终结者营中亲卫。   那惊怖的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北堂大营便收到了茫石山惨烈的消息,两人瞬间心如死灰。   但是没见到尸体,当然是不能死心的,北堂昂当即下令拔营,以最快的速度提前与联军汇合,然而朗风犹嫌太慢,毅然领了两百亲卫先行一步。   朗风一分一秒也不想多等下去,一向沉稳的蜀川第一统领,也无法在王爷生死不知的煎熬下保持冷静。即使明知西楚军定然在前路布下了埋伏,他也要咬牙闯过去!   为了更快的赶回茫石山,朗风绕开了官道,尽挑了捷径小道走。   两百人默然的赶路,偶尔停下补充水囊和干粮,连睡觉都剩下了,日以继夜的奔驰,整个队伍充斥着肃穆焦急的气息,没有一人有所怨言。   北漠的风沙如利刃般割在朗风脸颊,时间、时间!焦躁急迫和提心吊胆就像那沙石似的冲刷着他的心脏,磨人而疼痛,生怕再晚一秒钟,就是那人身死的噩耗传来。   两百铁骑转瞬又冲过了一个山头。   天色很是暗了,百步之外几乎看不见树木,只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在狂风中微微晃荡。   然而刚翻越这座山头,一道突兀的亮光陡然刺入朗风双眼。   “停下!”朗风心中一震,当下厉喝一声,“所有人保持距离,做好战斗准备!”   话音刚落,大片大片的火把瞬间点亮,多如漫天繁星,蹭亮的黑甲在火光的映照下几欲将月光压制下去。   黑甲逼近的速度并不十分快,脚步声却异常的整齐,伏军竟然足足有三千之众!   但见纷纷扬扬的烟尘在夜色里弥漫,沉默而肃杀的压迫感随着奔腾的马蹄,如同震天的擂鼓,狠狠地、一下下敲击在朗风心里。   山包上的两百铁骑,在三千骑兵的包围下,如同滴入大海中的沙粒般微弱而渺小。   敌军从山坡下慢慢围上来,极缓慢地缩小包围圈,像是故意制造出的压抑感,以气势压垮蜀川军。   这路伏军,恐怕是为北堂昂所准备的,否则对付他们区区两百轻骑,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只是没想到,倒让他们成了西楚军的开胃菜了....   朗风长吐一口气,环顾四周,亲卫握紧了手中长剑,将他围在中央,能进亲卫营的没有一个是庸手,即使敌人是己方的十五倍之多,也无一人露出恐惧的神色。   只有升腾而起的杀意,以及视死如归的冷漠。   朗风一身漆黑的战袍,在风沙中猎猎抖动,他右手按在冰冷的剑柄上,冷冷盯着逐渐逼近的黑色铁甲骑,嘴唇边慢慢地泛起浅淡的笑,似自嘲,也似讥讽。   统领没有发话,所有亲卫兵也没有动,他们右手略微扣紧了劲弩的拉环,沉默地望着密密麻麻的敌人,随时准备用这些淬了剧毒的劲弩给对方以迎头痛击。   “弩箭攻击!”冷漠地命令从朗风双唇中清晰吐出,他伸出手,稳稳平直地指向西南方,“准备突围!”   西南方那里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朗风不知道今夜会不会全军覆没在此处,但是即使要死,他也要死得里那个人更近一点!   “杀——!!”   两百铁骑蓦然爆出一阵怒吼,如同泄闸的洪水般猛地朝统领大人所指的方位狠狠压过去。   黑潮如滚浪,一波一波迅速地蔓延开来。   箭头闪烁着幽绿的冷光,不只有多少箭矢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西楚骑兵的喉头,又余劲不歇地射进身后之人的肩膀。   跟在自己身后的两百亲卫,亦不知道死去了多少。   为了加快速度,他们都没有穿戴厚重的胄甲,十倍之众的铁剑刺进血肉之躯,有的甚至被生生拖下马背,在乱蹄中活活踩死。   前仆后继的西楚军疯狂的扑上来,一个个被斩于剑下,又有更多的士卒不要命的冲上来。   黑压压的敌军潮水仿佛一望无际,杀之不尽。   朗风浑身浴血,黑色战袍被血浸泡似的殷红欲滴,手中的剑几乎挥得麻木了,身上的伤口狰狞的爬满了全身。   身边最近的一个亲卫突地扑到他背上,“噗嗞——”冰冷的尖峰瞬间戳穿他的小腹,甚至刺入朗风后背!   空气中充斥着咸腥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统领大人...快...走....”那个小兵哽咽着说完这句话,赤红的眼睛,低吼一声“干*你娘!”朝密密麻麻的刀林剑雨中扑去,顷刻淹没在漆黑的人潮中,死无全尸。   朗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稳坐马背上的挺拔身躯竟然不可抑制地轻微摇了摇,他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   那个是沉默忠厚的大块头,还是往日里喜欢和自己抬杠的孩子,亦或者,会是他自己....   冷冽的劲风呼啸。   身上的伤痛到近乎麻木,围在自己身边的两百铁骑伤亡惨重,一眼望去,已经不到五十之数。   然而敌军更惨,生生被这区区两百轻骑砍了个半残!这一仗,他们打得漂亮!   但是即使如此,西楚军依然是己方的十多倍。   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去奢望了,他们只求在死前多杀几个,多拖几个敌人,一起去地狱!   漫山遍野都是残肢断臂,荒草黄土上只剩下怒吼和厮杀。   平沙浅草接天长。路茫茫,几兴亡。   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谩悲凉。   再次付出了数十条性命之后,终于突围至西南曲水边,一路上在西楚军不紧不慢如同戏猴般的追赶下,伤兵不断被射落下马背。   最后一个年轻的亲卫终于不支倒在朗风怀里,紧紧抓着统领大人的衣角,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朗风低头看着这个跟随自己走南闯北的孩子,想起他从十多岁的青涩男孩成长为自己的得力助臂,如今他就这样走了。   连同那两百亲如兄弟的战友,再也不会回来。   漆黑苍穹,冷风寂寥。   朗风怔怔举目四望,远处江水浩浩,敌人冷漠逼迫。   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了,尸骨也要冰冷,静静地倒在这。   终究只剩下他一个,孤单的一个。   体力已经透支,站立不住,朗风怀抱着同伴的尸体,静静地,佝偻着,坐在沙石地。   他垂下头,默默阖上战友的眼帘。   他看着他一手带出的亲兵穷途末路,他看着自己满腔抱负却英雄迟暮。   他忽然心头大悲,眼眶湿润一片,却死死忍住不肯掉落一滴泪水,不肯吐出一声呜咽。   他不怕死亡,只是遗憾,不甘,他还想见到王爷,哪怕一面。   血色染红了大地,不知有多少人,永远埋葬在了这片不知名的土地....   夜凉如水,怒吼的风沙吹过茫石山狼籍如废墟般的山顶。   处处都是碎裂倾轧的石块,像是沙漠龙卷风过后般,纠结倒塌着,大片大片的碎屑沙粒在风中扬起,烟尘漫天弥散,破败而又枯朽。   就在山顶爆炸凹陷下去的一方石洼里,几块横七竖八压着的巨石下面,一条布满血痂灰土的手臂,孤零零的横在那里。   静静地、一动不动。 第九十四章 黄泉碧落   大爆炸之后的山路几乎被凌乱的石块给封死了,玄蜀联军将整座山周围都封锁围住,一面和西楚军对峙,一面心急如焚地搜山寻找耀陛下和萧王爷。   两天一夜,没有半点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心渐渐沉下底去,这两位两国最重要的人物倘若身死于此,那后果....没有人敢去想象。   天是灰色的,充斥着烟尘土石的沙屑,蒙蒙胧、扬滚滚一片。   正午的日头也被挡了个严严实实,细碎的光影掠过荒凉的山顶碎石堆,缓慢地蒸发掉本就不多的雨水汽。   呼呼刮嚎的风声,在悬崖边上盘旋。   细细听去,寂静的石堆里似乎传来极其微弱的、悉悉索索沙石摩挲声。   “啪嗒”一下,一块半丈宽的岩石被撬翻过来,从石堆坡沙沙滚了下去,“砰”的一声碎成了好几块。   “咳咳咳...”一只手从石头缝下面伸出来,颤抖着扣在一块坚硬的巨石上,那原本修长圆润的五指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沙粒甚至嵌进磨开的皮肉里,每碰一下就是钻心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的主人才艰难地坐起身来,男人衣发散乱,浑身几乎都被污血和尘土覆盖,甚至看不清面容。   也不知道身上肋骨断了多少,稍稍动一动,都是全身的剧痛。   然而他终究没有死,他竟然没有死?!   他茫然呆坐了一会儿,意识似乎还没从轰鸣的爆炸、死亡的边缘回过神来,耳朵里、脑海中乱糟糟一片。   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喉中,猛的咳了几声,他怔怔望了一会儿四下废墟般的断石残骸,突兀地,模糊的视线骤然一凝!   不远处的石块下面,一只手臂横在那里,像尸体一样死寂而冰冷。   玄凌耀黑色的眼瞳失神地微微转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只手臂,猛然浑身不可抑制地、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玄凌耀挣扎着从乱石堆里爬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跌跌撞撞地爬过去。   “初楼...初楼...萧初楼!”帝王的嗓音像是磨砺在岩石上的沙粒那样嘶哑,干涩的喉头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依稀有微弱的气流抽噎着送出来。   他依然固执地低叫着,固执地用仅有的右手一下一下抠挖着压在上面的碎石。   “萧初楼...回答我...快说话啊....”右手结痂的伤疤也重新被磨破,鲜血横流,玄凌耀手抖动着越发厉害,然而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   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悲凄痛楚如鲠在喉,压迫在玄凌耀一点点紧缩的心脏上,压的几乎喘不过起来。   玄凌耀血色尽褪的脸越来越苍白,他很害怕,他怕自己费力挖出来的只有一条断掉的手背。   他更害怕,巨石崩塌,下面男人身躯毁砸。   “萧初楼...说句话...”玄凌耀的手停在空气中,怔怔望着那人看不见一丝生气的脸容。   他好像睡得正香,安安稳稳地静躺。   不见天下第一的蜀川王,绝代风华,尊贵雍容,不见他含笑上挑的丹凤,转眼之间,一切成空。   那占满土灰的发,长而凌乱,露在衣外的皮肤,到处是狰狞的伤疤,和血痂。   玄凌耀慢慢地伸出手,轻触那人脸颊。   满手都是擦不尽的血,狼狈而邋遢。   “说句话...”玄凌耀用力揽起他的头,搁在怀抱,他没有哭,哭不出,只是颤音都变调,嘶哑如同濒死的哀号,“萧初楼....求求你...说句话...”   “萧初楼——不要走!”   你还没有履行答应我的承诺,你怎么能走?!   ——“到那时,我亲自送你走。”   可如今明明不到时候,明明不到时候!   玄凌耀双眼怔肿,漫天黄沙飞扬,掩埋他心中悲恸。   苍凉低喃紧紧压抑喉中,他像一个孤独无依的孩子那般手足无措,心慌、心怆,心痛!   悲凉的风声在灰蒙蒙的苍穹流动,孤零零的山崖寂寥、空荡。   看这碧落黄泉,太匆匆,无人送!   “凌...耀?”   细弱得仿佛风中残烛般的哑音,若有若无地飘进男人耳侧,细若游丝。   玄凌耀蓦然心中巨震,他僵硬着垂首看去,那人眼缝裂开一丝,干枯的嘴唇,吐出浅淡的呼吸。   帝王紧闭呼吸,从地狱飞跃云端的感觉太过不真实,唯恐吹一口气,就让眼前的奇迹吹得分崩离析。   “凌耀...”   萧初楼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意识渐渐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苏醒,脑海中嘈杂而刺耳的杂音如浮云远去,睁开双眼,朦胧的视线中似乎看见一个黑影,怔然在头顶。   很想伸手去触碰他,感受男人的温度,为了确认那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影。   还没适应突然的光线,他眯着眼睛,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可是只得僵硬着嘴角。   萧初楼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办不到,无法动弹,什么也办不到。   忽然头顶黑影落下,是男人猛的紧紧抱住了他。   帝王的左手垂在一侧,满是伤痕的右手铁箍一般牢牢攒在他脊背。   狠狠蹭上来的下巴,稀稀有胡渣,粘附着污血和石沙,生疼的扎在萧初楼脸颊。   “凌...”萧初楼蓦然住了口,他感觉到男人在发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风沙阵阵,他依稀听到耳边传来哭声哽咽泣抽。   玄凌耀哭了,低哑着声音,他抱着劫后余生的爱人,埋首在对方胸膛里,强忍的哽咽再也抑制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我好怕...好怕你走,你一个人远走,独留我孤单在此,形单影只。   耀帝陛下堂堂一国之帝君,一生只为三个人哭过,五岁那年母妃惨死,二十五岁那年父皇离世....还有二十七岁这年,在西楚茫石山崖,萧初楼死地还生。   萧初楼微微仰头,面颊有泪,一滴两滴,缓缓而流。   他用唯一可以动的手臂按住男人的头,使劲按在脸颊后。   他望见男人垂下的左手,嶙峋骨瘦。   记忆中,这似乎是玄凌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泪水顺着流到嘴角,萧初楼尝到了眼泪微咸的苦,很快干涸凝固。   他手掌薄茧摩挲着男人的长发,漫天风沙,时光也似乎就此停住。   静静地,不知过了多久,等玄凌耀平复下心情,他抬起头抚摸着萧初楼沧桑的脸容,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男人低首浅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走。”不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走掉!   萧初楼闭了眼,深深叹息:“...好。”   玄凌耀淡淡翘了翘嘴角,正欲拉萧初楼坐起来。   却见那人涩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萧初楼再醒过来的一瞬间就发现,他竟然没有感觉到双腿传来疼痛。   没有疼痛,甚至整个腰椎以下,都没有任何知觉!   颓然靠在岩石上,萧初楼怔怔凝视着这双腿,沉寂下来。   这个残废的模样,即使在山崩中活下又如何呢?   终究,还是是要难逃一死,而且还是如此狼狈地在那个人面前,慢慢等死...   是会饿死、渴死,还是血流尽而死?他想起曾经的风光无限,意气风发,机关算尽,如今终究不过是转眼灰飞烟灭。   同那些埋骨疆场的卑微小兵一般,化为一抔黄土,默默埋藏于此...   萧初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泛起一抹淡淡的自嘲,就算他要死,可是玄凌耀不能死,他受的伤虽然也不轻但是还勉强能够走动。   只要他立刻下山,说不定就能遇上东玄的军队,不论如何,也比在这处绝地陪在自己这个废人身边等死好得多!   一片阴影慢慢笼罩下来。   “你在想什么?”玄凌耀在他身边坐下,神色很是疲惫。   萧初楼怔了怔,摇摇头,低声道:“如何?”   玄凌耀眼光黯淡,仍勉强笑道:“没有看到人,不过已经三天了,应该就快到山顶了...”   萧初楼伸手拨开对方微汗的额发,淡淡道:“没那么快的,这里太难找了....不若,你先下山罢。”   “你胡说什么!”玄凌耀脸色一沉,皱眉道,“山这么大,且不说能不能遇到,就算遇上也不知何时去了,一来一去耗时不知凡几,你....你怎么办?”   萧初楼轻松地笑笑:“别担心,那天爆炸都没炸死我,区区几天怎么会等不唔咳咳——”话音未落,肩上的伤口突地扯痛,禁不住一阵猛咳。   玄凌耀眼神暗了暗,伸手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在耳边低哑着嗓音淡淡道:“不必骗我了,倘若当真要死——我也陪着你...”   萧初楼蓦然一震,止住了咳嗽,眼眶倏然湿红。   又听那人续道:“有时候我会想,你总是要走的,没有人能改变你的决心。”玄凌耀头搁在他肩上,将脸藏起,声音闷然而暗哑。   “其实我骗了你,我说我会忘记你,可是那不光是骗你,更是骗我自己。”   玄凌耀稍稍抬头,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缓慢而执着道:“我忘不掉,永远也忘不掉,我爱着一个人,他永远住在我心里。”   “他叫萧初楼。”   “我曾想过,如果我们当真要死在这里,其实也——也不错...”   玄凌耀偏过头,鼻尖轻轻蹭着萧初楼的颈项,有些痒。   萧初楼环抱着男人的削瘦的肩,闭上眼,静静地听。   “如此,你我就可以永不分开,横竖,你也离不开我了...”   玄凌耀慢慢说着,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劲,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初楼?”   那人没有反应。   玄凌耀脸色霍然变了:“萧初楼!”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骗乃的!XDD 第九十五章 复仇(补完)   风沙肆虐着漠北的每一寸土地,越往北,越是干燥,水分在空气中一点点砂网被蒸发,只剩下筛过的沙粒在风中四散飞扬。   只有一条河,贯穿着西楚的国土,曲水的河水也是土黄色的,滚浪奔腾,浩浩汤汤。   当北堂昂收到西楚军埋伏的消息急速赶至曲水河畔之时,那场惨烈之极的战役已经悄然结束了。   干涸的血迹从磐石坡一路流淌到曲水边,染红了灰黄霜草,刻入了苍茫大地。   荒凉的疆场尸横遍野,到处是残肢断臂,锈剑弓弩。   放眼望去,满眼都是身着西楚军服的死尸,肮脏的几乎辨不出颜色,无数的残骸堆积着,横七八竖堆在那里,无人收骨,大约是战况太过惨烈而无暇顾及罢。   浓重的血腥味犹在,仿佛硝烟未散。   在尸体最密集的地方,有一具具极为醒目的黑色胄甲,他们的死状极为可怖,身上不知道被戟槊刺穿了多少个血窟窿,也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战马都被砍断了四肢倒几步开外的地方。   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死死扼住敌人的脖子,再多拖一个垫背的!   这些黑甲兵们,一个人周围至少陪葬了十倍以上的敌人,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也不知是被杀红了眼的敌人分尸了,还是死后的报复。   北堂昂所率领的腾龙军看到眼前这片人间炼狱,即使身为见惯了战场杀伐的百战铁军,也不禁悚然动容。   整个大军有一瞬间的骚动,却是俱都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蜀川的士兵们赤红着双眼,在东玄军不约而同让开的道路中默默地走出来,将那些永远埋葬在这片巨大坟场的战友一个个找出,拼凑着那些血肉模糊的肢体,将它们拼成一个个完整的人。   ——曾经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将背后交托的同伴。   一个、两个....两百个,整个亲卫营的终结者骑兵尽数在此,全军覆没。   然而这区区两百人,却狠狠磨掉了西楚三千精锐伏兵近半数的敌人!   这是一场惨烈的大败,亦或者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   北堂昂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他在尸体堆里丝毫不顾威严的一个个翻找着,蓦然大喝一声:“朗风统领呢?快去找他!统统去找!”   不用他吩咐,蜀川将士早在第一时间就在痛苦地寻找着他们的最高统领大人。   他们继希望快点找到朗风,又害怕最终只找到大人的尸身,这种矛盾之极的心情纠缠着将士们的心,无疑在同伴全军覆没的沉痛上多撒了一把盐。   “找到朗大人了么?”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去看看那边...”   北堂昂银灰色的战袍处处都染上了污血和土灰,他皱着眉头,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尸山中寻找着,一直都没有找着,然而又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倘若不是朗风,这一场毫无准备下被偷袭的硬仗,本该是自己接下的...   仅以两百人的代价杀残了西楚伏军,这实在是一场胜利,可是...没有任何人能高兴的起来。   ——即使杀再多的敌人,也换不回一个朗风。   “元帅大人!这里——!”   传令兵突兀的禀报令北堂昂心中猛地一沉,莫非...朗风终究也死在这里?   朗风啊朗风....这叫他该如何跟陛下还有萧王爷交代!   北堂昂僵硬的立在那里没有应声,静默良久,他才沉着一张脸,默默地往曲水河畔去了。   轰隆的水声仿佛丧钟一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漫漫河川奔腾不息,惊涛拍岸,怒吼雪千重。   蜀川士兵们在河岸边上收敛了最后一具亲卫营的战士尸体。   他的旁边插着一柄巨大的钢刀,锋利的刀身深深陷入土地之中。   众人目光凝视在刀刃下方——那里有一截小腿,森然的白骨狰狞的戳出来,殷红发黑的血迹随着一道长长的拖痕延伸到河边。   四周恐怖瘆人的龟裂和尸首无不显示着这里曾经爆发过的战斗。   那截小腿上赫然是蜀川统领专用的黑甲护腿,如今已被划破了无数道血口,孤零零地贴在冰冷的腿上。   北堂昂怔怔地看了会儿,又转头失神地望向那波涛汹涌的莽莽大河不知奔涌向何方。   即使是大型船只都不敢在如此湍急之处过河,而他一个重伤濒死之人,又岂能活命?   朗风...难道你是宁愿自我了结,保存蜀川统领的荣耀,也不愿被俘虏在西楚军之手么...   “元帅大人...”腾龙军的副将目光都集中在北堂身上,他们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深深敬佩。   越是敬佩,越是愤怒,杀意纵横。   北堂昂沉下眼神,霍然拔出了那柄钢刀,厉声道:“派一队小队去河下游寻找朗风统领,全腾龙军听令——”   “追击西楚残军!不接受俘虏!”   这声怒吼遥遥传开,玄蜀联军倏然而震!   东玄三国征战史上鲜少有不接受俘虏的战役,那意味着——充满仇恨的血腥屠杀,一个不留!   沿着曲水河岸,凌乱的马蹄印依稀可见,一路向西南方去了。   西楚精心埋伏的三千精锐,确实原本是准备给北堂昂腾龙军一个下马威的,可谁知先来的并非北堂嫡系,反而是蜀川终结者骑兵。   得知这个消息的杨缇副将最初吓了一大跳,可转眼又发觉进入包围圈的只有区区两百来人,甚至里面还有那位传闻中的蜀川第一统领朗风。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登时让杨缇高兴坏了,这...当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啊!还是顶大个儿的!   对方不过两百人,管他是什么终结者还是牛头马面,在自己三千黑骑面前,还不横竖是个死?!   嘿嘿,蜀川号称无敌神话的终结者军队在自己手上全军覆没,甚至没准还能俘虏个第一统领,这天大的功勋无论如何也能让自己进入朝廷核心将领的位置了吧?   杨缇如是想着,瞅着那山坡上被围困的死死的两百铁骑,就像匹恶狼瞅着一块肥肉,越发心痒难耐。   可当终结者仿佛死神一般义无反顾冲进己方阵营肆意冲杀之时,杨缇的脸色倏然就难看下来。   谁料到,原本显而易见的结局,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惨烈之极的结果。   两百终结者果真是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出来,而那第一统领在乱刀之下被斩断一截小腿,竟然还硬生生撑着一口气毅然跳进了曲水再也找不出。   ——可自己所率的黑骑呢?   如今...还能剩几个活蹦乱跳的?   杨缇拉着马缰,失神地游走在曲水河岸宽阔的平原上,他茫然四顾身边东倒西歪的部下,几乎个个带伤,甚至马匹都不够,一个个神色萎靡,还没从方才那惊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从营地出发的时候三千黑骑整整齐齐意气风发,而眼下....这不到半数残兵稀稀拉拉的队伍,哪里还有点西楚精锐的影子?   杨缇愤怒的低吼一声,然而又觉得无比的悲哀。   自己怎么就被那区区两百人....生生给弄成了这副德行?   蜀川军,简直不是人!   杨缇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啪的一甩马鞭,叫道:“加把劲,就快到营地了,到了营地就能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好好给那些混账瞧瞧咱们的功勋!咱们可是全歼蜀川终结者一股部队啊!打起精神来!”   吃一顿、睡一觉这句话听得他身后的残兵们是双眼冒光,可下面一句“功勋”顿时让所有人尴尬地沉默下来,将自嘲的冷笑压在心底。   全歼一股终结者部队?   嘿!三千人让两百人打残了,还他娘的功勋?!   却在这时,杨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虽然在领兵方面见识稍还欠缺,可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还是有的,身下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踢不住地刨地。   渐渐地,所有人都察觉了不对劲——   震动,从马背上传来——远方轰隆如雷的闷吼声是大地在颤抖。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西楚残军身后的矮坡地平线似乎出现了另一条线,深黑色的、彷如波浪般连绵无尽的黑线。   像是渐渐用炭笔越描越浓黑,最后幻化成一汪黑色深渊也似的潮水,轰隆隆地狠狠压过来!   涌动的阴云似乎都被那浩浩荡荡震天的奔踢声震散开来,露出当空烈阳,映照在西楚军惨白铁青的面孔上.....   “腾龙军!是北堂昂的腾龙军!”   不知是谁认出来那黑潮之中迎风招展的腾龙皇旗,突然惊叫了一声,顿时像是静水里投下一枚炸弹,在慌乱的西楚残军中爆炸开来。   “快跑!逃啊!”   “还傻站着干什么?等死吗?!”   “竟然这么多人,少说也有四五万吧!”   “天哪....人家两百人都那么恐怖,现在来了好几万,咱们哪里还有活路啊?!我不想死啊——”   一千五百多被杀怕了西楚军猛然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就跑,在刚刚经历那样一场恐怖的杀伐之后,几乎将蜀川军和东玄军完全视为一体,根本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   只剩下恐惧、惊骇、还有——逃跑!   西楚军在前方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的逃跑,而腾龙先锋军紧跟在后异常执着的追赶,越追越近,越追越狠,不把这些残忍的敌人统统撕个粉碎决不罢休!   北堂昂率众冲在最前方,如鹰般凌厉的双眼微微眯起来,手中握紧了跟随多年的宝剑。   尖锐的先锋已经狠狠刺进了西楚军的残尾,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敌人的人头,哀号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一个人有片刻犹豫和手软。   无论是东玄军还是蜀川军,他们混在一起冲锋着,不分彼此,面上神情都是别无二致的无情和愤恨——这场报复,不死不休!   …………   这一天,曲水河岸的残阳殷红更胜鲜血,在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中,连同无数的骨骸尸身,一起埋葬。   烈火映照着北堂昂阴沉萧索的侧脸,久久没有语言。   直到身边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大人,该启程了...”   北堂昂阖上眼又睁开,朝曲水北去的方向深深望了最后一眼,利落地跨上马背,沉声道:“启程!全速赶去茫石山!”   身后众人轰然应诺:“是!”   黄昏的余光也徐徐落下帷幕,西南茫石山渐渐落入深沉的黑暗夜幕中。   这已经是第四个夜晚了,四天四夜,是如此漫长,而又如此短暂。   漫长到四天四夜奔忙地无法合眼,又短暂到随时可能取走一个人的生命。   玄蜀联军在常裴和雪涯的号令下,不休不眠地进行着搜山工作,势必要将耀帝陛下和蜀川王爷给找出来,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然而这茫茫大山,道路又不通,寻找区区两人,谈何容易?   那片荒凉如同乱葬岗的悬崖顶上,一个人影靠在冰冷的岩石边,彷如一具尸体般动也不动。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无声的恐惧深入每一个细胞,在心中蔓延着,缠绕着。   萧初楼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在沙漠中慢慢风干致死,那样孤独,那样凄凉。   一片干涸的漆黑中,似乎有温柔的水渐渐浸入干裂的皮肤,湿润而温暖...   是谁.... 第九十六章 等你回来   意识渐渐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苏醒,萧初楼微微颤了颤睫毛,微弱的光亮落入视线,眼前一阵模糊不清,隐隐约约有杂乱的风声裹挟着沙粒摩擦在岩石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慢慢睁开双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说昏了多久,混乱地大脑几乎记不住已经困在这里多少个时辰,多少个日夜。   太长时间的不进食,腹中的饥饿感几乎都要随双腿一般一点点的失去感知,等到所有感觉都消退之时,恐怕就是生机断绝的时候了吧...   漆黑眼珠似乎在漫长的等待中失去了往昔的神采,微微转动一下,萧初楼看见了身边一只手臂环抱着自己的男人。   “你醒了?”玄凌耀的嗓音听来嘶哑的不像话,喉咙像是被火烤过似的灼干,他的眼光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喜悦的光亮,倏然又化为浓浓的担忧黯淡下去。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似乎又是一夜没睡,长眉在凌乱的额发下深深皱起,脸颊削瘦得突出了颧骨,下巴上有细密的胡渣。   和自己一样狼狈邋遢,萧初楼望着他,勉强露出一点微笑,可是嘴唇干裂一动便传来撕扯的疼痛,他想伸手摸摸对方脸颊,可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跌下,恰好落在男人手腕上。   目光也随之垂下,萧初楼蓦然一怔,那手臂上有一道被钝器割伤的伤口,鲜血刚刚凝固不久。   萧初楼皱起眉,花了好大力气才握住那腕,低声沉沉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把血喂给我,你怎么办?”   他语气激烈起来,只是沙哑的声音无论如何也扬不高,怒气像是扼在喉间吐不出:“你怎么办?”   玄凌耀想要抽回手,无奈对方扣得死紧,只是苦笑道:“你一直昏睡不醒,其间好几次连呼吸都快没了,我怕你....”   玄凌耀闭上嘴,神情有些僵硬,他不想再往后说一个字,生怕再说下去就要一语成谶。   担心,惊慌,惶恐不安,整日整夜无法入眠,即使紧紧抱着那人也无法驱散这浓重的胆颤心怵。   无非是怕你...撑不住。   萧初楼鼻尖有些涩然,他张了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是一阵沙哑的咳嗽冲破了喉咙,他极力想要抑制,却只能徒然握着对方手腕,无力地弯了腰杆。   玄凌耀刷的变了脸色,原就苍白的脸更是顿时没有了一丝颜色,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萧初楼的脊背,手掌感受到怀里这个本应强大得无可匹敌的男人,在伤痛和绝境的折磨下日益变得脆弱,仿佛随时会就这么在某个夜晚消散在风沙之中似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手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玄凌耀握紧了那人的手,抓着贴在自己脸颊上,直到他渐渐平复下来。   轻轻吸了一口,萧初楼仰头靠在冰凉的岩石上,淡淡道:“别做这种傻事了,要是你也倒下了,攻打西楚的战事怎么办?别忘了——”   他侧过头深深盯着男人的漆黑的眼,一字一字道:“别忘了,你是东玄的皇帝。”   “你还有你的国家,你的军队,你的子民...”   “就是我死了,你也得活下去!”   “那你呢?!”玄凌耀用力抱着对方,胡渣摩擦在下巴上,有些刺痛,尖削的骨头有些咯人。   “你也别忘了你是蜀川王!怎么能——”   轻易说死?   “萧初楼...萧初楼...”他用力摩挲着脸颊,低声喃喃,“你说过你无所不能的,怎么会连活下去也做不到?”   萧初楼阖上了双眼,那眼神中有股灰败的气息,被深深的掩藏下去。   他竟然叹了口气,饱含着说不尽的眷恋和遗憾,深沉的无奈和悲凄——他素来不叹气的,以为那是弱者无能的体现,可眼下...   眼下,萧初楼真的觉得累了,累得很想就这么睡过去,睡过去就能忘却从心脏里泛起的疼痛和不甘。   还有不舍与爱恋。   “玄凌耀,你还不明白么...”萧初楼用手捂住眼睛,干涩道,“我就是侥幸活下来又如何,总归有那么一天——我要走的...”   他沉默着,似乎废了极大的气力才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总归是要走的,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躯壳。   对你而言,生离与死别,又有何区别?   所以,别陪着我等着。   离开吧——就是当年我离开你一样坚决!   风沙很大,吹迷了眼珠。   一字一句狠狠敲击在玄凌耀心上,他听得清楚,正因为清楚,才越发痛苦。   痛苦地想要吼出声来,却吼不出。   萧初楼靠在他怀里,被死命的抱住,甚至用肉眼就能看见他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散去。   “好....”玄凌耀用力点了点头,低哑道,“我陪你最后一日,我就——”   心脏像是被生生攒住,呼吸都困难起来。   陪你最后一日,然后...   日头划过了正中天,慢慢往西边去了。乌云早已散去,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那西天的晚霞也暗淡无光,缓缓拖着月亮露出半张脸来。   山顶的风沙一刻不停地刮着,呼号如狼鬼。   北堂昂的腾龙军一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终于在这天入夜赶到了茫石山脚下。   一进大营,看见的就是常裴和雪涯两张铁青而苍白的脸,北堂昂原本还存着些许侥幸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还没找着陛下和王爷?”   常裴和雪涯对视一眼,颓然摇头。   “已经多少天了....”   北堂昂牙关都忍不住打颤,厉声道:“都已经多少天了?!”   回答他的满屋的死寂。   北堂昂闭了眼:“今晚,今晚本帅亲自上山去寻陛下和王爷!”   黑夜里,明亮的火把已经爬过了大半个山头。   然而天光终究大亮。   玄凌耀迷迷糊糊睡着了,清晨的时候,他是被萧初楼叫醒的。   “凌耀,醒醒,快醒醒!”萧初楼尽力使劲推着他,一面低低唤着,面上竟然露出连日来罕见喜悦,“快看那边,有只雪鹰飞过去了,说不定是芭比...”   玄凌耀顿时清醒过来:“在哪?”   他急忙仰头环视天空,此刻太阳尚未升起,山顶有雾,看得并不清楚。   萧初楼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从那里飞过去了。”   玄凌耀站起身来,按住他:“你带着别动,我去找,等我回来!”   萧初楼含笑看着他,道:“好,我等你回来。”   得到一线希望的男人,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硬撑着朝那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削瘦的身影终于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大雾之中,再也不见。   萧初楼贪婪的看着那抹人影,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眶干涩肿胀的发疼。   “玄凌耀,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对不起...”   “对不起...”   这天晨曦的雾气似乎格外的浓重,不光在笼罩在茫石山乱石悬崖上,更笼罩在蜀川,阴沉沉地压在人们心上。   蜀川王城萧王府之中,专属于萧王爷的书房静悄悄的,除了日常打扫的侍女偶有进出,再无人进去过。   这间屋子正对面是另外一间书房,一间更大的、足足有三层楼,只不过露在外面只有两层,还有一层是深埋地下的。   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书库更合适些。   此刻这间书库的窗子敞开着,窗外几株桃树孤单的伫立,桃花瓣儿逐渐凋落,随风飘进镂空的格子窗子里。   坐在窗前的楚管家略微皱起眉,挥手拂开落在折子上的粉色花瓣,可是眉间那缕深藏的忧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茫石山上沉重的消息他两日前就收到了,那天萧王府上下的侍女怕是要吓坏了——倒不是知道王爷生死不知的噩耗,而是因为素来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管家大人,突然气急败坏地摔烂了书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原本温和沉稳的也脸色阴沉地叫人心里直发怵。   其后两天,当花林皓背叛、与朗风同样生死不明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的时候,楚啸彻底坐不住了。   他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简短的情报,似乎极力想从其中找出能让自己安心的信息,可以说服自己那个人还在这世上某个角落活蹦乱跳,可是到头来也只能是越来越担心不安。   “怎么会这样....魇皇教主....初楼...”   楚啸眼神黯淡,双眼也疲惫充血,低垂的眼睛也深深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下面,他仿佛感觉到心脏传来无声的痛楚,疼的揪心。   窗外大风呼呼的刮着,刮得纸窗哐哐作响,突地一下,窗台上的青瓷花瓶被吹得跌落下来,喀嚓一声突兀地打破死寂的房间,摔成了满地碎片残渣。   楚啸怔怔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密报的信纸上,忽而刺耳的声音扎得手一颤,折了一条印出来。   阴沉的管家大人深深吸一口气,终于长身而起,朝门外一直战战兢兢侍立的侍卫扬声道:“备马,立刻!马上!”   他一甩衣摆,三两步跨出房门,回头见那侍卫还愣愣地出神,皱眉低吼道:“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侍卫低头道:“管家大人是预备去哪里?”   楚啸抿了抿嘴,转过头淡淡道:“西楚。”   “什么?!”   不理会侍卫惊骇狐疑的目光,管家大人早已走得远了。   且不论管家独留下月凡一人苦苦在萧王府撑着场面,自个儿披星戴月往西楚赶。   几乎同一个早晨,西楚曲水下游一座宁静的小村庄里,却是暖阳灿烂。   溪水镇是靠着曲水一条短小的支流渐渐发展起来的。   这里背靠连绵的曲溪山,风景宜人,位置却很偏僻,极少会有外人来到,村里的人不多,但是质朴而单纯,像是世外桃源般过着宁静安乐的生活。   这天清晨,溪水镇却不像往常那样清净,村民们纷纷往流经的溪水边跑过去——听说溪水里竟然飘来了一个人,一个受了重伤的大男人!   据说此人被村民发现救起来的时候,那附近一片水都要被血给染红了,好不吓人。   村里唯一的郎中薛大夫所居的小屋今儿个可热闹极了,又热心又好奇的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的水泄不通,害的薛大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劝走了大家。   屋子里陈设很简陋,院子里都是淡淡清香的草药味,房间与客厅隔着一道门帘,一串风铃在屋檐上清脆发响,屋里头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啧啧,左小腿被利器砍断,右手骨折,后颈收到过轻微撞击,胸口断了三根肋骨,浑身都是伤口....”薛大夫仔细地给面前重伤昏迷的外来男人检查着身体,越看心中越是震惊不已,行医多年他可从来没见过受了这样重的伤势居然还活了下来。   “...真是奇迹啊,”薛大夫眯着双眼,对着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沉声叹息道,“这个男人内外伤都严重到几乎致命的地步,可是竟然凭借强悍的内功和惊人的意志力存活下来,当真是....不简单啊。”   “呀?他...竟这样厉害?”薛琪诧异地掩嘴,姣好的面容藏不住的敬佩。   老大夫掳着胡须摇头道:“此人衣饰看来是将军之类的人物,来头不小。”   “爹,那...我们收留他妥当么?”   “咳咳,”老大夫浑浊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意,“为人医者,怎可见死不救?管他是什么身份,总归是要尽尽人事的。只不过.....”   “只不过,他的伤势太重,腿是没法子了,”薛琪抿嘴惋惜道,“而且,就算治好了外伤,内伤也只能靠自己慢慢恢复,此人的一身武功,恐怕——”   “唉,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父女俩正说着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泡水泡的浮肿的嘴唇缓缓开启,似是痛苦至极地低唤了几声。   “你醒了么?你说什么?”薛琪一惊,急忙低下头凑过耳朵。   对方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耳朵上,有些痒,薛琪依稀听见几个字:   “...救...王...等...我...”   薛琪疑惑地回头问老头:“这人...难道姓王?”   薛大夫一愣,摇着脑袋捣鼓手中药材,一面道:“你问我,我问谁?”一回头看女儿呆头呆脑的,骂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他把脏衣服都脱了,打热水来拭擦干净!”   “啊...哦哦。”薛琪愣愣的点头,手下不停,打理了会儿那人乱糟糟的头发,又卷了毛巾擦干净脸,不到片刻,便露出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庞来。   这人...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薛琪心里七上八下呆呆望着了会儿,又是害臊又是为难,想着病不忌医,只好红着脸,微颤颤地伸手解开那男人衣衫... 第九十七章 先走了,太不舍(完)   晨光渐渐流逝,茫石山山顶上的浓雾也慢慢消散而去,露出苍远天穹,灰蒙蒙一片,不见阳光。   阴灰的云在远处的天际流动,与荒凉苍茫的悬崖融为一体,说不出的阴沉灰蛰,仿佛毫无生机的死气笼罩在头顶上挥之不去。   倾塌在崖顶的巨大岩石后面,缓慢地露出一个人影,原本潇洒乌黑的长发凌乱拖曳在地,满是泥灰尘土,华贵的衣衫在那夜爆炸中烧烫的七零八落,早已脏乱的瞧不出模样。   那人正趴在脏乱尖锐的碎石头地上,喘了几口气。   休息了片刻,男人费力地微微伸出两只手——两只鲜血淋漓的、唯一能动弹的手,十指深深扣进细碎的石头里,用尽力气往前爬挪。   破布般的衣衫摩擦在石屑上,到处都被锋锐的棱角划破,给这具本就破败不堪的身躯留下更多地伤痕。   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也随之缓缓拖动着,然而失去知觉并不代表不会流血,裤腿上膝盖骨的地方早已磨破,萧初楼却并不觉得疼痛,又或许是内心的生机早已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当然是感觉不到痛的。   岩石距离悬崖大约有二十来米的距离,如此短暂,正常行走不过短短一会儿就到了。   然而萧初楼用两只手爬,费劲了浑身气力,还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爬过一大半。   他爬过的地方,有一道深深长长的拖痕,细碎的石子几乎都被血染红了,融进灰土之中,干涸凝固成黑色的痂。   “...哈...”萧初楼急促的喘着气,颈椎已经没有气力支撑扬起的头,只好搁在冰冷的石头上,下巴也被磨破了皮,沙粒混在细碎邋遢的胡渣里。   高悬万丈的悬崖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山顶的寒风呼呼地刮着,裹着沙石吹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有点模糊,闭上眼睛又睁开,涩涩的疼痛。   没法子去揉,疼得他几乎想要流出眼泪来,然而终究流不出来,身体严重的缺水,还哪里有眼泪来浪费?   “什么狗屁蜀川王...天下第一人?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了....”萧初楼抽回磨得近乎麻木的手指,无力地摊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处境,忽的就想笑。   想他堂堂蜀川王,曾经的意气风发,威震四方,单单一个名字就震得西楚八年不敢动弹。   他手掌大权,指点江山,何曾想到有一日,竟会落魄至此?!   一个人孤零零在荒山绝顶形单影只,残废了双腿,就连爬去悬崖寻死,也艰难无比!   想笑,于是他便也就笑。   笑得肆无忌惮,笑得讥讽苍凉,笑得落魄凄惨。   沙哑如破锣般的诡异声音从干烧的喉咙里咳出来,难听地甚至可以吓哭调皮的童女童男。   萧初楼失神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双手,那原本是一双修长优雅的手,虎口有茧,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   这双手,精于剑术,精于琴技,精于枪法。它们完成过这世上许许多多第一无二的创举,带出来过三万神话军团,它们,还拥抱过自己最爱的人。   可如今,这双手的指头爬满了细细长长的伤口,削瘦的只剩下骨头,尚还有暗红的鲜血横流。   指甲壳都被坚硬的石头戳的翻起,都说十指连心,可是心都死了,指头还会痛么?   萧初楼忽然想起第一次与玄凌耀见面的那天,他等在蜀川有名的青楼里边,小贼似的探头探脑朝那人偷看几眼。   二十年的等待,他终于遇上他,注定了的相遇,注定了沦陷在那人深情的双目。   这是劫数,亦是结束。   又攒了点力气,萧初楼深深呼口气,慢慢继续往悬崖边爬去。   时光仿佛突然变得无比的漫长,他有些急迫,有些担忧,又有些惋惜,却唯独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急迫,因为生怕玄凌耀发现不对忽然折返回来。   担忧,因为害怕那人发现自己死去,会发疯想不开。   惋惜,因为自己苦心二十载岁月的等待,重回故土的愿望终究失败。   五丈、四丈...一丈...不知道爬了多久,萧初楼双手终于够到悬崖边缘。   狂风在身边盘旋呼啸,他眯起眼眸垂目往下望,只见云雾翻滚,万丈绝崖,幽沉深渊。   几颗碎石被扫落山崖,瞬间就湮没在一片虚无的漆黑中,消失不见,甚至溅不起一丁点儿声响。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应该找不着尸体了吧...   找不着尸体,那个男人一定不会轻易相信我已经死去。   萧初楼默默想着,他离开那岩石之前,用指尖的血在那上面写下两行字:我走了,别找我,好好活下去。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个几乎奄奄一息的男人无力地趴在崖边上,深深阖上眼。   做出这决定,萧初楼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绝望与遗恨,只剩下淡淡的平静,甚至嘴角略微翘起,像是解脱...   玄凌耀,这是我第二次离开你,也是最后一次。   我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跳下悬崖的勇气就不足够。   可惜我的嗓子哑了,不能为你在唱一曲红豆。   我总说我要走,可如今真正要走了,却还是不舍。   萧初楼恍然间似乎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热,他回想起那个男人倔强而又坚强的神色,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爱恋着。   就算我最后碎成粉末,也有你为我而活   只要我还能被你记得,我就是不朽的   可是我先走了,纵然太不舍   别哭我亲爱的,你要好好的   在时间的尽头,你定会看见我   唱着歌在等你,微笑着   狂风吹乱了他的发,萧初楼举得有些冷,冷得缩瑟。   他想起那年,帝都郊外的冬天。我给你的诺言,终究...没有兑现。   那些诺言,没有完成的就那么算了吧。   就像无法陪你泛舟游湖,无法在你身边陪你到最后,无法看你一统天下,大权在怀,无法看你幸福美满,一生安泰。   没法...等你回来。   那条下山的路,他一定会碰上前来找他的部下,他一定得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以后也许会四处搜寻自己的下落,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总会忘记的,不会再记得。   但愿我的灵魂可以一直陪着你,哪里也不去,直到你忘记...   萧初楼散乱的眼神在悬崖边上微微挪动游移,他明白自己怕是要撑不住了,他积攒着最后一点力量,往下跃——   那瞬间,无数的光影掠过他的眼前,他似乎看见了蜀川碧蓝蓝的晴天,看见了故土病老的父母,看见了奔腾黄河、西藏雪山,看见了花林皓笑眯眯露出小虎牙的包子脸。   萧初楼瞳孔中忽而闪过些微的笑,他看见玄凌耀,和自己一起,慢慢变老....   “萧初楼——!!!”   一声惊骇狂怒近乎疯狂的吼声颤抖着破了尾音,突然地刺入他的耳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八章 永远在你身边(补完)   “萧初楼——!”   男人嘶哑狂吼声像是锥子一般猛的扎进萧初楼的心里,他陡然睁开眼,果然瞥见一抹苍白瘦削的人影朝悬崖边扑过来。   不是玄凌耀又是谁?   萧初楼下意识想要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哑掉似的无法发声,最终只有一点零星的呜咽声冲破而出。   他朝那人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蓦然惊觉自己已经身在半空中,转眼间,就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助地往那无底深渊跌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再晚一刻,只要再晚一刻,玄凌耀就不会看见这一切!   萧初楼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剧烈的抖动、痉挛...那股悲伤痛楚在体内撕扯,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烈焰般焚烧着他....   可是命运终究是如此可笑、可叹、可悲!   霎时间,一杆长枪突然从崖边上闪电般伸下来,伴着一声急迫的大吼:“快抓住枪杆!”   来不及惊讶,萧初楼催发全身力气,猛的一伸手死死握住了那杆冰冷玄黑色的枪身,巨大的重力使他一路往下滑,双手手掌瞬间磨得皮破血流。   然而萧初楼终究止住了下坠,就这样吊在万丈悬崖的半空中,在狂风中摇摇晃动。   “北堂,快把他拉上来!”玄凌耀丝毫不顾威仪地伏在悬崖边,尽量往下伸手,“抓住我!快上来!”   “陛下,这里太危险了,请退后。”北堂昂心惊胆战地皱着眉,一面小心翼翼地往上提长枪,一面注意着这两位东玄和蜀川的君主,生怕有个闪失,那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轰隆隆的雷鸣声怒吼着滚过青灰色的苍穹,阴沉的乌云一层一层厚厚地压迫下来,风雨欲来。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人拉上悬崖,本就伤势严重的耀帝陛下和萧王爷,心中一松气,瞬间同时脱力倒在地上。   玄凌耀还好一些,毕竟被北堂昂寻到的时候至少补充了一些水和食物,可是萧初楼经过几番大起大落,若非有大宗师的底子支撑着,几乎就要支持不住了。   “...凌耀,你...”还要再杀死我一次么?   萧初楼嘶哑破碎地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他苦笑着,望着男人近乎惨白阴沉的脸,那充斥着悲愤赤红甚至疯狂的双眸,还有那手——玄凌耀伤痕累累的右手正掐在萧初楼脖子上,剧烈的颤抖着。   这位东玄年轻的帝王,此刻脏乱着一身不整衣冠,毫无半点身为君皇的仪态,乱糟糟的发,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白霜,好像这短短数日,让他蹉跎了十年。   玄凌耀死死地掐着萧初楼,掐着这个混球,总是要从他身边逃走、一丝想念不留。   “萧——初——楼!我真恨你....”   玄凌耀牙齿挫得咯咯响,整个人都在打着抖,手中那细长的脖子,似乎只要再用点力,就能扼断!   只要这人死了,只要他死了...再没有人能令他如此大喜大悲,痛彻心扉!   真是恨你啊,就算死也要欺骗,我真恨,也恨自己,总是上当,总是这么傻傻的被你耍的团团转!   就差那么一点...你就要永远消散,再也寻不到,再也看不见....   萧初楼,你好狠!你好狠呐!   “别杀我...”萧初楼艰难地抓住对方的爆出青筋的手臂,哑声几乎带了颤音,“凌耀,我不想死...”   萧初楼的手也在抖,像是害怕极了,恐惧极了,甚至于在哀求。   “我怕...我死了,你会、哭...”   玄凌耀忽而浑身一震,他想笑,想大笑,哭?他怎么会哭?这种大骗子要是死了才好——   死了才——好....   “啪嗒...”冰凉的液体奔涌出男人通红充血的眼眶,缓缓淌过苍白的脸颊,一声一声、一下一下,滴落在萧初楼脸庞。   “轰隆——”一声惊雷在崖顶上炸响,阴沉沉的乌云似终于托不住沉甸甸的负累,像是洪水泄了堤,哗啦一下倒出了瓢泼大雨,顷刻就朝那荒凉干裂的茫石山崖冲刷而去。   豆大的雨点打在几人身上,瞬间淋得湿透。   “为什么——”玄凌耀慢慢放松了手,捂住自己湿热酸涩的眼睛,他拼命想要擦去那泪珠,拼命地抹,却如断了线的珠帘般一颗颗不停滚落,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只是手上的血迹抹了一脸,好不可怖。   这个在满朝文武面前从容强大的耀帝陛下,再也藏不住脆弱,嘶音哽咽:“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你分明答应过,要等我回来。   说好绝不放开手,可是走到绝境路口,你决然离开再不回头。   我们说好一起老去,看细水长流,可你的承诺,终究只是,一句空口。   “你总是要走,总是要走....”玄凌耀心头悲喜交集,这凄厉的大雨狂风像是刀子一般一刀刀割在他心头,痛楚万分,如鲠在喉。   久违的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在两人身上。   萧初楼紧紧闭上眼,用力按住那人的头,按在自己颈后,背脊不像样的削瘦。   萧初楼哭了。   这个二十年来几乎都绝少哭泣的蜀川王,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男人,抓着他废掉的手臂,摸上那人的发,那沾上霜的鬓发啊,还有布满泪痕的脸颊。   忽而,那藏在心里执着了二十年的东西,一瞬间分崩坍塌!   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哭得手足无措,哭得语无伦次。   “对不起,对不起....我好怕,怕你也随我走...”   “玄凌耀,我错了,我不要死,不想死...”   “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不想失去你...”   “我不走了,永远待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萧初楼颤抖着不住地抚摸男人脊背,通红的鼻尖胡乱地磨蹭对方颈项,嘶哑低沉到极点的嗓音几欲失声。   我不走了,哪里都不去,不走了...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慢慢闭上眼睛,再也说不出话。   玄凌耀一震,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抱紧了他。   你留也好,你走也罢,你强势也好,不能动了也罢,我都认了啊,我都认了...   你要我活着,我就活着,哪怕独自一人,行尸走肉。   你若死了,我不会寻死,我会发疯。   这话,玄凌耀深深藏在心底,没有告诉他。   两人静静抱着,水珠和泪水混在一堆。   北堂昂在一旁震惊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位当世最强大的男人,看着他们无比狼狈,在苍凉的悬崖边,劫后余生,相拥而泣。   悲凉的雨水倾泼在他们身上,被无穷无尽的悲意穿透,让人动容悲怆,凄凉哀伤。   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一句都说不出。   一时只深深地感觉到,莫名的喜悦,莫名的悲哀。   曾莽撞地视死如归,淡漠地笑对生死。   直到如今,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白痴,因为爱上了你啊,才变得贪生怕死,想要多看你几次。   我不怕死,只怕死后,无人陪你。   若我死去,你会哭泣。   大雨倾盆,老天爷像是积蓄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不将这穹庐青天淹没决不罢休似的,这场连绵的春雨足足下了一整天才略微歇了。   茫石山脚下的玄蜀联军帅帐,帐外天耀亲卫重兵重重护卫把守,冷酷的剑戟严禁出入。   一场春雨一场暖,气温渐渐回升了,滴滴雨珠自帐檐边缘跌落,稀稀疏疏清脆的敲击在土地上,滋润进泥土里。   萧初楼正是在此时苏醒过来,微弱的烛光在眼前晃动,他眯着眼睛,漆黑的瞳孔失神地没有焦距,似乎还没从长久的黑暗中真正清醒。   痛....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疼痛,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楚开始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萧初楼下意识地动了动,只觉得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麻痹刺痛,饶是以他大宗师的定力都疼得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差点没叫出声来。   然而感觉到疼痛的刹那,萧初楼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惊喜,能感觉到痛,至少表示受伤的神经和肌肉还没有彻底坏死。   “你醒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很清晰地能扑捉到淡然的语气中掩不住的喜悦。   玄凌耀正坐在床沿边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从萧初楼的角度望去,能看见他深邃的轮廓线条和过于尖瘦的下巴。   他换了件舒适的绸衫,头顶束冠,黑亮的长发柔顺垂在肩上,万千威仪,尽显从容气度,丝毫瞧不出曾经有那样狼狈的模样,他右手紧紧握着萧初楼的左手,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稍微放开一会儿。   萧初楼刚想坐起身,就被男人强硬地摁了回去:“别乱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动还好,这一动令原本的五分痛足足又加了三分,萧初楼皱了皱眉,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扎满了银针,长短不一,从头到脚。   难怪这么痛,自己都快变成个刺猬了!   萧初楼无奈地牵了牵嘴角,眨了眨唯一能动弹的眼睛,道:“你的手臂怎么样了?”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暗哑,像是被碎石磨年过一般难听。   捻着被角的手顿了一瞬,玄凌耀面上带了些微的笑:“方太医已经把肩骨固定了,宫里各种上好的药都有,只等它慢慢恢复就是了。”   握着的手忽的一紧,萧初楼望着他,道:“这么重的伤势哪有这样容易能好的,你还瞒了我什么?”   “....自然是无法痊愈的,但是经脉并没有断,只是日后不能使力,也不能拿重物。”玄凌耀淡淡道,“反正原先左手也不甚灵便,不碍事的。”   “倒是你的腿,方太医说那是你积年累月落下的病根,现在他以针灸之法刺激经脉,能不能恢复过来,还要看你自己...”   玄凌耀眸中划过责备和心疼:“这种事,你居然也不告诉我。”   “这个又不是想治就能治好的,说了只怕你担心....”萧初楼目光落到那藏在锦缎广袖里的手臂,阖眼叹息道:“都怨我,连累你了...”   “对,都怨你,”玄凌耀板着脸,认真道,“你说,该怎么惩罚你?”   喉咙间低低溢出沉沉笑声,萧初楼面上沉重忧心的神色终于和缓下来,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手心,微笑道:“好,你说什么都依你。”   玄凌耀脸上也渐渐绷不住,索性带出了笑容:“就罚你——每日伺候朕洗脚,不得有误。”   敢叫堂堂蜀川王给自己洗脚的,恐怕这天底下除了耀帝陛下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这个胆子的了。   被当做小厮使唤的萧王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连连点头道:“好,好,本王一定伺候陛下的龙脚舒舒服服的。”   “嗯,”耀帝陛下满意的颔首,淡淡道:“要是洗不好,就叫你洗一辈子。”   萧初楼眼眸弯弯,眉心到嘴角俱都柔和下来,伸出一只手握住男人垂下来的一撮长发,触感细滑。   他抬头看对方鬓发,隐隐有细微的银白,一直垂到脸颊,下巴上的胡渣都被剃擦,然而擦不尽手上的未愈的痂,更洗不尽心上的伤疤。   萧初楼沉默良久,很是郑重应道:“就一辈子。”   他的嗓音很低,说得极轻慢,玄凌耀还是听清楚了——其实只要是这人说的话,每词每句,他都听的很清楚,无论是肺腑真言,还是哄骗谎话。   萧初楼曾说过无数的谎话骗他,不管是冷酷的、柔情的、真心的、还是迫不得已的,然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相信他的谎话,即使明知是自欺欺人。   当日在茫石山山顶上,他被萧初楼一句话支走,在漫漫大雾中茫然的寻找着那子虚乌有的雪鹰,谁知没有找到那鸟儿,反而碰上了焦急的亲自上山寻找他们俩的北堂昂,面对一脸惊喜直至语无伦次的大将军,玄凌耀蓦然惊觉自己又被骗了。   呵....   这个人呐,这个人,就连去寻死也不安生,就是到死都要骗他,怎么让人不去恨?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捅下去挖出他的心,瞧瞧那是不是黑色的!   玄凌耀心中翻腾得难受,没有应答,他只是垂了眼,不置可否,片刻之后,淡淡道:“太医说你腹中太空,先吃点清淡的东西吧。”说着便要起身去拿搁在桌上尚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萧初楼手一扣紧,死死拉住男人不放,拧眉道:“你不相信我?”   玄凌耀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道:“我相信的。”   “骗人。”萧初楼用力将男人拉近了些,直贴到自己胸口,摇头道:“你不信,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玄凌耀有须臾的沉默,最终拗不过对方的执着,涩然开口道,“我相信你这一刻说的是真的,可是那又如何呢?也许过了一两年、一两天、甚至下一刻,你又改变了主意,我又能怎么办?”   永远都无法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既然空口的承诺如此苍白,又何必去相信?   帐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的能听见烛火轻爆的声音。   萧初楼哑然,一时竟找不到话去反驳,只能苦笑道:“那你叫我如何是好?”   玄凌耀淡淡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对方削瘦硬朗的面颊,轻声道:“倘若这辈子到头,你还在我身边,我就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附赠歌词一枚~《我们说好的》 好吗 一句话就哽住了喉 城市当背景的海市蜃楼 我们像分隔成一整个宇宙 再见都化作乌有 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牵的手 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 走到分岔的路口 你向左我向右 我们都倔强地不曾回头 我们说好就算分开一样做朋友 时间说我们从此不可能再问候 人群中再次邂逅 你变得那么瘦 我还是沦陷在你的眼眸 yiya yiya~~~ 我们说好一起老去看细水常流 却将会成为别人的某某 又到分岔的路口 你向左我向右 我们都强忍着不曾回头 我们说好下个永恒里面再碰头 爱情会活在当时光节节败退后 下一次如果邂逅 你别再那么瘦 我想一直沦陷在你的眼眸 这是无可救药爱情的荒谬 第九十九章 决战前夕(补完)   天策三年春,玄蜀联军大举进攻西楚,双方僵持于茫石山沿线,西楚数度偷袭,联军损失惨重;其后,王与帝险死还生,终回归军中,全军振奋,乃三国局势之转折也。   ——《大玄野史》   骤雨初晴,连绵的阴云也随之消散而去。   数日来,西楚不断散播着耀帝陛下与萧王爷早已丧生茫石山山崩之中的谣言,虽然常裴和雪涯极力压制噩耗的传播,可是萧王爷和陛下失踪却是众目睽睽,千真万确的。更何况那夜山顶仿佛天崩地裂的恐怖灾难,还历历在目,如果耀帝陛下和王爷在山上,怕是九死无生罢....   短短数日之间,联军大营军心浮动,上到将领,下到士卒,处处蔓延着惶恐不安和骚乱暴躁的情绪。   西楚军趁机数度大举进攻,又是偷袭骚扰,又是叫战扬威,好不快意。   若非联军一口愤怒的血气硬撑着,死活不肯退后半步,恐怕光是这群龙无首、漫天的噩耗谣言就足以令几十万大军崩溃了。   这样的情况终于在一场西楚军挑起的恶战中爆发了,西楚方集结了八万骑兵,十万重甲兵,在茫茫平原上摆开了阵势,仿佛下定决心孤注一掷赌在这一仗上,要趁着己方气势如虹一举攻破玄蜀联军大营。   他们选了一个绝佳的时机——东玄军方的支柱北堂昂亲自上山寻人,不在大营。   正如唐肃迟和楚轻桀所料,群龙无首的玄蜀联军在西楚前仆后继倾力狂轰滥炸之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线溃退了!   这位西楚史上最年轻的皇帝陛下立在皇撵之上,遥遥望着前方大好形势,他紧握着拳头,面上神色无喜无悲,心中百味陈杂,实在难以言说。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胜负注定的时候,奇迹就那么突兀地、出人意表的降临了。   耀帝陛下和北堂将军回来了!   在众人狂喜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那高耸的皇旗在狂风中迎风招展,东玄的帝王和军神双双跨坐在马背上,立在军旗之下,从容地指挥军士反击,仿佛那宫殿的屋脊梁柱,在一身飒爽戎装包裹之下,脊背挺直,永远屹立不倒。   不仅如此,耀帝陛下亲口带来了蜀川王无恙的消息——重伤了号称最神秘的西楚大宗师魇皇教主,自身也受了伤,所以养伤期间无法出面,但是性命无忧。   然而蜀川第二统领花林皓,为了保护蜀川王,为西楚奸人所害,在茫石山顶惨烈牺牲!   君无戏言,耀帝陛下说的话自然是绝对可信的,顿时如一颗定心丸镇在联军大营中。虽然花统领之死让人惋惜悲愤,但好像只要有这两位坐镇,这场残酷的战争就一定会最终胜利似的。   堂堂二十万玄蜀联军被区区西楚压着打,这令人羞愧的耻辱和为王爷和花统领复仇的决心,充斥了将士们的双眼,在这浓烈的仇恨和找回主心骨的安定与勇气下,联军终于扳回一城,将西楚趁胜追击的先锋军狠狠地打残了,若非听见了急促的收兵号,恐怕要一口气打回西楚大营去了。   双方在丢下了数万战士的骸骨在充满着战火和硝烟的战场之后,终于抗不下着惨不忍睹的兵力损失,双双鸣号收兵。   没料到周密部署的一切,举兵决战,最后竟然是这样不胜不败的结局——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西楚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已经因为那两个人的回归而完全丧失了!   阴沉的夜幕渐渐降临。   此时此刻,西楚大营内灯火通明,白日里一役巨大的落差令整座营地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皇帐之内,气氛同样阴沉的渗人。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打破了死寂,踏上裹着黑袍的老者慢慢支起了身——原本就佝偻的身子越发瘦的吓人,那枯瘦的手指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骨,遍布的青筋都分外明显狰狞。   楚轻桀着一身华贵龙袍,听见动静,掀了帘帐快步走进来,皱眉道:“师尊,您好好休息,千万别动怒。”   “哼...”唐肃迟按着起伏的胸口,终于止了咳嗽,冷笑道,“那件事——那玄凌耀和萧初楼...究竟是死是活?今日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个皇帝,究竟是真是假?陛下可查清楚了?”   楚轻桀一僵,动了动嘴唇,终于点点头:“应当...是真的。”   “呵呵....哈哈哈!”唐肃迟苍老的脸庞微微的抖动,蓦然竟嘶哑的大笑起来,“好你个贼老天!竟然这样都让他们活下来!竟然终究是.....天要亡西楚了么.....”   初时的笑声在寂冷的帐内异常尖锐刺耳,又逐渐沉寂下来最终只化为喃喃低语,低不可闻。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破口而出,唐肃迟捂着胸口,指缝间有暗红的血色渗出。   “师尊!”楚轻桀大惊失色,“您的伤——”   “...还死不了...”唐肃迟喘着气,暗自运功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然而右胸的伤势依然钻心的疼痛,不可抑制。   宫里无数的太医素手无策——那颗子弹打得太深了,深深嵌在了筋骨里,根本无法取出来,可想而知,他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受着这样巨大的痛楚。   “师尊,保重身体要紧,您是我西楚的支柱,怎么可以倒下!”楚轻桀坐在榻前,轻拍着老者的背为他顺气。   “哼,本座自然不会被这区区小伤打倒。”唐肃迟披了外衣,随手擦去沾染的血迹,淡淡道,“陛下,照这个情形看来,与玄蜀的决战在即了,你要做好准备。”   楚轻桀眼前恍然间晃过某个人的身影,默然沉声道:“...朕明白。”   这一颗子弹虽然没能当场要了唐肃迟的命,却也给他造成了不可回挽回的伤势,人固有一死,即使是站在武道巅峰的大宗师,亦不可避免。   然而身在另一边的玄蜀大营的萧初楼,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一切。   此时,他正闭目靠在帅帐的软榻上,沉默着久久不发一言。   帐子里人不少,除了耀帝陛下,北堂将军、常裴将军、雪涯俱都在场。   唯独少了两个人——蜀川数一数二的大将:朗风和花林皓。   “北堂将军...”萧初楼狭长的双眼裂开一条缝,漆黑的瞳孔流露出深沉如幽谭般凛冽光芒,“你方才说,朗风他如何了?”   这冰冷到极致的寒芒钉刺在北堂昂身上,直盯得他毛骨悚然。   往日里尚还不觉,如今萧王爷内敛的气魄统统压在自己身上时,他才无比清晰的体会到这其中强势到恐怖的压迫感,北堂昂略张开嘴,艰难地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初楼死死盯着他,低沉的嗓音极轻慢道:“本王要知道,本王蜀川的第一大将,是死还是活?”   “报——启禀陛下,王爷,大营外有个自称楚啸的请求参见萧王爷!”   原本钉在北堂昂身上的目光霍然转开,萧初楼惊讶地一挑眉,立刻道:“雪涯,快带他进来。”   那家伙明明是不肯来西楚的,怎么今儿个自己跑来了,莫非...蜀川出了何事?   可是有什么事情竟然令那家伙都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   萧初楼皱着眉头,如是想着,却不知这样一幅忧心忡忡的神情在旁人来看十分的不可思议,常裴并不清楚楚啸是何人,见了萧王爷的样子,明显此人分量不轻,心里皆是好奇之极。   耀帝陛下静静坐在一旁,端了一杯茶在手上慢慢啜着,楚啸此人虽然当初不过在萧王府见过数面,那从容淡漠的气度却给人印象极深。   说起来,在某些时候,这两人还真是相像。玄凌耀余光落在萧初楼身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想那朗风亦是——   玄凌耀抿了抿嘴,蓦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为这位蜀川第一统领与蜀川王爷那道不明的暧昧,而是没想到接连着花林皓惨死之后,又传来朗风有所不测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听闻萧初楼出事后,毅然不顾一切前来相救,才会中了西楚军的埋伏的....   若是能找着还好,万一找不着,亦或者真是死了,只怕这人——这人心里又要难受的惦记上一辈子了。   想到此节,玄凌耀手指摩挲着温润的茶杯边缘,茶水的香味散去了,余下浓浓的苦涩来,慢慢地渗进心里去了。   又忍不住想到,若是换做自己....   若是换了自己,只怕是不可能做得到吧——有太多责任扛在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大营外边,一匹黑马,一袭黑袍,横看竖看委实像极了个可疑细作,若非楚啸身上还随身带着萧王府的令牌,令卫兵不敢轻易动他,否则早就被抓起来严刑拷打了。   楚啸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连休息都很少,从蜀川王城赶过来竟然只用了数日的功夫。   此刻他早已疲劳至极,只是一根紧张的弦紧绷着,硬撑着意志不垮掉,身上的黑袍也破破烂烂,中途换了好几匹马,统统都累瘫了。   赶路的途中,楚啸仅能听到各式各样的谣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说得最多的还是耀陛下和萧王爷双双身亡于茫石山顶,说得有理有据,好像那就是真的一样。   虽然始终不相信,可是听得多了,担心还是越来越重。   等楚啸赶到大营的时候,联军和西楚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硬碰硬对攻已经结束了,听到最多的就是耀帝陛下现身,谣言不攻自破。   但是不亲眼见到王爷,总是心里不踏实。楚啸在门口蹙眉站了一会儿,总算看见雪涯匆匆自大营走出来。   “管家。”雪涯一身黑衣劲装,行止肃然,站得笔直,在一众纯爷们的军营之中显得越发英气,她快步走过来,冰冷的脸孔上也罕见地带上一丝笑容。   楚啸见她模样,心也定了一大半,淡淡点了点头,劈口便问:“王爷可还好?”   “进去说话。”雪涯引着他往里走,众卫兵见到她吓了一跳,纷纷惶恐的下跪行礼,忍不住暗暗奇异,没想到这位蜀川有名的冰山女统领竟然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平民如此恭敬,真是奇了怪了,莫非这大半穷酸的男人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放心,王爷洪福齐天,虽然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虞。”雪涯收敛了笑容,低声说道。   素知雪涯从不信口开河,楚啸放心下来,“嗯”了一声,问道:“伤得重么?”   雪涯眼神一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楚管家,你可知道王爷身有顽疾?”   楚啸一愣,忍不住惊诧脱口而出:“莫不是旧伤发作了?”   “管家果然知道。”雪涯咬着唇看了他一眼,沉声续道,“不错,王爷在山顶上被爆炸炸伤了腿,引得痼疾发作,如今足不能行,不过有东玄的方太医在这里,他用针灸的法子兴许能治一治,只是,怕是根除不了。”   楚啸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转而又道:“那战事情况如何?”   “这个,你自个儿去问王爷吧。”雪涯小声道,“前面就是帅帐,王爷和耀陛下,还有北堂将军都在里面。”   “阿皓和阿风呢?”楚啸隐约感觉有些不妥,盯着雪涯问道。   “.....”雪涯垂下头,双目还微有些发红,冷冷地将两人之事简短的叙述了一遍,最后咬牙道,“阿皓死了,在茫石山顶上死无全尸,至于朗风,还未寻得尸体。”   楚啸进去的时候倒是没被这群联军军方首脑吓住,从容地向耀帝陛下和王爷见过礼。   倒是一群人被这位“衣冠不整”的楚管家吓了一跳。   靠在床头的萧初楼也忍俊不禁地露出一丝笑容,打趣道:“哟,管家这模样莫非是路上遭人打劫了?”   “多谢王爷关心,属下一路平安,并未遭到打劫。”楚啸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眼光在对方身上转了两圈,道,“看来王爷气色不错,属下也就放心了。”   “楚啸,你这么急着赶来,可是蜀川出了何事?”萧初楼容色一整,还带着些许嘶哑的嗓音渐渐沉下来。   楚啸淡淡扫了一眼,忽然道:“请容属下单独向王爷禀报。”   此话一出,帅帐里诸位大人物皆是一愣,北堂昂和常裴神色尴尬地朝耀帝陛下望了一眼,只见对方眼光落在萧初楼和楚啸二人身上溜了一圈,微微颔首,也不多说什么径自走出去了。   此人竟敢胆子如此之大,也不知陛下生气没有....   常裴顿时抹了把冷汗,紧随在北堂昂身后也出了帅帐。   待众人都走得远了,帅帐里安静下来,烛火轻微爆了点火星。   楚啸随意拖了把椅子拖到床边坐下,外人既然都不在,自然也没人呵斥他的无礼。   甫一抬头,就发现萧初楼眼光闪闪地盯着他——盯着他怀里露出的一截烟杆,像是饿极的大野狼盯着一块大肥肉,两眼发光。   楚啸无奈地从怀里将那杆翡翠玉烟杆掏出来,口中却淡淡道:“你重伤未愈,还是不要吃这烟了罢。”   “....那你还拿过来?不是故意寒碜人么!”萧初楼翻了个白眼,直接动手抢过来了事,好在楚啸没有再刁难,举了蜡烛过来为他点烟。   “到底什么事竟然劳动楚大管家大驾?”萧初楼吐了个烟圈,舒服地靠在软垫上,眯着眼瞅他。   楚啸却不回答,只道:“那魇皇教主岂是好相与的人物?既然没有万全准备,还跑过去与那人正面硬撼,你也太鲁莽了,现在好了,落了一身伤回来,差点把命都丢在那里。”   他顿了一顿,别有深意地望着萧初楼,幽幽道,“真不像从前的你了啊....”   萧初楼握着烟杆的手一顿,怔然盯着袅袅散去的青烟,眼光中说笑的意味渐渐淡了,自嘲道:“或许吧,人总是会变的,只是忽而之间,明白了一些事情,看清了一些事情,也看淡了一些事情。”   他忽然话锋一转:“你不也是?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有生之年绝不踏足西楚半步,如今不也变了么?”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我.....”   话还没说到一半,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激动地欢呼声:“退兵了!西楚退兵了!那帮孙子逃跑了!哈哈!” 第一百章 心思   天策三年春末,西楚与玄蜀联军麓战于茫石山脚之下,双方对峙十余日,互有攻守,最终以西楚军损伤过大,且战且退,败走退回国都为结局告终。   联军乘胜追击,终围困西楚军于国都之内,足有一月之久。   ——《大玄野史》   官道两旁绿树荫荫,长长的铁流滚滚压过,尘土黄沙在马蹄之下震动扬散,玄黑的皇旗在装荣肃穆的军队中高高飘扬。   队伍中间一辆玄青色马车不紧不慢稳健地驶在道路上,垂下的帘拢刺绣云纹蛟龙,栩栩如生,好不华贵。   这四月末的天气,不冷不热,不干不湿,暖阳当照,天有云,树有荫,间有风,委实舒服极了。   萧王爷垂了纱帘,收回四处溜达的目光,懒洋洋地伸个懒腰,随手拍拍身后的软枕,垫高一些,身子一歪便靠了上去,口中啧啧有声道:“要是来上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再来几位美人唱个小——”   话到嘴边,忽然瞥见对面端坐的男人养神紧闭的双目裂开一条缝,萧初楼急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孟浪话吞回肚里,轻咳一声道:“这蛮荒大漠,真是少有这般绿树成荫的美景啊,呵呵....”   “美景?眼下可是战事要紧关头,莫非萧王爷当自己是来郊游的不成?”接连沉默寡言了数日的耀帝陛下总算开了金口,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久就要到西楚国都城下了,如何攻克那最后一方城池,王爷心中可有应对之法?”   话说回来,那日楚啸忽然出现军营之中,两人的谈话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之后,待到萧初楼再想询问楚啸,对方却转眼改变了主意,又闭口不言了,萧初楼心中纳闷,但也不愿拜主子的架子逼迫好友,出于信任之下,无语一番也终究没有追根究底。   只是两人单独相处神神秘秘,弄得耀帝陛下心里颇不是滋味,再加上后者素来对于萧王府那几位大人在萧初楼心中占据颇大分量心存芥蒂,此刻就更加没有好脸色了。   不过嘛,至于萧王爷觉得自己跟管家二人之间清白跟小葱拌豆腐似的,顿觉委屈至极,一个人窝在帅帐的小角落里边,浑身难受地动也动弹不得,呜呼哀哉,徒呼奈何。   “应对之法?”此刻马车之内说到正事,萧初楼垂了眼眸微微摇头,叹道,“我的陛下,那西楚国都历史虽不及东玄帝都,却也有数十年之久,况楚人好战,这城池坚固耐久,门阔城高,而且开战以来西楚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并未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依仗国都地利人和,我们则深入敌军腹地,想要强攻下西楚王宫,谈何容易?”   耀帝陛下眉头也是微微皱起,轻“啧”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朕岂能不知?只是我联军早已将那西楚国都团团围住,眼看兵临城下,最后胜利的果实便在眼前,难道还能止步不前?更何况,拖得越久,与我等而言就越是不利。”   玄凌耀停了停,转头盯着萧初楼漆黑的双目,别有深意道:“难道就没有法子逼那西楚与我军决战?”   萧初楼薄唇抿成一条线,沉默良久,摇头道:“微臣暂时没有想到。”   玄凌耀听他自称略微愣了一下,又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靠在车壁上,静静地闭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怎么了?”玄凌耀稍微挪过去了一点,轻声道:“腿还疼么?”   说来,方太医的针灸法也用了数日了,双腿知觉倒是恢复得差不多,可是还使不上力,根本无法下地走路,雪涯几人专门给他做了一副轮椅,可是这人却是死活不肯坐,宁愿窝在帅帐里发霉,也绝不坐着轮椅出现在蜀川将士们眼前。   这人虽然嘴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分明是难受的要死的,换做自己,只怕更是不堪吧...   玄凌耀如是想着,右手不由轻轻抚上那双盖着薄毯的腿。   “疼倒不是不怎么疼,就是有些麻,有些痒。”萧初楼笑了一笑,眨眨眼道,“陛下给我揉揉,想必好得更快些。”   玄凌耀无语地瞥他一眼,冷冷道:“朕手不方便,爱卿还是自己来罢,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家管家呢,据说可是贴心的很。”   萧初楼也不在意话里的刺,哈哈一笑,道:“所以说嘛,你断胳膊我断腿,你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不能嫌弃谁。”   玄凌耀忽而心中一颤,沉声道:“别胡说!什么半斤八两,你的腿总会好的....”   说到这里,后面的却说不出了,他怔怔望着那人面上神情,不知为何忽而就有眼角发酸。   萧初楼嘴边笑容依旧,端的是俊朗如昔,额头抵在玄凌耀肩膀,只是嗓音却仍旧带着些微的嘶哑,有些难听:“可是我宁愿用我的腿,换回你的手....”   默然片刻,玄凌耀没有再开口,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握得紧紧地,再也不松开。   ——即使一只手不能用了,也还能用另一只手握住你。   骄傲啊,说到底,他们骨子里都是同样的人。   同样学识过人,才华横溢,同样在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中攀登至世间顶峰,同样孤芳自赏,同样执拗坚决。   也同样骄傲。   亦或许,萧初楼骨子里的骄傲还要更胜于自己?   即使无法容忍这双残废的腿,即使无法忍受从生生从大宗师的武道巅峰硬被扯落云端,也要在人前,强颜欢笑。   玄凌耀握上对方手腕,衣袖里的红豆手链滑出来,颜色早已不再复从前的鲜红。   他们两个在情场上,总是自己输多赢少。   可是如今细细较来,最终赢的却是自己。   这个人呐....终究是把一切都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的甘之如饴。   然而再论这些,又有何意思?   “有何不舒心的事,不能与我说,何必闷在心里?”玄凌耀抱着男人的肩,嗓音低沉磁性,说不出的温和。   萧初楼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疲惫之色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茫石山上,花林皓既身死不复生,而朗风又重伤下落不明,身边得意爱将四去其二,恨得萧王爷是咬牙切齿,派去寻朗风统领的人迟迟没有音讯,怎不叫人失落烦闷?   原本战事的节节胜利,萧初楼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既然一统天下回到故乡的愿望终究落空,胜与不胜也无甚意思,但事已至此,既然关系到两国生死存亡问题,也不是一句罢手言和就能了结的事了。   一想到这些,一想到自己二十年间的付出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说不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即使是他选择了玄凌耀,可是心里终究是不甘心的,这股心情裹挟着双腿的痛觉挥之不去。   他每日独自呆在营帐里,一思及至此,便觉得一阵夹杂着痛恨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然而这人生在世,多得是的不公平,多得是的失败遗憾,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不过有得有失,有取有舍罢了。   并非后悔,只是怅然。并非愤怒,只是疲倦。   马蹄声阵阵,跟随在马车之后,不徐不疾地前行。   楚啸跨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默然注视着各种情报急信呈递入马车之内,又迅速地收到如雪花般的命令片片飞出。他知道那架马车里面所谈论的东西,决定着将来西楚的命运。   自从茫石山一役西楚大败而逃,在玄蜀联军的刻意大肆宣传之下,这次败仗在西楚国内的不利影响远远大于这次军方损失本身,直至联军兵临西楚国都城下,西楚百年基业处在炮火硝烟中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在下一秒彻底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联军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四散逃难的难民,无家可归,妻离子散。这场由蜀川暗中挑起的、西楚悍然发动、东玄强龙过江以势压人的战争,三国所扮演的角色,究竟谁是谁非,恐怕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战争永无正义,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耳。   在这场以天下为棋局的游戏之中,那三位真正执棋者,最大的赢家看来就是一直不动声色的耀帝陛下了,不光赢了天下,还得了“美人”。   至于萧初楼,旁人以为他风光无限,楚啸却是清楚,那人所付出的代价。   最大的输家无疑便是魇皇教主了——   啧,唐...先生啊。   楚啸默默想着,若无其事地瞥一眼马车窗口里时隐时现的萧王爷,在心底叹了口气。   到头来,这个男人还是决定永远留下了。曾经设想过许许多多的结果,却没想到过这一种。   “管家。”身后一声清脆冷漠地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正是雪涯扯着马缰缓缓策马而来。   楚啸早已换了一身玄青长衫,拢了拢袖口,道:“阿涯,有何要事?”   雪涯摇了摇头,低声道:“楚管家,王城那边...小世子可还安好?”   楚啸一愣,淡淡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小世子一向安好,有绝对信任之人贴身保护,雪涯和王爷皆可放心。”   听到素来认真的执事大人作保,雪涯松了口气,赧然道:“抱歉,雪涯越矩了。”   “无妨,还有什么事么?”楚啸放缓了马速,与对方并排而骑,温声道。   “雪涯还有些担心,不知朗风如何了...”雪涯秀美的脸蛋细眉紧蹙,罕见的露出了极少有的神情。   楚啸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此时大概只能看老天了,但愿朗风统领吉人天相,搜索队早已派出去了,可是迟迟没有什么消息。”   雪涯眼神飘忽望着前方——地平线上缓缓露出的一抹雄伟的黑色巨城,轻声道:“这场仗,不知何时能打完...”   楚啸随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低声喃喃自语:“很快了...就要做个了断了....西楚.....”   夜幕渐渐降临了,宛如一股无边无际的黑暗张开噬人的大口缓缓吞噬着西楚国都头顶的苍穹,沉闷的死寂压抑在每个人的心底。   国都早已戒严,不许进亦不许出,入夜便实行宵禁,空荡荡的大街上,不复昔日的繁花似锦,只余下寂寥落寞的月色冷阶。   西楚王城的城墙十分高大,论坚固雄壮之程度恐不输于东玄或蜀川王城,然而此刻城门紧闭,漆黑一片的城楼与城外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玄蜀联军大营形成鲜明对比。   今晚的月色,甚是凄寒的瘆人。   王宫之中,那个着一身明黄九龙皇袍的男人静静立在窗前,凝视着透过纸窗洒下来的如霜月光,如是想着。   也不知站立了多久,他身后内寝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明亮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扑出来,斜斜打在这位西楚最为尊贵的人物侧脸之上,憔悴之中又透着绝然和坚毅。   数位太医鱼贯而出,兢兢战战伏跪在楚轻桀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道:“陛下,国师大人已经睡下了。”   “国师情况如何了?”楚轻桀抬起眼帘朝里间扫了一眼,淡淡问道。   太医暗自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斟酌道:“回禀陛下,国师大人受伤不轻,而且这伤口无论怎么上药也不见好,反倒日益恶化,实在匪夷所思,国师大人一直靠着深厚的功力维持生机不失,但是长久下去,只怕是...”   楚轻桀无语良久,冷声道:“只怕怎样?”   太医齐齐磕头道:“请恕微臣无能,国师大人恐怕回天乏术!”   但听“砰!”的一声,楚轻桀一只手掌猛地拍在那深厚高耸的墙壁之上,刹那间深深陷入一个五指掌印来! 太医们吓得一抖,纷纷伏头告罪,生怕这位至尊陛下一生气就令自己脑袋搬家,自古宫廷之内被迁怒至死的太医不计其数,最吃力不讨好的便是太医院当职的了。   等了半天,却也不见陛下下令,太医硬着头皮偷瞥一眼,却见皇帝陛下沉着一张脸,眉宇间强挣着流不出的悲伤苦涩。   “陛下,保重龙体为重啊。”   “龙体?”楚轻桀哼了一声,冷笑道,“东边那条都打到朕的宫门口来了!”见太医们唯唯诺诺不敢接口,叹口气道,“师尊,究竟还剩多少时日?”   “回禀陛下,乐观估计,恐怕不出这几日了....”   楚轻桀刚毅高大的身躯略微一晃,很快又稳住了,低语喃喃:“这么快...”   他修长的双眉高高隆起,挥手示意太医们退下,缓步走到内寝门口,朝里深深望了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掩不住的疲惫和伤悲。   “内忧外患,西楚,当真难以撑下去了么....”   “师尊,徒儿无能,您若是撒手而去了,这祖宗的基业恐怕就要毁在徒儿手中了...”   “与其耗尽西楚最后一点力量,倒不如...”   楚轻桀阖上眼帘,怔忪站立良久,他不知自己的自言自语能否传入离间熟睡的病弱老人耳中,终于拖着脚步在黑暗的宫殿中远去。   这幽冷的月色同样笼罩在另一片山水之下,月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宁静如世外桃源的溪水镇上,薛大夫的小屋之中,蓦然在安宁的夜里爆发出一阵惊喜至极的女声。   薛大夫磨着药材的手一抖,急忙慌慌张张地往里间跑去,差点和冲出房间的女儿迎头撞上。   “女儿家家的跑什么跑?成何体统!”薛大夫狠狠瞪了自家丫头一眼。   薛琪吐了吐舌头,忙扯着老头的袖子往里走:“爹,对不起嘛,快去看看,他...他醒了!” 第一百零一章 密商   月色幽幽,透过单薄的纸窗洒落在床头。   “咚”的一声,一个黑影忽然从床上跌倒下来,发出一阵闷哼,帘帐也被扯破了,稀稀拉拉落在地上,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全身上下针扎似的疼痛着。   “呀!你怎么起来了!”薛琪骇了一跳,急忙丢下老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前,将那男子扶起,“你知道你的伤势有严重么?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腿都断了,还想着下床走动不成?!还不快快回床上躺着!”   那不断挣扎的男子听到这句话蓦然一震,就安静不动了,他低下头来怔怔望着那小截空荡荡的裤管,颤抖着伸手似乎想要摸上去,伸到一半突地又生生顿住,五指紧攒成拳头,“砰”地锤到床榻上。   可是却连那手劲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男人紧紧闭上眼,喉咙里挣扎出咯咯的嘶声,似是有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狠狠扼着他的咽喉,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薛琪见他这副样子心有不忍,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得救助似的望着老爹。   薛大夫年过半百见多识广,摇头叹口气道:“阁下伤势未愈,切莫大喜大悲,能从这样的伤势之下活下来人之人想必心志远高人一筹,活下来已是万幸,至于阁下的腿...老夫也无能为力,务必节哀。”   “爹....”小丫头见那男子面颊苍白如霜,眼神更是晦暗如死灰,整个人融进寂冷的幽暗之中仿佛被死气包裹住一般,直叫人透不过起来,只好咬着唇扯了扯薛大夫衣袖。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那人沉默半晌,哑声道。   薛大夫一掳胡须,笑道:“不必不必,要谢就谢老天将你沿着溪水从来咱们村才能被村民们救起,夜寒露重,阁下伤势颇重,还是安静修养为好。诶,还没请教阁下大名?”   “老先生客气了,在下,”男人沉淡的声音一顿,更低了几分,“在下朗川。方才一时失态,倒叫先生见笑了。”   薛大夫看他一眼,点点头道:“小老儿姓薛,是这个溪水镇的郎中,这位是小女薛琪,朗公子先好好休息罢,有何事也等明日再说。”   “多谢。”朗风应了一声,待二人走后,才缓缓躺倒在床榻上。   榻上棉被还带着温温的温度,朗风手指扣进柔软的被单里,却是手脚冰冷,这股冰冷像是从心脏蔓延出去,夹杂着身体的钝痛,如潮水般向四肢百骸涌去。   没想到,本以为穷途末路的必死境地,竟然让自己终究是苟延残喘偷生下来....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不知道那些兄弟们怎么样了,不知道战事如何,不知道——   王爷是否平安无事?   可是他已经成为一个废人!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蜀川第一大将!   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办不到!朗风紧紧咬着牙,双手颤抖的覆上那狰狞的断腿处,削瘦苍白的脸深深埋进被枕里。   仿佛有股挡不住的苦涩悲哀从喉咙深处抑制不住的涌出,聚集在眼眶里,被紧闭的眼皮死死遮住。   在萧王府十余年的岁月里,朗风从没哭过,如今,却也不懂怎么哭了。   有冰冷的东西浸湿了干净的枕套,那是什么?   当清晨的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嘹亮的吹响在国都城墙外,大片大片的黑压压的营地里。   养精蓄锐了一整晚的玄蜀联军又开始新一轮的叫阵和佯攻,可不管怎么攻击甚至辱骂,那阴森森的巨大城门就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应,似乎打定主意拖下去。   耀帝陛下立在帅帐不远处的一方矮坡上眺望城头,长眉微皱:“看来西楚是想跟咱们比耐心了。”   北堂昂元帅和常裴将军都站在陛下身后,北堂点点头道:“不错,只是,咱们能拖下去么?”   “那也无妨,”一旁坐在椅上的萧王爷扯了扯腿上薄毯,似乎颇为厌恶的样子,苦笑道,“只是,可不可以拿掉这个,搞得本王好像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似的。”   玄凌耀放下远望镜,瞅他一眼,淡淡道:“不行,方太医吩咐过,你双腿的经脉正在慢慢恢复,绝对不可以受一点风寒。眼下毕竟才春末,早晚还凉着呢,你且忍忍罢。”   见对方依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玄凌耀不由无语道:“你堂堂大男人,计较这些作甚,还是快些想想攻城之事罢。难道你不想尽快赶回蜀川?”   这话说得萧初楼立刻沉默下来,他垂了眼,从怀里摸出一副冰冷的铁甲护腿——上面还带着被金属击打的凹痕,透着深黑的血色,似乎怎么洗也洗不尽一般。   这么久时间,朗风全无半点消息,恐怕.....   萧初楼面沉如霜,眯起的凤眼深深透出一股炙热又寒冰的恨意,缓缓道:“唐肃迟毁我蜀川两元大将,又废你一臂,本王定要亲眼见他死——!!”   “只可惜,阿皓和阿风,连他们的骨灰,我也无法带回故土...只能报仇以慰他们在天之灵,”萧初楼闭了眼,话锋一转冷声道,“那西楚不是不肯开城门与我军一决雌雄么?哼!那敢情好,反正西楚的有生力量已经不多了,俱都缩在那乌龟壳里面,咱们何必去硬碰硬?”   “他们要躲,就让他们躲。我们只消派兵进驻西楚各大要地,只管去接管那军务财政、粮食商贾,如今西楚大半土地早已事实上归我们所有,就是让这孤零零的国都当个孤立无援的国中之国又何妨?”   萧初楼连连冷笑,语气越见尖锐:“就算城里粮草再多,那数万大军,数十万平民难道不吃不喝?一个月、两个月,能消耗多久?与其活活饿死在里面,迟早都是要投降的!”   “大不了,更狠一点,在四周城墙外堆上易燃的干草枯木,一把大火将这乌龟壳烧个底朝天去!”   蜀川王殿下狠辣至极的一番话听得北堂昂瞠目结舌,冷汗直流,倘若真的这么做了,恐怕整个西楚都要怨恨地揭竿而起了!   平日里见萧王爷温和雍容,即使偶尔无耻了些,那也至少还有身为蜀川之王的气度在,可眼前这....委实特狠毒了些。   宁惹阎王,莫惹蜀王啊!   常裴回想起自己曾经顶撞过萧王爷,更是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哪里敢插口。   玄凌耀眸光一闪,正要说话,忽然老远有传令兵恭敬地声音传来:“启禀陛下,西楚城头上有敌方口信称西楚皇帝请陛下和萧王爷一晤!”   传令兵的禀报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众人一时间摸不透西楚搞什么把戏,均皱着眉面面相觑。   常裴冲玄凌耀沉声道:“陛下,眼下我军尽占上风,根本不需与敌人玩什么把戏,那西楚皇帝定是不安好心,况且上次陛下和萧王爷已经上了一次那魇皇狗贼的当,莫非还要上第二次不成?”   北堂昂点了点头:“不错,看来那西楚恐怕是内部出了什么事,眼看抵不过我军大军压境,才出此下策,陛下和王爷大可不必理会,方才萧王爷说的几点,除了火烧西楚王宫还需三思之外,都是可行的,陛下和王爷伤势未愈,犯不着再次以身犯险。”   玄凌耀眼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你们说的是不错,不过依朕看那楚轻桀和魇皇教主也并非愚人,同样不入流的下策,怎么会用上两次?”   坐在椅上闭目不语的萧王爷,轻轻唔了一声,道:“方才北堂将军说西楚内部恐怕出了什么事,所以楚轻桀才会急了,诸位不妨猜猜,会是什么事呢?”   经这一提,北堂昂眉梢微扬,电光火石之间有个念头迅速窜上来,惊喜道:“莫非....”   玄凌耀深黑的双瞳也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喜悦:“这么久以来,西楚连吃败仗,倘若魇皇教主还在,定不会置之不理,看来西楚这个王牌,就算没有死,也定是对我军再无威胁了。”   常裴脑筋转的慢,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抚掌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难道西楚皇帝是示弱投降的打算?”   没有理会常裴的如意算盘,萧初楼摇摇头当下泼了他一头冷水:“那也未必,说不定楚轻桀眼看亡国在即,心灰意赖之下以此引诱本王和陛下前去,来个同归于尽。”   “呃....”常裴挠挠头,变色道:“那可怎么办?!”   玄凌耀瞥了眼萧初楼,淡淡笑道:“别吓他了,如果楚轻桀如此疯狂,早就开城门与我军生死决战了,他会拖,正是因为他处事沉稳,是万万不会拿城里数十万军民开玩笑的。”   “本王可没开玩笑,”萧初楼摇晃着脑袋,道,“本王现在怕死得很,还想长命百岁呢。”   这话说得几人哭笑不得,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贪生怕死的,何况还是堂堂蜀川王爷。   常裴小心翼翼瞅着萧王爷的脸色,道:“那依王爷看,该如何打算?”   “嘿嘿,”手指在木椅轮轴上摩挲一会儿,萧初楼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轻笑——像是一扫接连几日的沉痛阴霾,拨云见日般爽朗,“既然我们是占着上风的,干嘛还听楚轻桀的,他想见陛下,就自己单、独过来谒见。”   瞧这便宜占得...   听罢,众人都露出了无语的神情,只有常裴猛的一拍手笑道:“王爷这手高啊!在咱们地盘上看他能耍什么诡计。”   “咳,”北堂昂轻咳一声,打断了常裴的美妙幻想,担忧道,“可是楚轻桀也不是什么蠢人,怎么可能轻易只身前来?”   “诶,将军此言差矣,”萧初楼呵呵笑道,“楚轻桀自然不会答应的,但是这就好像谈买卖,坐地起价,还能落地还钱,只管先这么回复对方便是。”   北堂昂终于笑了一笑,眼见陛下也颔首同意,连连点头道:“如此,微臣明白了。”   众人又等待传令兵前去回话,常裴眼看陛下与王爷又捡些趣事说说笑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有自己瞅着前线的方向忐忑不安,顿时觉得面红耳赤。   萧初楼状似不经意瞟了北堂昂一眼,问道:“北堂将军,不知朗风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北堂昂顿时神经一崩,沉默一瞬,沉声道:“回王爷,暂时未有。”   “哼!”萧初楼心中本也没有抱希望,但是听见这回答依旧禁不住心下一沉,虽然明白这件事并不能迁怒于对方,然而内心的熊熊怒火仍旧无法抑制。   他眯着双眸,盯着北堂昂道:“当日那群埋伏朗风的西楚军呢?”   提起此事,北堂昂抬首,一字一字回道:“王爷放心,北堂已带兵尽诛敌方,一个不留!为朗风统领报仇雪恨。”   “是么....”萧初楼眼光转开,眼神闪烁,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众人一时无话,只余山坡上树叶摩挲的沙沙声,绵延不绝。   静待片刻,那传令兵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恭敬道:“回禀皇上,王爷,敌军在城头上扔下一封信,交与皇上过目。”   玄凌耀并没有伸手去接,萧初楼担心那信上有什么手脚,反倒一把拿了过来:“让本王看看吧。”   这分明是大不敬的行为,众人却也都见怪不怪,反正这位萧王爷大不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陛下都没说什么,何况他们这些外人。   北堂昂余光落在耀帝陛下侧脸上,见对方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萧王爷身上,心中酸涩的暗叹一声,悄然收回了眼光。   萧初楼手掌熨开火漆,展信一览,不过须臾功夫便微笑道:“好得很,看来我等离大功告成之日不远了。信上说,楚轻桀邀请陛下与本文一晤,事关三国未来命运之大事,为表诚意,地点可由咱们挑选,但不能在大营之内,双方军队必须在五里开外。”   玄凌耀皱了皱眉道:“如果那魇皇教主也来...”   “哈哈!”萧初楼长笑道,“放心,唐肃迟怕是已经不行了,否则楚轻桀也不会这么急着停战了。”   “好,便是应了他又何妨!”玄凌耀拍板道,“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全军集合到五里外的长汀坡。”   “是!”   “陛下,王爷!”一个沉悦的声音裹挟在匆匆的脚步声中由远而近。   身着黑袍的男人大步流星,利落地跪地请求道:“请准许楚啸一同前往。”   萧初楼一怔,目光定定落在男人双眸里,默然片刻道:“你是认真的?”   楚啸淡淡抬头与之对视:“王爷,楚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五章之内完结!=_,= 话说今天才开了微博....比较后知后觉--~ 地址:http://t.sina.com.cn/xiao5shiqinma 各种征集小受~~求勾搭~~求合体=v= (域名神马的真美啊哟霍霍霍霍) 第一百零二章 要你俯首称臣   天策三年,在三国之战持续将近半年后,西楚魇皇教主病危,楚帝自知大厦将倾,传书耀帝与蜀王于长汀坡停战会晤。至此,三国之争告一段落,史称“长汀盟约”。   ——《大玄野史》   正午的日头当空闪耀,碧空如洗练,在连日来阴雨绵绵的时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长汀坡正处于西楚国度城郊南面,方圆十里,碧草如荫,穹庐似野,四下开阔无垠,白云低垂在天际,仿佛踮着脚就能摸到。   茫茫的草坪之上,西楚与玄蜀联军分开两旁遥遥对峙着,像是两片黑色的海潮密密麻麻连绵无边,中间空出极其广博的一片空间。   风声极大,在广阔的平原上呼啸。数十万人静静地等待着,瞩目着,翘首以盼,他们面容在火辣的烈日下晒得黝黑,紧张、担忧、得意、激动、恼怒、愤懑、喜悦,神色各异不一而足,竟然不约而同地丝毫不见混乱和嘈杂。   整个长汀坡唯有一张椅子,装有轴轮,吱嘎吱嘎的响在草丛和泥土之间。   无数的目光都汇聚在这张椅子上坐着的男人身上,惊叹有、耻笑亦有,惋惜有,幸灾乐祸也有,这数十万道目光有如实质如芒在背,再无所畏惧的人身处于如此注视之下,恐怕也不免流露出一丝怯懦来。   只可惜,椅背上此人除外。   萧王爷今日难得束了一顶银冠,在耀眼的阳光之下十分晃眼,而他的脸容却平淡无波,没有半点多余的神情。   所有人的站着,让他难免需要稍抬起头来仰视,然而普天之下,却无人担得起萧初楼的仰视。   他落后玄凌耀半步,双手掌轮,行的不疾不徐,执意不在人前让这个男人给自己推车。   大玄的耀帝陛下脚步迈的很稳,目不斜视,他身披暗金色龙袍,袖口衣摆巧绣金丝如滚浪,在阳光之下仿佛有暗金流转,头顶帝冠珠链摇曳生辉,当真担得起一个“耀”字。   从这个角度,萧初楼双眸正好瞧见男人尖削的小巴,明朗英挺的侧脸轮廓,以及——紧抿如线的红唇。   一想起早晨给玄凌耀着衣之后,看着这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英俊容颜上带着久违的傲气笑容,皇者之气一览无余,萧初楼只觉得看的目眩神迷,忍不住抱着男人好一阵轻薄。   萧初楼眼光流转,想起那朱唇的滋味还有男人欲拒还迎的羞恼,不由有些想笑,终于记起眼下还是正式场合,到底憋了回去。   头顶高远的天际和如海潮的大军仿佛都幻化为黑白的幕景,他看着眼前帝王的高大的背影,一步一步向前,似要将这整个天下都揽入怀中。   楚轻桀却是早已到了,他高高立在坡头,冷眼瞧着这两个联手将自己祖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男人,慢慢走近跟前,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衣男人默默跟在二人之后,大抵是护卫之流。   瞅见皇帝陛下垂在一侧的手渐渐握紧了,他身后的两名侍卫齐齐踏前半步,试探道:“皇上?”   “退后。”楚轻桀一摆手,轻轻吐了一口气。   直至复杂的眼光落在萧初楼身上,楚轻桀看着对方在璀璨的阳光下有些模糊的脸,恍惚间有些怀疑,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对他恨意多一些,还是别的什么....   “耀帝陛下,萧王爷,当日茫石山一别,可别来无恙?”楚轻桀眼光略微眯起,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既似讥诮,又似自嘲。   “托楚王洪福,朕与初楼俱都安好,不劳费心。”玄凌耀淡淡一笑,开口就是一个“楚王”,直接将楚轻桀从身份上削了一个层次,“王”与“帝”,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远之别。   楚轻桀眼中怒火一闪而逝,冷笑道:“耀陛下莫非真将我西楚看做你囊中之物不成?哼,就算你东玄串通蜀川以势压人,西楚二十万大好儿郎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哦?二十万?”玄凌耀转头扫了一眼西楚方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不以为意,“是加上了成立平民百姓老弱妇孺罢。照你之言,那我东玄就有数百万大军了。”   楚轻桀双眉倒竖,还欲反击,萧初楼却适时的插言进来,道:“楚帝陛下,你信上言有事关天下大局的要事,难不成就是讨论这个?”   楚轻桀冰冷而炙热的目光移到萧初楼双眼中,静静盯了片刻,直盯着对方浑身不舒服,才开口道:“既然萧王爷不耐烦了,那朕就开门见山直言了。朕请二位在此商议,便是想请教二位,如何才肯退兵?”   “退兵?”玄凌耀与萧初楼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意外,没想到这楚轻桀倒也是个干脆之人,示弱倒也毫不拖泥带水,只是...未免也想得太容易了些吧。   见两人全无反应,楚轻桀皱眉皱起,道:“只要耀帝陛下肯退兵,西楚愿意割地赔款,以、求、和!”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尤其说道最后几字,蕴含的愤怒与羞辱几乎喷薄而出——以楚轻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要他做出这决定是在是不易。   萧初楼心底叹口气,微微摇头,道:“想必楚帝陛下也清楚,是西楚率先挑起的战火,吾皇御驾亲征,如今大军兵临城下,大半的西楚土地都早已是吾皇囊中之物,何须什么割地赔款呢?”   楚轻桀脸色一变,厉声道:“萧王爷,你这是何意?我西楚都城还在,国旗不倒,王爷口气也太大了吧!”   萧初楼淡淡笑了笑:“本王不过用事实说话而已,我军拥兵三十万,后方根基也日益牢固,就算西楚国都是铜墙铁壁,也总有一天会攻破的,到那时候,陛下再想求和却是不可能了!天下之大,有实力者居之。这么浅显的道理,莫非楚帝陛下不知?”   楚轻桀几乎气的手都发起抖来,强行按捺住怒气冷冷道:“那耀帝陛下究竟是何意?不妨直言!”   “楚王何必明知故问,”玄凌耀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手来,指着那雄伟的国都大手一挥,朗声道,“只要西楚即刻向我东玄称臣,从此西楚东玄是一家,朕可保证楚王王室一脉荣华富贵,臣民安乐!”   “玄凌耀你——!!”   楚轻桀一张黝黑的脸庞刷的一下阴沉如水,颈脖上暴起的青筋纠结,眯起的眼眸中几欲喷发的怒火暗潮汹涌:“分明是侵入我西楚国土家园的凶手,竟然还敢假惺惺说什么富贵荣华,臣民安乐?!玄凌耀,你不要太过分!”   “哼!凶手?”玄凌耀俊朗的脸容蓦然沉下,沉声厉色道,“当初是谁一而再再而三挑拨蜀川与东玄的关系,是谁挑唆蜀川内乱,是谁撕破脸皮挑起战火,又是谁用那些下作的法子,迫得朕与初楼几度险些丧命?!”   这番话抑扬顿挫、掷地有声,通通都是事实,说得楚轻桀脸色数变,难看之极,却偏偏反驳不得。   末了,玄凌耀稍停一瞬,缓缓道:“楚王陛下,谁是谁非,天下悠悠之口自有论断,莫非陛下身为一国之主,连这等担当都没有?”   “耀帝陛下好一张利嘴!”楚轻桀连连冷笑,眼眸中寒光闪烁,脸色却是缓了许多,“就算西楚有错在先罢,如今便宜都让你们占尽了,陛下见好就收,莫要欺人太甚的好!否则我西楚多得是血性男儿,就算是拼掉性命不要,也不让寸土!”   萧王爷手掌轻拍木质椅扶手,不咸不淡道:“哦?这么说来,吾皇的提议楚帝陛下是不肯接受了?”   吾皇?   楚轻桀目光转向萧初楼身上,眼神复杂,淡淡轻哼了一声,不屑之意十分明显。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又重新陷入僵局,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气氛一下剑拔弩张地凝滞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之感。   却在这时,一直隐藏在二人身后沉默不发一语的黑衣男人忽而踏前一步。   这个突兀的举动令楚轻桀身后的两名大内侍卫瞬间紧绷了神经,手同时按上刀柄,死死地盯着那人,只要有不轨的举动,第一时间就地格杀。   谁知黑衣男人只是朝帝王和王爷一拱手,淡淡道:“陛下,王爷,可否让属下说几句?”   还未等正主开口,楚轻桀身后的侍卫冷喝道:“你是什么身份,吾皇与你家主子议事,你凭什么插嘴?!”   楚轻桀略扫了那人一眼,但见对方竖起的黑色领口之下,眉宇之间似乎颇为熟悉,眉梢眼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由多看了几眼。   萧初楼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冲楚啸微微点头。   得到应允,黑衣男人丝毫不理会那两个满脸怒色和不屑的侍卫,直视楚轻桀冷森的双眸,沉声道:“楚帝陛下,请容楚某斗胆问一句,敢问贵国国师唐教主是否身体微恙?”   楚轻桀黑瞳蓦然一缩,嘴唇蠕动还未发话,身后两名亲卫已然暴喝出声:“大胆!竖子竟敢非议我西楚尊贵的国师大人!”   一只手掌伸出,轻轻摆了摆,楚轻桀示意他们不得无礼,眼光定定望着楚啸,波澜只是一瞬间,口中却是冷静道:“国师正在宫中闭关,暂不见外客,不过几位若是想要拜见,可来宫中一叙,想必国师也不会避而不见的。”   呵呵轻笑声从萧初楼喉咙间飘出来,他手掌摩挲着双膝上的毛毯,淡淡道:“闭关?楚帝陛下还是莫要故弄玄虚了,火枪的威力你我都很清楚,就算唐肃迟没有当场身死,也不过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罢了,陛下别急着否认,不如请唐教主出来一见。”   “哼,国师正在闭关,不见外客。”楚轻桀眼光沉下,咬牙道。   “那么,”楚啸不卑不亢道,“楚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准许楚某到贵国宫中求见唐教主?”   “什么——你要见国师大人?!”   那两名侍卫不可置信的失声惊叫,不光他们,就连楚轻桀也是一副诧异之极的表情,再望向玄凌耀和萧初楼,只见他们眸中滑过同样的震惊,显然事先也毫不知情。   萧初楼皱着眉头,眼光闪烁,终究没有出声制止。   “楚帝陛下,倘若怀疑楚某,就请将此物交与唐教主,由教主定夺罢。”楚啸微微一叹,双手将竖起的衣领放下,取出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玄黑铁牌。   不过半指长,花纹早已在时光的洗刷中变得晦暗不明,他手指在铁牌上轻轻一摁,刷的一下竟然分成了两截,露出内力藏着的东西来。   楚啸要交给魇皇教主的,正是这件东西——薄薄的一层,上面似乎雕纹着青色的图案和文字——居然是一小块人皮!   看清那片人皮,萧初楼握在扶手上的手指倏然扣紧,心中不可抑制的腾起一个念头,又想要极力否决掉它!他深黑的瞳仁死死盯着楚啸背对自己的身影,然而只能强硬地将心底的惊涛骇浪生生压抑。   这个念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萌生过,可是它仅仅只是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他从不曾仔细思索。   ——楚啸的真实来历,萧初楼过去丝毫没有在意过,但是今天,这个背影突然变得极其陌生,萧初楼紧抿着嘴唇,一股子极其强烈愤怒夹杂些许失望翻然腾起。   他一直以为跟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他也一直以为总有一天楚啸会亲口告诉他,某些...某些事情。   可谁料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这股失望像是一瞬间抽尽了力气,萧初楼意兴阑珊地靠在椅背上,脸庞上无甚表情。   一直注意着他的玄凌耀,自然不会忽略萧初楼骤然紊乱的情绪,隆着眉望向楚轻桀猛然大变的神色,心中猜测之事也有了谱。   “你...”楚轻桀再也掩藏不住心中的震撼,死死抓住那片人皮,复杂的心情实在难言言表,半天才从喉咙里挣扎出声,“这东西,究竟是谁的?是不是你——”   “陛下?”两个亲卫面面相觑,这等机密自然不是他们的地位可以知晓的。   楚啸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道:“现在,可否让楚某见一见唐教主?”   “楚....”深吸一口气,楚轻桀嘶哑问道,“你姓楚?你叫什么?”   出乎意料的,楚啸十分突兀地回头望着一眼萧初楼,一眼就看见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楚啸眼神一黯,嘴唇飞快的轻颤了下,淡出浓浓的苦笑味道来,眼光似是飘渺的出了神,缓缓道:“在下姓楚名啸,长啸苍穹的啸。”   这句话一字不落的听在玄凌耀耳朵里,他倏然一震,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握拢了隐在袖中的五指。 第一百零三章 身世   西楚王城的建筑是以灰色和黑色为基调,整座王宫像是包裹着一层巨大的漆黑帷幕,将森冷的獠牙藏在里面,随时准备将人不动声色的一口吞噬下去似的。   一进宫门,冗长的大理石板上,分立着两排黑甲禁军,庄严而肃穆的气氛在王宫里蔓延,听不见呼吸声,只闻轻微的脚步声缓慢而镇定地踏在冰冷的地面上。   楚轻桀亲自领着楚啸,两人一前一后在禁军紧迫的注视下,直往西楚国师所居住的通天塔去了。   通天塔乃是整个西楚、乃至三国中最高的建筑了,圆柱形的塔身直插入云霄,高高耸立在层层云雾之中,飘渺如仙境。   站立其上,庄严的王宫、繁荣的国土,广博的沙漠、石海、河川山脉,甚至无垠的大陆尽踏脚下。   据说,几十年前魇皇教主唐肃迟就是在这座塔上出生的,而今,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也将回归这里,最后再看一眼他出生的国度。   塔顶仿佛立于云端。   空荡荡的圆形大厅内,陈设十分简陋,丝毫不见西楚王宫的奢华贵气,唯有南面开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青碧色的纱帘遥遥飘起,半掩着午后的暖阳。   木质的窗格子在地板上投下剪影,一条同样木质的躺椅斜对窗户而架,吱嘎吱嘎的摇晃着,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分外孤寂冷清。   躺椅上卧着一位枯瘦的老者,耷拉着眼皮,布满皱纹的脸庞在眼窝处深深的凹陷下去,颧骨突出,好似再瘦一些就真的成了骷髅似的,老者削瘦的手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毛毯。   他几乎整个人都藏在背光的阴影中,只有右手掌心摊开,一片薄薄的人皮才出现在阳光下面。   那片人皮上栩栩如生地纹着一个狼头,下面有三个蝇头小字“楚——轻——啸”。   老者吃力地撑开眼帘,仔细的端详着,越看,越有浓重而欣慰的喜悦从那双浑浊而无神的眼眸中迸发出来。   “....是他....是他...哈哈...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在一串细微的脚步声中戛然而止。   老者豁然回头,苍老的双目中猛的爆出精光,随即硬撑着坐起来,抬起的手臂几乎有些颤抖:“你...你回来了?”   阁楼的漆黑一片的门边,似是飘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浑身裹着黑袍,慢慢现出身影来,望着老者怔怔呆立片刻,沉默而缓慢地走过去。   在老者热切甚至湿润的眼光中,站定在窗前。   “啸儿,真是你?”老头子原本濒死的灰败面孔,骤然间像是回光返照般焕发出不正常的红润来,“你没死...真的没死?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好徒儿,好、好....贼老天总算开了一次眼!”   楚啸默默地看着兀自沉浸在惊喜中的老者——看着这个传说中天下最神秘的大宗师、西楚魇皇教创立者,亦是一个将死的糟老头,一个孤独了一生、甚至亲手杀死徒弟的师尊,如今就躺在自己面前,躺在死寂如坟墓般的阴森阁楼里,又哭又笑、语无伦次。   不由地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   楚啸居高临下望着老者,轻声道:“楚轻啸他——死了。”   唇边还带着笑意的唐肃迟,骤然变了脸色,他僵硬着身体,紧缩的瞳孔如毒蛇死死盯着对方。   却听那人紧接着道:“他死了,西楚皇储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楚啸,一个卑贱的乞丐,如今是蜀川萧王府的执事管家。”   唐肃迟脸色一变再变,始终紧抿着干枯的嘴唇,不发一言,只是那股锋锐的气势慢慢收敛了,似乎又变做了那个垂垂暮已的腐朽老头,眼光中又多了一丝追忆和痛苦。   楚啸也不指望对方说什么话,他彬彬有礼地朝老者行了一个西楚皇室的礼节——晚辈对长辈的礼节,即使是最严厉的宫廷女官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他优雅而从容地慢慢跪坐下来,视线与对方平齐:“唐先生,楚某是奉我家王爷的命令,前来与先生就三国战事议和的。”   唐肃迟耷拉一下眼皮,眸中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嘶哑道:“你家?你知道你自己是谁,认谁为家?!”   楚啸毫无迟疑道:“哪里养育了楚某,哪里就是楚某的家。”   “你别忘了你生在西楚,你身上流淌着西楚皇室的血脉!怎么能——反叛的你祖国,还认贼作父?!你国家的子民在遭受苦难,你竟然帮着敌人来攻打你的子民?!你怎么能——怎么能——咳咳....”唐肃迟低哑的嗓音越来越激烈,最后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认贼作父?我的子民?”一直面无表情的楚啸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倏然笑容一整,冷冷道:“先生口中的‘子民’不知是何人?在楚某出世之时,未曾见过;楚某的母亲被杀之时,未曾听过;待楚某遭人接连不断的暗杀、下毒、迫害,甚至诈死以逃出西楚,流落他乡之时,这个‘子民’也未曾伸出援手,有的,只是落井下石以求赏金,亡母被陷害时人云亦云的侮辱和谩骂!”   “二十年前,西楚和东玄后宫几乎同时发生了那么大的血案,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真相是什么,唐先生,你可别告诉楚某,你毫不知情。倘若没那位‘父亲’的授意,贼人岂能那样容易就得手?”   楚啸略略一顿,扬声问道:“谁是贼?谁是‘子民’?父亲又是谁?”   “唐先生,楚某虽然少不更事,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   唐肃迟一滞,默然半晌,苦笑道:“你恨我,你恨先皇,恨西楚....”   老者颤抖着嘴唇,淡淡道:“不错,当年你贵为皇长子,即将被立为皇储,是桀儿的母亲勾结了东玄后宫,策划杀死你和你的母亲,这件事,本座和先皇都是知情的!之所以没有阻止,任由他们下手,乃是因为——”   楚啸冷冷的接口道:“因为楚某的母亲被发现乃是蜀川人。”   唐肃迟蓦然闭上了嘴,眯着的眼眸露出浓浓的追忆之色,良久,才叹息道:“不错,你还是那么聪明——本座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聪慧的孩子,二十年前你还不到八岁便是如此,稳重过人,出类拔萃,在你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本座就收你为徒,还跟陛下保证,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与你,将你培养成天底下最雄才大略的帝王!”   楚啸深黑的双目如无波古井,丝毫不为所动:“是么,可惜楚某辜负先生厚望了。”   “....嘿,”唐肃迟摇头苦笑,咳嗽两声,“当年局势动荡,血脉问题太过敏感,本座也不好插手此事,并非你不好,错不在你啊....”   有谁错?是崇尚血脉的西楚先皇,还是贪图权势的后妃,抑或是为了维护西楚王室统治、明哲保身的魇皇教主?   或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天,是这命运。   然而——就一定是错误么?   楚啸默默想了一会儿,才道:“王爷曾经对楚某说过,上天看似不公,其实再公平不过,赋予你某样东西的时候,必将拿走你的另一样东西,西楚不要我,天下之大,自有楚某容身之处。昔年我深陷厄难,一身武艺尽数被废,甚至损害了经脉以至于一生再也不能动武,可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引起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同情而带入萧王府。”   “我也曾经羡慕王爷,有个充满美好回忆的故乡和童年,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孜孜不倦的追求,可是到头来,终究没有成功。”   “虽然我失去了曾经显赫尊贵的身份,可是老天补偿了我另外真挚而温馨的情感。”   楚啸顿默一瞬,凌厉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望着若有所思的老者,道:“唐先生为西楚奉献出了一生,此时此刻,三国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挽回,何必再添兵伐?方才先生也说,西楚的子民在遭受苦难,为何不及时结束了它?正如同这命运,你看不见未来,又怎么知道未来就一定是悬崖绝壁?”   唐肃迟合着眼睛,口中念叨着最后那句话,思索良久,才低声冷笑道:“你抛弃了西楚王室的血统,却还念念不忘为蜀川王做说客。哼,倒对他情真意切。”   话虽如此,语气相较于初时,却是缓和了许多。   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萧索道:“本座没有多少时间了,兴许明日、甚至下一刻就要重归黄土,去见先皇了。所幸最后一桩心事,如今也了了。未来的事....未来的事——总归是管不了了。”   楚啸一怔,纵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这话中的死志和解脱的味道。   他望着唐肃迟那张衰老而灰败的脸孔,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老者疲惫的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出去罢,把桀儿叫进来,你恨我可以,但是别恨他,桀儿并没有对不起你什么。另外,替我对你家王爷带句话,就说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别忘了,你终究是姓楚的!”   刹那间窗外风声大作,“哗”的吹起垂落的青帘,朦胧地遮起老者沧桑的面庞。   楚啸默默颔首,往门外去了。   整整一下午那扇门就那样闭上了,里面的有个苍老的老头子,静静躺在吱嘎摇曳的躺椅上,却是再也没有出来过。   谁也不知道西楚国师大人对楚帝陛下谈了些什么,众人只知晓第二天皇上下令禁军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正式迎请东玄耀帝陛下和蜀川王爷入城和谈。   当天晚上,一方漆黑的棺木抬进了那座孤高飘渺的通天塔。   至此,曾经显赫一时,名震八方的大宗师魇皇教主唐肃迟,在他出生的地方离开人世,据说他死的时候,神态安详,甚至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笑意,手里还捏着一小块人皮。   他正面朝着那扇落地大窗,对着雄伟的西楚王宫,永远守护着这块土地。   当这个消息传到玄蜀联军的耳朵里时,蜀川王爷默默倒了一壶酒,尽数浸染进脚下大大地。   对于唐肃迟这个老对手,当真是恩怨交缠,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纵观此人一生,跌宕起伏,敢作敢为,心狠手辣,亦不失为一个枭雄,令人钦佩。   不管是恨得牙痒痒,还是敬佩叹息,也总归随着人的逝去而慢慢消散了。   无论是谁,人死万事空,恨也好,爱也罢,最终化为一抔黄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萧初楼神色萧索地轻抚着膝盖,经过这么久的修养,稍微抬抬腿、伸伸腿已经不难了,甚至偶尔也能下地走动,但是要想恢复从前那样灵活,恐怕还需大半年的功夫。   “啧....”仰头喝了一口酒,萧初楼头也不回,淡淡道:“躲什么躲,准备会西楚认祖归宗,便不要本王了?”   “咳,”从幢幢树影后面走出来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低声笑道,“自然——自然不会。”   萧初楼随手将酒壶递给他,问道:“你倒是沉得住气,藏着掖着,一瞒就瞒了本王十多年。”   楚啸笑容淡去,闷头喝了一口,道:“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西楚了,也以为不会再和这里扯上任何瓜葛,万一说出来,你不信那还罢了,若是信了反倒麻烦。”   顿了顿,楚啸郑重地转过头望着萧初楼,轻声道:“很抱歉,初楼。”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初楼也没了脾气,面对这样严肃的楚啸,他当真是好不习惯。   摇了摇头,他眼光眺望着高悬的月亮,问道:“那往后,你准备怎么办?”   楚啸却没有回答,话锋一转,道:“耀陛下与楚轻桀谈的怎么样了?”   “唔,谁知道。”萧初楼皱着眉道,“楚轻桀可以退位,但是必须保证西楚朝廷大小官员的身家性命,还有西楚军队的问题,总之一团乱麻,这些事就交给凌耀去操心吧。”   楚啸瞥了他一眼,道:“恐怕耀陛下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楚轻桀罢,毕竟身为皇帝,这种事可是犯忌讳的。”   萧初楼从怀里掏出烟杆来,低声道:“西楚朝廷自然不能再存在了,上下都必须大换血,否则连我无法放心。你....很担心?”   不待对方说话,萧初楼吐了口烟圈,忽而眼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凌耀有意将西楚化为数个郡省,战后协整,军民安置,尤其是西楚和东玄百姓们融合,必须有个信得过,而且熟悉西楚之人负责此事,你——可愿意?”   楚啸浑身一震,这话....相当于郡王爵位了。   “如果....我说我要的不是这个呢?” 第一百零四章 开国(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问一下哈,虽然此文米有VIP,也已经完结正文了,如果出定制印刷的话,有亲会买么??= =....到时候会写额外的特典番外~不过字数有点多,可能有点贵,先看看情况,俺再决定~ 昨天放的地址不知道是河蟹了,还是抽风了,还是同时间下载人数过多........总之是不行了= =|| 然后文库审批没通过(好吧老子的文质量低下...= =凸) 擦...大家就在JJ上看得了...   楚啸的声音很低沉,比平常听来更低哑,带着略微试探的、怅惘的复杂味道。   萧初楼面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整个天下间大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身边这个永远裹在黑色里的男人,就像没有人比这个男人更了解自己一样,即便是风花雪月,即便是耀帝。   “那么,你想要什么?”在静默了一会之后,萧初楼侧过脸来,认真的看着他说道。   “我要什么...”楚啸睿智深沉的黑眸恍惚间弥漫着一层微微的迷茫,他低声喃喃着,“啊,这个倒真难住我了,小时候想要的已经再也得不到了,就像有次我在王府的厨房里偷偷藏起来的一块酥饼,等到高级管事走开,却发现已经被老鼠吃掉了。”   “....就像我攒了好久的工钱换来的名家字帖,却被你不识货的拿去当了草稿纸。”   “后来长大了,权力大了,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心里真正想要的,却错失了...”   “人生啊...”   萧初楼抿着唇静静听着,眉梢带笑不曾说话,清冽的酒水涓涓滚过喉咙,目光悠远得似乎飘向过去令人怀念的年少时光。   却听楚啸叹了口气,带着自嘲的意味笑道:“真是寂寞如狗屎。”   “咳咳咳——”一口酒呛在气管了,不上不下,萧初楼猛咳了一阵,通红了脖子,无语道:“你那是吃饱了撑的。”   舔了舔嘴角的酒渍,萧初楼上下抛着空荡荡的酒壶,道:“这么多年来,把你困在萧王府,你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楚啸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好吧,算本王其实有私心的,原本是不想放过你的,但是...”萧初楼罕见的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知道你并不想再趟进西楚这摊浑水里面,可除了你之外,我们是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这次楚啸连眉毛也没掀了。   两人对瞪了半晌,萧初楼首先败退下来:“好吧好吧,你直说你的要求吧。”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看在你多年在王府兢兢业业的份上。   整了整衣领,楚啸终于开了金口:“原本王爷的吩咐,属下自当遵从,不过王爷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   “.....”萧初楼抽搐着嘴角示意对方继续。   楚啸咧开嘴笑了一下:“三年,我应你三年,呆在西楚。”   萧初楼在心里盘算了会,三年时间应该差不多能把这个家伙的剩余价值榨干了,于是点头算作答应:“看你样子似乎还有别的要求?”   对方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点:“嗯,三年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四处去走走罢,天下这么大,二十年来呆在同一个地方总会腻的。”   听到这个决定,萧初楼起先是怔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又并不太意外。   于是他接口便问道:“那也好,是该四处看看。玩得累了就早些回来吧,再过几年你也老大不小了。”   楚啸嘿的一笑:“你怎的就肯定我一定会回来?听闻东玄江南风景秀丽,令人流连往返,东北山川恢弘,百姓心思朴实,出了大路边缘,还有海外,又不知是怎么样的....”   萧初楼嗤之以鼻:“那又如何?总归还是要回家的,不回来你能去哪儿啊?”   忽然就安静下来。   楚啸抿着嘴沉默片刻,才失笑舒了口气:“....说的也是,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啊。”   “好,我去做三年苦力,然后放个长假,玩累了——就回家。”   无论想要什么,权利也好,物质也罢,时光抑或是...爱情,总有那么个期限,一旦错过就不再回来。   自由总是令人向往的,但是四处流浪就像无根的浮萍,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永远不知道自己某天会死在那个无人知的角落。   幸好,幸好还有一个家,在累的时候要想休息的时候,始终等待在原地,永远不会担心失去它。   “你虽然不会武功,不过以你的才智应当也没什么危险,”萧初楼从怀里掏出从不离身的小型火枪,舍不得似的掂了掂,最终还是递给楚啸,扬了扬下巴,“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拿着防身吧。”   “那你怎么办?”虽然口中这么说,楚啸手上却是毫不客气的拿过来,摸了两把连忙收进怀里。   萧初楼不在意地笑笑:“再做两把便是。”   “等我从西楚回来,你的腿也该好利索了吧。”楚啸上下打量对方的老残腿,轻轻笑道。   蜀川王爷冷冷哼了一声,左手拍的木椅噼啪响:“哪里用得着那么久。”   “...原来你也知道久啊....”   “.....”   天策三年五月初,三国停战,楚王正式投递降书,耀帝受之,甚悦,谕令大赦三年,举国欢庆。帝遵守约定保留原西楚王室一脉,分封封地,而大多封地偏僻冷清之所,然无人敢有丝毫怨言。   五月中,大陆最后一块庞大的版图最终并入大玄。同时,经蜀王举荐,帝赐蜀人楚啸楚郡郡王之尊位,统领就王都附近三郡,啸之名由此为世人知也。   ——《大玄野史》   经过一个月的整顿和清洗,西楚也在楚轻桀的刻意低调和容忍之下,慢慢接受了并入东玄的事实,虽然在此之前,人人都知道这一天终将降临到头顶上,只是一天不成为事实,总会有某种侥幸心理,可谁也没料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旧国西楚曾经的国都处处可见严密巡查的东玄士兵,反抗的火焰虽然层出不穷,但是大多小打小闹,没有一个成气候的,即便如此也被耀帝冷酷扼杀于摇篮之中,想必数年后当彼此融合不分你我,这些妄图复国重新掌权的组织也会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就在耀帝留下北堂昂驻守楚王宫,准备和蜀王离开西楚王都回到东玄帝都的前一天夜里,亡国皇宫之中忽然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一场大火。   此刻国都郊外的一栋宁静的庄园之内,已经实质上成为大玄帝国开国大帝的玄凌耀,正静静端坐于太师椅上。伺候在外的太监惊慌的跑来禀报此事之时,他只是朝王宫的方向瞥了一眼,冷笑道:“倒是聪明。”   这场看似突兀的火其实并不突兀,他至少此刻知晓这件事的大部分人,只有脑子还没打仗打坏掉,都多多少少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唯一引人猜测的是,这把火究竟是谁放的,那火中的人究竟是被斩草除根抑或是金蝉脱壳?   在翌日东玄军大动干戈四处密不透风的搜查之后,人们纷纷倾向于第二种答案。   可是不管如何,最终依旧是不了了之了,只从东玄掌权者传来一句定论:旧国楚王不幸丧生于意外的大火中,帝追封谥号西魇,以郡王之礼厚葬之。   却说那夜楚啸离开以后,萧初楼慢慢扶着轮椅晃悠回自个儿卧房。   夜幕已经十分暗沉了,月光也不甚明亮,鹅卵石的小道曲径通幽,寂静得很。   亲卫为了方便暂时不良与行的萧王爷进出房间,特意将门槛给撤了。   萧初楼滑进里间的时候似乎听见窗棂上发出“咯噔”轻微的一响,他虽然腿受伤了,耳朵依旧灵敏,顿时没有再动一下。   然而那被纱帘遮挡的阴影处已经重归于寂静。   萧初楼将目光从那里移开,漫无目的的游移着,漫不经心道:“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过了很久很久,都没声音回答他的问题。若非他大宗师的境界尚在,恐怕都感觉不到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迟疑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你我不该见面。”   有一瞬间,萧初楼微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一皱:“那你还敢跑到这里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那道加了些许叹息的声音才响起:“总归,该道个别。”   萧初楼垂了眼,用很轻很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了一句:“又是道别....我讨厌这个词...”   那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自顾自道:“若是留下来,在那位心里才是根大刺吧,指不定哪天那位抹了面子不要也看我不顺眼,非要除掉我,到时候要走可就不容易了。如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似乎也不错。”   萧初楼静静听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你不单单是为道别而来吧。”   “...嗯。”那人仿佛陷入了短暂的缄默,而后道,“师尊走前,叫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你还欠他一个人情,希望你不要忘了。”   坐在轮椅上的蜀川王换了个姿势,神色终于正经了些:“自然没忘,说出他的要求吧。能做的,本王自当尽力而为。”   本来也没指望提出什么无礼要求的楚轻桀,还是勾起一丝自嘲的苦笑,道:“其实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师尊担心楚——楚啸将来的安全,倘若那位万一容忍不得他,还请王爷务必护他一命。”   听到这个答案,萧初楼倒是意外了一把,原以为是要自己安排楚轻桀远离这个是非地保住一条小命,却没想到竟然是那样一件事,就算对方不提,他也会做的。   “你确定?那你——”萧初楼住了嘴,没有再往后说,这事他本就不该开口。   阴影中的人似乎愉悦了一些,嗓音染上了笑意:“放心,我这条命硬得很,日后——多保重。”   萧初楼滑前了一步,郑重道:“你也是。”   回答他的只有窗棂再次发出的衣料摩擦声,夜风微微扬起纱帘,月光洒进来,那里早已没有人了。   天策三年的夏初,这位奠定了大玄未来疆土版图的耀帝陛下,终于率军班师回朝。   这场吞噬了无数生命和野心,梦想和誓言的战争,最终落下帷幕。   东玄帝都——如今大玄帝国的都城,那高耸雄浑的城门高高悬挂着两个烫金大字:玄耀。   无数的百姓蜂涌而至,人山人海的挤在十里长街之上,雀跃欢呼,激动的勾着脖子瞩目着那架由远及近的明黄色龙撵平稳驶来。   原本宽阔的正阳大街俱都是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就为了一睹天子风采,若非有御林军身作人墙死守着,怕是连中央的过道都要被挤满了。   “啧,瞧瞧,瞧瞧...”隆撵的车帘被一只手挑起,蜀川王爷探出半个脑袋扫了几眼铺天盖地的人海和欢呼声,急忙把脑袋缩回来,扭头望着闭目养神的耀帝陛下,摇头晃脑道:“人民群众的力量啊,要是开疆扩土能拿出这种一窥陛下真容的八卦劲头,西楚早就没了,怎么会等到今天?”   玄凌耀莞尔一笑,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上下仔细打量着对方。   今日可是大军凯旋的大好日子,耀帝陛下着装分外庄重,反观萧王爷一身青白素色绸衫,倒像是赶丧似的。   看了一会儿,玄凌耀才道:“待会回宫换件衣服。”   萧初楼不以为意地嘻嘻笑着:“今天主角是你,本王怎好抢了陛下的风头?”   玄凌耀认真摇了摇头:“不行,今天你要一直站在我身边。”   这话说得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萧初楼眨了眨眼睛:“难道开国大典,你上紫金顶祭天也要我站在身边不成?”开玩笑,这种祭祀礼节可马虎不得,他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被天下人唾骂说觊觎帝王之位,简直嫌命长。   萧初楼夸张了笑了一会儿,却见对面的男人默默地望着自己,黑色的瞳孔写满了坚持——他是认真的?!   “凌耀,你说什么傻话,这似乎于理不合吧?”萧初楼皱了皱眉,企图说服这个不知道那根筋不对的九五之尊。   “你还知道礼节是何物?”玄凌耀嘴角的微笑柔和了硬冷的眉眼,淡淡道,“朕是天子,朕说了算。”   “为什么?”萧初楼愕然。   玄凌耀抿了抿嘴,沉默片刻,才开口:“祭天大典,象征着三国纷争的时代正式结束,天下正式大一统,如果——”   他前倾了身体,右手紧紧握着萧初楼的手腕,低声道:“如果你最后还想离开...也必须在我眼前!”   萧初楼蓦然巨震。   车辙不疾不徐的驶向高大的城门,远远地,已经可以听见老百姓山呼着“吾皇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轰隆隆的呼喊冲破云霄,滚过旷野。   “朕说过,有生之年,永不负你!”   “朕也说过,如果注定要死,黄泉路上,陪你一起!”   “朕还说过,到那时,亲自送你走!”   玄凌耀扣着对方的五指越收越紧,狠狠地勒出了红印,极轻而缓慢一字一顿道:“朕——从——不——骗——你。”   萧初楼慢慢伸出手,抱紧男人的肩膀,光洁的下巴蹭着他的脸颊,轻轻道:“我知道,我不走,永远不走,呆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我们来打个赌,不跟你保证,等到这辈子过完了,要你认输。”   怀里男人双肩细微一颤,萧初楼目光越过车窗外那城郊附近满山遍野的红豆林,如镜的相思湖,烟柳画桥,游船慢歌,好不热闹。   嘴唇蹭了会,终于寻到另一双,唇齿相合,相濡以沫。   “...虽然今年春天过了,那也无妨,以后每年开春,都陪你来这里。”   ——看尽漫山红遍,声声杜鹃。   ——携手万里繁华,江山啸剑!   第二部君临天下完 番外大杂烩 神雷番外系列 穿越穿错界(一)   秋雨在下,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浩浩汤汤的曲水下游,那偏远的溪水镇子里,质朴的村民们如往常一般早早地下了田地,在如滚浪般的金色麦田里忙碌着。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光着两条壮实的胳膊,扛着锄头殷勤地跟着身前的女子,晒得黝黑的面颊上满满都是笑容。   “小琪,”黝黑青年扯了扯女子的背在背上的竹篓,赶紧上前两步说道,“让我帮你背吧,这么多药草,很重吧?”   “不用了阿木,不重的,爹打小就常说了,我们乡下人就要学着吃苦。”薛琪紧了紧绑在身上的竹藤绳,水灵红润的俏脸上渗了些薄汗,随意用手擦去了。   “那...”青年搔了搔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口问道,“朗川大哥呢?今儿似乎没去私塾教课,上次虎头还央求着我带他去见见朗川大哥呢,就算习不来字,练练拳脚功夫也不怕被城里人欺负了。朗川大哥可真厉害呢,虽然腿脚不灵便,但是光凭一双手,就能打倒王二他们好几个呢!”   薛琪一怔,眼睫扑扇着,脸颊上似乎红的更狠了些,低声轻语道:“他啊,大概去扫墓了吧,每隔一个月,朗大哥都会去溪水边上扫墓一次的。”   “扫墓?”青年愣了愣,奇异道,“莫非是朗川大哥家人去世了么?”   “...不知道...”薛琪眼神黯淡下来,攒着粉红色的衣角无意识地揉着,“反正..是朗大哥很重要的人吧,当初他伤成那样又一直不肯提起,也许,正是被仇家追杀才会落难的,说不定他的家人也——”   说到这里,小姑娘微红了眼眶,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羊肠小路渐渐曲折延伸,两个年轻的身影也慢慢远去,消失在宁静的村庄。   溪水河畔不远处的杂草丛里,有座孤零零的矮小坟头,有几棵歪脖子树零零星星站在一边,干枯的树叶在秋风呼啸下沙沙响着,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跌在孤坟前面湿润的泥土上。   坟前还站着一个男人,拄着一架手杖夹在胳膊肘下边,长发束在脑后,笔直的垂在肩膀上,刘海遮住了眼睛,腰间挂着一壶酒,空荡荡的打转——酒都洒在坟头了。   秋雨淋在男人身上,微有些凉意。   坟上杂草不多,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一笔一划刻着几个字:朗风之墓。   从前名震天下的蜀川第一大将,居然得到这么个埋骨之所,委实可笑可悲。   养了半年多的伤,外伤内伤都复原的差不多了,只是一身功力也退了七七八八,内功顶多留在三品的层次,再加上曾经在萧王府习得的精妙招式,一般的四品好手也不在话下,只是....   对于一个曾经年纪轻轻就迈入八品高手行列的朗风而言,与废了也无甚区别。   不管如何,至少是活下来了.....当真是——造化。   活下来的,是朗川。   昨晚临走前,他在薛大夫屋里留下了一封信,就不告而别,如今,那老头子怕是要气得跳脚。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该回蜀川看看了...”   男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提起放在一旁的包袱,沿着溪水边慢慢走了....   毫无征兆的,雨水刷的一下下大了,轰隆隆的雷鸣声滚滚而过,凄厉的闪电像是要把这阴沉沉的天空撕裂。   此时此刻,大玄帝国的皇宫内,耀帝陛下的寝宫依旧亮堂。   亲王殿下披了丝质睡袍带着一身湿气自浴室走出来,赤脚踩在柔软的毛毯上,发梢还在滴水珠子,一踩一个湿脚印。   靠在窗前的躺椅上,望着殿檐下的秋雨阑珊,侧脸在烛光下忽明忽灭,清脆的雨滴声在宁静的大殿里声声入耳,不自觉地就想抽口烟——自从养伤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水烟了。   据说这玩意多了伤身,凌耀么,自然是不喜的。自从楚啸留在了楚郡做郡王,也没人陪他喝酒了,如今——   萧初楼懒洋洋地回头一张望,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也是,阿皓和阿风都不在了,谁还能为他点烟呢?   滋啦一簇火苗照亮了他漆黑的双眸,映照着碧翠的玉烟杆光华流转。   一缕青烟似云雾缠绕,萧初楼眯着眼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烟杆上,想起昨天冰缔带来的那个消息,顿时脸色又沉下来。   原本冰缔已经是招财部的统领了,但是昨儿个萧王爷一怒之下又给他降了一级。   原因是办事不利——查了半年朗风的消息,结果最终带回来的是溪水镇边上一座孤坟....   虽然风花雪月去了一半,但是旺财和招财还必须维持下去,而且越做越隐蔽,机构也越来越庞大,原来花林皓的位置已经交给冰缔兄妹,能力倒是不缺的,只是.....还远远不够,啧。   萧初楼默默想着,目光在氤氲缭绕的烟雾中变得迷离幽深。   不如什么时候,回蜀川一趟?   “吱嘎”一声,伴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从外殿响起,很快地就走的近了。   玄凌耀望见那单薄的衣衫就皱了皱眉头,刚伸手准备拉那人起身,忽然手腕就被扣住,一股大力沿着手臂传来,瞬间天旋地转,自己就被猛地扯进男人怀里。   “初唔——”一张嘴开没来得及说话,嘴唇就被狠狠堵上了。   湿润火热的舌头强硬的挤进来,吮吸纠缠,霸道地卷走所有的空气,淡淡的烟草裹挟着侵犯占有的味道钻进鼻子。   玄凌耀被吻的头昏目眩,不到片刻就缴械投降,搂着男人的脖子听之任之了,亦或者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浮动的情绪,所以便乖乖没有反抗?   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萧初楼已然一把横抱起他,往内室那宽大的不像话的龙床走去了....   啪嗒一下,烟杆掉落在地板上,渐渐熄灭。   床帐骤然颤动了一会儿,玉勾滑开垂了下来。   萧初楼的皮肤有些冰凉,贴上玄凌耀温热光裸的脊背登时令他打了个颤,萧初楼舔*弄着男人的害羞通红的耳朵,低低沉笑道:“很快就会热起来的...”   锦绣的被单被两个大男人滚出无数的褶皱,萧初楼两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将玄凌耀牢牢锁在床榻一方小角落里面,从不断浮动地纱帐缝隙处,隐约可见耀帝陛下高高扬起的一段颈脖,还有微微滑动的喉结。   “...腰抬高些...”萧初楼剧烈地动作着,一面还不忘记在对方耳边低沉地下着无可质疑的命令。   “...呃嗯...初楼....”耀帝陛下被顶撞地脑袋里一片空白,润泽湿红的眼角不自觉的合上,除了乖乖任身上的男人摆布配合晃动腰肢,还能怎么样呢?   床帐子颤动了许久,才重归于平静。   萧初楼抱着玄凌耀靠在床头,带着薄茧的手掌在对方仍旧火热的脊背上摩挲着,慢吞吞地往下移,游移在某个隐蔽的部位就不肯挪开了。   玄凌耀俊朗的脸颊上晕红的几乎要滴出水来,趴在那人胸膛上一动都懒得动,喉咙像是沙尘暴过境似的沙哑干渴,他抬起眼帘瞥了对方一眼,看见那似翘非翘的嘴角,既性感又讨厌。   “...还不快退出来啊唔——”   回答他的是某个地方顶入到更深的地方,玄凌耀浑身颤了一颤,漆黑的双眸倏然又变得润泽起来。   萧初楼拨弄着男人顺滑的长发,沉沉地笑着说道:“不要。”   一边又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对方红润的嘴唇上,指腹轻轻摩擦片刻,命令道:“舔湿它....”   耀帝陛下脸庞瞬间火烧通红如同鲜嫩的番茄,羞恼至极地瞪了萧初楼一眼。   “快点啊,我的陛下...”故意使坏的男人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另一只手藏在被单里头,也不知干了些什么,玄凌耀的脸色顿时更加烧红,甚至红得透出点媚意来,端的是好不撩人。   到底还是抗不过某人的诱惑,玄凌耀微微张开嘴将那手指含了进去,湿热的舌头蹭在指腹上,不到片刻嘴角都渗出些许津液来。   盯着男人罕见流露出媚惑欲*望的脸颊,萧初楼的黑眸渐渐变深,手臂蓦然一使劲,两个人顿时翻了个身,扑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萧初楼扣紧男人的腰肢开始猛烈地抽动起来,才平静的不久的床帐复又开始晃动着。   依稀能听见低沉地喘息和呜咽声缠绵地回荡....   两人折腾了大半夜,梳洗过后,才双双躺倒在暖和的丝被里。   可怜的耀帝陛下默默揉腰,抱着被子挪得远远的,生怕背后的色魔又兽性大发,半夜三更趁他睡着偷偷摸过来把自己这样那样...   蜀川王爷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蹭啊蹭啊又挪过来扑倒:“陛下,不如让微臣帮你揉揉?”   “不、用!”玄凌耀从齿缝里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混蛋,朕明天还要早朝!”   萧初楼低头叼住对方雪白的脖子,模糊道:“没关系,偶尔蒙混一下也不打紧。”   “萧初楼,朕很累了!”   “诶?陛下不是精力旺盛的很么?上次还趁腿伤未愈的时候企图强*暴微臣来着!若非微臣武功要高上那么一点点,恐怕就要被陛下你得逞了呢。”萧初楼嘿嘿笑着,手上丝毫没有闲着,熟稔地进攻对方的敏感地带,“今晚夜还长着呢,不给陛下一个教训,怎么能让你记住相公这两个字怎么写?”   玄凌耀简直欲哭无泪,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报复!   何况....那次最后被吃干抹净的还不是他?!混蛋萧初楼,得了便宜还斤斤计较!   耀帝陛下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终究被迫无奈打开双腿,抬高了腰身,任男人某个灼热滚烫的大东西长驱直入,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捅穿他....   “啊...哈啊...初楼...初楼...”   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里回荡了很久很久,直到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青白。   耀帝陛下埋头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皱着眉头,一宿纵欲的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别说去上朝了,恐怕今日一整天都下不了床。   萧王爷倒是精神劲头十足,披了衣袍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伸手推开窗户,便有暖软的阳光洒进来。   委实,好不神清气爽啊。   须臾,清脆的鸟鸣声悠悠传来,一只肥嘟嘟的雪鹰欢快地从窗外飞进来,扑腾到主人肩膀上,兴奋地撒着欢儿。   “想家了么,芭比?”萧初楼伸出一根手指轻佻地戳戳小鸟的脑袋。   “啾啾——”   萧初楼一回头,正好瞧见玄凌耀的半个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乐呵呵道:“醒了?”   “哼...”玄凌耀气还没消,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嗓音沙哑的不像话,“早朝...”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的。”萧初楼一挥手示意芭比飞回去,唇边笑容淡了些,复又走回榻前,低声道:“凌耀,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玄凌耀骤然睁眼:“去哪里?”   萧初楼的声音有些低:“....先去拜祭一下阿风和阿皓,再回蜀川一趟。”   玄凌耀愣了愣,又缩回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要便去,与朕何干,就算朕能下床,莫非还能阻碍了你?”   闻言,萧初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衫,慢吞吞道:“那我可就走了,微臣不在的时候,陛下千万别太过想念。”   说罢又凑近过去,低声调笑道:“要是夜半无人太寂寞的话,陛下就自己解决吧。”   “萧初楼!还不快滚!”玄凌耀眯着眼睛怒吼了一声,只是脸上可疑的红晕怎么看都没有掌权者的可怕威严。   “谨遵陛下谕令,微臣滚了,呵呵。”萧初楼趁机又摸了把男人羞愤的脸蛋,施施然转身便走了出去。   玄凌耀恼怒地盯着那道颀长的人影,恨不得盯出两个窟窿来,只可惜浑身无力,只得暗自咬牙:“卑鄙小人,吃干净了就跑!”   不到片刻,细微的脚步声小心在大殿中响起。   内侍太监五顺恭敬道:“皇上,王爷吩咐奴才端来的早点,皇上是要现在用膳吗?”   五顺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龙床里传来淡淡的声音道:“拿来吧。”   “遵命。”   五顺躬着身端过去,正要退下,忽而又听到陛下吩咐道:“去,宣翟丞相进宫,还有,那几套便服过来。”   皇上这是要...   早已成为太监统领的五顺还是愣了一会儿,才应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问一下哈,虽然此文米有VIP,也已经完结正文了,如果出定制印刷的话,有亲会买么??= =....到时候会写额外的特典番外~有意向的同学请留言~先看看情况,俺再决定~ 昨天放的地址不知道是河蟹了,还是抽风了,还是同时间下载人数过多........总之是不行了= =|| 然后文库审批没通过(好吧老子的文质量低下...= =凸) 擦...大家就在JJ上看得了... 穿越穿错界(二)   雨后清空如洗,秋高气爽,难得出游的好天气。   萧王爷大清早就出了宫门,身边只有冰缔跟着,雪涯他们留在蜀川坐镇。   反正地方又不会跑了,萧王爷向来不喜欢赶路,坐进一辆马车里不紧不慢地开往溪水镇。   沿途路上,一路经过繁华的城镇,宁静的村乡,黄金般的麦穗金黄,欣欣向荣,盛世太平。   马车窗帘支起一角,萧王爷远远望着沿路的安宁风景,静静地抽了口烟。   “王爷,前面就是曲州地界了。”马车外响起冰缔淡漠的声音,闻言的萧初楼恍然回神,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相对陌生的沉淡音色。   萧初楼用手中的烟杆挑开了车帘,叹了口气道:“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出门在外不要叫我王爷么。”   冰缔一愣,随即垂目躬身道:“是,公子爷。”   接连行了三天,此刻天色已然不早了,夕阳一点点的往山脚下躲去,官道上的行人们步履匆匆,都希望能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进城去。   萧初楼的目光越过冰缔,眺望了会儿远处高大的城墙,还有城门口黑压压闹哄哄的一片人头,挑了挑眉。   “去瞧瞧有何热闹看。”   “是,公子爷。”冰缔低声应了一声,赶着马车继续往前,目不斜视,周遭都是些如蝼蚁般弱小的平民,在他眼里都是可以无视的存在。   萧初楼盯着冰缔的后脑勺看了半晌,摇了摇头放下车帘又窝了回去,暗道此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正经无趣了些...   马车渐渐接近人群,周围瞬间变得嘈杂闹腾起来。   萧初楼从车帘缝隙里望过去,正看见一大群衣着服饰相似的佩剑人士趾高气扬地围在城门口,不断推搡着路人往旁边去,将大道中央清楚一大片空地,城里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几乎将路都封了起来,这阵仗像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似的。   道路两旁的老百姓们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敢言的,都被拖到后面的小树林里边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萧初楼眯着眼眸瞧了几眼,他虽然贵为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宗师,不过大多数心思都用在政治上了,只道这附近三个州郡都是楚啸的直辖地,对于江湖武林门派之类的,他倒是所知不多。   所幸还有一个冰缔在身边,冰缔兄妹二人幼时家遇厄难,后遇上一位隐士高人的指点,两块璞玉才被雕琢出光亮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机遇和毅力都缺一不可。   冰缔细细望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曲州这里,江湖上只有一个门派颇有名气,而且据属下所知,其门派弟子的衣饰便是这种绿白相间,并且以剑为尊,每位弟子出师以后都会打造一柄自己独一无二的剑佩戴,以彰显名声,所以只要看见佩剑与其他人不同的那便起码实力在6品以上。”   “哦?”萧初楼饶有兴致地偏着头看了会,果然如他所说,笑着问道:“江湖?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爷,叫天殇剑派。”冰缔一顿,忽然道,“据说掌派信天游乃是一名苦修多年的剑道高手,早在十年前就臻至八品强者之列,后来一直隐居闭关,希望能有朝一日突破九品大宗师的那层屏障,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若是被他突破了,如今天下的大宗师就要多出一位了,自从魇皇教主陨落以后,大宗师的位子又少了一个。”   “嘿,”萧初楼摇了摇头,别有深意的望着冰缔——对方眼中那股狂热看的一清二楚,这小子平时冷得跟冰山似的,一说到武学之事,倒是如数家珍。   “想要成为大宗师,哪是这么容易的事?”萧初楼把玩着手中的翠绿的烟杆,凑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又故意似的将烟吹到对方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语重心长道,“闭关?我敢打赌,闭到死他都突破不了。”   冰缔眉头一皱,也不知是被烟熏得,还是如何,问道:“公子爷此话怎讲?”   萧初楼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盯得对方浑身不自在,才摇头叹道:“气运,历练,顿悟。这种事嘛,不亲自体会是说不出来也教不出来的,当世能够成为大宗师的人物,无不有自己独特的体验,就像唐肃迟经历一生悲欢离合,求而不得,就像来福公公身残志坚,忍辱负重,就像....”   冰缔认真听着,这是他头一次对于武道之外的事情萌发出强烈的好奇来,只可惜对方话语未尽,萧初楼声音渐低,最终也没说继续说下去。   “罢了,你机缘到了自然会体验到,咱们去看看怎么回事。”萧初楼一甩手,车帘又放下来,自个儿窝进车里去了。   冰缔眉头无奈地展开,兢兢业业的赶着马车上路。   越往城门去,百姓越见拥堵,吵吵嚷嚷十分愤懑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进城了?”   “就是嘛,老子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老子吃团圆饭呢!”   “小声点,没看见天殇剑派的人拦在那里么?不想活了你!”   “天殇剑派的人?他们在干什么?”   “嘘——据说是有个极其重要的大人物今晚要到曲州来,他们这是在清道呢!”   “什么大人物?莫非是天殇剑派掌派?”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有本事你去问天殇剑派的人啊。”   “哎哟妈呀,我怎么敢啊,乖乖,你看人家那把式,那剑,锋利的紧,万一惹了人家一个不高兴,来这么一下,我的小命就没了啊!”   “嘘——别吵别吵,看那边!似乎有什么人来了!”   “呀呀,快让老子瞧瞧大人物长什么样子!”   就在众人或不满或好奇的翘首以盼目光之下,官道上远远出现一队马车队,领头的是几匹高头骏马,跨坐着都是青年俊彦,神色倨傲,统一的墨绿色衫子,腰间长剑寒气迫人。   后面拱卫的马车墨绿作底,垂帘云纹天宫,流苏飘飘,十分优雅庄重,倒有几分仙剑家风范。   萧初楼嗤得一笑,只是剑仙可不会坐马车的。   “快看快看,那面旗子!是郡王旗!”   马车后头跟着两排卫兵,掌旗遥遥举着的那杆旗帜,玄黑作底,银色的“楚郡”两个大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冰缔一怔,隔着车帘低声问道:“公子爷,是楚...”   车子里忽的传来一声清咳。   冰缔急忙转了口:“是楚郡王到了,要不要...”   “直接去溪水镇就行了,不必节外生枝。”萧初楼放下车窗帘,目光收回来,声音渐渐低而不闻,“早些了了这桩心事,也好早些回去,免得那个人又担心了....”   随着马车队的到来,人们缓缓让开了中间的走道。   青峰目不斜视地拉着马缰,引着马车不疾不徐地策马而行,周围钦羡、赞叹、敬畏崇拜的声音不绝于耳,身为天殇剑派第七代首席弟子,才不过十九的年纪便臻至七品境界,虽说放眼天下不算什么不世出的顶尖天才,但是在天殇剑派也属极为难得了,毕竟如今天殇剑派的掌派,也不过八品,然而当年老掌派踏入七品境界之时已经是而立之年了。   青峰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些平民崇拜的神色,时不时不经意地往身后的马车瞥了几眼。   他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不久前才出关的老掌派,还有巡政到曲州的楚郡王大人。   这辆马车内,装饰倒是十分淡雅,案几上一壶清茶。   楚郡王一身深蓝色竖领内衬,外袍剪裁精细得体,高贵的纯黑色铭袍,只在衣摆处绣了一只银蛟。他捧着茶啜了一口,无意间瞥见车窗外人群中另一辆马车——准确地说是驾车的那个冰冷冷的男人。   楚啸眼光一凝。   说起来,江湖武林与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所以对于朝廷之人,门派还是很恭敬的,尤其是像王爵这种大官。   但是天殇剑派经营多年,在武林中、尤其是西南地域,名声不小,掌派信天游更是放眼天下也数得上号的高手人物。   青峰虽然不太清楚为何掌派如此礼遇,甚至到巴结郡王大人的程度,不过想来大概也和前段时日对付邪天教有关。   这么想着,青峰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城门,勒住马,躬声道:“禀报掌派,郡王殿下,曲州城已到。”   马车静静停下,不一会儿,一只裹着青色长袍的手撩起了马车帘。   率先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位年近中年的高大男人,身材十分魁梧,面白无须,眼光沉凝。他双脚稳稳地踏在大地上,一股磅礴的气势顿时压迫而来,此人正是天殇剑派的掌派,信天游。   他眼光淡淡扫了一眼周围一圈迎接的弟子,皆是神色恭敬,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朝车里道:“郡王殿下,请。”   话音刚落,周遭围的水泄不通的平头老百姓就是一阵骚动。   见楚啸探出身来,信天游呵呵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似乎自己才是这曲州的主人一般,对楚啸道:“郡王殿下,稍后便请往舍下小憩片刻,如何?”   楚郡王迈步下车,略扫了几眼皱眉道:“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信掌派,你我还是快快入城的好,不要在城门口妨碍了大家入城才是。”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掌派方才所言之事,待本王查明之后,自会有所定夺。”   信天游听到这句话,眼光一闪,立刻热情道:“哈哈!那真是多谢殿下了!殿下亲民勤政,定会作出明智的决定,快请快请。”   楚啸颔首,余光瞥了眼那辆缓缓驶入城门的马车,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与信天游周旋吹捧起来。   刚才那人是冰缔,那么车里的定然是王爷了,怎么突然来了此地?   至于天殇剑派与邪天教的纠葛,啧...那邪天教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不等楚啸揣摩萧初楼出现在此的缘由,那辆马车却已不知道驶进看哪条小巷子去了。   时近黄昏,暮光已经越来越暗淡。   正在驾车的甲十四停下了马车,突然对着官道旁阴暗的树林子暴喝一声:“什么人?!藏头露尾,滚出来!”   显然这句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树影沙沙,此外安静一片。   车内淡淡飘出一道沉厚悦耳的男音:“不必理会,继续赶路吧。”   “是,主上。”甲十四咬了咬牙,低声道。   车轮的滚动声重新在寂静的道路上吱嘎吱嘎响起,漆黑的树阴下,渐渐拉出一道修长的人影来,十分不着调的靠在树干上。男人的衣料乃是上等的绛紫绸缎,腰间十分骚包的挂着一袋香囊,手里吊儿郎当地拎着一壶酒,还余半壶,晃荡着发出响声。   他面上一对色迷迷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忽然露出一抹兴致盎然的笑容,舌尖伸出来,舔掉唇边一点儿酒渍,喃喃道:“好久没碰见过这么有味道的美人儿了,倒是没想到,连美人身边一个小小侍从竟然都有发现本大爷的实力,有意思,真有意思....”   男人咕噜噜地又灌了一口酒,足下一点,便轻飘飘地飞上了树,眨眼又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这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周围很安静,只有细碎的风声偶尔夹杂鸟雀和树叶摩挲的声音,远远回荡在空寂的山坡上。   朗风终于从昏昏沉沉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模糊地望见这片陌生的景色。   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朗风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有种奇迹诡异的感觉蓦地沿着脊椎骨窜上来——他望见了大片大片竖起的、冰冷冷的方形石碑,一行一列修葺地十分整齐立在广阔的山坡上。   这里竟然是一片墓园!   朗风猛地吃了一惊!惊得他一瞬间站起来退后了两步。   ....等等——站起来?   他忽然僵硬地垂下头去,看见了自己一身奇怪的墨绿色带着杂乱痕迹的、似乎像极了王爷小时候曾经穿过的迷彩运动衫的衣服,同时看见了自己的腿,两条完好的、修长的、内蕴着惊人力量的双腿。   眼前诡异如梦幻般的情景让朗风惊愕地几乎无法保持以往的冷静,他继续僵硬地转过头,瞬间,他漆黑的瞳孔一点点变大。   离他最近的那一座墓碑上,有张过分真实地“画”,上面的男人有着张陌生的脸,但是那笑容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熟悉。   画的下面竖着刻着一行字:萧初楼之墓。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王爷前世今生都是一个名字。。(懒得重新想了╮╭ 长评加更,居然有两篇= =,于是加两更,不过今天晚上实在有点忙,晚上凌晨再码一更,还有一更先欠一欠QAQ 另外今天看到小M的评有点鸡冻过头了...么法~太心疼儿子了(其实俺果然是亲妈吧XDD)....原谅俺最近更年期- -~ 灰常感谢小Y的评(就是群里的句号君TX= =) 哦对了,最近咱挪窝了,换了个更大的超级大群,大家速度挪窝!群号:45092657 PS: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印刷版的实体书,所有肉肉一个都不会少~~灭哈哈哈哈 至于价格,现在还不清楚,初步估计应该不到60.....毕竟有45万字,两本书....瞟了几眼JJ上那些40w以上的书,价格都是6、70去了..咳咳...太贵了些 定制印刷由于印的太少太少,所以价钱不可能跟书店里面那种大额印刷的相比的... 俺只能说尽最大可能让它便宜点了,甚至于俺基本不赚稿费TAT 巨汗无比的是,如果俺想入手一套,还得自己掏钱买呢....>_ 穿越穿错界(三)   玄凌耀的马车落后萧初楼半日的路程,是在曲州城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入城的。   夜幕深深,城里街道上十分宁静,家家户户门窗透出的温和灯光给这座古城渲染上温馨的色彩。   江痕是一路跟在人家车屁股后面,尾随到下榻的那间名叫天上人间的客栈,顺便要了对方房间隔壁那间空房,方便趁这月黑风高,近水楼台。   这间客栈算是城里中等大小,以酿制一种独特的相思酒而闻名,墙壁的隔音效果倒也不怎么好。   江痕翘着嘴角,哼着小曲,就这么蹲在墙角下,支起耳朵贴在不厚实的墙壁上,脑海里意淫着这墙壁的另外一头会是怎么样一番美妙的情景?   不到片刻,那间房里便传来说话声,虽然压低了,但是以江痕七品巅峰的实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甲十四,打听到了什么?”美人低沉磁性的声音犹如陈年的佳酿一般,听来让人如痴如醉,江痕听的笑眯眯的。   “主上,听楼下掌柜说,今日城里来了两位大人物。”哼!本大爷要听美人的声音!你这个小侍卫说这么多干嘛?!   “哦,两位大人物?可知是谁?”听到美人开口,江痕又开始思绪连篇。   “一位是武林有名的门派天殇剑派的掌派,另一位是...”   “嗯?”美人的鼻音也这么有韵味~~~   “另一位是楚郡王楚啸。”听到此处,江痕发春般的嘴脸骤然闪过一丝精光。   美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他,还打听到其他人没有?”   小侍卫似乎笑了一下:“其他人?主上是想问...哪位?”   江痕使劲把脸往墙上贴,几乎挤成一张大饼,也没能听见美人的声音,他抓耳挠腮,真想看看美人的神情啊。   又是小侍卫在说话:“咳,属下明白,属下明白,那位的消息并没有打听出来,大抵是掩人耳目怕麻烦吧。”莫非,美人来此是来找什么人的?江痕扇了扇鼻翼,继续偷听。   “应当如此。”   “主上,明天继续前往溪水镇,还是直接去蜀川?”咦?溪水镇?蜀川?江痕墨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这两个地方八竿子打不着啊....   美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去蜀川吧,那地方让那家伙自己去。”   “是,主上沐浴之后便好好休息吧,属下就在隔壁。”   “嗯,你下去吧。”   江痕听到门吱嘎拉开又闭合的声音,顿时心跳鼓噪起来,沐浴?美人沐浴!   脚步声踏了几声,紧接着便开始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   江痕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仅仅一墙之隔的美人,那清冷如神祗的俊美脸容,那朱红的优美唇形,那华贵衣衫下包裹的修长躯体,那光裸的诱人肌肤....   “咕隆”江痕猛的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光是这么稍微想象一番,腹下就是一股子邪火蹭蹭蹭窜上来,猫抓似的挠地心里发痒难耐,恨不得——   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瞧个仔细,瞧够了,还想摸上一摸,是从脸蛋摸到脚趾,还是从脚趾摸到脸蛋呢?   摸完了,还想更....   嘿...嘿嘿...   哗哗的水声惊醒了沉浸在桃色幻想的中江痕,这才发现自己的口水都快流进衣襟了,江痕胡乱抹了一把,又继续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水声不停。这时候,定然已经脱光了。江痕想象着那条修长光洁的腿迈入浴桶,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渐渐被温水浸湿,妖娆地贴在白皙的脊背上....   江痕再也忍不住,偷偷猫着身,挪到窗子处,一个灵巧的翻身便悄无声息地倒挂在屋檐横梁上,仗着极其高明的轻功,如灵猫一般无声无息地飞掠至屋顶,悄然揭开了一片瓦砾。   他小心地屏住呼吸,偷眼望去。这个角度却好死不死被屏风挡住了一半,那俊美无涛的男子背对着他,正好瞧见屏风外头一半湿淋淋的宽阔肩头,和一条骨节分明的手臂。   男子略微侧过脸,露出稍显削瘦的下巴以及侧脸到颈脖优雅的美好弧度,昏惑暧昧的烛光映照之下,水光泛泛,简直魂色授予,直叫人骨头都酥了。   江痕心痒难耐,忽而嘴角一翘,从怀里摸出一截短竹筒,对准瓦片缝里,轻轻吹了口气。   一道朦胧的烟雾顿时飘进了屋子!   此时此刻,这间天上人间客栈门前正好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这四个青年男子均着一身墨绿色衫子,走在前面的两个神色十分恭顺讨好,时不时对着后面悠闲信步的男子露出谄媚的笑容,他们衣饰上唯一的区别,大抵便是腰间挂剑模样不同了。   这正是天殇剑派的规矩,身带独自打造的佩剑便是可以出师下山的六品高手,这样的程度已经是中阶武者中的顶尖好手了,在普通江湖人眼中都是值得尊敬的对象,更莫说那些平头老百姓。   仔细一看,那后面两个出师高手中,便有今日刚进城的天殇剑派首席弟子,七品武者青峰。   “青大师兄,就是这里了,据说这天上人间的相思酒够烈够浓,够味道!”引路的矮胖青年道。   旁边一个高个尖声道:“杭师弟,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吵到大师兄喝酒可怎么办?”   见青峰果然皱了皱眉头,他身旁的青昶懒洋洋地开口道:“这还不容易,跟掌柜说说,今晚这里我们天殇剑派包下了,叫不相干的人赶紧走人便是。”   高个顿时笑道“二师兄高明。”   两个跟班赶紧进了店寻到掌柜,立刻换做一副趾高气扬的脸孔,颐指气使地要求清场。   掌柜是个老实人,知道面前这个天殇剑派的弟子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只好跟客人们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无奈地请大家先离开。   “放肆。”   就在一片哗然和敢怒不敢言的沉寂中之中,一道突兀的低沉男音如惊雷般骤然响起!   这声音听来极其寒冷如冰,甚至没有太大情绪上的波动,平板中蕴含着一股惯于高高在上的威严,这短短二字中包含的清晰的不屑和嘲弄,登时令在场所有人变了脸色。   尤其方才悠悠然俯瞰众生的青峰青昶几师兄弟,蓦然铁青了面庞,变得难看之极。   是谁敢如此大胆,用这种语气在天殇剑派弟子面前说话?!   整个大厅的目光登时齐刷刷朝那角落望过去,只见一张四方木桌边坐着两个高大俊朗的男人。   一个身着一袭深蓝色缎袍,眉眼温和,施施然喝着小酒,懒洋洋耷拉着眼皮,抬都懒得抬一下;另一个正是方才出言之人,剑眉星目,神色冷漠至极,眼光缓慢地扫过众人奇异变幻的脸色,那全然漠视和冷淡的眼神瞬间让人们纷纷垂下眼不敢直视。   冰缔黑衣长发,宛如一柄利剑伫立,那神色虽然同样是傲视一切,然而比起方才那几个师兄弟的颐指气使仗势欺人,却是真正显现出那惯于身处高位的气魄来,叫人瞬间被这气势所摄,说不出话来。   青峰盯着冰缔的眼眸缓缓眯起,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冲他说话了,即便是早已迈入八品强者的掌派,与他这门派精英讲话也是和声细语的,何况普通平民?   不过看着两人气度倒也不似一般人——不过那又如何?这里可是天殇剑派的地盘,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在此地撒野!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我们天殇剑派的青大师兄说话?”   “就是!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简直不把天殇剑派放在眼里!大师兄,二师兄,待师弟拿下这出言不逊的小贼,再给师兄赔礼道歉!”   瘦高个冷笑一声,提剑便冲了过去,他倒也不是没脑子,仗着对方手无寸铁便抢先下手为强。   寒铁长剑带起一道冷光,试探性地刺向冰缔——   周遭的酒客顿时吓得惊惶一片,纷纷往外跑去,或者还有想看热闹的站得远远的,同情地眼上双眼不忍去看这两个触了楣头的可怜人,桌子椅子乱糟糟地倒了一地。   铮!   一瞬间,大堂里骤然变得静极。   萧初楼杯中的酒喝完了,他叹了口气,随意拎起酒壶往小巧的青瓷杯子里倒酒,水声哗哗,却成了寂静的大堂唯一突兀的声音。   冰缔脸孔上依旧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面对那明晃晃的利剑,他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上一动,右手手掌平直的迎了上去——掌心滑出随身的短匕首,削铁如泥,一下子竟然将那剑身平平削去了一截!   速度委实是太快了,在外人眼中那剑根本是被冰缔空手切断的!   众人蓦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倒吸凉气。   青峰和青昶瞳孔猛然一缩,前者还好些,以他的目力那匕首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后者倒是结结实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滚远些。”冰缔收回匕首,居高临下望着吓跌在地的瘦高个,冷嗤道。   事情到这个份上,傻子也明白是踢上铁板了,更何况这几位天殇剑派的师兄弟自然不会是傻子。   然而倘若仅是如此实力,青峰身为首席弟子的身份也不容许他在此失了面子,耐着怒火踏上前,瞥了眼地上丢脸之极的师弟,朝冰缔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身手了得,不知如何称呼?”   冰缔目光在青峰皮笑肉不笑的面庞上掠过,低头望了眼萧王爷,见他从始至终都无甚反应,便也懒得搭理青峰,径自坐下来给王爷斟酒。   没想到此人连自己的面子都半点不给,简直是不识抬举!   青峰脸上挂不住了,声音顿时不悦地沉下来:“这位兄台,鄙人天殇剑派大弟子青峰,这位乃是在下师弟,不知哪里得罪了兄台,定要毁去其佩剑?这叫我二人如何回门派交代?”   方才瘦高个二话不说出手在先,这下却变成冰缔毁其佩剑,当真是颠倒黑白了。   然而区区一个七品武者,冰缔自然不会放在眼中,这次却是萧初楼抬头饶有兴致地看了青峰一眼,转头随口吩咐道:“别废话了,快点解决了吧,这壶酒喝完,我还想上楼好好睡上一觉呢。”   青峰愣了一下,这话里的随意和轻视登时让他勃然大怒:“你又是何人?!竟敢——”   可惜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砰”的一下被踢飞出去,所幸青峰到底是个七品高手,只是支手撑地很快便调整了姿势,没有摔地太过狼狈。   但是这一下却足以让他脸面尽失!   青锋面沉如霜,死死盯着慢慢走近地冰缔,怒声道:“偷袭的卑鄙小人!可敢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冰缔身形凝滞一瞬,忽而嘴角似乎是翘了翘,下一秒便如一阵风般的飞掠过去——   好久没有尽情一展拳脚了!这次,他可要尽兴好好玩玩!   萧初楼嘴边擎了笑,摇摇头,酒壶既空,他也该回房舒服地泡个澡好好睡一觉了,想来这些货色冰缔一只手就能解决了吧。   这么想着,他也就在众人惊恐地要吓掉下巴的目光中,悠悠然伸个懒腰,往楼上走去了。   此时此刻,玄凌耀的房间里细微地飘散着一股浅淡至极的香气。   江痕灵巧地翻进了窗户,偷偷摸到浴桶边上,望着那迷蒙地靠在桶边的美人,顿时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   哈哈,美人儿,本大爷来了!   他几乎颤抖着抚摸上男人筋骨分明的光润肩膀,一手撩开那湿淋淋的黑发,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容须臾映入眼帘。   润泽耀黑的眸子迷离地半张半闭,睫毛轻颤,仿佛不经意流露出的清冷禁欲面孔下隐藏的媚惑,简直叫人欲*火难耐,恨不得立刻扑上去肆意轻薄蹂躏一番!   “老天呐,竟然让本大爷遇上这等极品人物....”江痕狠狠吞了口口水,顺着怀中赤*裸的男人身上望下去,一双手也急不可耐地胡乱摸了上去.....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本该极力反抗的玄凌耀却只是双目无神地望着对方,甚至双臂顺从地勾上了江痕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口中咕哝喃喃了句:“...你回来了...”   这声音太低太软,以至于江痕关顾着邪火上窜,兴奋地大吃豆腐,没听清前面那个名字——“初楼”。   萧初楼的客房在二楼走廊顶头,两旁的房间都紧闭着,在路过天字三号房的时候,他忽的停住了脚步。   动了动鼻翼,他似乎闻到一股极淡的琅环草的味道。   他虽然不通医理,但是这种草药他却是知晓的,因为琅环草乃是极少见的名贵药草,是一种类似致幻剂药物的主料。   “萧王呃——萧公子!”身后甲十四惊讶的声音蓦然打断了萧初楼的疑惑。   ==========================================================================   终于赶在熄灯前二更了...累趴....明天默默继续...内牛满面....QAQ 作者有话要说:惊!一大早上来发文又见一篇长评。。。。 俺。。俺。。打哆嗦= =|| 各位亲爱的。。乃们也太给力了ORZ....俺岂不是要更新到死了....QAQ 这是补昨天晚上第二更的...俺要上课去了,其他先欠着哈= =|| (以后写长评的同学可以任意要求一个番外情节,只要乃们不怕雷,俺就不怕写!握拳!) 穿越穿错界(四)补完   霍然转身,萧初楼瞪圆眼睛盯着站在拐角处的贴身护卫,一股不妙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你怎么在这里?凌耀也来了?他在哪儿?”   甲十四立刻识趣地伸手一指天子三号房:“主上正在——”   “沐浴”两字还未出口,萧王爷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进去,甲十四张大着嘴神色古怪暧昧,默默心想,王爷也太心急了点吧....   蓦然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响声,江痕心中登时暗叫不好,气恼的骂了声娘!天可怜见的,他才刚刚摸了几把还没来得及亲上一口呢!啧,算了,先把那个搅人好事的混蛋教训一顿!   江痕甫一放开怀里的美人,心脏陡然一紧,几乎下意识偏了偏头,只觉一阵寒冷如冰的杀气骤然席卷而来,饶是以他自认上乘的躲避速度,脸颊也是觉得刀割似的尖锐疼痛。   靠!老子破相了!   江痕一摸脸摸到一手湿热血迹,瞬间怒到极点抬头死死瞪着那个罪魁祸首——忽然眼神凝固——吓!好俊的男人!   方才还若波涛汹涌的杀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一股近乎实质的压迫之感扑面而来,面前这个高大修长的蓝衣男人无疑是个绝对的高手!   男人抿着唇半眯着狭长的双目,眸子里似乎涌动着诡异的黑炎,眼神如刀一刀刀割在自己心脏上!他一步一步缓慢地朝自己逼近——虽然江痕极其讨厌这种感觉,但是不得不承认,就好像那盯准猎物的豹子般,在撕咬掉猎物前先要耍弄一番似的。   很显然,从前自己是猎人,眼下,却强烈的感觉自己成了猎物!   江痕一腔欲*火彷如被当头一盆冷水给浇息了,硬着头皮喝道:“你啊呜——”喉咙里刚发出一个字,眼前黑影一花,他发誓他什么也没看清,自己整个人就像散了架的破布似的飞出去了,重重撞在墙壁上,又掉在冰冷的地板。   “妈呀痛死了...”江痕眼冒金星,胃里恶心的差点吐出酸水来,肋骨断了几根他已经数不出来了,这个男人的恐怖已经深深刻在他心里,要知道江痕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七品好手了,如今居然连一招都走不过就伤成这样,这个变态得有多强啊....   “不管你是谁,交出解药,饶你一条狗命。”男人挑了挑眉,解开自己的外衣缓步上前,盖在浴桶里尚未清醒的美人身上,他的嗓音很低很平淡,但是江痕丝毫不怀疑那波澜不惊的平稳声音才是最最恐怖的存在。   刚才那一脚对男人而言不过是随便一脚罢了,还是留了情的!   江痕苦笑着想,真是悲剧啊...   只好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分外可怜道:“放在鼻子下闻,要一个时辰才有效,这位兄台,小的真的没做什么呀,可否饶了小的一条狗命?”   萧初楼小心地将玄凌耀包了个严实,一记眼刀钉过去,冷笑道:“要是你真做了什么,本王定会亲手割你三千刀再送你上路的,还能有嘴说话?”   江痕嘴巴呆呆的张大像是吞了个鸡蛋,冷汗刷的开始狂流不止,这人...刚才自称什么?   萧初楼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他居高临下望着怕怕地缩成一团的色狼先生,温和地道:“放心,本王说过饶你狗命便不食言,这东西是琅环草吧,还有多少?都拿来。”   完全没料到对方会要求这个,江痕痴呆了一会儿,苦笑得更苦了些,又从怀里摸出三管小筒:“醉幻烟就只这些了...”   萧初楼笑得更加温柔了,他甚至拍了拍对方颤抖不已的肩:“很好,你很识相,现在你可以走了....”   江痕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不料又听那尊瘟神继续道:“先把衣服都脱了。”   “什么?”江痕立马双手护胸状拨浪鼓似的摇头,“虽然阁下长得很好看,在床上的滋味定然很不错,但是本大爷、哦不,小的可不想做下面被压得那个....”说到后面,江痕瞧见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也说得啃啃巴巴,越说越低不可闻,几乎带了哭音。   “呃,好吧,非要牺牲色相也行,小的会配合的,但是阁下千万要温柔一点啊——”   “闭嘴!”萧初楼额上爆出一根十字路口状青筋,双眼危险地眯成两条缝,“你,脱光了,然后从窗户跳下去走人!二楼而已,反正摔不死你。”   他顿了顿,冷笑着又加了一句:“亵裤也脱了。”   江痕足足愣了三秒钟,才爆发出一阵哀嚎:“不要啊啊啊啊啊啊!求你还是强*暴我吧!强*暴我吧!我不要光着屁股裸奔啊啊啊!”   然而被触了逆鳞而化身恶魔的萧王爷,擎着恶劣的笑容,丝毫不理会这个大色狼的求饶,三两下把对方衣衫撕成布条状,一脚将这好色裸男给踹出了窗户了事。   “啊——”楼下瞬间爆出一阵尖叫骂街之声,渐渐远去了。   咦,刚才他踢中的地方貌似是....下面的某个....   萧初楼冷笑着关上窗,要不是看在那几筒难得的好东西份上,早把那厮的狗爪给剁了喂狗。啧,不过反正那厮最宝贝的地方也被狠狠教训了——想必是再也不敢当采花贼了吧。   “...唔嗯....楼...”   玄凌耀无意识地晃动着手臂,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听到男人叫自己的名字,萧初楼阴云满布的脸色才转晴,快步走上去将耀帝陛下从水里捞起来,轻手轻脚地将他湿淋淋的身子拭擦干净,小心地抱上榻去,打开那瓶解药给他闻了闻,一股子怪味。   玄凌耀半眯着双眼,眼前晃动着萧初楼的脸,想也不想便下意识抱着对方脖子,在颈窝里来回蹭啊蹭的。   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遵循着本能的耀帝陛下,罕见地流露出如小狗找到窝般的眷恋可爱模样来。   见惯了男人强势高贵而稳重的帝王之色,如今这媚惑引诱的,实在刺激透了!   虽然明知是醉幻烟的作用,不过眼下美人抱了满怀的萧王爷,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爱不释手地在男人被水汽蒸得红扑扑的脸颊上摸来摸去。   耀帝陛下如此诱人的美好模样,简直像毛茸茸的猫爪挠在萧初楼心里,痒得不像话,反正据说那迷烟还有一个时辰才起作用,不如——   干点旁的什么?   萧初楼眼眸温柔的几要拧出水来,一只手将人揽在怀里,一只手慢慢探进那单薄的外衫里边,一面情*色的摸索着,一面低声轻轻问道:“方才那混蛋碰到哪儿了?让微臣给陛下消消毒,呵....”   真正深藏不露的大色狼这会露出了尾巴,俯身在耀帝陛下光裸的锁骨留下一个个吻痕,边轻笑宣告道:“除了微臣,谁也不能碰你,我的陛下....”   “...楼...”耀帝陛下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任凭压在身上的那人肆意爱抚自己的身子,甚至还自觉地抬起一条长腿蹭在男人结实的腰上。   虽然男人温顺主动的样子很是诱人,但是一想到倘若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岂非如今凌耀该是躺在别人怀里,还如此的——哼!   萧初楼黑眸一闪,方才就应该多踹那厮几脚的!真是便宜了那混蛋!   他手掌握住一只足踝,手指在脚心刮了刮,又一路顺着修长的腿摸上来,摸进衫子下面那隐蔽的地方去了....   湿热的舌头在口腔里不断翻搅,萧初楼毫不客气地舔遍了男人全身上下,直到耀帝陛下燥热难耐地浑身泛红,不断扭动腰身,他才低头去纠缠对方红润的双唇,抚慰男人身上燃起的欲*火...   床榻上挂着的纱帐动了动,轻柔的飘落下来遮住了弥漫的春光。   “唔...初、初楼?”玄凌耀皱着眉头,失神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只觉得浑身像是着了火,又像是被一杆烙铁捅穿了似的,后面被顶的一波一波奇异快感令他面色潮红,禁不住夹紧了正在身上肆虐的男人腰身。   这带给他既陌生又熟悉的销魂蚀骨滋味,除了眼前正肆意侵犯自己的那人,还能有谁?   玄凌耀的思维还有些恍惚,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莫非——自己竟然因为思念过度竟出现幻觉?而且还做了个这般...这般淫*荡的春梦?!   “哈啊——”某人埋在他体内的火热的大东西突然狠狠地一撞,玄凌耀忍不住扣紧对方肩膀重重喘息,眼角晕红一片,咬着唇轻颤一会,终于也释放在那人手中。   “凌耀,真不专心啊...”萧初楼细细亲吻着男人渗着薄汗的额角,嘟囔道。   “萧初楼!”似乎这才搞明白自己处境的耀帝陛下,脸色烧红如火,狠狠地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趁我...就知道干那档子事!”   萧王爷又想起了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顿时又醋意勃发,恶狠狠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吧,偷偷出宫跟踪我也就算了,你知道不知道,刚才要不是我无意间发现不对,你差点就着个采花贼的道了!”   玄凌耀果然一愣,采花贼?   他想起方才原本正在沐浴的时候,浑浑噩噩中似乎瞧见萧初楼回来了,对自己上下其手又亲又摸的,反正这人也色惯了的,他之前还没在意,莫非——竟是被那一路跟着自己的贼人占了便宜?!   想到这里,玄凌耀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放心放心,那家伙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了,你也没被他怎样。”萧初楼在心里暗道,“就是被本王怎么样了而已...”   玄凌耀面色才好了几分,转而笑道:“可惜没瞧见你大动肝火是什么模样。”   “哦?”萧初楼挑眉哼了一声,道,“本王为何要与那种下三流的毛贼大动肝火?岂不是平白掉了份儿?”   玄凌耀听说这话里的酸味,噗嗤笑出声来,又问道:“那个人武功不弱,比甲十四还要强上几分,你怎么对付他的?”   “咳,当然是揍了一顿,丢出去了。”萧初楼可不会傻到说自己撕光了那家伙衣服,揽着男人换了个姿势,无意中又顶到了对方敏感之处,玄凌耀腰肢一软,润泽的黑眸又深了些,伏在萧初楼肩头微微喘息出声。   萧初楼低笑几声,又道:“别管那家伙了,咱们继续...”   “唔呃——”   烛台上烛火轻爆,摇曳起一缕暧昧的青烟。   楼上正在干柴烈火,楼下也正水深火热。   不过对象换做适才天殇剑派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罢了。   甲十四实在受不了隔壁房间里自家陛下和王爷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只好下楼转一转,正巧看见冰缔将几个青衫人扔出店外,自己木着一张脸走回来。   说起冰缔此人,甲十四有种说不上的感觉,毕竟对方曾经是玄凌辉的手下,虽然转投萧王爷麾下,可心里总有个疙瘩。   冰缔猛然发现甲十四,忽的眼前一亮——这人的身份他是清楚的,天耀卫侍卫统领,七品巅峰高手,跟刚才那个天殇剑派大弟子可不能相提并论的。   “甲大人,莫非那位也来了?”   甲十四朝他打个招呼,眼睛往楼上一瞥,道:“不错,正与王爷一起。”   冰缔颔首,忽而提议道:“眼下也是无事,不知甲大人可有兴趣与在下切磋一番?”   甲十四:“.....”   曲州城乃大玄西南一座重镇,繁花似锦。即便入夜,某些烟花柳巷依旧灯火通明,客流如云。   曲镜湖乃是城内有名的一景,灯火夜色,画舫歌女,靡靡之音,甚至有“小秦淮”之称。   此刻湖边,正停着一艘足有三层楼高的花船,一圈持兵刀的护卫牢牢把守在甲板和岸边,显然其中客人定是达官显贵。   一位衣着十分暴露的美姬恭敬地斟了两杯酒,便羞答答的依偎在身边的黑衣锦袍男人旁。   楚啸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女子搂在怀里的手臂,端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   “呵呵,郡王殿下,这艘花船乃是整个曲镜湖最好的,姑娘呢,也是最水灵的,不知道可入得了殿下的眼?”信天游笑眯眯地摩挲着怀中女子的柔荑,低声笑道。   楚啸淡淡道:“尚好。信掌派有事直说便好,这等地方太过吵闹,不大安静。”   信天游一阵尴尬,只好道:“还不就是上次向殿下提起,派兵剿灭邪天教之事。邪天教作恶多端,搅得曲州一带风俗败坏,而且邪天教主据说原来乃是西楚旧朝遗族,说不定...哼哼...”   楚啸眉头微皱,还没开口,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信天游不悦道:“进来。”   来人一身门派青衫,慌张的凑到掌派耳边道:“大事不好了,大师兄二师兄还有两位师弟,他们在城里的天上人间客栈被人打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握拳! = =~其实王爷才是超级大色狼吧....可怜的骚包贼,摸头~便宜了某王爷不说,还要被王爷这样那样...噗 唉。。。继续码字。。。这悲剧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哇QAQ 一上来发现积分居然涨了50万~~长评神马的真是太给力了~~=3=继续冲积分~~ ——番外完—— -------------------------------- 本文由书本网(www.bookben.cn)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 <-- -------------------------------------------------------------- 书籍名称:啸剑指江山 作者:紫舞玥鸢 本书籍由网友“shenxueqing”上传 日期:2010-12-1 15:09:0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